正文 第89节
国王上岗说明书 作者:琰华七宝
第89节
这些细细的银色灰烬，曾经是雕廊画栋的月中宫宇，曾经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曾经是一名月亮上的最后的国王。
他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说，他的名字也曾经是重黎，那他会不会也像他们的小国王一样，是个厚着脸皮笑嘻嘻的，到处撒娇的小赖皮？
伴灵们坐在自己人类的肩膀上，小手捂着小眼睛，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们的人类本已心头酸楚疼痛，伴灵一哭，好多人猝不及防，也跟着掉下泪来。
他们忙伸出手去擦，不想表现得如此感性狼狈，但呼吸面罩阻止了他们的企图，竟根本擦不到泪。
众帅哥美女顿时手忙脚乱。
丧尸王像小孩子一样，哭得流出了鼻涕，自己又擦不到，十分委屈。他的双子伴灵虚化了自己的手，伸进面罩里给他抹脸。
其他人赶紧有样学样，也叫小伴灵帮自己擦，才好不容易收拾得整齐干净。
包紫暄咬牙切齿，“都怪那个混账姜重黎，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他！”
其他人连连点头，都满面狰狞地琢磨着，等逮到国王之后，该怎么对陛下尽情的揉捏。
洛秦山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疑惑，又有些释然。
“重黎这个国王，同时生活在国王领食物链的最顶层与最底层，很有趣，不是吗？”玄辛轻声道。
“没想到，国王竟然会如此宠爱他的臣下，他的食物们。”洛秦山叹息着说。
“重黎宠爱他们，他们也在宠爱着重黎，这是相互间的宠爱，奇妙而公平。”
洛秦山怔了怔，某个一直纠结于心的阴翳，渐渐开朗。
也许，重黎作为一名吃人的国王，生活在人群之中，也没什么不好。
远方，一座巍峨的巨大王座，凝立在空无一物的沙海中央，明亮的月华光罩，拢住了王座四方。
众人向王座走去，发现这其实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祭台。
由数千级宽阔的巨石台阶垒砌而成的斜坡，构成了王座正前方的流苏红毯，他们向台阶走去，在接触到月华光罩的时候，感受到了排斥的阻力。
玄辛闭上双眼，搜寻灵魂之中的记忆，然后，他的手缓缓发出了与月色极为接近的光芒，轻触在光罩之上，光罩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排斥的力量减弱下去，众人赶紧走了进去。
光罩内可以呼吸，大家全都脱下了沉重的装备。
他们沿着巨石台阶向上攀爬，台阶漫长陡峭，直如登天一样。
好不容易爬上顶端，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正中央的巨大王冠。
王冠悬浮空中，由金丝银丝缠绕而成，上面镶满了无数溢彩纷呈的各色宝石，火焰的红宝石，海洋的蓝宝石，森林的翡翠，夜空的黑曜石，黄土的琥珀，大气的钻石……
众多色彩毫不驳杂，反而似是隐隐遵循着宇宙洪荒的某种定律，在水波般流动的金银丝中缓缓旋转。
王冠的直径接近两米，可见并非供人戴在头上的，它更像一座法阵，或者一尊上古文明留存下来的神秘装置。
姜重黎站在王冠下方，双眼紧闭，似是正与冥冥中的意识交流，对众人的到来一无所觉。
“重黎。”玄辛呼唤了一声。
姜重黎浑身一震，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心爱面容，姜重黎眼中露出无限喜悦，可是很快，他就不安地皱紧了眉头。
“你们……怎么来了？”
“你走丢了，我们怎能不来寻你。”洛秦山柔声道。
姜重黎笑了笑，瘪了瘪嘴，露出想哭的模样。
“哭什么，没出息，快出来，回家了。”狮心豪粗声道。
姜重黎强忍下想扑到大狮子怀里撒娇蹭蹭的冲动，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不回家你要干嘛？就住在这个屁都没有的地方了？少啰嗦，跟我们回家，不然扣工资了！”包紫暄恶声恶气地爆了粗口，十足恶老板的德行，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一分钱薪水都没有发给过国王。
姜重黎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包包~我饿~”
“过来，给你吃。”包紫暄抓住自己的小笼包，一脸别扭地送向姜重黎，小笼包也一副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表情。
皇家骑士们立刻反应了过来，全都拿出自己的食物伴灵，诱惑小动物一样去诱惑国王。
包紫暄不由扬眉吐气，叫你们那些动物伴灵的贵族再敢笑话我们，看吧看吧，关键时刻到底是谁比较给力？
二炮捧出了爆米花，陈墨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直接拿出了一串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
