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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有请神上身 作者:恺撒月

    第19节

    乐颐忙道:“不敢,但凭大人吩咐。”

    单致远见开阳一心要助他,不由生出几分困惑,随着开阳动作漂浮,追问道:“你为何又要救我?”

    开阳自己也尚未想清楚,干脆从心所欲,想做便做了。被单致远如此一问,只是不理,几个腾身跃入山中。

    寻好合用的血肉之躯,再找乐颐施展御魂法术,将单致远封入那血肉之躯中,总共耗费了两日。

    营帐中,乐颐疲倦已极,却是笑容满面,和煦垂眼看单致远,柔声道:“还是大人考虑周详,如今这魂体封得妥当,不必担心被人招魂而去。又兼体态玲珑,以活人阳气滋养,却又方便了许多。”

    单致远满脸铁青,站在营帐之内唯一的条几上,身周被铁栏包围。

    开阳亦是垂目看去。

    油亮棕毛,蓬松大尾,黑溜溜双眼圆瞪,两只小前爪抓住铁笼栏杆,身长不足一尺。

    这松鼠生得憨态可掬,同那小修士颇有几分相似,难怪魂体如此契合。

    63第六十三章 待他日重做人

    单致远大怒,蓬松尾巴绷得有若一团毛球,张口道:“吱吱吱吱吱!”

    便是素来笑比河清的乐颐也禁不住抬袖掩了嘴,却藏不住眼中喜悦。又咳嗽几声方才道:“这位……道友,初自人身转了……鼠身,慢慢适应即可。只是这体格小了,鬼气便压缩得浓了,还需早日祛除才是。”

    单致远方才察觉全身冰寒,不过须臾,就连毛尖也结了一层薄薄白霜,不由抖了一抖。

    开阳并不多言,打开笼子,将那小松鼠一把抓在手中,站起身来。

    单致远躲闪不了,只能任那巨大手掌将自己身躯攥住,掌心温热包裹,隔着毛皮也令人暖意融融,将阴寒驱散。

    故而在这般叫人尴尬又震惊的处境中,仍旧乖乖任开阳抓住他,往营帐一角的屏风行去。

    那屏风在营帐中隔出一角,放了个足有人高的大木桶。正有两名凡人女子在往桶里倒入热汤,飘渺白雾下透出隐隐青绿的水流,散发微苦和暖的草药香气。

    盛满之后,那两名女子便恭敬立在一旁,似要伺候仙师沐浴之意,单致远被提在手中,悬空在腿旁,便瞧见这两个年轻侍女耳根绯红,低眉敛目,却难掩眼中雀跃之意。不由斜斜扭头去打量那位“剑仙”大人。

    只见他眉飞入鬓,身姿挺拔,龙章凤姿,虽神情冷漠拒人千里,又兼修为高深,这些时日里却从未滥杀。

    这般年少英雄,剑胆琴心的人物,也难怪少女们个个痴心一片,仰慕而来。

    只是不知祸星身份,故而胆大妄为罢了,待他日知晓了开阳之名,只怕仰慕者要跑得干干净净。单致远不无酸意,在心中如此腹诽。

    开阳见那二人站立不动,只略略皱眉,冷道:“出去罢。”

    单致远便眼瞅那两个女侍肩膀垮下来,却不敢同开阳争执,只乖乖绕出屏风,过了片刻,又听门帘掀起落下,营帐里便没了旁人。

    他顿觉身躯凌空飞起,又倏然落下,顿时眼耳口鼻被一股散发草药香的热汤灌满。立时张开四肢挣扎起来,好容易才浮起身来,却觉身后一股力道沉沉下坠,原来是沾满水的尾巴,如今却成了累赘。

    他又奋力挣扎扑腾,一只前爪勉强勾住桶沿,方才缓过气来,扭头又怒道:“吱吱我吱吱怎的吱吱吱!”

    开阳听不明白,干脆不理,见那松鼠浮在水面,棕毛蓬松飘开,仿佛一片褐色叶片,中间一条尾巴已被水浸得湿透,再没有蓬松感,长毛紧贴,反倒显出几分细骨伶仃,楚楚可怜的意味。

    封魂前便将这小畜生洗得干干净净,如今只为用这些阳性药草的药力祛寒。开阳宽衣解带,将衣袍除尽,迈开腿跨入木桶之中。坐下时水波荡漾,黑发有若海藻,在水面悄无声息弥散开。

    单致远被一波接一波浪头推动,身不由己跟随摇晃,两眼却有些不知往何处看才好。

    那神明衣衫褪去,便露出一身矫健,肌理亭匀,四肢修长有力。迈动之时,有若豹伏原野,虎盘溪涧,一股凶猛有力,蓄势待发的气势迎面扑来。叫那如今栖身在巴掌大小畜生体内的单致远生出些许向往之心来,终有一日,历经千锤百炼,他也能锻炼出如这般强横魁梧的身躯来。

    开阳坐入桧木大桶内,药汤顿时往外溢出些许,水声荡漾,草香清雅,分外有一些风光旖旎,又伸出手捧了些热汤,自头顶徐徐淋在那小松鼠头顶。

    单致远立时成了落汤鼠,只眨巴一双满是愤怒的小眼睛,狠狠往开阳瞪去。

    开阳依旧面色平淡,“运功,我助你化开鬼气。”

