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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大明杂货商 作者:九月枫

    第2节

    “敢问公子哪方贵客?金某可有得罪冒犯之处?”跑商之人忌跟人结怨,他平日里自信四处与人为善,还不曾得罪这等人物。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郡主始终用扇面遮住半张脸,胡氏伺候她这些年,对她脾气秉性太过了解,知道这是不想答话的意思,于是接上话说:“金老板不必慌张,我家公子前来不为寻衅,而为寻人。”

    一听寻人,金老板脸色又紧了紧。花娘已几次三番央他,若有人来问沈七俭,必要答不知。前两天已有一拨官差来过了,那时他才恍然大悟那他家的小七爷竟是女子!他是商人,最忌得罪官府,否则将永远翻身之日。先前是官,以他的眼力,能看出如今这小公子是贵不可言,万万不是他能得罪之辈。

    “沈七俭,在哪?”胡氏见他脸色发紧,猜到必是玉溪官差比他们先来过了,只得开门见山的问。

    果然,又是问那小祖宗。金老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摇头:“不曾听过此人。”“哦?你家伙计管沈守信叫小七爷,你却不知沈七俭是何人,真是怪哉。不知金老板此处伙计家世可都清白?有无江洋大盗隐匿其中?是否都为昆明人士?如若不是,通关路碟可有去官府登记造册?”胡氏轻言轻语相问,金老板牙关都在发抖,知道今日遇到的人他惹不起,于是狠叹一声:“罢了!”

    听金老板说完,郡主摇头思索,这情况和他们已知情况一模一样,说明这位金老板没说假话,而且,他先前也不知那沈七俭是女扮男装,如今也是得玉溪官差相告才得知。又是断在余府,沈七俭没去余府找人,那会是去往何处?莫非是去找她爹相会再去华县劫人?

    这念头一出,郡主又摇头。虽未曾相见,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感觉那沈七俭不是愿终生过那躲躲藏藏日子的人。已逃了一回,再去劫流犯,只能是终生被缉捕。那她去哪了?一个敢女扮男装的女子在急需人救她母亲时会去哪呢……

    真的不知。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无奈起身。临到门口又停下,这回唐刀揣摩到了她的心思,回头对金老板看去:“若那人再回你这,你要好生相待。玉溪的官差若找你茬,你就把这信物给他们瞧。”说完甩去一块铜制腰牌。腰牌小巧,才掌心大小,金老板接过一看,牌上浮显一庄严肃杀的沐字。心中一惊,赶紧下跪相送。

    郡主一行才踏出院门,花娘和红儿急匆匆的赶来,两人在门口对视一眼,又擦肩而过。

    花娘步伐不稳,金老板良久回神才注意到,忙上前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金爷!你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妈妈说我家小姐近日魂不守舍,推三阻四不愿待客,且弹曲唱调错误频出遭客人奚落殴打,妈妈她要把我家小姐嫁给那赖大户做第五房妾啊!金爷!”红儿边喊边哭,花娘唉了一声:“你且退下,我与金爷有话说。”

    红儿走后,花娘一下握住金老板的胳膊站了起来:“守信她……?”“冤孽!她是女子你现在已经知晓了吧?为何执迷不悟啊花娘!她走啦,去寻她该过的人生,你也该梦醒了。”不知为何,金爷有些愤恨。

    “不……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她从未骗我什么,也从未向我许诺什么。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我好想她,金爷……你不会懂,我这样的人,求的是什么,守信她懂我。”花娘的衣袖顺着胳膊滑下,露出一块块清淤,金老板欸的一声把衣袖替她拉下:“我去哪里找她?官差在找找不着,今日又来了一贵胄公子也要寻她,也不知她都惹了些什么人什么事,我到现在都不信她是女子啊,哪有女子如此胆大妄为!”

    说完这些,金爷又说:“罢了!我猜她一直都在余府,至于为何你先别发问。明日,明日花月郡主回沐王府,余府要派人护送,内院空虚,我派人趁机进去寻。这你可安心了?”花娘已感激得不能言语,只能跪拜行谢礼。

    夜晚,郡主房内灯火通明,轻竹把白日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得知那夫君从始至终没露面,郡主轻哼了一声,把粥碗递给下人,软声说道:“明日,必定要他随行,否则,外人会传些什么,你我都猜不到。此时我一心心系沈守信,庞杂之事就别让其胡乱生长。”轻竹明白,这主子不是在在乎外人乱传什么,而是不想沐王府的人再过多的“关心”她的婚内之事。

    礼花装点的礼箱足足十二箱,余府的家仆也都衣帽换新,站那候主。可是,主子出是出来了,却不出发,这真是稀奇事。

    花月郡主端坐轿内,但轿子始终未有抬起来的迹象。她不发话,但众人心中都明白,这是在等郡马爷。看样子,今天郡马爷不出来陪着回门,这行是走不成了。胡管家来回的跑,最终,在他第七次出现在前院时,一个身着水湖衫的男子跟在他后面出面,众人还没瞧清什么模样,就已坐进早就备好的轿子里了。

    轿子要起时,胡管家掀开轿帘小声道:“今日晚间必须当众人发病,你打的什么心思我们都清楚,可你要明白,我们已经找着你母亲并把她接出来了。”七俭始终不言语,她知道,今日不逃,来日只能以亡魂见母。至于余家人说找着她母亲接出来了,她不信,必须不信,不能信。

    见仪仗队出来,金老板赶紧使眼色让人从后门混进去。他则带三人一路跟着依仗,商家耳目众多,余家在昆明又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家公子在外行走,总会有人知道。据他所知,余家公子确实会经商,但他不常与人见面,往往是在后出谋划策,即使见面,也不用真名。

    和他打过交道的人虽不多,但总有昆明的商人见得多了认出他家管事来,便猜测到他是何人。据金老板一位从京里回来的友兄传,此人此时根本不在滇地,京师有人在神医许那见过他。金老板起先是不当回事,但现在越来越发觉那位友兄所言是真,如若余丰年没回滇地,那现在那位郡马……

    金老板想到此,又想到此时还在货栈等消息的花娘,重叹一声,他这回可算被拖下水了。

    他想靠近郡马爷坐的那顶轿子,可两边的护卫让他近不了身,前边就是南市,此时人多,要下手,只有这一时了。

    七俭在轿子上也急得握紧拳头,就算此时装发病叫停队伍,又能跑多远?正急得龇牙时,忽听得一阵叫嚷声并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随后,轿子猛的落地,她被震得五脏一疼。哭喊声四处响起,她才看清面前混乱不堪的场面,就听得耳旁有人说:“快跟我走!”一回头,看见金老板,当下激动得眼泪湿了眼眶。

    沐王府所有的护卫全守在郡子轿边,把轿子围得严实防人冲撞,所以郡主从始至终目睹了七俭被金老板救走的经过,在他们趁混乱远去时,她没发出任何声音,良久,看不到了那人了,她才轻声呢喃:“原来是你,沈守信。”

    花娘听得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惊得赶紧站起来,等看清金老板身后的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跑过去一把拥住人:“守信……”“不是墨迹叙旧的时候!他妈的我被你们害惨了!赶紧换衣服拿着包袱跟马头走!他负责把你们带去成都!随后你们生死由命吧!”金老板强行把两人分开,然后把衣服扔给花娘和七俭:“赶紧换!来不及了!惹上沐王府和余家,你们从此别回昆明了!”

    拾壹回

    此次走商的带队马头姓康,生得精瘦,目光凶狠,脸侧有蜈蚣似的疤痕。七俭早前就听闻他是彝族人,因得罪土司亲戚连杀七八个人逃出后改头换面跟着金老板风来雨去艰险的跑商。

    两人扮成商队马夫,七俭倒看不出什么大破绽,花娘却是一看就知是女子。这一路要经曲靖到乌蒙过叙州才能抵成都府,路上劫匪流寇是人祸,艰道险阻是天灾,哪个不小心就会把命丢在这不知埋葬了多少苦魂的盐茶古道上。

    七俭看得出康头极不愿带她俩走,只是碍着金老板的面才勉强哼了一声算应了。在郊外古道前,七俭和花娘对金老板三鞠躬,如此大恩,她们也不知是否有命来还。她们走后,金老板得应付丽春馆的人告官,又得应付玉溪官府云南府和沐王府的来势汹汹,想想这恩情可真是大得没边了。

    送走人,金老板说不怕是假,一个人关在房内喝烈酒,听见院内有脚步声都惶恐得手指打颤,但他在赌,赌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局,他赌自己这边的四两会赢。

    午夜时分,院内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来者是练家子,且是一个人前来,金老板重重的放下酒杯,喝红的眼眶突然湿润。

    “她去往哪里?”来人不知何时已进了房间,一身夜行锦衣显得冰冷肃杀。“成都府,我让马头无论如何带她们到成都,这一路马头必会保他们万全。”康老板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被一阵气势压坐在那,感觉背后很是阴冷。

    “她们?还有谁一起。”

    “丽春馆头牌花娘,若她不能一起走,那小子……那人必不会走。”

    “此事办得不错,在滇地,你不会有麻烦。替我们主子办事,不会亏你。”来人说完把一包钱物扔往桌上,又停顿稍许说:“你怎知,郡马是假?”“据传,余丰年现在应天府。”金老板说完这句感觉身后那阵阴冷消失了,赶紧起身转身一看,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郡主回门被冲撞的事在云南府传得上下皆知,茶肆中有外乡客商听了又问:“那郡马所乘之轿都摔散了,不知人现在如何。”茶肆伙计就会回了:“各位这是问准人了,这事我还真晓得,那一惊一吓,郡马爷病疾加重,连夜赶往应天府去求神医了。”客商听得摇头晃脑,啧的一声,心中发奇:云南府离应天府长路漫漫,十万八千里的,本就重病的人还连夜赶这长路?