姜重黎口水滴滴地伸头过来，脑袋探出了王冠的笼罩范围，玄辛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拎小仓鼠一样将国王陛下给拎了出来。
王冠的运转顿时缓慢下来，宝石上的光彩也有些暗淡。
姜重黎哎呀一声，再想挣脱玄辛的手，已经来不及了。
“放开我！”姜重黎伸爪子去挠玄辛的脸。
玄辛用力揍了几下他的屁|股，怒吼道：“听话！”
洛秦山有些心疼，“你别打他，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舍得打过他？”
“我不是你，你那叫家|暴，我这叫情|趣。”玄辛狡辩。
“打重黎就是不行！”洛秦山怒道。
“关你屁事！”玄辛冷笑。
洛秦山撸胳膊。
玄辛挽袖子。
这是要当场掐架？
姜重黎赶紧挡在两人中间，“你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上回你俩掐架逼得我奔月了，这回你们还想我奔到哪里去？”
洛秦山与玄辛脸色同时一变，低头不语。
姜重黎颓然一叹，“你们走吧。”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两人同时问道。
姜重黎勉强一笑，指了指巨大的王冠，“完成我的使命。”
洛秦山脸色苍白起来，“……你知道了？”
姜重黎点点头，“知道了。我之所以出生，就是为了弥补上一代国王犯下的大错，当年的事情，再怎么样，也罪不至黎民。迷雾森林存在了一百多年，这个惩罚太重了，这甚至已经不是一个公正的惩罚，而是一个完全出于报复之心的诅咒。上代国王在死亡的时候，已经后悔了，可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挽回这个错误，他的恶意与怨恨依然飘荡在月海沙漠上，但他的灵魂，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转生的轮回，那就是我。”
姜重黎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我必须完成身为国王的使命，我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驱散九洲的迷雾森林，为此，我将不惜一切。”
“重黎！”洛秦山大喝一声，“我一直是怎么教育你的，你都忘记了吗？”
“可是秦山，那是我的使命……”
“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
“……是。”
上代国王以生命为代价施加的诅咒，同样需要一名国王的生命来将它解除。
所以，洛秦山不希望姜重黎成为国王。
因为他不想让他心爱的孩子死去。
如果玄辛没有将重黎培养成一名国王……
洛秦山攥紧了颤抖的双手，“玄辛……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为我最亲密的伴侣，你为什么要做出背叛我的事！”
“我背叛了你？”玄辛恨声道，“是你背叛了我才对！我早已不是你的伴灵了，早在你命令我吃下一名婴儿的伴灵的时候！”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四周一片死寂。
姜重黎有些没听明白，他晃了晃身体，狐疑的目光，看向洛秦山，又看向玄辛。
然后，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摘下了玄辛的面具。
那是一张英俊逼人的绝世容颜。
混合了洛秦山与姜重黎所有的优点。
玄辛露出一个黯然凄楚的笑，大手按在国王的胸腹之间。
“当年，我就是这样，将幼小的国王，那小小的婴儿伴灵，从你的体内抓了出来，吃掉了。”
姜重黎一把抱住自己的身体，发出骇然欲绝的悲鸣。
他……他的伴灵……
他最最亲密的，灵魂伴侣……
原来……早在那许多年之前，就被……吃掉了么……
怪不得玄辛可以叫任何人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怪不得看不到他的经脉，因为他是一个伴灵，一个强大得能够自由现形隐形的伴灵，最强大的人类，洛秦山的伴灵。
姜重黎喉中发出了恐怖的嗬嗬声，只觉得四肢百骸，千万经脉，全都疼痛到不能自已。
玄辛用力抱住他的国王，“重黎，别哭，别哭，我吃掉了你的伴灵，所以我将自己赔给你。重黎，做我的国王吧，做我的人类吧……我没有死，我一直都在……死的是洛秦山的伴灵，其实我一直都在……我是你的伴灵啊，重黎……”
玄辛颠三倒四的说着，眼神诡异而又疯狂，仿佛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与伤悲。
他夺走了……
他失去了……
他被自己的人类遗弃了……
沉重的孤独感，深渊毒藤般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心灵。
玄辛完全混淆了对自身的定义，灵魂在加害者与被加害者的思维间不断撕扯，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他其实早就疯了。