    单致远本想说松鼠穴位同人也不同,如何运功?怎奈如今开口全是吱吱乱叫,只得忍耐闭嘴,又尝试行进周天,便惊讶察觉这三百六十处大穴全无分毫偏差,魂体灵力自动运转,一个周天便将那阴寒鬼气迫出些许,被这阳气旺盛的药汤给化开了。

    他便精神振作,全力行功。突然身躯一沉,没入那热汤下面,猝不及防时又被呛到,细声细气咳嗽起来。

    开阳一掌将他托出水面,方才解说道:“我要将你放在丹田外,切记将口鼻息改胎息。”

    单致远点头,只是终究是新鲜陌生的松鼠肉身,乍然要改,颇费了一般工夫。开阳才要尝试送他入水,他便四肢牢牢缠在开阳手腕上,吱吱乱叫,示意准备尚未充分。

    如此几次,开阳只得道:“若是好了,便将尾巴竖直。”

    单致远下意识便问:“哪条尾巴?”这一次,竟然顺顺利利,一个字也未错地说出口了。

    开阳屈指,轻轻在他胯间一弹,刻板眉眼间竟有些柔和,“终归不是这一条,竖起来也看不见。”

    单致远又羞又怒,却半个字也反驳不了,只得后爪蜷缩,又侧头在开阳手腕狠狠一咬,不料那啮齿竟呲一下没入腕肉之中,随即自玉白生光的肌肤上浮起一点嫣红血珠来。

    他暗道不好,生怕激怒了开阳,忙伸出舌头将血珠舔掉,悄悄侧眼偷看,见那神明背靠木桶,长发披垂,容颜逆光,显得晦暗莫明。只得忍住自骨子里钻出的刺痛冰寒,忐忑凑近手腕,再讨好舔舔伤口。

    开阳见那松鼠伸出丁点大的红舌又咬又舔,冰凉细微的瘙痒沿着手腕内侧一路蔓延,竟有些挑动情愫。眼眸便暗了一暗,却依旧泰然不动,“若喜欢咬,改日让你咬个痛快,眼下莫再胡闹。”

    单致远努力分辨,判断开阳并未动怒,方才松了口气。这次便慌忙收敛心神,灵力自经脉中扩散开来,充斥全身,转了胎息后,心念一动,身后尾巴便直直竖成一根线。

    随即便被开阳握在手中,沉入水下,压在丹田位置上。

    单致远被药汤包围,便如同沉入温泉池中,又被他拉开四肢,腹部彼此紧贴,便仿佛趴在一片紧致而有弹性,起伏均匀的白玉地板上。

    后背被手掌笼罩,火热灵力轻易穿透小松鼠身躯,将阴寒鬼气丝丝缕缕剥离。开阳运功极为小心,未伤到他如今微弱经脉半分。

    单致远亦是随他运功而迎合,大周天几番运转,便愈加松快起来。只见些微黑影自他身躯中脱离,缓缓渗入药汤,又被药力尽数化解,消弭于无形。

    过了许久,木桶中水温渐渐降低,鬼气终于被被尽数祛除干净。单致远便放松,懒洋洋伸长四肢,舒服贴着开阳下腹,缓缓收功。

    那小小的后爪却仿佛踩到了一块火炭,烫得他倏地收回爪子。

    随即便了然于心。丹田位于脐下三寸,适才后爪触到的,自然便是开阳大人的极乐之根源了。

    他一时鬼使神差,竟又悄悄伸长后肢,重新踩在那肉块上试探。巨龙蛰伏,半软却炽热,同他小爪子触碰的感受,新奇非常。

    单致远心头狂跳,好奇转头去看,暗沉泛绿的药汤中,一块阴影魏然静默在腿间。以他如今尺寸对比,爪下那当真是个庞然大物,险些同他个头一般大小。

    单致远只觉五雷轰顶,随后身躯上浮,已被捞出了水面。

    开阳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未曾开口问他那般乱碰的意图,只是自桶中起身,绕出屏风。掐个法诀便驱走了一人一松鼠身上的水分,又将单致远放在案几的铁笼中,方才重新穿上了内衫外袍。

    整饬完毕,将长发束起,开阳又回头,见那松鼠背对他埋头,趴在笼底,只露出毛茸茸的褐色尻尾,不由眉头一挑,往笼中扔了一个松塔,“先前在水中为何一直乱动?”