    心中疑是疑,但也没再问,这些伙计嘴里跑出的话能信几分还不好说,就算真事,那也是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

    唐剑比唐刀性子冷,不爱说话,郡主周围的人都传他与郡主性子相似,所以郡主很是器重他。此时他回来,才单膝跪地,郡主已是示意让他起来说话。

    “沈七俭会落成都府,随行有一人,丽春馆头牌花娘。从滇到蜀,盐茶马道难行,主子示意,是否派人中途截回?”唐剑握紧手中的剑,耳听四方,回到沐王府,才更要防人偷听他们说话。

    他说完,郡主左眉挑动,她本该注意唐剑后面的话,可听到丽春馆花娘时,莫名犯疑。一个逃亡的女子,逃亡路上还要带上一个妓馆头牌,这是为何?真是让人十分好奇。

    “不必截回,派人跟着就行。这有书信一封,让人快马送往蜀王府世子熑手上,他若不在,郡主悦然代收也可。明日准备,后天启程回应天府,我母亲身体抱恙。再者,我也得去瞧瞧我那体弱多病的夫君不是。”说到最后,郡主的神情让唐剑都避了一避,他本想问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余家也敢做,为何不灭了余家。但转念又想到,此事荒诞不经,且无凭无据,沐王府上下岂会信?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他了解这小主子的性子,自小知隐忍,但更知谋定而后动。

    康马头商队一行四月十三日到了乌蒙境内,两日内落瓢泼大雨不停,马道湿滑,商队被阻山中,必须翻过山才能驻扎,否则这山里下雨多瘴气和蚂蟥,停下就等于等死。

    七俭扶着已耗尽力气的花娘,吸吸堵塞的鼻子,咬牙用力将花娘送上一截陡坡,手臂被岩石剐蹭出血也无痛觉,站那气喘吁吁,已再无力气自己攀登上去。马队一行已甩她们一截,似是不想再管她们死活,七俭抱紧单薄的衣服瑟瑟发抖,良久,靠在土坡上颤抖着摇头:“我怕是不行了花娘,你跟上马队,求康头一定带你走。”

    花娘的泪水和着雨水滚落,伸手拉住七俭的手不放:“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守信,你信我,我们一定能平安到达成都府。到了那边,没人再认识我们,你若想以女子身份过活,我们便以姐妹相称,你若想以男子身份过活,只要你不嫌我,我便嫁你为妻,到时我去跟人学蜀锦织绣,你还给人当管事,我们收养一个乞儿。你说好不好守信……守信你看我,看着我,我拉你上来……”

    七俭已病得烧热,迷糊间听见花娘的话,嘿的笑了一声:“真好……花娘,我……”说话间,整个人已经抖得不行,最后更是直直的倒了下去。花娘见状,惊叫着守信,顺着坡又滑了下来,抱紧一直在打摆子的人呜呜作哭:“守信!你醒醒!你醒醒,要是没有你,我逃出来又有什么意义……”见怀里的人脸色越来越白,花娘越发把她抱得紧,两人在雨中拥成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娘听见上面有人在说话,抬头看去,康头一脸恶狠的出现在坡上,于是赶紧爬过去求救:“康爷!康爷你救救守信,求你救她……只要你救她,让我做什么都成。”康头冷哼了一声,拿着绳子下来:“病成这样,即使到了前一站扎营地,她能不能活也不一定。真是累赘!”话虽如此说,但他已经把七俭用绳子绑好,让上面的人往上拉。

    四月十五日,七俭从阎王殿回魂,头一个听见的声音就是花娘的哭声,第二个是康头啐了一声道:“这小子真命大!这也能捡回命来!”一旁的大夫听他说小子,疑惑的对床上的看了一眼,又摇头道:“好生养着罢,也算是命大。”

    过了叙州府,一行人神色稍松了些,再赶五六日的脚程就能到成都了,这一种,也算有惊无险。

    七俭的嗓子自从被药封哑过一回,再开口就已是低沉之音,再加上这一路病得瘦弱,旁人真难察觉她是女子。这会,商队驻扎郊外酒肆,她和花娘只低头吃饭喝茶,不往其他商队那边瞧。康头他们跑商的喜欢热闹,很快和其他商队的人打成一片,吃酒说笑,很是热闹。

    “老康,那边那个娘子,是你们的人哦?你老小子会享受撒,跑商还带个女娘子。啥子价钱,你开价。”和康头说话的不是汉人,一身都掌蛮夷服,汉话半生不熟。都掌蛮族和大明向来不和,蜀王朱椿镇蜀后更是三番五次征讨。他们把持着各条商道,要经蜀地运盐茶往藏区,要是和他们关系不好,那跑商到成都也就是个笑谈。

    康头目光看向花娘,七俭首先反应过来,站起来挡住花娘,三方对峙,一触即发。康头咬牙吐字:“还记得乌蒙山区时你的承诺吗花娘,你若不从,我们都走不出这里。”七俭摇头看着康头,见他主意已决,于是一横心趁所有人没注意,拉着花娘就往外跑。

    追出来的是都掌蛮人,七俭只顾拉着花娘跑,但花娘本就跟不上她的脚程,此时慌不择路,被树枝一绊便摔倒在地。眼见后边的人就要到,花娘一把推开要过来扶她的人:“守信你快跑,我本烟花女子,皮肉生意算不得什么,只求你别在这!你别在这!”

    七俭不管不顾的扶起她抱住,而后又冲后边的人喊道:“康头!一路患难与共!就得你拱手相让逼我们入绝境吗!我们本是同根生!你真的忍心看这帮蛮夷□□族人吗!”话音落,突听得一阵刷刷的风声从四面八风聚来,一阵刀光剑影,那帮都掌蛮人便应声倒地。

    领头的人对七俭看了一眼冷笑:“你好天真。真怀疑主子看错人了。”说完听见后面赶来的脚步声,于是大声说道:“叛族聚众闹事,我等奉军令平叛!任务完成,撤!”

    他们走,康头赶到,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何人出手。看着一地的尸体,康头脸上头一回出现了惧意:“快走!快走,只要被人瞧见我们在这,以后我们都别想跑商了!”

    一行人心惊胆战从叙州府日夜兼程,终于在五月到达成都府河码头仓库。一月半有余有行程,七俭和花娘都病瘦得不成模样,到了成都,康头不再管她们,因他要找老买主谈生意,也要进货回滇地,都很忙。再者,他答应金爷,成都是终地,他一路也身心疲惫,实在无心无力再去管闲杂事。

    两个弱女子有些茫然的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这座蜀地之城,一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吃穿住,当前首要的三件事,件件指向银两这一件事。七俭走累了,坐在码头石阶上看着运河上船来船往,码头边扛货工穿梭不停,一时哈哈笑了两声:“我喜欢这繁华热闹的景象,花娘,我们就在这安家,我来养活你。”

    花娘丝毫没怀疑她说出的这句话的可行性,只是一直都很相信,她认识的守信,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有能让人信服安心的能力。这种能依靠的感觉,这辈子她从身旁边这瘦弱的还只能算是小孩的身上找到了。

    衣衫褴褛又如何,饥肠辘辘又如何,老天让她们平安抵蜀了。这是天意让她们好好活下去,只要人在,总有办法活下去。

    拾贰回

    滇蜀多战事,城郊村落多有空屋,七俭和花娘寻得一处孙姓妇人门前,听闻她家男人是在她有孕时被征兵离家,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如今孩子都四岁了,也不知男人是死是活。公婆前年因病先后离世,现在院里空落。

    妇人本也不指着这村落里能有人来租住,如今听得门口这两人一说,叹了一声:“都是可怜人家,看你们也不是凶恶之辈,住便住吧,也算给我这孤儿寡母的作伴。至于租钱,你说有钱再给便有钱再给。”

    栖身之所终于安定,房内基本生活物品倒是有。七俭和花娘得了孙大娘一顿恩饭,期间七俭打听码头工人现在是否好揽活,花娘又打听了孙大娘以什么过活。单身妇人一人带着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必是有活计才能活下去。

    孙大娘也是热心人,兵荒马乱的年月,谁心里没个苦,也不问七俭和花娘究竟是逃荒还是别的缘由来到蜀地,只是对她们所问之事一一作答。如今府城河边正是各地商贾云集的时日,只要去就有活计。她则是靠娘家所传的蜀锦织绣手艺度日,一幅蜀锦织绣一人完成需好些时日,她和村中几名妇人一起在罗娘子家共同织锦,卖出锦绣所得按出工日数核算。

    七俭和花娘都是头一回听这么个方法,觉得新奇,细问之下,才觉这法子十分可行,因为公平。妇道人家,谁家没有个事,你一天不出工,就比别人少拿一天工钱,确实公平。她们中间也分生手熟手,这又是另一个算法。

    花娘当下央求孙大娘明日带她一起,孙大娘只略想想也就应下:“你们小两口初来乍到必是不易,你若真有心想学,明日就随我一起吧,只是我先说明,学徒能做的事有限,拿的工钱也是有限。你若……”“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花娘握紧七俭的手,忽然红了脸,她先前安慰七俭所构画的日子,似乎要成真了呢。这人现在明显是选择了继续装男装生活,那……

    是夜,七俭借了孙大娘家一些柴禾,待花娘泡澡沐浴完毕后又烧了水自己去洗,一身的疲乏在澡盆里得到舒缓,终于有空闲可细细梳理这一路来的事。一幕一幕,真是恍如隔世。如今她身处蜀地,父亲在哪,母亲又在哪,不知此生,可还能再见一面……

    热气袅袅,熏得几欲想睡,感觉有冰凉之物贴上肩头,猛的清醒,回头看去,花娘穿着中衣披着外衣站她后边笑得温柔。

    “看你乏得很,来给你捏捏。守信,你毕竟一介女子,码头上挑扛推拉都是重活,你还是……”她才说到此,七俭随手搭上她的手让她别再往下说了,停顿一会叹道:“那里是商家聚集之地,我去必是有我的用意。沈守信,不会一辈子做码头工,否则,又谈何养活你这一说。”她说得随意,手也搭得随意,花娘却被定住,半晌不得动弹。

    天刚蒙蒙亮,七俭已梳洗完毕,两人刚刚找着落脚处,柴米油盐都没钱添置,幸得昨日孙大娘有将晚饭多出的两个馒头相赠。花娘看着她和着冷水艰难的吞咽着,心里疼得厉害,但虽红了眼眶,却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晚上我想法带些米和菜回来,你跟孙大娘她们学徒,也别太劳累了。”七俭说完便走了,花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泪水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世道的另一种艰难,如今深有体会,但心里却踏实得很。

    虽瘦弱不堪,但这码头上的工人又有几人是身上有肉的,都精瘦得很。如孙大娘所说,揽活计很是容易,这里的码头工都被漕运使底下的人控制,要想揽活计,就得听他们安排,他们让你去搬什么你就得去,而且他们还从克扣佣金。虽不平,但又能如何,如今身无分文。

    整整一上午,扛挑提拉,七俭感觉整个人都已经麻木,听到领头喊开饭,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跑向食棚的人群,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经过她身边的人见她这傻样,推了她一把:“愣什么!二傻子啊!再不去可被抢光了!”