早在吃掉了国王的伴灵后。
曾经的玄辛已不复存在，现在的他，是与强大的国王伴灵意识相融合后的，全新的伴灵。
如果，能够彻底抛弃掉洛秦山灵魂的印记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会完全属于重黎，属于他的国王，他独独的唯一的最最心爱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重黎不喜欢他，为什么重黎不肯接纳他，他是重黎的伴灵啊！
是不是因为他的脸？
因为他长得还不够像重黎？
玄辛捂住脸，手指深深抓了下去，灵魂发出巨大的悲鸣，仿佛即将崩散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玄辛！”洛秦山又是痛苦又是愧疚，随着玄辛的动作，他的脸上也流出血来。
姜重黎大惊，心疼地拉下玄辛的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身躯。
“玄辛，玄辛，不要紧的，我在这里……”姜重黎用力拥抱玄辛，拥抱这个陷入疯狂的伴灵，力量大得，直能将他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
“看吧，玄辛，我们的拥抱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亲密，我们之间有着如此奇妙的连锁与循环，别怕，别急，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终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完全进入我的身体里……”
玄辛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眼中血红的疯狂渐渐退去，他也用力抱住姜重黎，头埋在他的人类的颈项之间，深深吸气。
国王的元精进入了国王伴灵的身体里，就像一个保证。
玄辛获得了久违的安全感，暴|乱的灵魂平稳了下来。
洛秦山抱住了他们两个，痛苦地低语，“不要难过，你们都不要难过，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要怎样才能让你们心中好过些？只要你们说，我什么都会去做……”
国王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玄辛知道那么多事。
原来，他融合了国王的伴灵，接收了国王的传承与灵魂记忆。
所以，玄辛一开始就知道国王身负的使命，他将这个使命告诉了洛秦山。
而洛秦山不希望国王去履行这个使命，就带走了他，独立抚养，分开了国王与玄辛。
“为什么要吃小姜的伴灵，又为什么要分开他和玄辛？”小狮子不明白。
“因为，当年我们决定，九洲不再需要国王，九洲人应该彻底摆脱被掌控的可能性，获得心灵上彻底的独立与自由，而为了斩断国王转生的连锁，吃掉他的伴灵，是唯一可行的途径……我们以为，我们在做正确的事。
但当玄辛获得了灵魂中的记忆后，我们才知道，我们都误会了国王，也明白了重黎的使命。重黎的降临，不是为了掌控任何人，而是为了死去。那时候，玄辛一力坚持重黎去履行国王使命，这意味着牺牲重黎的生命，所以我……带着重黎逃走了。”洛秦山重重一叹。
当年，洛秦山抛下了玄辛，抛下了自己的伴灵，选择了姜重黎。
人类失去伴灵的痛苦，与伴灵失去人类的痛苦，同样深重，洛秦山也无时无刻不被蚀骨的孤独感深深折磨，他疯了般的思念玄辛……但这些事，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我觉得至少这件事，科长没做错，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能牺牲小姜。”阮文玉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
驱散迷雾森林？
的确是造福九洲的壮举，可是假如代价是他们的国王，那就说什么都不行。
姜重黎懦懦道：“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你们看，玄辛都同意呢……”
“我不同意！”玄辛猛地抬起头，大声道。
“你不同意？”洛秦山惊诧极了，继而大吼，“那你当年和我吵的那么凶！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分离了这么多年，结果你什么意思，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你改主意了？还是说我当初误会了？”
玄辛扭开脸，“……你没误会，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我当年刚刚融合国王灵魂，被上代国王遗留在灵魂中的执念影响得很深，所以一意想要自我牺牲，就像现在的重黎一样。但你们离开之后，我四处寻找你们，到处攻城略地，然后忽然发现，统一九洲，驱散迷雾森林，人力亦可行，不至于非得牺牲掉国王的性命。”
伊涟浑身一震，“过去的黑暗亲王，其实是你？”