    那小松鼠灵巧翻身抱住松塔,利落叼出一粒松子,开口道:“吱。”

    开阳嘿然不语,见那小松鼠啃得欢快,又听帐外传来一名修士声音,只道有事相请,他便拂袖出了营帐。

    待开阳离了营帐,单致远方才丢开松子,长舒口气。总算躲过窘迫一刻,好在这松鼠皮毛蓬松,脸红也能全部遮挡。如若不然,他却当真是要无地自容到死了。

    单致远得了肉身,总算可以行动自如,只是仍离不了开阳身周十丈。花了几日熟悉练习,也不再一味吱吱乱叫,也能同他人正常对谈。

    这松鼠体格娇小,诸多不便,向四面看去,个个皆是庞然大物。却好在总算不用孑然一身,除却开阳无人理会。

    乐松村中,人人对他友好,更有那些女修同凡人女子,望过来时视线满是爱慕缠绵,叫单致远受宠若惊。他身为人身时,却从未受到过如此众多的爱慕,不想成了松鼠,反倒魅力大增。

    这却是单致远想得左了。

    女子无论仙凡,生来爱娇,见了如此灵动乖巧的宠物怎会不动心。若非开阳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从不假旁人之手,只怕早被众人抱去天天□□。这喜爱之情,同男女爱意,却并无半分关系。

    如今乐松村已初具规模,遭遇敌袭时更不必次次依赖开阳武力。眼见这些修士有了自保之力,单致远便开始心痒,几次怂恿开阳前往万渡城。开阳却道:“不必心急,时机一到,自然便去了。”

    彼时正是午后,万里无云,空山静谧。开阳盘坐在后山古松下清理龙牙。单致远坐在一旁,正起劲啃一颗松子。这乐松村四面长满千年古松,结的松塔中,松子颗颗饱满,洁白清香,也算乐松一绝。

    开阳寡言,单致远也无话可说,一人一鼠相对无言。这闲静气氛却迟早有被人打破的一刻。

    为表对冷剑仙的敬意,乐松村但凡有大小事,皆会派人前来通传,故而那半空一道身影便早如家常便饭,落在开阳面前。正是一名凝脉修士,年轻憨厚,行了个礼道:“剑仙大人,师父与村长有请。”

    那修士名叫罗平,跟随师父玄阳子修行多年。玄阳子乃炼器高人,武力单薄,却依旧德高望重,如今在乐松村中,亦是极为得人心。

    开阳闻言,只略略点头,抄起单致远放在肩头,踏上飞剑回了乐松村。

    村中议事堂内,此时却气氛凝重,人人神色各异,视线闪躲,竟全不如往日那般。

    这诡谲场景落在开阳眼中,他却依旧不动神色,昂首阔步,穿过大厅,在主座落座后,方才问道:“何事?”

    那玄阳子鹤发苍颜,一身百衲道袍,干瘦矮小,慢吞吞站起身来,左右手心向上,朝开阳拜了三拜。

    他行的是三跪九叩,五体投地的大礼,乃是凡间对神明最崇敬的拜礼。

    开阳眼神渐渐暗沉,却依旧高踞主位,受了三拜。

    周围人见他不闪不避受礼,神色坦然,隐含倨傲,脸色亦是渐渐变了。

    64第六十四章 患难中识人心

    大厅之中,一时静得鸦雀无声,惶恐不安的气氛,浓得仿若化作冰霜凝结。

    不知是谁起了头,66续续便响起布料麻葛摩擦的窸窣声,厅中上百的修士凡人,便仿佛风吹麦浪,一个接一个跪下。

    单致远被开阳放在扶手上,居高临下看去,便只见成排后脑勺,黑压压一片。就连七十高龄的村长也在长孙搀扶下,颤巍巍离了主座,跪在众人跟前,“不知神明降世,草民罪该万死,求上神恕罪。”

    开阳只道:“不知者不罪,平身。”

    村长依言而行,其余人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神中多有畏葸。那老人又咬咬牙,拱手问道:“却不知上神尊号?”

    开阳低垂眼睑,看向扶手上的松鼠。那松鼠正襟危坐,两只小爪收在胸前,正专注看他,视线交汇时,竟叫他看出那黑亮圆眼中的担忧。

    他既然前尘尽忘,原先所作所为,便不去关心。虽然单致远先前隐晦提过,开阳恶名在外,神憎鬼厌,万民避之唯恐不及。

    直至眼下,他仿佛才明白了神憎鬼厌四字的含义。

    尽管如此,这玄衫的剑仙却依旧语调也未曾变换半分,“吾乃兵革之神开阳。”

    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却并非如此。开阳此言,有若巨岩重重砸进池塘,将池中堵得严严实实,连半点浪花也翻不出来。

    大厅中气氛,便更沉郁几分。仿佛泰山压顶一般,七分畏惧,两分惊慌,还有一分隐藏极深的厌恶。

    单致远顺着雕有蟠桃莲花纹的松木椅窜到椅背上,向四周看去,就连最初遇到的钟大力等人,后来死心塌地敬仰冷剑仙,如今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

    祸星现,天下乱。

    如今岂非正是天下大乱?