    管饭的发放粥饭,每日都是就着菜叶子吃,长年累月需要力气的人们哪受得了这个,也就新来的吃这些,稍微做久了的都是上到码头上面的食档去吃。伙食虽不怎样,都是内脏杂碎一窝炖,但好歹油水丰富。

    七俭拿了碗粥和两个馒头走到一边,看着这来往的商船,又看看上面的食档,心中略有盘算。机会,需要一个机会,否则,翻不了身。

    花娘回到家时天色已黑,家中本也不可能亮油灯,于是她唤了几声守信,怕她累极在床上睡了,结果却没听到回声。正着急,听见院门又被吱呀推开,一个人背着一捆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灶膛里烧亮了火光,花娘忍着哽咽煮饭作菜。七俭的手和脚都有伤,是去捡柴时看不清路被野草树枝划伤的伤口,虽都不重,却足以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七俭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嘿了一声:“是不是回来晚了你担心了,怪我早上没交代好。这菜是人家卖了不要的,我看着还行,凑合着吃吧。再过几日就好了。”花娘只是嗯一声,便低头专心作菜。川蜀多香料,如花椒,各家各户可种,有存储,孙大娘很是给了一些。花娘把这些花椒加入七俭带回的内脏弃料中去腥,渐渐竟能闻出很香的味来。

    吃饱饭比什么都享受,今日工钱买了米,添了灯油,已然不剩。虽烧水洗澡费柴,但七俭不爱一身黏腻花娘很是清楚,这会烧好水等她泡进去,又拿了块东西过来,没等七俭发问,她先说了:“孙大娘家有存储的肥皂荚,我把它们加上罗大娘给的些干薄荷研磨成粉做成的皂角块,你用用,应该清爽。”

    七俭拿过皂角块闻了又闻,这味道很是好闻,往手背上抹了些再用水一揉,果然不一样。在曹家时也见过他们用的皂角,这东西贵,可那时候见过的还不如花娘自己做的这块好,这感觉完全不同。可能他们用的是皂荚不是肥皂荚,果然,用这个做底料比较好?

    花娘见她拿着块皂角入了神,好笑的伸手欲捏捏她的鼻子,却忽的被握住手。那感觉又让她红了脸,可这人还拿着块皂角在发呆。良久,七俭猛的从水里站起来:“你是说这肥皂荚是孙大娘家存储的?那就是说这里丰产这东西?”

    久不得回音,七俭才这注意到自己光着身子站在水中,脸顿时烧起来,赶紧又坐了回去。

    夜色朦胧,花娘辗转难眠,刚才那一幕在她脑子里翻腾。其实七俭还是个孩子,信期都未至,身子因为一路折腾也是个孩子般,可是不知为何,就是那身子,让她满脑子都在翻腾,浑身烧得厉害。

    七俭经热水一浴,浑身的酸痛感回来,也睡不着,听着身边翻来覆去的声音,疑惑的问:“花娘也是累到酸痛睡不着?”花娘一听这话,为自己刚才的心思羞耻,吞咽了一声才说:“我给你按按,你躺好。”说完探身起来,对上的却是一双澄澈的眸子。

    一时万语千言都化为虚无,只觉口干舌燥,不自觉的往那嘴唇边凑,似是那里是甘泉。

    唇齿缠绵,不知所起,一吻而深。

    花娘听到那略显粗重的吸呼时浑身都在颤抖,手脚直绷,仿若未经□□,仿若下一秒就会被融化为水。手指有些不敢却又十分想抓住身上的人,来回试探,最终攀附上那肩头。

    临睡前,听到那人说:这感觉好安心。不知为何,莫名的想流泪。待那人睡去,手轻抚着她的背,也觉得这感觉,确实安心。

    似是得了什么力量,七俭一上午都力气满满,休息时就坐那呆笑,模样惹得工友都来揶揄她昨晚上是得了什么好事了,问得她一阵阵脸红。

    几人正在那小歇,突然听得一阵吵闹,寻声看去,前边围了一圈人,好像是出事了。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挑夫不小心把两担茶叶挑翻了,现在油纸摔破,茶砖摔散,买家和卖家都在揪着这挑夫问责。

    七俭趁所有人都在看热闹时蹲下捡起一块茶砖看了看,果然是她先前见过的从湖南运出的茶砖,听闻现在这种茶砖很得川藏地区的人喜爱。可是她看着看着就看出不对劲了,这摔开的茶砖一摔即碎,而上面并无发金花,仔细一闻,还能闻到些许霉变的味道,只是这味道被用茶枝熏干遮掩过,若不是她在茶行呆了十几年,也很难一下闻出。

    仔细观察了一下买家和卖家,七俭突然举起茶砖说:“摔得好。这些货若不是今天被这位兄弟摔了,怕是买主要亏大了。”她话音东,卖家已恶狠狠的欺上前来:“泼皮你胡说什么!”都是精明的生意人,买家一听这话就不对,过去拉开卖家:“你急什么?让这位小兄弟把话说完!”

    七俭把前因后果讲名,然后一口笃定的说:“这茶若不是前期淋过雨霉变又经熏干加工过,那我可任这位卖主取我性命。想必他们让你看的货和这些必不是同一批,老板,收货要小心啊。”买家听完,立即让他的人每担取样来验,结果,七俭说中。

    晚间,买家吴老板听了自家管事的把事详细说后,在酒楼设宴款谢七俭。这批货若真是收进来,他的损失可高达四百余两。后查出卖家的“茶引”(官府发放茶商经营证,无证者以贩卖私茶论处)也是仿造,当场就被官府带走了。

    一阵畅聊,吴老板知道遇到行中里手了,细细打听知道七俭从小就在茶行,当即拍板,明日去他货栈当收货管事。七俭淡然道谢,颇有些荣辱不惊之意,这模样又让吴老板很是赞赏的点点头。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她心中所想并不在换份轻松的工作上,而是想着那块皂角的香气。

    蜀王府内,一只鸽子落在窗台,有人取了鸽角信筒里的纸条走向一身着鹅黄春衫的女子。女子接过纸条看过后轻声笑道:“我这妹妹可真有意思,盯着一位码头工一刻不肯放过。罢了,把近日记录全数挡录让信鸽带走。”旁边的人应声退下,只见他手上拿的纸张上第一行便写着沈七俭三个字。

    拾叁回

    七俭近日在吴老板商号得了清闲活计,有空便手拿一本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翻看,卷六有篇《小经纪》,里面有讲宋朝的人是如何经营皂角团生意的。只是里面并无具体配方,说出的几样都是常见之物,具体比例如何配不得知,制造方法也不得知,这让她甚是苦恼。且那时和此时的皂角团都不能存储,即制即用,不符合买卖的经营模式。但这东西确实好,富人用得多,如若得其法,必是个能赚钱的好东西。

    吴老板妻舅刘大夫是蜀王府医官,没事常来商号闲坐与人长谈,一来二去,七俭和他熟识。这日两人正谈论到前些日南阳府疫情,刘大夫抚须长叹一声:“据我同门传来手记,我隐约能断那疫情是由皮肤而起,只要日常清洁得当,此次南疫情实属不该发生啊。”七俭停了记账的笔哦了一声:“怎样才称清洁得当?”

    “譬如这皂角,若加入适当药材让人们形成习惯,则可免除许多不必要的病灾。”说完刘大夫拿起一旁的《武林旧林》又抚须叹了一声道:“可惜药皂也只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即煮即用,药材都是名贵药材。若是有一种能储藏又不贵的药皂让人们能时常使用,那可是造福我大明子明啊。”

    七俭啊的一声站起来:“大夫所言极是!不知大夫可有此意和守信一起研制出此物?”刘大夫听闻此言一愣,对眼前这小子静看稍许,竟抚须点头:“有此志者,老夫当全力相撑。”

    两人一拍即合,吴老板听闻此事,虽觉荒诞,但他向来敬仰妻舅,这几日更是觉得沈守信是个人才。思索再三,也点头同意出资研制,但所给资金有限,要是银两用完没有结果,那就作罢。他和七俭都是商人性子,当即拟了契约出来,如若成功,所得利润以五三二分,吴老板五,七俭三,刘大夫二。

    刘大夫本一医痴,蜀王府的俸禄已是不少,对钱银又向来不是很看重,最终他退一给七俭。五四一的分账契约拟定,吴老板拿起按了手印的契约看了又看,对七俭一拍肩:“你小子是个做商的料,让我怎么说,这东西让我仿若真瞧见真金白银了似的。你果真是个人才啊。”

    三人商定,研制场地就定在刘大夫乡下宅子里,那里人少屋大。收材料的事吴老板和刘大夫去做,七俭则去书市淘书,尽可能找出制皂的入门路数。做这买卖,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和吴老板怎么分成,而是配方,配方才是最值钱的东西,那这东西便不能随便交与他人,于是当即写了书信让云南的马队带回昆明,是时候接二喜和福德来过来了。

    这日日头正好,花娘和孙大娘她们昨天刚交了一批蜀绣,今日都在家休息,于是一大早两人就在院里搓洗起来。

    孙大娘见花娘似是没做过这些活,动作有些笨拙,于是笑笑教了她一阵,又欸了一声:“你和你家相公在一起多久了?”花娘一愣,回想了一会才答:“有些时日了,大娘怎想起问这个?”