玄辛点头，“是我，我打了二十多年仗，建立了黑暗亲王领，三年前才换成洛秦山去当亲王。”
伊涟满脸复杂，“……所以，灭掉我金雀公爵领的人，也是你。”
“怎么，后悔你做出的决定了？”
伊涟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没有。黑暗领的臣属们，赞同的一直是你的理念。九洲是九洲人的九洲，要统一国家，要驱散迷雾，也应该由全体九洲人共同去努力。”
所以，所有的流血与牺牲，也应该由九洲的人民共同承受。
如果在获得好处的时候，在需要牺牲的时候，就想要去依赖国王，那他们只会进入下一个供养国王的循环，谈何自由。
他们不需要一个单一的个体，哪怕是具备神力的人，来代替所有人类承受苦难，付出牺牲，为全人类谋幸福。
只有自己为自己的命运与未来负责，九洲人的心灵才能获得真正的独立与自由，摆脱时刻恐惧于被国王掌控灵魂的思想桎桍。
如果九洲的决定，是不需要国王，那么就该用自己的力量驱散迷雾，重获大地，即使这个过程，伴随着无数的牺牲与死亡。
洛秦山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他笑着道：“原来，玄辛你早就想通了，是我，没有认识到你心境的变化，一直以为你还是原来那个疯狂的你。我明明看到了你这些年的努力，看到了黑暗亲王领的成果，却没有明白这其中的真意……玄辛……对不起……”
然后，这个伟岸如山的男子，捂住脸，却无法遮挡滚滚而下的泪滴。
“秦山……玄辛……”姜重黎手足无措。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始终是他最爱的两个人。
玄辛冷哼一声，转开眼不去看自己曾经的人类，只将一条手帕，满脸嫌弃地糊在了洛秦山的脸上。
“……你也没错到哪里去，失而复得，也许是我必然要走过的历程。”
姜重黎眨眨眼，开心地想，他们俩这是和好了吗？
真好哇。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姜重黎露出了直白灿烂的微笑。
国王领众人全都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这就是他们傻乎乎的国王陛下，也太心软，太不知道记仇了。
哎？
姜重黎笑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那……那我不驱散迷雾了？”姜重黎呆呆地问。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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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这些细细的银色灰烬，曾经是雕廊画栋的月中宫宇，曾经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曾经是一名月亮上的最后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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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忙伸出手去擦，不想表现得如此感性狼狈，但呼吸面罩阻止了他们的企图，竟根本擦不到泪。
众帅哥美女顿时手忙脚乱。
丧尸王像小孩子一样，哭得流出了鼻涕，自己又擦不到，十分委屈。他的双子伴灵虚化了自己的手，伸进面罩里给他抹脸。
其他人赶紧有样学样，也叫小伴灵帮自己擦，才好不容易收拾得整齐干净。
包紫暄咬牙切齿，“都怪那个混账姜重黎，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他！”
其他人连连点头，都满面狰狞地琢磨着，等逮到国王之后，该怎么对陛下尽情的揉捏。
洛秦山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疑惑，又有些释然。
“重黎这个国王，同时生活在国王领食物链的最顶层与最底层，很有趣，不是吗？”玄辛轻声道。
“没想到，国王竟然会如此宠爱他的臣下，他的食物们。”洛秦山叹息着说。
“重黎宠爱他们，他们也在宠爱着重黎，这是相互间的宠爱，奇妙而公平。”
洛秦山怔了怔，某个一直纠结于心的阴翳，渐渐开朗。
也许，重黎作为一名吃人的国王，生活在人群之中，也没什么不好。
远方，一座巍峨的巨大王座，凝立在空无一物的沙海中央，明亮的月华光罩，拢住了王座四方。
众人向王座走去，发现这其实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祭台。
由数千级宽阔的巨石台阶垒砌而成的斜坡，构成了王座正前方的流苏红毯，他们向台阶走去，在接触到月华光罩的时候，感受到了排斥的阻力。
玄辛闭上双眼，搜寻灵魂之中的记忆，然后，他的手缓缓发出了与月色极为接近的光芒，轻触在光罩之上，光罩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排斥的力量减弱下去，众人赶紧走了进去。