    传说根深蒂固,影响深远,也难怪众人要将这乱世的责任推到开阳头上。

    单致远却不料自己如此快便一语成谶,那些爱慕景仰的目光,果然立马就变了。

    眼下这一幕,同他误落幽冥鬼城之时,何其相似。

    只是一则年代久远,如今凡界同神界之间早已阶层分明,天神比幽冥城时地位更高出许多,自然不会有人胆敢如那时般怒骂驱赶。

    二则,冷剑仙斩妖除魔,善待百姓,种种行为早深入人心,却也叫许多人动摇不已。

    故而在震惊与迟疑之中,众人却只是一味屏息静气,不敢做多余动作。

    就连那村长亦是身形摇摇欲坠,面无血色,仿佛一眨眼又苍老了二十岁。

    玄阳子尚算镇定,又俯身下去,额头贴在地砖上,“玄阳子参见上神,求上神怜悯。百姓如蝼蚁,生存不易,上苍尚有好生之德,如今祸星临世,妖魔作乱……”

    单致远越听越是怒火中烧,这言辞竟是将开阳打成了戕害苍生的罪魁祸首。他再按捺不住,蹬腿一跳,便落在开阳肩头,耳朵尾巴竖起老高,细声道:“你这老道,信口开河!开阳可曾害过尔等性命?若非冷剑仙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这乐松村早被妖兽占据,又几人能存活?如今却一叶障目,轻信传言,抹黑恩人……”

    怎奈这小松鼠嗓音太过细小,那玄阳子隔得又远,中气十足,声音在大厅中隆隆回荡,将他声音全数掩盖。

    那许多人又尽皆垂头跪拜,不曾看见开阳肩头,一只灰褐松鼠上蹦下跳、指手画脚。

    单致远怒斥了许久,方才察觉自己演了半天的独角戏,顿时丧气已极,默默坐在开阳宽阔肩头。

    头顶却落下一只手掌,轻轻摩挲。

    而后景物又在视野里下沉,原是开阳站起身来,向门外行去,一面继续揉搓那小松鼠脑袋,“我带你去寻回肉身。”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自觉分开。

    开阳既不解释,也不发怒,只是目空一切,无论修士百姓,无一人能入他眼中。

    这些人的善意恶意,厌憎喜爱,本就同他全然无关。

    单致远被他如灵宠般轻抚,一时间思绪繁杂,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安坐开阳肩头,离了议事堂。

    随即却又有个女子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唤道:“上神请留步!”

    开阳置若罔闻,身形一晃,便化作剑光遁走。

    单致远只来得及回头惊鸿一瞥,见到一个红衣的女修,满脸惆怅,立在黄蒙蒙沙尘之中。

    正是乐颐。

    半空罡风凛冽,却尽被剑域弹开,单致远依旧安稳坐在开阳肩头,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这数月来,开阳戾气渐消,无数次击杀邪魔,保护无辜黎民。恩深如海,众人有目共睹。如今只为区区一个传言,恩情与信任便土崩瓦解。

    这场景只怕比幽冥鬼城更叫人心寒。

    千万年中,开阳——勾陈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守护三界乃勾陈职责,被守护之人却一次次不知好歹。

    也难怪四相之中,唯有开阳冰寒面具下藏着暴怒。

    单致远悚然一惊,突然醍醐灌顶般开悟了。为何开阳一相被人神畏惧,为何开阳一相同三相截然不同?

    只因开阳一相,乃是勾陈的心魔。

    愤恨、怨怼、不甘甚至憎恨——

    单致远侧头看去,却依旧只看见那神明面容俊逸,面无表情,幽深黑瞳中倒是没了那一丝令人生寒的血色。

    终究忍不住,伸出细细小爪轻触开阳面颊,小声道:“为何突然被知晓了身份?莫非……血逝知道了?”

    开阳道:“先前不知,今日之后,自然会知晓。”

    单致远咬牙,“天庭至今不曾有动静,想来天门仍然封闭。还有谁知道此事?那奸细委实可恶,若被我知晓,决不轻饶。”

    开阳微微侧头,扫他一眼,仍是平静道:“如何不轻饶?”

    单致远道:“此人刻意在乐松村站稳根基之后放出消息,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不知为何,他竟在开阳语调里听出了些愉悦,“你要为我诛杀那泄露身份的奸细?”

    单致远颔首,随即又泄气道:“只是尚需时日,漫说如何追查,我如今这样……”

    “那却简单,自裁即可。”

    单致远一怔,瞪大一双黑晶鼠眼朝开阳看去,“泄露之人……是我?”

    开阳道:“正是。”

    最初是单致远千叮万嘱,叫开阳不要自报身份。彼时开阳并不放在心上,便随他所言行事。

    待乐颐将单致远封入这松鼠肉身之后,数次肆无忌惮唤他开阳,只怕早被人听见了。

    若说同名,这天下又有谁胆敢假冒祸星开阳之名?

    开阳眼中不无讽刺,又听那聒噪松鼠再度开口,期期艾艾道:“既、既然如此,为何,要助我寻回肉身?”