    小虎子过来闹着要玩水,孙大娘把他打开又接着说:“有些时日了就好,看他心疼你的,我以为你们才在一起。男人嘛,得着媳妇儿和没得着媳妇儿两个样,看来我这守信兄弟是个重情义的人,还有本事。你看现在你们日子也好过些了,该准备要孩子了吧?”

    花娘被问住,低头搓着被套不语,孙大娘见她这样,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别嫌我管得宽啊花娘,该要个孩子了,你们这一路过来想必你是一直喝着汤药才没怀上,那玩意儿喝多了伤身,别再喝了。你家守信啊,识文断字又会做买卖,一看就是要成大事的人,他此时年纪尚轻,你赶紧生个孩子把他稳住才是正事啊妹妹。”

    她话音落,七俭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平常的一句我回来了,却没得到回音,这才仔细去瞧花娘的脸色,是有些不对。于是把手上的东西放屋里后出来挽起袖子道:“我来洗吧,你去歇会。”

    孙大娘此时已洗完,哎呦了一声:“守信兄弟,这活哪是男人做的,知道你心疼你家娘子,可这叫人瞧见了会笑话你不说还会在背后说花娘。”七俭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手却还是接过花娘手里的活洗了起来。

    孙大娘又咳了一声,花娘这才回神,抢过七俭手里的衣物:“你怎这时回来了?”“啊,回来收拾几件衣物,要随主家去乡下一些时日。”花娘啊的一声,瞧见孙大娘还在,又把话吞了回去。孙大娘见他俩有私房话要说,嘿嘿笑了两声:“那我去溪边清衣服了,花娘你快洗了赶紧来啊。”

    孙大娘一走,七俭赶紧的脱了鞋袜踩进洗衣盆里:“这样洗才快嘛。”花娘被她逗乐,也忘了刚才的心思,帮衬着在一旁搓洗些小件。

    两人洗好衣物,七俭挑着往溪边走,花娘在一旁跟着。村里的人对这场面都不陌生,女人见了常常要数落自家男人不会心疼人,男人则会悄声啐一句没出息的才这样,可啐完又很郁闷,虽说商人地位低贱,但人家能过好日子是事实。唉。

    七俭带回的菜都是酒馆的卤味,还有一坛宜宾产的杂粮酒,文人称为姚子雪曲。这酒浓香,花娘也早有耳闻。喊了孙大娘和小虎子一起来吃晚饭,小虎子闻着那酒香硬是要喝,七俭用筷子沾了小许逗他,他舔了一下连连吐出来,这下安静的吃饭了。大人们都逗得哈哈笑。

    这时候,孙大娘对花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看得花娘只能避而转身七俭:“这次要去多久?是去收田租?”七俭唔了一声笑笑:“要些时日。孙大娘,我走后,花娘就劳烦你多照顾了。”花娘明白她这是顾忌孙大娘在,有些话不好说,于是也不再问。孙大娘已连喝了五六杯,这时欸的一声:“说什么劳烦,以后怕是我们娘俩要劳烦你们的时候多。”

    孙大娘走后,两人沐浴完又对饮良久。

    感觉醉意起,花娘窝在七俭怀里摸着她的手上的伤痕轻抚:“你一要走我这心里就慌,守信,我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你了。”“我已写信给金老板,让他送二喜和德来过来,也求了他赎红儿出来,就不知他能否再帮一次了。”七俭说着说着便气息重了起来,花娘起先是被二喜和红儿的事吸引没在意,这会听着耳边的心跳声快得异常,瞬时明白过来。

    转身欺压往那人,看到那双眸子里是期待,没有犹豫的期待。

    吻着那醇香的嘴唇,花娘心里莫名抖得有些想哭。那目光,是饱含爱意的在看爱人的目光,没有虚伪,没有纠结,仿佛她的过去在这目光里本就不存在一样。无以为报,只能以熟知的云雨之事来让喜欢的人享受鱼水欢愉。

    唇舌以侍爱人,虔诚且极至欢愉。

    觉身体浑身紧绷,继而酥/麻无力的软得气喘吁吁。七俭双目放空的盯着床帐,轻握着花娘的手道:“这是,□□?”“□□。守信喜欢吗?”花娘又轻吻了她的腿侧,这才往上蹭进她怀里。

    “喜欢。换我来……”话未说完,被花娘掩唇阻断。“有些乏了,守信明日不是还要早起,歇息可好?”花娘埋头在她怀里,并未让她看到此时的神色。她是烟花柳巷出来的,身子已被糟蹋,又怎可让爱人亲吻,此时她好恨当初。

    清晨,花娘醒来时七俭已在收拾,她赶紧披了件衣服起来帮忙,看到自己的衣物也被收进包袱,笑得无奈的捏了捏七俭的鼻子:“小迷糊是否还没睡醒,看清楚,你确定要穿这件?”七俭接过衣服又往包袱里放:“我不穿你穿。”花娘愣住,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七俭还是手上忙活不停,又接着说:“你说离了我心慌,我离了你也难受。你随我一起吧,免了我日日想得紧。”

    说完已把花娘抱进怀里,亲吻了一阵又松开,见怀里的人还一脸懵懂,只得伺候她梳洗。

    七俭给描眉时,花娘轻握住她的手,递到唇边亲住:“守信,我上辈子大概善恶参半,可能善要多些,许是修了七桥七庙今生才能遇见你。老天始终待我不薄。”七俭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感情,不用再多说什么,花娘懂,她更懂。

    应天府沐府内,郡主正与二叔之子沐斌对弈。虽是二叔之子,但沐斌却长他一岁,此次她来金陵,两军正打得酣,是沐斌一路将她接入应天。

    两人下完棋,喝完茶,沐斌便告辞了。花月郡主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沉思。相传玉盈郡主与她这哥哥走得近,他这哥哥也从小居京里不回沐王府,如今燕王如日中天,很有明日就入主九五的气势,这颇有意思。

    沐斌走,唐刀拿着密函过来:“蜀王府信鸽密函。”待郡主展开那纸条,他又说:“郡主不出手帮她,可是为了验证她是否怀有沈家得巨富的秘诀?”没得到回音,但也没见斥责他自作聪明的神色,于是继续往下说:“如若她真在蜀地发家,富贾一方,那主子还怎能让她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良久没得到回音,且郡主眉头微皱,唐刀正要改口,忽然听得郡主说道:“俯首称臣?我不是她夫人吗?她不回来我身边,还能去哪。”

    …… ……唐刀僵硬的站那口水也不敢吞,这话是何意?真的揣测不出。是在责斥他?不像。那这诡异的话到底何意?真让人背后冷汗涔涔。

    胡氏救了他。胡氏进来,见唐刀在,本不想开口,但郡主没让唐刀退下,她只得说道:“已寻得沈白氏踪迹,她果然是被余家人重金从华县矿场救出。但余府不会轻易放人,他们指着这颗棋子引沈守信入瓮以绝后患。”“唐刀,知道怎么做了?”郡主说完这句竟嘴角起了笑意,唐刀赶紧拱手相避:“是!属下这就去接人!”

    所有人退下后,沐余氏端着碗粥羹走过来:“秋儿,吃点东西,娘看你身子日渐单薄,心疼得紧。我那侄儿的病,也不知怎样了,娘只盼他早点好,你也好有个依靠啊。”郡主接过粥便吃,对母亲的话只应不答,她这让,让沐余氏以为她在责怪大婚她这个母亲不在的事,刚要说话,就听得她说:“娘,孩儿明白您的苦衷,一切不用多说。至于我夫君的病,总会好的,他人品端正,性子温良,娘到时见了必会喜欢。”

    两人又说了会话,郡主似是随意说道:“过几日,有一妇人来府上居住,来给娘亲作伴。娘亲到时要好生相待。”沐余氏刚应下,又觉不对:“你又要走?”“女儿已嫁为人妇,此次来京,一是看望娘亲,二是听闻夫君在此医病,特来瞧瞧,但显然消息有误,他并不在应天,都已一月有余,他可能早已回了云南。我也该回去了,免得人说闲话。”

    沐余氏见女儿如此懂事,也很欣慰,当下不再说什么。

    天色渐晚,郡主一人在竹舍呆得久,待唐剑来,这才起身:“准备好了?”“好了。可是主子,蜀道难……”“再难,我也得走这一趟。”郡主说完便走了,唐剑只能对着她的背影鞠躬应是。

    那喜欢称她妹妹的悦然姑姑告诉她,那人码头做工,本苦得惨不忍睹,却时来运转得人赏识,过得逍遥。又告诉她,那人一直与那叫花娘的女子同居一室,形同夫妻。她要再不去瞧瞧,有些事,怕是要不受控了。

    拾肆回

    朱悦然接了花月郡主进府,还是开口必称妹妹,沐海棠一时懒得再和她较这个劲,这一路遇山越岭、遇河涉水,长这么大没试过这种累。身子娇贵,中途病了一场,唐剑本欲抗意带她折回,她却执意前往。一路上胡氏都叹,这主子为那沈守信可吃了大苦。可这一路进蜀是做什么去她还是有点没想明白,要沈守信回,那不是一句话的事?

    见这侄女神情憔悴却依然不失皇家贵气,朱悦然笑着递了切好的果子过去喂她吃:“姐姐可想你想得紧,一直书信盼你来,你却从不回信,如今为了一外人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赶来,姐姐可吃味了。”沐海棠看了她一眼,虽疲乏得紧,但歇息了这会,有了些力气,于是淡然回道:“姑姑,您这一声姐姐,可在自降辈分。”

    “那又如何?虽我父王和你爷爷称兄道弟,但我姓朱,你姓沐,且我只长你两岁。”说这话时悦然郡主神情略顽皮,这让沐海棠无语,只得当没听到,刚要说去沐浴歇息,又听得对方问:“你从应天而来,可有见过玉盈?”