光罩内可以呼吸，大家全都脱下了沉重的装备。
他们沿着巨石台阶向上攀爬，台阶漫长陡峭，直如登天一样。
好不容易爬上顶端，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正中央的巨大王冠。
王冠悬浮空中，由金丝银丝缠绕而成，上面镶满了无数溢彩纷呈的各色宝石，火焰的红宝石，海洋的蓝宝石，森林的翡翠，夜空的黑曜石，黄土的琥珀，大气的钻石……
众多色彩毫不驳杂，反而似是隐隐遵循着宇宙洪荒的某种定律，在水波般流动的金银丝中缓缓旋转。
王冠的直径接近两米，可见并非供人戴在头上的，它更像一座法阵，或者一尊上古文明留存下来的神秘装置。
姜重黎站在王冠下方，双眼紧闭，似是正与冥冥中的意识交流，对众人的到来一无所觉。
“重黎。”玄辛呼唤了一声。
姜重黎浑身一震，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心爱面容，姜重黎眼中露出无限喜悦，可是很快，他就不安地皱紧了眉头。
“你们……怎么来了？”
“你走丢了，我们怎能不来寻你。”洛秦山柔声道。
姜重黎笑了笑，瘪了瘪嘴，露出想哭的模样。
“哭什么，没出息，快出来，回家了。”狮心豪粗声道。
姜重黎强忍下想扑到大狮子怀里撒娇蹭蹭的冲动，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不回家你要干嘛？就住在这个屁都没有的地方了？少啰嗦，跟我们回家，不然扣工资了！”包紫暄恶声恶气地爆了粗口，十足恶老板的德行，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一分钱薪水都没有发给过国王。
姜重黎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包包~我饿~”
“过来，给你吃。”包紫暄抓住自己的小笼包，一脸别扭地送向姜重黎，小笼包也一副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表情。
皇家骑士们立刻反应了过来，全都拿出自己的食物伴灵，诱惑小动物一样去诱惑国王。
包紫暄不由扬眉吐气，叫你们那些动物伴灵的贵族再敢笑话我们，看吧看吧，关键时刻到底是谁比较给力？
二炮捧出了爆米花，陈墨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直接拿出了一串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
姜重黎口水滴滴地伸头过来，脑袋探出了王冠的笼罩范围，玄辛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拎小仓鼠一样将国王陛下给拎了出来。
王冠的运转顿时缓慢下来，宝石上的光彩也有些暗淡。
姜重黎哎呀一声，再想挣脱玄辛的手，已经来不及了。
“放开我！”姜重黎伸爪子去挠玄辛的脸。
玄辛用力揍了几下他的屁|股，怒吼道：“听话！”
洛秦山有些心疼，“你别打他，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舍得打过他？”
“我不是你，你那叫家|暴，我这叫情|趣。”玄辛狡辩。
“打重黎就是不行！”洛秦山怒道。
“关你屁事！”玄辛冷笑。
洛秦山撸胳膊。
玄辛挽袖子。
这是要当场掐架？
姜重黎赶紧挡在两人中间，“你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上回你俩掐架逼得我奔月了，这回你们还想我奔到哪里去？”
洛秦山与玄辛脸色同时一变，低头不语。
姜重黎颓然一叹，“你们走吧。”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两人同时问道。
姜重黎勉强一笑，指了指巨大的王冠，“完成我的使命。”
洛秦山脸色苍白起来，“……你知道了？”
姜重黎点点头，“知道了。我之所以出生，就是为了弥补上一代国王犯下的大错，当年的事情，再怎么样，也罪不至黎民。迷雾森林存在了一百多年，这个惩罚太重了，这甚至已经不是一个公正的惩罚，而是一个完全出于报复之心的诅咒。上代国王在死亡的时候，已经后悔了，可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挽回这个错误，他的恶意与怨恨依然飘荡在月海沙漠上，但他的灵魂，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转生的轮回，那就是我。”
姜重黎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我必须完成身为国王的使命，我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驱散九洲的迷雾森林，为此，我将不惜一切。”
“重黎！”洛秦山大喝一声，“我一直是怎么教育你的，你都忘记了吗？”
“可是秦山，那是我的使命……”
“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