    “不过从心所欲罢了。”开阳不肯明讲,在乐松村那片寂静之中,松鼠尖细嗓音,一味维护的情景,竟是依稀有些熟悉。

    又过了半个时辰,祸星之神遥遥停在青空,注视不远处高耸巍峨的城门,正是万渡城。

    万渡城门口严阵以待,零零落落在接纳百姓入城。

    万渡城守备严密,入城条件极为严苛。故而每日投奔的人极为稀少,而守城士兵亦是引以为豪,就连眼神里都带有些许睥睨。行动上却是谦恭有礼,不出半点差错。足见这万渡城关氏一族对下属训练有素。

    此时众守卫却被城门外新出现的一人给镇住了。

    那男子玄衣长发,身形挺拔,却神色冰冷,剑意凶猛巍然,分明闲庭信步地走来,却仿佛一头巨大猛兽正沉沉靠近,无端端令众人胆寒。

    靠得近了,众守卫才发现,那男子肩头上却立着一头小巧玲珑,憨态可掬的松鼠。眼神清亮,蓬松大尾巴高高扬起,正随那剑修步伐左右晃动。

    骇人煞气仿佛瞬间减弱,一名守卫松口气,上前两步,抱拳道:“敢问这位仙长,是否要入城?”

    那剑修正是开阳,嗓音冷淡沉静道:“正是。”

    守卫头领便取出一块墨玉砖,恭敬道:“请仙长测一测实力。”

    开阳眉心微微皱起,单致远察觉到他不悦,急忙弯下腿,在开阳耳边细声开解。开阳方才抬手,放在那墨玉砖上。

    刹那间,整块玉砖化作透明,金光暴涨,随即几声清脆崩裂声中,玉砖化作了齑粉。

    守卫头领同其余守卫脸色剧变,这墨玉砖能测至元婴巅峰的修为,竟轻易碎裂,这位剑修的修为只怕已在化神。

    守卫头领双手奉上入城玉符,恭敬道:“得仙长相助,我万渡城如虎添翼,绝不叫妖魔得逞!敢问仙长高姓大名?”

    开阳才欲开口,单致远便抢先道:“他——我家主人名讳叫单致远。”

    开阳只看他一眼,并未反驳,收了入城玉符,便往大门内行去。

    有这样的大能前来投奔,众守卫不敢怠慢,早有人去知会了城主。

    万渡城中,行人比宗派大会时更为拥挤,却处处安静,并无往日的繁荣热闹。

    单致远故地重游,情况却早已迥异,连人身也没了,颇有几分再世为人的感触。

    开阳顺着中央大道一路前行,沉声问道:“去何处?”

    单致远仔细回忆,想起六甲曾提过真仙派如今的驻地,便说了个地址。

    开阳便带他行去。

    65第六十五章 虚情难掩真意

    主干道行人如织,人人行色匆匆,又极为警惕打量四周。

    单致远依旧坐在开阳肩头,一面打量四周景色。开阳身形高大,若以单致远平常身高,不过及肩而已。如今立在高处,远望过去便看见大多人头顶,这份滋味分外令他身心舒畅。

    单致远一面欣赏,一面尚在烦恼如何寻个借口,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此时便听见熙熙攘攘人声中传来一声细微猫叫。

    开阳亦察觉了,停步转身看去。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正瞪着一双金色瞳孔,眼见开阳转身,向前迈步的前爪便生生僵住,半天落不下去。

    随后便小心翼翼往后缩,眼眸却望着松鼠,又不死心叫了一声。

    单致远见他耳尖、足见、尾尖皆有一点金色,遂知晓了黑猫身份,急忙一个纵身跳下,却陡然身形一滞,尾根剧痛,竟被开阳半途拦截,提着尾巴拎在手中。

    单致远大怒,好在这松鼠身躯轻盈灵活,轻易便扭转身去,抱住开阳手腕狠狠咬住,“放小爷下去!”

    开阳脸色一冷,眼中杀气浓烈,朝那黑猫望去。

    黑猫悚然,弓起背威胁嘶吼,只是太过幼嫩,却全无半分威慑力。金瞳却依旧望向开阳手掌里握着的松鼠。

    一名年轻人急忙跑来,将小黑猫提在手中,歉然一欠身,“这位道友,我家宠物冒犯了,得罪得罪。”

    那年轻人正是胡满仓。单致远激动不已,四只爪子一同在开阳手掌里抓挠,细声叫道:“师弟!”

    继而身形上浮,被开阳举至面前,“那黑猫骟过,不能□□。改日为你挑个合适的。”

    单致远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开阳竟将他完全当做了灵宠,以为他同黑猫看对眼了。

    奇耻大辱!

    单致远狠狠将他手指咬得出血,方才压低了嗓音,恨声道:“那是我师弟!快同他回去!”

    胡满仓未曾听见那一人一鼠窃窃私语,只见怀里黑猫一直挣扎,执着望向那松鼠,却也是心领神会,便上前一步,“在下姓胡,乃真仙派门下,在下这灵宠同道友的灵宠一见如故,不如请道友前往鄙门府上盘桓几日?”

    落在旁的行人眼里,便只当这不过是灵宠之间一场偶遇。如今正值灵宠思春季,只要主人愿意,送两只去□□一场,说不得能结下善缘。

    故而只是笑笑,并不作他想。

    开阳听闻了真仙派三字,便略略颔首:“带路。”

    胡满仓怀抱阿桃,忙领开阳往前转过街角,又行了半刻,便抵达了一座宅院。

    待进了一间侧房,胡满仓方才谨慎打量四周,而后小心放下阿桃,视线在开阳同松鼠之间游弋,迟疑唤道:“师兄?”