    摇头否认。虽沐斌和玉盈走得近,可她不能如沐斌如今就表明心迹,她所有的恩宠都是□□所赐,当今皇上是□□所指的继承人。即使知道燕王如日中天,也只能静等一切尘埃落定。

    见她否认,朱悦然疑惑的咦了一声:“她与我通信,十封九封提到你,心心念念全是你,你去应天,她会不找你?”“虽然她父王已快攻破应天,可她还在顺天,如何找我?莫非姑姑是知道她一直在应天和沐斌在一起?”厌恶这种试探,索性挑明。果然,朱悦然不再说其他,只是让她好生歇息,等身心舒畅,带她游蜀地。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七俭发现尽信书不如无书。刘大夫不能常伴她左右,她只能以人传书信,这才短短三四日,书信已达十来封。就是这一来一往的书信,让她慢慢完善着配方。看着手中已试过的几张废方,心中略惆怅的叹了一声。

    夜色已深,她还在院里走来走去,烧造房的火光已经灭了下去,工人们也都休息了。花娘拿了外衣出来给她披上,又给她端来热茶,这才问道:“守信有心事?”“啊,进展不大,有些心躁。花娘不必陪我,去歇息吧,我再想想。”说完放下茶又陷入沉思。

    琴声悠悠响声,脚步声顿住。一曲琵琶奏出春江花月夜,听此琴声,她不由得缓缓吟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吟声落,琴声落。七俭有些痴的看着月光下的美人,见她缓缓把琵琶放在石桌上,正欲站起。脑子忽的一热,过去把人拦腰抱起:“良辰美景,我实在太不解风情。成败得失,不如此时怀中有你。”

    花娘被她蛮子般的行为惊到,又被她的话语羞到,此时心境,不能用言语形容,那是一种快飘漾上浮云的舒畅,只能埋首在她怀里痴痴的笑。

    半夜云雨,起夜的伙计都被她们房中的声音羞红了脸。第二日两人都起来晚,起来才晓得刘大夫早已到了。如此失礼,还连累七俭在长辈面前噎辞,花娘很是自责。七俭倒不是很在意,且她隐隐有些高兴,刘大夫过来,肯定是带来好消息了。

    果不其然,刘大夫这次带来的药草换了许多,把药单交与七俭时,他又说:“这些药草经熬煮应是能储藏,但油性不够,你要想法子。近日我都不能来此,王府来了贵客,身子有恙,需调养。”七俭看着药方嗯了一声随口问道:“蜀王府来了哪方贵客?”“是云南沐王府花月郡主到访,也不知这千里迢迢入蜀是要做什么。最近时局乱得厉害,各种传言满天飞,或许是和这有关。”刘大夫说完已负手往烧造房去了。

    七俭仿若被雷击中,花月郡主沐海棠,她竟来蜀了!这绝不是巧合。

    银子和时间都有限,七俭近日可谓是没日没夜的在烧造房巡看,配方的料大致是正确了,油的事她早已想到了动物油,现在就是试比例。

    又过五六日,七俭昨夜熬到天明才睡,这会脚还没睡暖,就听得有人来敲门。花娘心疼的替她掖好被子,不许她动:“你睡着,我去瞧瞧。”门才打开,门外的伙计竟冲了进来:“小七爷!成了!咱们成了!”

    七俭应声坐起,还有点云里雾里:“什么成了?”

    “你不是说烧造出的皂角块无杂质且放火炉边经一夜不溶就是成了么,你快去看啊小七爷!”伙计兴冲冲的说完又跑了出去,七俭猛的下床,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花娘责备的嗔了她一眼:“越乱越快不了,差不了这一时,好生站着,我来给你穿。”

    七俭一路拽着花娘进了烧造房,看到炉子上那块用花瓣模子倒出的皂角块泛着些晶莹润泽的淡黄色,香气远远可闻。慢步走了过去,拿起那皂角块在手上握了握,环看所有期待的目光,然后点头:“成了。”

    伙计们全都兴奋得哇哇大叫,七俭也发自肺腑的笑着点头。老天终究是没负她,吴老板给的银两差不多刚好用完,而时日也刚刚好,再用不了几天,二喜和德来他们应该就能过来了。

    吴老板和刘大夫得了消息当即赶过来,吴老板一看就认可,刘大夫则把皂角块沾水洗手用过后才激动点头:“全对!就是要这个!守信真乃奇才!”七俭谦卑的笑笑:“若没有先生和吴老板鼎力相助,这东西也不会成型。”吴老板当即吩咐下人按七俭开出的单去购料,烧造工艺,配方和火候,这些他都不感兴趣,他只要能把东卖出去赚钱就成。

    转眼又是几日,吴老板商号的药皂在成都打响了名号,经往此地的商家慢慢知晓了这号东西,开始小批量的往回带。七俭商铺烧造所两处跑,银子分到手就交给花娘,花娘拿着银子想着的头一件事就是把这人养胖些,但奈何,杂事烦多,无论喂她吃什么珍肴,身子还是不见肉。

    这日傍晚,花娘和孙大娘商量搬去镇里后,在镇上盘铺面卖姐妹们的蜀绣事宜,七俭边小酌边逗小虎子,也不掺合那事,花娘想做,她就赞成。正问着小虎子要不要去上学,就听得院门被拍得响,孙大娘起身去开门,花娘则趁机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酒量见长,别喝太多,伤胃。”手没来及放下,就听得门口有人唤:“小姐!”

    抬头看去,红儿两行清泪站那又是哭又是笑,身后跟着的二喜和福德来也好不到哪去,都是噙着两汪泪水。

    几人叙一晚主仆情谊,都说得哽咽,不再细表。

    人来了,房子就得正式搬,镇上的房子是吴老板帮忙租赁,因七俭和花娘户籍都是模糊,路碟造假,吴老板他们本也不细究,但始终不敢拿给官府看。一人玉溪沈家女子籍,一人教坊司妓籍,虽看着安定,实则时时担惊受怕。

    福德来被带了几日,立即学会,熟背配方,七俭便不用再两头跑。二喜和红儿随花娘在蜀绣铺面,也是慢慢学了起来。日子好像已安定,七俭得空时来铺面喝茶,看着花娘向大姑娘小媳妇儿介绍蜀绣,觉心中暖意丛生。看此情景时常痴笑,而换来的往往就是带爱意的一嗔。

    今日落雨,铺面清闲了些,几人在后院吃完饭坐铺面闲聊,不一会,有一马车停于店前,女婢撑伞,小厮铺地毯。屋里几人都愣住,前来交货的孙大娘更是讶声道:“这是哪方贵客?这……”

    七俭捏着茶杯盖用劲,几乎能猜到是谁了。先前还心存侥幸,可现在细细想来,她就算是郡主,但也一女子,若不是深仇大恨,又岂会艰难险阻只身入蜀。

    花娘瞧见了她的手在抖,于是覆手上去。无论何事,她要与她共同承担。

    郡主一身白月锦袍男装走入店内,对七俭相看良久,然后走向新挂蜀绣那边,声音稳却冷清:“店家,这如何卖?”花娘要起身,七俭都握住她的手不让,堂堂郡主,需要什么都不用亲自出门,这不是来买东西,而是冲她来的,她确定。刚才对视时,那目光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平静如水,可她却看到了深处的波谲云诡。

    花娘不起身,二喜赶紧过去答话,她刚要说,却被一旁的妇人拦住:“不用你答,让你主家答话。”花娘用力的握握七俭的手示意她安心,起身走过去答道:“此乃蜀锦织绣中之精品,客官您若去别家转过自然不用我多说。”

    郡主认出了这女子,正是那日与她在金氏商号擦肩而过的人。而她要寻的人,此时正一本正经坐那,背挺得僵直,如临大敌。的确是该如临大敌,唐刀飞鸽传书,玉溪官府向云南府上书,说在成都发现海拔疑犯,正是说她沈守信。

    混迹商人堆里,南来北往,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自信可泰然处之的端坐此处,不是该时时小心藏匿尽量低调才是?药皂卖得很是不错,沈七爷的名头,她可都如雷贯耳了。

    拾伍回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站在店门左右的护卫让本就稀少的行人更加不敢往这边张望。有人搬了张椅子清拂干净,花月郡主站了一会才坐过去。椅子正对七俭,让她无处可避。这情势太诡异,孙大娘首先坐不住,找了个雨大不放心小虎子一人在家的由头先走,随后是二喜和红儿被花娘打眼色使到后院。她和七俭都明白,郡主此时的意思是要和七俭单独说话,可她心里就是犯虚,好像这一退让,就有什么要慢慢失掉了一般。

    最终不让也得让,郡主坐那拿着扇子慢慢悠悠,不急不躁,也不说话。七俭最终熬不过这气场,低叹一声凑到花娘耳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进去安抚那两小丫头,让她们别慌,派个伙计去南庄烧造房告知德来,今天早些回。”

    花娘迟疑又迟疑,最终还是听了七俭的话,轻提罗衫,一步三回头的往后院走去。

    人都走后,胡氏也撑伞出门往隔壁店里走去。她才出门,左右护卫就把店门给关上了。

    七俭亲自泡了杯清茶奉上,然后低头单膝跪下:“草民沈七俭,见过郡主。”七俭不指望能立即听到让她起来的恩赐,而郡主也果然一直沉默,杯盖划响,似是在用心品这杯茶。

    “人常言蜀地有灵气,一别数日,你果真比那时面色红润,精神也好许多。原来你能说话,声音低沉,也颇为不错。”郡主音色温婉,仿若真在关心自家久未谋面的夫君一般。七俭惶恐,更加俯低身子道:“沈守信先前所犯之罪,皆因余家人逼迫而不得已为之,那时嗓子被药封哑,不能言明,郡主明察。”

    花月郡主听了这话并无太大动静,因她明白,这也是托辞。但她不怪,虽沈守信能书善写,但那时性命攸关,任谁也不敢轻易造次。嗯了一声又是沉默,七俭见她似是对这事不在意,一时疑惑难当,想抬头瞄一眼这人的神情,哪知才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这笑竟不可怕,也不冰冷,反倒有些孩子气。

    两人又莫名对看了一会,郡主突然倾身向七俭,让她来不及后退,只得受了这阵清香袭人。脸红的低下头,就听得郡主轻声道:“跟我回云南可好?”