“……是。”
上代国王以生命为代价施加的诅咒，同样需要一名国王的生命来将它解除。
所以，洛秦山不希望姜重黎成为国王。
因为他不想让他心爱的孩子死去。
如果玄辛没有将重黎培养成一名国王……
洛秦山攥紧了颤抖的双手，“玄辛……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为我最亲密的伴侣，你为什么要做出背叛我的事！”
“我背叛了你？”玄辛恨声道，“是你背叛了我才对！我早已不是你的伴灵了，早在你命令我吃下一名婴儿的伴灵的时候！”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四周一片死寂。
姜重黎有些没听明白，他晃了晃身体，狐疑的目光，看向洛秦山，又看向玄辛。
然后，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摘下了玄辛的面具。
那是一张英俊逼人的绝世容颜。
混合了洛秦山与姜重黎所有的优点。
玄辛露出一个黯然凄楚的笑，大手按在国王的胸腹之间。
“当年，我就是这样，将幼小的国王，那小小的婴儿伴灵，从你的体内抓了出来，吃掉了。”
姜重黎一把抱住自己的身体，发出骇然欲绝的悲鸣。
他……他的伴灵……
他最最亲密的，灵魂伴侣……
原来……早在那许多年之前，就被……吃掉了么……
怪不得玄辛可以叫任何人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怪不得看不到他的经脉，因为他是一个伴灵，一个强大得能够自由现形隐形的伴灵，最强大的人类，洛秦山的伴灵。
姜重黎喉中发出了恐怖的嗬嗬声，只觉得四肢百骸，千万经脉，全都疼痛到不能自已。
玄辛用力抱住他的国王，“重黎，别哭，别哭，我吃掉了你的伴灵，所以我将自己赔给你。重黎，做我的国王吧，做我的人类吧……我没有死，我一直都在……死的是洛秦山的伴灵，其实我一直都在……我是你的伴灵啊，重黎……”
玄辛颠三倒四的说着，眼神诡异而又疯狂，仿佛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与伤悲。
他夺走了……
他失去了……
他被自己的人类遗弃了……
沉重的孤独感，深渊毒藤般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心灵。
玄辛完全混淆了对自身的定义，灵魂在加害者与被加害者的思维间不断撕扯，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他其实早就疯了。
早在吃掉了国王的伴灵后。
曾经的玄辛已不复存在，现在的他，是与强大的国王伴灵意识相融合后的，全新的伴灵。
如果，能够彻底抛弃掉洛秦山灵魂的印记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会完全属于重黎，属于他的国王，他独独的唯一的最最心爱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重黎不喜欢他，为什么重黎不肯接纳他，他是重黎的伴灵啊！
是不是因为他的脸？
因为他长得还不够像重黎？
玄辛捂住脸，手指深深抓了下去，灵魂发出巨大的悲鸣，仿佛即将崩散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玄辛！”洛秦山又是痛苦又是愧疚，随着玄辛的动作，他的脸上也流出血来。
姜重黎大惊，心疼地拉下玄辛的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身躯。
“玄辛，玄辛，不要紧的，我在这里……”姜重黎用力拥抱玄辛，拥抱这个陷入疯狂的伴灵，力量大得，直能将他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
“看吧，玄辛，我们的拥抱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亲密，我们之间有着如此奇妙的连锁与循环，别怕，别急，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终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完全进入我的身体里……”
玄辛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眼中血红的疯狂渐渐退去，他也用力抱住姜重黎，头埋在他的人类的颈项之间，深深吸气。
国王的元精进入了国王伴灵的身体里，就像一个保证。
玄辛获得了久违的安全感，暴|乱的灵魂平稳了下来。
洛秦山抱住了他们两个，痛苦地低语，“不要难过，你们都不要难过，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要怎样才能让你们心中好过些？只要你们说，我什么都会去做……”
国王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玄辛知道那么多事。
原来，他融合了国王的伴灵，接收了国王的传承与灵魂记忆。