    阿桃方才在他手中写了个单字,故而他才会做如此猜测,虽然出人意料,但夺舍之举,于修士而言却并不罕见。只是夺了舍,莫非连气势也会大变?

    这位剑修委实有些冷冽肃杀,叫人不敢靠近。若非他豢养的灵宠如此讨人欢喜,胡满仓也不敢同他搭话。

    悬在开阳掌中的松鼠立时细声应道:“我在,师弟!”

    胡满仓才欲激动扑上前,看清楚是松鼠应声后,却不由止住脚步,惊道:“师兄,你怎的变成松鼠了?”

    单致远叹气,“此时说来话长,暂且放在一边,叫六……阿桃过来。”

    胡满仓见阿桃躲在对面椅子脚下面,目不转睛盯着松鼠,却又畏惧开阳气势,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便干脆弯腰,将它捞出来,往开阳面前一送,方才道:“敢问这位道友……”

    开阳道:“我名唤开阳。”

    胡满仓自然也知晓祸星之名,一个哆嗦,后退几步,阿桃顺势掉在地上,依旧一副又想靠近又胆怯的模样。

    单致远见状皱眉,只得对胡满仓道:“我肉身被夺了,若要寻回尚需借这位之力。满仓,此事先不要告诉师父,你先出去。”

    胡满仓虽然满心疑惑,见单致远下令,才要应声,突然又疑惑道:“你当真是单致远师兄?”

    单致远道:“我八岁那年认识你时,你偷了王应全家两只珍珠白雉鸡,在降龙岭后山做叫花鸡,为了封口,送了我一只。”

    胡满仓大惊,又听单致远继续道:“十岁那年,徐阁主一位小妾最爱的蓝璃鸟尾羽被拔光……”

    “我信你是师兄了!二位自便,我去去就来!”胡满仓惊慌不已,想要去捂住那松鼠喋喋不休的嘴,却又不敢靠近开阳,大吼一声,忙忙慌慌夺门而出。

    开阳目送那修士慌张逃窜的背影,若有所思挑眉,“不过拔了几根尾羽,他为何要逃走?”

    单致远咳嗽一声,道:“怕我回去告发。”

    真仙派早已离了群仙坊,何况如今初露头角,跻身修仙界,又何必惧怕一个乾坤阁?

    胡满仓所怕的,实则是单致远将其中根由讲了出来。他之所以偷拔蓝璃尾羽,仍旧是为了送给单致远做封口费。这一次,是被单致远发现他尿床了……

    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这些事单致远自然能为他保密,便为他保密。

    开阳也不多问,而是看向那只小黑猫,“你寻这小畜生究竟有何意图?”

    单致远方才想起来,在他手中继续挣扎,“且先将我放开,只有它知道我肉身所在,和夺回之法。”

    开阳方才将它松开,便见那体型相似的一只松鼠、一只黑猫,坐在圆桌上开起了小会。

    黑猫一直不发人声,令单致远心头生了疑惑,便先问了一句:“你究竟是阿桃,还是六甲?”

    黑猫坐在后腿上,挺起胸膛,竖直尾巴,抬起右爪傲慢拨弄下耳下柔顺短毛。

    单致远边猜边问:“阿桃?”

    黑猫恼怒瞪他,一味摇头,单致远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又问:“原来是六甲?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六甲耳朵尾巴顿时耷拉下来,往桌上无力一趴,放松四肢作垂死状。

    单致远继续连猜带蒙,“莫非肚子饿了?胡满仓怎的不把你喂饱?我有松子,不若分你一半。”

    六甲闻言,尾尖微微一颤,先前不过两分垂死,如今却有八分想死。

    开阳道:“这黑猫法力不足。禽畜若要口吐人言,乃极耗法力的举动。”

    六甲心怀感激,他虽察觉这开阳有些不同以往,怎奈口不能言,又无力施展灵言之术,心神感应之法,只好忍住了不多追问。

    他确是法力不足,神魂渐渐衰弱。

    武官同文官不同,因其为战斗而生,维持神魂所耗法力比文官多出数十倍。他依附在阿桃身上已是极为幸运,拖延了这许久,还支撑他做了许多事。如今却已是强弩之末。

    他不敢继续留在山中监视血逝,唯恐露了行藏,只得回转了真仙派中。

    如今见了开阳同单致远,便精神一振,指望有点转机。

    单致远沉思,六甲若是再不回天庭,恐要耗尽法力,折在这里。

    这位星官是勾陈座下得力干将,奉命指点剑法,对他多有照拂,又掌握了血逝行踪,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但如今天门锁闭,勾陈至今毫无动静,只怕是有大麻烦。

    那小松鼠眉头紧皱,突然灵机一动,“有一处三界夹缝,名叫天方圣域,灵力充裕,或许能补你法力。”

    他忆起麒麟和那双修之法,耳根微微发热,如若不行,还能问问天方老祖,设法再入天庭,同勾陈联络上。

    如今他被禁锢,但六甲能去也未可知。

    便将天方圣域之事细细解释一番,又叮嘱道:“天方老祖嘴硬心软,最是仁厚,你好生哄哄他,便肯帮你忙。”

    六甲坐起身来,激动得一身毛根根竖直,单致远被他金色眼瞳满怀期待一望,不由心虚道:“且先试试……未必能行。”

    随即念了法诀,面前出现一团小小雾气,单致远道:“小心行事。”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条黑影,黑猫已跃入雾中,失去了踪影。

    单致远心念一动,也想要迈入雾中,谁知才行了两步,便被那雾气挡在外面,满是排斥抗拒,不容他入内。

    眼见那入口渐渐淡化消散,单致远只得作罢,消沉趴在桌上。

    随即后颈轻轻压下一道玄黑剑影,冷气轻易刺入皮毛之中,令这小松鼠全身僵硬。

    头顶是开阳肃杀嗓音:“你要去哪里?”