    七俭不知她为何有如此一问,想了稍久,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何,于是摇头:“九死一生入蜀,也从不抱侥幸能逃一辈子,如今把柄在您手,您要杀要刮,我无力抗争。我生来就知是孤身,死哪都一样,不用特地回云南了。”

    屋内静得只听到雨落屋檐的声音,七俭本已颓弃撑着自己的力气,但想到花娘,又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身边的人,都与此事无关。人活在世本已不易,望郡主看在同为云南……”说到此,七俭突然感觉后颈被一阵温热覆盖。如没会错,这是,郡主在抚摸她,就像长辈在安抚受惊的晚辈一样那样轻轻抚摸。

    “有些事,你经历了才会明白为何要那样。你是我身边的人,从我开始找你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这个命。命运会教你怎么走前面的路,我可以慢慢等你回到我身边来,沈守信。”郡主说完,手已滑到七俭的下巴,轻轻用力捏着抬起来:“沈守信,我们的命运,从大婚那天起,就绑在一起了。你信,是这条路,不信,也是这条路。”

    郡主走时,雨势已歇,花娘第一个回到铺面,见七俭无力的坐在椅子边,赶紧去扶,这下才感觉七俭的身子好沉,是那种被抽去全部力道的沉,没预料这情况,也被扯带得坐下。

    两人靠在那里良久,七俭才觉出腿有些麻,轻敲了几下,把身边的人揽进怀里:“天大之下,哪才是我们真正的容身之处啊。唉。跟着我,苦了你了花娘。成都,怕又是呆不长了。”花娘窝在她怀里摇头:“有你便不苦。那位郡主,想如何?她怎能如此轻易就找着我们了?奇就奇在她都已经知晓,官府为何没找上来?”

    七俭摇头不语,郡主前来不为她在玉溪犯的事,而是余家的事。余家拿她骗婚的事对郡主来说也是奇耻大辱,若真要报仇,不会牵扯官府。但听郡主刚才的意思,似是没有要报这个仇的意思,而是在说别的。什么叫运命绑在一起了,奇怪的话语,而且惹人害怕,像是看透了她全部命运的仙人来给她说命了。

    一时没法和花娘说清楚,只能抱紧她吻了吻她额头:“盘算手上银两,我们再往北走,总有他们寻不着的地方。”花娘也嗯了一声:“好,我们尽快收拾行装离开。”

    晚饭时,都没心情吃东西,七俭见他们都低沉得很,先举杯喝了一杯:“我与花娘都算在逃,与其被抓回去,不如逃得更远。你们不用跟我们吃这么大苦,成都这块地儿,基地算是打下了,你们留在这,也有个安家立命之本。药皂的烧造工艺是最值钱的,德来,谁跟你要你也不能讲,否则,他们会随时踢开你。二喜和红儿,收蜀绣的铺面你们继续经营着,我们留下周转银子给你们。药皂属于我的分成,我不在,吴老板必不会再给四成,但一二成他总要给,这钱子,你们三人,平分。”

    几人听了这话,一包泪水又要往下掉,七俭欸了一声:“哭哭啼啼没必要。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只要人在,总有再聚的一天。”

    二喜先哭了出来:“七爷,我不要离开你,你带我一起走。”她一哭,红儿也抱着花娘哭,福德来忍了又忍,还是被勾下泪水来:“七爷,没你在,我们都算个啥啊,要走一块走吧。就算要饭,大家一起也有个照应。”听了这话,七俭笑笑又喝了一杯:“你们的情义,我和花娘铭记,只是这一路人多眼杂,反而不便。你们先留在此静观其变,或许,风头一过我们又会回来。”

    都知道这是句托辞,官府所到之地,都会公布七俭的真身画像与男装画像做说明,哪能还能回来,就算回来,又哪里还有人会和她做生意。

    两人沐浴歇息,花娘贴着七俭听她心跳紊乱,时不时气息长叹,于是摸摸她的脸以额相抵:“应天府周围在打仗,应是无人盘查,花娘老家就是金陵,守信就当陪我回了趟娘家可好?”七俭这才收神问道:“花娘原是金陵人?”“□□下令沐王爷带汉人迁往滇地,第一批多数是金陵人,爹娘背井离乡时我还未出世,如今,想回去看看。”花娘边说边吻住了七俭的唇,这次,让她任性一回,那从未谋面的故乡,她带着爱人一起回去,多好。

    夜雨又开始落,悦然郡主见婢女把食物原样从她那侄女房里端出,于是过去示意身边的人接过,她亲自送。还来脾气了,不吃东西。出去一趟,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她得去瞧瞧。

    让婢女把食物放下,示意所有人退下,她这才绕到花月郡主身后轻轻替她揉着肩:“那莽夫惹着你了?姐姐我是真好奇,你与那人,什么关系?如今,可能说了?”花月郡主拂开她的手,对食物盯看了一会突然说道:“大婚那日,与我拜堂的人,是她。”

    这话着实惊着了悦然郡主,她竟站那半晌没动静,好久,有失风度的跑到的花月郡主前:“你说那人是余家公子?这哪可能!他在码头上时……”“姑姑,今日我说与你听之事,别外传。”神情憔悴,让朱悦然好一阵心疼得失神,连忙点头:“今日之事,哪听哪了。”

    不知为何,回来之后竟闷得头痛,好像真需要个诉说的机会。这会把事情从头至尾说给朱悦然听,说完稍停又说:“余家敢如此悖逆,一是赌我不会知晓此事,二是以钱银交好二叔三叔,不怕我真知晓什么后翻账。此事荒谬,二叔三叔定是不会信,即使疑惑,也会想清我嫁到余家的本质是为何,就是为让余家与沐王府更亲近,让余家纳更多贡以给二叔三叔犒赏常年征战又忠于沐家的沐家军。”

    朱悦然听完,沉默良久,最终拍案而起:“欺人太甚!待我上京……”“无凭无据,都不会认。姑姑不要如此天真。”她刚说完,朱悦然猛的记起,她这侄女可不是好惹的,于是勉强安坐相问:“那你是想……”

    “我要一个人,一个能蚕食余家,富养所有沐家军的人。我以我手中的权利给她所需的庇佑,她用她赚钱的本领给我所需的庇佑,相互依存。我要掌控我的命运,辱我者,我会让其下十八层地狱,必不得好死。找到那个人,一步一步让她成为我的人,从此,以她的金钱帝国来做我的后盾,无人再敢欺我。”

    简直……痴人说梦。朱悦然听完,被震得良久不能动弹,最终点头:“那你……慢慢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是在痴人说梦。对,我就是在痴人说梦,被人欺辱后不甘心的痴人说梦,姑姑不必在意。天色已晚,姑姑早些去歇息吧。”说到最后,她嘴角轻蔑的笑让朱悦然猛然清醒:“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沈守信!”

    像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一般,朱悦然来回走动,焦躁不安,过会似是自言自语:“沈万三者,元末明初江浙人氏,因太过富有,而有别号为巨富。他得聚宝盆的传说,如今三岁的小娃都知道!据传,沈氏一族因蓝玉案大半被诛杀小半被流放,流放者全数入滇。沈守信,是沈万三的后人!若沈家得巨富缘由真能相传,你想控制沐家军就不是妄谈,宜秋,你胆子太大……”

    说到最后,她自顾自的收声,却见沐海棠端立窗边,似她刚才所说皆与她无关一般。

    “一切都是姑姑猜测,我可什么也没说。”沐海棠端起茶喝了一口,转身进卧房了。胆子大吗?不,只是在这世间要一个绝对,谁也不能再欺凌她们母女的绝对。临睡前看了一眼窗外的黑夜雨水,轻叹一声。沈守信,出不了这蜀地,不是她不让,而是命运不让。

    拾陆回

    六月始,初一日,正值夏至。昨晚落了大半夜的雨,清晨却异常热。唐剑哑着嗓子让婢女去通传,说有要事。沐海棠本一夜未眠,这会只是让人上了杯茶。沈守信,是她一生赌过的最大赌局,筹码,是她自己。不知为何,明知冒险,却越来越有兴致,越来越不想放手。药皂一事已证明她的确天生是商人,至于能否做到她要的大商,沈家是否真有秘密相传,暂时并无证据能证明。但不知为何,从这一刻起,却坚信自己会赢,这自信哪里得来不知而知,有些无理由但又十分确凿。

    唐剑得应天属下密报,燕王军队士气高涨,皇帝阵营节节败退,于是派庆成郡主与燕王谈判,表示愿意割地,但燕王说方孝儒那个奸臣是想姑缓他,郡主被说得无语而退。燕王这是铁了心的要攻入应天,现已集军在浦子口,随时准备渡江。

    燕王如若即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是必然。沐海棠已知二叔三叔早已附明心意向燕王,她虽已嫁到余家,但她若是想日后独当一面,是要看她在此时会如何。惠帝延续□□皇帝的圣意一直对她们母女恩宠有加,打了三年的仗,也没望了这恩宠,只因她是沐英的长孙女,只因当年她父王在世时和那时还只是皇长孙的皇帝君臣情谊颇重。

    听了唐剑所说,她来回走了好几道,最终摇头:“即使荣登九五,他也无法抹煞篡的本质,锦上添花不差我这一朵。日月更替虽不是我能左右,但也没必要在月黯日盛时为其欢舞。沈家族人之事,再议。”

    唐剑愣住,怎么就突然转了心意,先前不是铁了心不顾所有,只走自己的前程?如今,怎瞻前顾后了。此时若再不向燕王表明心迹,沈家族人脱奴籍的事好不好说其次,到时必会被小人进谗言。嫁到余家已是脱半离沐王府的庇佑,再不寻求新的力量支撑,可是在走崖边的意味。

    莫非,是和郡主玉盈生嫌隙了?