所以，玄辛一开始就知道国王身负的使命，他将这个使命告诉了洛秦山。
而洛秦山不希望国王去履行这个使命，就带走了他，独立抚养，分开了国王与玄辛。
“为什么要吃小姜的伴灵，又为什么要分开他和玄辛？”小狮子不明白。
“因为，当年我们决定，九洲不再需要国王，九洲人应该彻底摆脱被掌控的可能性，获得心灵上彻底的独立与自由，而为了斩断国王转生的连锁，吃掉他的伴灵，是唯一可行的途径……我们以为，我们在做正确的事。
但当玄辛获得了灵魂中的记忆后，我们才知道，我们都误会了国王，也明白了重黎的使命。重黎的降临，不是为了掌控任何人，而是为了死去。那时候，玄辛一力坚持重黎去履行国王使命，这意味着牺牲重黎的生命，所以我……带着重黎逃走了。”洛秦山重重一叹。
当年，洛秦山抛下了玄辛，抛下了自己的伴灵，选择了姜重黎。
人类失去伴灵的痛苦，与伴灵失去人类的痛苦，同样深重，洛秦山也无时无刻不被蚀骨的孤独感深深折磨，他疯了般的思念玄辛……但这些事，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我觉得至少这件事，科长没做错，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能牺牲小姜。”阮文玉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
驱散迷雾森林？
的确是造福九洲的壮举，可是假如代价是他们的国王，那就说什么都不行。
姜重黎懦懦道：“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你们看，玄辛都同意呢……”
“我不同意！”玄辛猛地抬起头，大声道。
“你不同意？”洛秦山惊诧极了，继而大吼，“那你当年和我吵的那么凶！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分离了这么多年，结果你什么意思，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你改主意了？还是说我当初误会了？”
玄辛扭开脸，“……你没误会，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我当年刚刚融合国王灵魂，被上代国王遗留在灵魂中的执念影响得很深，所以一意想要自我牺牲，就像现在的重黎一样。但你们离开之后，我四处寻找你们，到处攻城略地，然后忽然发现，统一九洲，驱散迷雾森林，人力亦可行，不至于非得牺牲掉国王的性命。”
伊涟浑身一震，“过去的黑暗亲王，其实是你？”
玄辛点头，“是我，我打了二十多年仗，建立了黑暗亲王领，三年前才换成洛秦山去当亲王。”
伊涟满脸复杂，“……所以，灭掉我金雀公爵领的人，也是你。”
“怎么，后悔你做出的决定了？”
伊涟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没有。黑暗领的臣属们，赞同的一直是你的理念。九洲是九洲人的九洲，要统一国家，要驱散迷雾，也应该由全体九洲人共同去努力。”
所以，所有的流血与牺牲，也应该由九洲的人民共同承受。
如果在获得好处的时候，在需要牺牲的时候，就想要去依赖国王，那他们只会进入下一个供养国王的循环，谈何自由。
他们不需要一个单一的个体，哪怕是具备神力的人，来代替所有人类承受苦难，付出牺牲，为全人类谋幸福。
只有自己为自己的命运与未来负责，九洲人的心灵才能获得真正的独立与自由，摆脱时刻恐惧于被国王掌控灵魂的思想桎桍。
如果九洲的决定，是不需要国王，那么就该用自己的力量驱散迷雾，重获大地，即使这个过程，伴随着无数的牺牲与死亡。
洛秦山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他笑着道：“原来，玄辛你早就想通了，是我，没有认识到你心境的变化，一直以为你还是原来那个疯狂的你。我明明看到了你这些年的努力，看到了黑暗亲王领的成果，却没有明白这其中的真意……玄辛……对不起……”
然后，这个伟岸如山的男子，捂住脸，却无法遮挡滚滚而下的泪滴。
“秦山……玄辛……”姜重黎手足无措。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始终是他最爱的两个人。
玄辛冷哼一声，转开眼不去看自己曾经的人类，只将一条手帕，满脸嫌弃地糊在了洛秦山的脸上。
“……你也没错到哪里去，失而复得，也许是我必然要走过的历程。”
姜重黎眨眨眼，开心地想，他们俩这是和好了吗？
真好哇。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姜重黎露出了直白灿烂的微笑。
国王领众人全都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这就是他们傻乎乎的国王陛下，也太心软，太不知道记仇了。
哎？
姜重黎笑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那……那我不驱散迷雾了？”姜重黎呆呆地问。
第8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