    单致远不敢动弹,紧闭双眼,大尾巴垂在两腿中间,“不过作个尝试,哪里也不去。”

    开阳方才收了剑,将他拎在手中,“甚好。”

    单致远死里逃生,吓得三魂七魄都窜出了松鼠躯壳,待开阳将他攥在手中时,通身都在瑟瑟发抖,连毛皮光泽也暗淡了几分。

    开阳垂目看那小东西在手中抖得不停,心中又生出些疑惑。

    天帝如今即被封魂,刀剑能伤,再有法术加持,将他神魂俱灭也是轻而易举。

    他却再不愿下手。

    过了几日,开阳在后院中练剑时,半空一条裂痕张开,灵力喷涌,白烟滚滚,又自其中滚出一个庞大黑影来。

    那黑影轰然掉下,将院中的石桌砸成了碎块。

    单致远猝不及防,正被那黑影砸中,埋在碎石堆下面,有若巨山压顶。随即一条满是倒刺的火热舌头将他半个身躯舔得湿漉漉,滚来滚去躲闪不开,只得挣扎不休,又在舌头舔舐的间歇怒斥抵抗。

    随即那裂痕里又闪出一条身影,玄色官服,赤红绶带,相貌俊朗,正是六甲,焦急道:“阿桃——”

    他连半个字也来不及说出,赤光一闪,阿桃惨叫声中,庞大躯干飞起,将几株细弱树干撞得根根折断后,重重跌落在草丛中。

    随后开阳自石堆里捡出湿透的松鼠,再看向阿桃时,又是双目赤红,单致远一惊,生怕他暴怒之下杀了阿桃泄愤。便急忙动员四肢与尾巴,牢牢缠住开阳手腕,仰头道:“不要生……气……”

    待最后几个字时,却迟疑了些许,只顾仰起头,怔怔望向开阳面容。

    66第六十六章 风波前赴后继

    凡界乱军以妖皇血逝为首,已在凤栖山站稳脚跟。

    血逝手下十二员大将,征战四方,虽同魔修起了嫌隙,反倒趁机整肃了麾下众军,如今已隐隐有了几分军容整齐,刀戟林立的模样,不再是那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

    若只是如此,妖魔大军却也不一定敌得过凡界修仙大能。

    然则,正道修仙门派虽自最初混乱中迅速指定了应对策略,却是群龙无首,七福城非但彼此较劲,内部同样暗潮汹涌,纷争不断。

    凌华宫的青龙真人、白莲老祖,三山观的钟梁观主、钟清真人,凝真派的杜仲、杜珍兄妹等人,哪个不是惊才绝艳、气运强势之辈,谁也不肯屈就旁人。

    如万渡城这般素有大能坐镇,内部还算安稳,周边那些心中不服却能力有限的小城,早已或归顺了关荣,至于不归顺的,明面上自是被妖魔大军给灭了。

    至于是妖魔屠城还是有心人算计,却已不可考。

    凡人纷争从来不断,如今不过是有共同强敌,方才勉强联合起来。

    血逝自然深谙这一点,待收到鬼渡鸟传书,报告祸星现世时,更是精神大振,拊掌笑道:“天助我也。”

    他身旁一名头顶两只青黑犄角的妖修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祸星现世,人间纷争便可更上一层,主上只需稍加撩拨,那七福城定能不攻自破。”

    另一名相貌妖娆,黑纱曳地,隐约露出曼妙婀娜身姿的女妖修亦是朝血逝行了行礼,柔婉笑道:“奴家有一计。”

    血逝心情极好,自书案前站起身来,“讲。”

    那女妖修道:“如今葬魂潭、流波山皆有重兵把守,我军在两处折损了不少人手,却至今未探清虚实。不如——”美妖修放缓语调,一字一句吐出四字,“驱虎吞狼。”

    先前那犄角妖修双眼一亮,忙拍了一记马屁,“朱娘子妙计。”

    葬魂潭在南疆,潭下封着鬼王;流波山在北疆,山下封着修罗。

    两处皆有天兵天将驻守,勾陈又借天险,因地制宜,布下层层防御禁制,故而两处皆被围得铁桶一样,连只蚂蚱也钻不进去。

    妖皇起兵,又要征服凡界,又要解开封印,纵使有那一位里应外合,先封了冲虚至道山,兵力却仍是有些捉襟见肘。若能引得凡人去攻打葬魂潭与流波山,岂非妙事?