    才思即此,就得一记眸剑,赶紧低头:“云南府官差已抵蜀,接下来该如何,请主子示下。”“不用插手,随他们去。”她话音落,走进来的人咦了一声:“你竟不出手帮他?这倒有趣。”见来人,唐剑得了示意拱手告退。

    “让我猜猜,你是让那人明白什么叫走投无路然后逼迫他不得不投靠你?”已是六月天,悦然郡主一身轻薄纱衣显得玲珑有致,沐海棠看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解暑汤闻闻又放下。她没有对朱悦然言明沈守信的女子身份,朱悦然只是模糊知晓沈守信在云南是犯了事才来蜀地,所以,此时她也不打算接话。

    就像此时只能远观那叔侄俩斗一样,沈守信的事,此时她也还不能插手。

    一大早,花娘带着红儿和二喜把衣物打包装上马车,一行人依依不舍,却还是要离别。吴老板和刘大夫是德来一大早去请的,他们对七俭突然要离去很是错愕,但最终明白这不走不行,于是几杯饯别酒,也算为这些时日的情谊作个交代。

    从成都到应天,山水迢迢,这一别,真说不好此生能否再见。

    她们才走半日,成都府就贴满了告示,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吴老板也被牵扯,商号被封,南庄烧造房被封,刘大夫因蜀王府医官身份暂时无人敢动他,福德来三人更不用说,全送上了公堂。他们给出的说辞是,药皂有害,要告他们谋人钱财害人性命。

    所有消息,蜀王府内首先得知,沐海棠一听这情况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让唐剑找人问清楚,果不其然,从滇地而来的官差得了钱银吐出真情。这年月兵荒马乱,皇帝谁做都不一定,谁会真的不远千里来管这破事,是府尹老爷不知道得了哪家的钱银,这才派人入蜀,临走叮嘱领头差官,封店抓闲杂人等的事让蜀地官差做,而且一定要让他们做,目的是让南来北往的商人都明白,沈七俭这个人,是帮不得的。他们来此只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找个罪名和机会,杀了沈七俭。

    沐海棠听完,捏紧了左手,静站稍许,指向唐剑:“她们现在到哪了?”“她们是往重庆府方向而行,具体何处不得知,但才走大半天,以马车脚力来算,应是走得不远。”“没派人跟?”问完沐海棠自个明白过来,是她说过不跟,就是赌云南府的人不会让她们出成都就会抓回来。

    还是太天真,真以为云南府是过来抓人的,哪知道,是来杀人的。

    不用郡主再吩咐什么,唐剑当即召来属下去马厩牵马。

    朱悦然见唐剑三人策马离开,疑惑的对沐海棠瞧了一眼,但她没再问什么,只是把一包东西递过去:“你要的两人户籍,你知道我找了多少人才找着同名同姓的还死爹没娘的……”好心好意换来冷漠的一眼,她不甘的把话吞回。好吧,没找,直接用流民册顶的,但她也出了不少力好么。伪造黄册户籍可是重罪,她不容易啊。

    天色渐暗,虽有干粮,但路过酒家时七俭还是买了酒菜和饭装进食盒,如今是不敢进酒肆了,待有荒庙,就停下歇息。

    到了郊外找了处荒庙,七俭先把马车藏好,又找了柴禾把火生了起来。这是处观音庙,这里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此时花子也不见一个,大概是嫌此处太过破败转移地方了。

    七俭忙这些时,花娘把食盒摆开,待七俭过来,先喂了她一口卤牛肉。七俭用手遮住嘴咀嚼吞咽这才笑道:“你怎好像还挺开心,我们这可是在逃难,娘子。”一声娘了,让花娘愣住。两人对视良久,七俭忽然拉着花娘走到观音相前跪下:“未来不可预知,我也太过糊涂,一直欠着这个名分。此时此地,花娘可愿意?”

    哪里会不愿意,花娘有些羞涩又紧张的握紧七俭的手,目光中都是期待。其实,从没奢望过这一刻,此时,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今日借观音娘娘宝地,沈守信与花娘在此拜堂成亲,天为父地为母,观音娘娘见证。”花娘也随她说了一句观音娘娘见证,两人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奉三杯酒,敬天地父母与观音。礼毕,七俭把赚了钱银后唯一购得的沈字玉佩递到花娘手里:“他日,我必东山再起,必给你一个风光婚娶。今日委屈你了。”

    花娘噙着泪水抱住她:“不委屈,那些风光不重要。从今往后,不再有花娘,只有沈花氏。”七俭听了认真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唤道:“娘子。”“相公。”花娘含羞带怯的应了一声,贴在她怀里有些娇羞的不好意思抬头。

    两人吃过晚饭,就着火堆入眠。荒郊野外,蚊虫鼠蚁尚且不说,这黑夜天总是让人心慌。七俭尽量撑着睡意,却感觉怀里的人也睡不着,于是问道:“娘子可是怕?不怕,我醒着不睡。”花娘往她怀里蹭了蹭:“不怕,守信在我身边呢。只是,确实难以处眠,守信陪我说说话?”

    两人小声聊了一会前路的事,停顿一会花娘又轻叹一声:“这辈子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为你为沈家留后。”七俭笑笑道:“这确实憾事,到了金陵我们再□□。若娘子还是觉得有憾,那下辈子,我们生好多好多孩儿。”

    花娘被她逗笑,捏了一下她的手背:“谁要与你生好多好多了。”“那生几个娘子说了算。”七俭顺着自己的话想着想着也乐了起来。花娘感概良久,越发的抱紧她:“下辈子,守信还愿遇我?”“那娘子可愿意?”“愿,生生世世……”花娘说得突然哽咽,七俭抚着她的背亲呢的安抚:“那就生生世世,你等我,我去寻你。”

    不知时辰几时,火光突亮,七俭一惊而起,就听得庙前门厮杀叫喊声甚是厉害。一时惊的扶起花娘,正欲踉踉跄跄往侧门跑,眼前却突然闪出两拿剑的人直指她们。

    双方厮杀得厉害,突然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我等乃官府办差捉拿要犯!何方贼人胆敢阻拦!”唐剑循声看去,心中惊的啊了一声,竟让他们把人给截了。当下心思一转,也亮出腰牌:“我等乃蜀王府护卫!你们不得在此放肆!捉拿要犯必有官府帖文,拿出来一看!”

    对方还真的带了帖文,在听说他们是蜀王府护卫后也愣住。

    双方僵持住,唐剑首先说道:“既是要犯,那就由我们一同押回府衙!”对方几人嘀咕几声,最终点头同意。他们明白,七俭被押回成都府衙,最终也是要押解回云南,一路上,他们有的是机会动手,不必在此得罪蜀王府的人。

    天明回到成都府,唐剑在见人关押进府衙大牢后才回蜀王府回命。沐海棠听说人救回来了,且无伤势,这才疲惫的坐到椅子上,两夜未眠,此时真是累到极点。人到了成都府衙,那就好办,黄册户籍已有,到时让蜀王府的人亲自递去府衙即刻就会放人。

    可是,她不能主动,只能等沈守信来求。和黄册户籍同时拟出的,还有一张卖身契。这是唯一的机会,此生此世,沈守信只能是她沐海棠的人。否则,她又为何要救。思即此,又不由得嘲弄的笑笑,这一路,从护送沈守信进蜀到去余家把她娘亲劫出,就算这次沈守信死也不愿卖身,两人之间真的能择得清清楚楚,然后从此两清不再相见?自己真的能狠心见死不救?好像,有些事不是那样能理得清清楚楚一是一二是二了。

    拾柒回

    唐剑是在当日过堂后再去见的七俭,只见木牢内那人鹑衣鹄面,一脸呆滞,似是还未缓过神来这是到了哪层炼狱。

    云南府来的官差疏通成都府衙主薄,一众人各挨了十棍过堂棍,皆哀嚎不已。七俭来不及为自己疼,在外人看来她们是无媒苟合,女子因风化罪入牢狱被凌/辱、糟蹋是常事,常有崩溃者自绝而亡。花娘又本是妓籍,如今真不敢她想会遭什么罪。

    听到有人唤她,七俭抬起呆滞的目光看了来人一眼,认出是昨晚自称蜀王府护卫的人,先前入成都前,都掌蛮人也是这人带人杀的。思索半晌,随即问道:“你是何人?三番两次相救,必有缘由,说吧。”

    唐剑见她还算镇定,称赞的点头:“沐王府花月郡主护卫唐剑。沈先生,咱们可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我就有话直说。”说完把余家买通官差要在回云南路途中置她死地的事说出,见她震惊无语,笑哼一声又说:“你上路,吴老板和你那三个奴仆牢狱之灾是难免。在昆明,丽春馆老板已告官,那位丽春馆头牌花娘则会被发配置为军妓。”

    七俭难以接受这一切,一直摇头,狠咳两声,点点淤血咳洒出来。老天,真的要绝人活路。两行清泪猝然滴落,音色绝望:“要我如何,直说。沈守信,已无路可走,来个痛快吧!”

    “这有黄册户籍两份,还有卖身契一份,你仔细瞧瞧再决定签与不签。我家主子有言,你看了就会懂,她并未欺你。”说完把东西递到七俭面前,让她细看。

    七俭抖着手拿起东西翻看,黄册户籍应是很有权势之人所造,不能称之为伪,因为这就是真的。再拿起那份卖身契仔细逐读,那位郡主的心思在这上面依旧看不清,但有一点她看明白了,这卖身契是要她以这份黄册户籍的身份去签,也就是男子沈守信签。如若有一日,她甘愿放弃这户籍,那这契约,也就无效。

    这就是所谓的不欺?好一个不欺。当即伸手:“笔墨拿来!”唐剑没想到她这么痛快,迟疑了稍许才让人奉上笔墨。

    第二日午时,所有人放了出来,成都府尹还严辞斥责云南府官差,说他们浪费官费,不为朝廷分忧。这话说得重,云南府官差都讪讪不语,虽知有人从中作梗,但也无可奈何。他们得到手的钱银不值当在此冒险,于是打道回府禀明府尹再作打算。

    花娘得了一顿皮肉之苦,又惊恐怕被发配充军,从牢里出来时已病得不轻。七俭衣带渐宽终不悔照顾三日,脸颊深陷,看着着实可怜。沐海棠用扇掩面来遮住浓郁的药味,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厅里去了。

    七俭勉强收拾一下出来,昏昏沉沉行了礼,跪那像是站不起了。沐海棠看她半晌,示意旁人把她搀扶到椅子上,这才说:“此处事情已告一段落,你即刻收拾,明日清晨随我回昆明。”七俭这才惊醒,猛的看向郡主,瞬时又懂这是犯上,略别开眼说道:“内人病重……”