    血逝绯红目光一一扫过麾下幕僚与大将,嘴角微微含笑,竟有几分贵公子般春风拂面的和煦,“如何驱虎吞狼?”

    朱娘子得了赞赏,又被主子一鼓励,更是笑靥如花,大起胆子又上前,往妖皇走近了两步,“祸星现,天下乱。有魔尊推波助澜了数千年的谣言在先,凡间对开阳的偏见早已根深蒂固,连天庭中那些蠢货也信了。只要再放出消息,道开阳如今反下天庭,竖旗为妖,我等皆是祸星召集而来,便能将凡间大乱之罪全数赖在他头上。”

    血逝笑容又愉悦几分,缓慢颔首,“然后?”

    朱娘子难得见妖皇如此平易近人,便大着胆子又上前两步,继续柔声道:“再放出消息,道开阳作乱,便是为了葬魂潭下的三十三天玄明仙诀,与流波山中的关押九千神魔的金龙塔……”

    除魔卫道,便能师出有名。

    仙诀法宝,更是诱惑人心。

    只要夺了这仙诀与金龙塔,便是斩了人间动乱的根源,成就拯救苍生伟业,更有甚者,更能斩杀入魔祸星,一步封神。

    如此名利双收之事,纵使风险巨大,只怕也有人前赴后继。

    血逝依旧含笑道:“三十三天玄明仙诀与金龙塔不过传说之物,祸星之说也并非人人可信。”

    朱娘子巧笑嫣然,“若非传奇宝物,岂能诱得神明动心,甘受仙凡规则束缚降临凡间?更何况,也不必人人都信,在天门开启前,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些,对主上也是有益无害。”

    血逝闻言,笑容更甚,落在朱娘子面上的目光也愈发地缠绵,“此计甚妙,一切便交给朱娘子。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朱娘子被妖皇双目勾得心神一荡,不由热了起来,又靠前些,距离妖皇不过一尺,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男子魁梧胸膛,娇声道:“主上……”

    银光一闪,那娇软动人的呼唤到了半截便化作了惨呼,只见一只白嫩手掌连同手臂一起落在地上,顷刻间化作了一截带有粗黑硬毛的蜘蛛前肢,尚在不断痉挛颤抖,在规整光滑的烟水石地板上敲打出细雨般的沙沙声响。

    朱娘子捂住断臂后退两步,疼得脸色发白。

    血逝转头向书房角落里一名赤甲武士叹息道:“朱娘子不过献计而已,并无旁的心思。”

    随即又对朱娘子笑道:“你说可是如此?”

    朱娘子哪里还维持得住艳丽妖娆的姿态,咬牙强笑道:“主上英明,正、正是如此。”断臂处慢慢冒出些许黑毛,重又化作了莲藕般娇嫩的柔荑。

    血逝又道:“左将军只怕误解了,还望朱娘子勿怪。蒙三,取两瓶沥水云丹给朱娘子,好生疗伤。”

    那沥水云丹乃疗伤圣品,用来治这点小伤委实是大材小用,朱娘子哪里不明白其中意义,只得惨白了脸色谢恩。自此那些小心思才算是结结实实收了起来,一门忠心为妖皇卖命。

    由始至终,其余幕僚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出,只当自己施了隐形咒。

    血逝扫过众人,最后视线便落在两列幕僚最末尾的一名褐衣男子身上,“符舒,你以为如何?”

    那男子相貌平平,脸色青灰,眼神亦是黯淡无光,干瘦得颧骨高耸,一袭褐衫挂在身上,仿佛挂在竹竿上一般空空荡荡。身形佝偻,龟缩在末尾,若非被妖皇唤到名字,只怕大多人都将他忘记了。

    此妖修得了血逝点名,便顶着或轻蔑或惊讶,或嫉恨交加或幸灾乐祸的各类眼神,挺身而出,施了一礼,方才道:“主公,属下以为不妥。”

    若是数月前,只怕众妖修早已肆无忌惮大笑出声,嘲弄起来。只是这数月以来,众妖修早知妖皇如今愈加要军纪严明,上下有序,处罚了不少肆无忌惮的妖魔。

    凡人多修道,妖魔多修欲,众多妖物开了灵智后,勤奋刻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从心所欲,为所欲为。血逝能将这些妖魔训得懂了些秩序纪律,也是好本事。

    却说书房里虽然依旧寂静,众妖却是心思各异,在心中暗暗嘲笑。符舒却不卑不亢,继续说道:“天门封锁已逾百日,缘何至今才爆出祸星现世的消息?究竟是有心人故意放出的烟雾,还是……神界下界另有通路?若是前者,谁人所做、目的为何?若是后者,恐天庭另有异变。”

    血逝闻言却并不多言,只笑道:“难为你考虑这般周详,如此便双管齐下,朱娘子依计行事,符舒,你便去仔细打听消息。”

    符舒依旧宠辱不惊,躬身行礼道:“属下遵命。”

    血逝又安排了其余各部任务,命众人退下。

    随后才转向了默然无声的赤甲武士,轻轻抚摸他惨白冰冷面颊,柔声道:“灵枭,莫要生气。”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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