    才一句,就听得郡主合拢扇子忽的敲向椅背,惊得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要说:“内人病重,沈守信走不开。”

    唐剑头一回见自家主子脸色这么难看,瞅了一眼七俭,本想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但莫名吞了几口唾沫后,还是没敢说话。

    “明日一早用完早膳就出发。”沐海棠说完就起身走了。七俭望着那背影好半晌没缓过神来,等红儿唤她回神,她这才明白,命已是人家的,再无她说话的余地。可要是坚决不走又会如何?花娘病成那样,怎可能走。

    回到蜀王府,沐海棠一脚踢翻挡道的物件,唐剑跟在后边大气不敢出,刚才合着哐当声似乎听见了一句:哪门子内人!不敢确认听到的是否是这句,因为没理由啊,实在没理由。胡氏是听见哐当声赶来,一看郡主鞋子上沾的些许污物,赶紧吩咐人换鞋子。

    把靴子换好,胡氏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这是生哪门子气,余家公子回便回,难不成咱还怕他不成?我看咱就在这蜀王府呆个三年……”一记眸刀让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老实的站那不敢乱说了。

    今晨接到云南府轻竹飞鸽传书来,说余家公子确已回府,已到沐王府接人两道,但都被他挡回。如今二爷三爷在外出征,沐李氏好说话,但这样一直推辞下去不是办法,要如何断个彻底,还是要郡主回府才能决策。可能小主子就是烦这件事?也许。确实也该心烦。

    沐海棠站在窗边生了会闷气,突然说道:“你想个法子让她明早跟我走。”胡氏这才明白,这主子原来是在烦沈七俭的事,问清缘由,沉默良久才回:“主子若许,就让奴婢在此照顾花娘,等花娘伤势好转,我们一起回昆明。那她总该放心了。”

    沐海棠显然没料到胡氏会这样说,思索片刻又懂了。她对胡氏,早已不是先前的态度,这一路不说提心吊胆也是惶惶不安。留在蜀地,也算得片刻清闲。当即许了这事。

    胡氏听见那声嗯,笑得有些慈爱的看向她。这笑虽看着慈爱,目光却颇是悲凉。沐海棠刚要说话,就见胡氏施礼退下了,这让她一句话憋住,好半晌没弄明白刚才这是什么错觉。

    傍晚,花娘醒来,七俭赶紧把熬好的粥端过去喂。吃了两口,花娘不愿再吃,七俭轻声哄了两句见她实在不愿,也就搁到一旁了。

    花娘不傻,知道这么容易出狱必是有人相助,而环看寰宇,能助她们又在蜀地有如此权势的,必是和蜀王府有关。不难猜,就是那位沐王府的花月郡主。她忽然明白,郡主那日去店铺,既不是找茬,那也不是无缘无故。

    思即此,突然抱着七俭呜呜哭出声。七俭被这哭声勾得心痛,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不怕,没事了。”哪知这话刚出,花娘却抱她紧紧的哭得更是厉害,七俭觉得不对头,刚想细问,就听得二喜进来说有客到访。

    没想到客是胡氏,七俭虽见她几面,但不知如何称呼。胡氏上前自报家门,然后说:“我来看看花娘,可否?”七俭本不想允,但转念一想,郡主总不会差人来寻花娘什么错,花娘又没签卖身契。这胡氏可能真是来瞧人的?于是说:“她虚弱得紧,胡大娘若真心来看,那也请长话短说。”

    为照顾花娘,七俭已是两餐未进水米,这会她又要跟进去,二喜看不过,拉住她让她吃点东西。也确是饿得不行,于是跟着二喜进了偏厅。

    夜晚,七俭听花娘说要沐浴,于是抱扶着伺候。沐浴完毕,花娘坐在窗边让七俭把窗子打开,看着满天繁星出神。七俭怕她凉着,给她披了披风这才自个去沐浴。再出来,已是闻到醇厚酒香,一时有些嗔责的咂了一声:“病未痊愈,怎可饮酒。不要胡闹了,快去床上歇……”“守信,我知道你以什么换我安生。此恩此情,花娘无以为报。花娘……”泪水决堤,让七俭心疼不已,过去抱住她轻叹一声:“说傻话。我就不要活?我也要活。我们都要活着,活着才能在一起不是么。”

    “花娘这些年,以顾影自怜来当高格,旁人见之,真以为看透红尘,能笑谈人间万事,其实心中所愿,不过一人一心相守白头。本以为老天不会眷顾,可上苍对花娘始终不薄,守信你出现了。一路相知相守,守信对花娘情深义重,花娘却一直在拖累守信……”

    才说到此处,七俭掩住她的嘴不让她往下说,目光真挚的看了稍许,说道:“我们是夫妻,再说这些就生分了,见外了。娘子病未痊愈,去歇息吧。等你病好了,我们还要去金陵,听闻那边江河错杂,十分繁荣,想必是个经商的好去处。”

    花娘被她的话逗笑,却始终笑得悲凉。拢住她抱紧,不舍又不舍的说:“守信,我只求能在你身边,什么我都接受,你,万万不要弃我。”“又说傻话。不去睡啊?不去那我抱你去。”七俭说到做到,用了全身力气把她抱起,花娘也顺势勾住她的颈脖,窝在她怀里轻声呢喃:“明日,跟她走吧。只是守信万万莫忘了我。”

    原来,胡氏真把事情给说了,七俭咬牙切齿的气了一番,又不能说什么。把花娘放到床上时,略痞气的扑压过去:“你今儿老说傻话,要罚,一定要罚。”花娘羞了神情略微避开,又在她亲吻过来时抱紧她。缠绵,是诉说不舍,诉说难过,也是在诉说不离不弃。

    七俭只收拾了套换洗的衣物,什么也没带,因她想好了,就算要搬家,也得是花娘好了后一起来搬回昆明。如今,就当是跑了一回商。

    花娘体虚,却也在一大清早起来帮着七俭收拾包袱,两人昨夜缠绵一番,似是让花娘的病又重了。这会七俭本就又心疼又自责,本是不要她帮,但得了一眼娇啧,就乖乖让开了。此次回云南,福德来不跟着回,留下给红儿有个照应一起照顾花娘。福德来虽不愿与二喜分开,但主家吩咐,他自然应承,且承诺定照顾得好好的,到时七爷来接人,可以数头发丝。这话让大伙难得的笑了一笑。

    上马车时,七俭看到郡主竟在里面,愣了一愣。一旁的唐剑也轻咳出声,他跟了这主子这些年,可头一回见她跟人同乘一辆马车。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听得郡主说:“怎么,要我让?”七俭赶紧进去放下帘子,一时局促,索性掀开窗帘,见花娘被红儿搀扶着站那望着,于是挥手:“娘子快回去歇息,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来送沐海棠的朱悦然听了这话莫名一笑,很快?跟了她这冷面阎君的侄女,如若不是达到这人的期望,怕是一时难回这成都了。不过也没什么,沈守信不来,他这娘子可以自己回云南嘛。想到此,一身男装的她打马到马车旁,略躬身撩开窗帘看了一眼:“那咱这就出发?”

    沐海棠都懒得对她看,本是让世子熑来送,这人临时顶了这差事,也不知有什么乐趣。

    马车渐行渐远,花娘一路远眺,直至看不见人,就听得胡氏说:“人走了,回房吧。”

    一行人初七出发,十五到泸州,唐剑从驿站得密报,十二那日,守金川门的朱橞和李景隆开门迎燕王,发动金川门之变,燕军得以顺利进入金陵。皇宫失火,马皇后葬于火海。自此,江山易主,有樵夫闻讯投江。这场仗,打完了。惠帝败,燕王胜。

    沐海棠看着密报,忍了又忍,最终怆然落泪,撩袍面东南而伏跪,长泣一声:万岁爷啊!

    拾捌回

    相传刘基曾和□□对话著出预言作,《烧饼歌》,此歌分三首,开头句便是:此城御驾尽亲征,一院山河永乐平。如今新皇登基,杀了齐泰、黄子澄,灭了方孝孺十族后江山一片血染,便有钦天监监正拿出这歌来解天意,说新皇年号为永乐,此乃天意不可违。

    应天府血雨腥风,因是皇族争位,如今必有族氏随主沉浮。在所有被牵扯的家族里,有两族人却被称为帝肘,是摆明了会荣宠至极的家族。这两家一家是镇守西北凉州的西宁候宋家,一家正是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家。

    宋晟之子宋琥与安成郡主向来交好,想必不用多久必会是附马都尉,而唯一不是徐皇后所出的常宁郡主则与沐海棠的四叔沐昕订有婚约。这事颇让沐海棠不解,按说常宁郡主朱玉盈是新皇唯一庶出的女儿,而在皇族心中沐家比宋家向来威望要高,这是如何配的,的确有意思。

    她那四叔文武双全,很早就得燕王赏识,一直不在云南,如今,算是赌对了。他自个的前程和沐氏一族的未来,都赌对了。她算沾了是沐氏一族子孙的光,郡主封号依旧,俸禄略有增添。想来她的事不会是新登基的万岁爷能注意到的地方,必是有人向皇帝提了这事。这人是谁,她心中有数。

    如今,九五之争已落定,祖父是当年的□□,可如今二叔三叔四叔皆附了新皇,新皇连建文年号都不承认,她所处的位置注定她只能是这场争夺战的旁观者,学不了方孝孺一行人,也就不能再说什么虚伪的心向建文帝。只能心硬的告诉自己,谁坐位,都是朱家的人。回来七日,闭门不出,简衣素食,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在她心里,就算为先帝守节了。

    上京是必行,趁着这大杀大赦的时机,把沈家的事混在里面让人递上去再说。

    没把沈七俭带入沐王府,而是让唐刀和轻竹在王府不远处的杏花巷买了宅子。七俭有二喜跟着,她也就没再另派仆人过去,人多嘴杂,反而不便。

    余丰年回滇,她避是避不过,今晨才起,就听得有人传话说郡马爷前来拜见。听了这话,正被伺候穿衣的沐海棠懒散的哼笑一声,轻竹不明,于是停住等话。她摇摇头才说:“燕王登基,最盼我被踩下去的怕就是余家了。”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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