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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有请神上身 作者:恺撒月

    第7节

    单致远皱眉沉思时,六甲忍耐不住,才欲出声提醒,太羽却缓缓抬手阻止。

    第一轮试炼测运,第二轮试炼测武,第三轮试炼……应为测智。

    单致远眉头舒展,撤了手掌,任那八卦盘虚虚悬浮。而后召出灵剑,将那八卦盘利落斩为两半。

    十二杆杏黄旗悄无声息,洒落一地。

    周围修士或是全神贯注,或是鄙夷看来,只道这剑修只怕是自暴自弃了。

    怎料那大殿上空却骤然又显出九个月白光环,向其余九名修士罩去,天方老祖雄浑声音悠长回响道:“传承者已现,其余人可退出古墓。”

    刘皇同杜若青更是震惊,怎奈那光环来得极快,尚未开口,便已被强行带出了古墓。

    未通过试炼者如今聚集在石窟中,面面相觑,却也心有不甘。便停在原地,誓要等待那最后一人携宝藏现身不可。

    最后一人,正是单致远。

    天方老祖所要求不过破开法阵,手法上却全无限制,既然如此,他自然选了最快速、最省力的方式。七分认定、三分揣测,却叫他蒙对了。

    六甲在一旁叹道:“这凡人……还是有几分慧根。”

    太羽轻轻一挠下巴,笑道:“那是自然。走吧,瞧瞧那传承之物。”

    空荡荡大殿东侧有高台,台侧石墙轰隆隆打开,露出内中一间石室来。

    单致远如今一举拔了头筹,心中正自得,迈步时也多几分轻快。步入石室时,脚步却被那浓密灵气阻得一滞。

    那石室内竟填充一整条灵脉,将九转莲花盘温养其中。那莲花盘呈九瓣莲型,几如冰块一般透明,又自莹润透明中泛出金色,正静静放置在石室中唯一的桌上。

    莲花盘一旁放有一枚玉符,想来便是天方老祖的传承了。

    单致远难掩内心激动,上前一步,却正好看见那金光剔透的莲花盘中,仿若蝌蚪一般的金光汇聚,形成了几个大字。

    帝星暗晦,勾陈得位。

    这八个字莫非是……暗示勾陈有谋反天帝之意?

    单致远一惊,便讪讪向太羽望去。

    太羽随他步入石室,那八个字亦是落入他眼中。这俊美华贵的神仙首次动了怒,冷道:“如此胡言乱语、大逆不道,难怪遭了天罚。致远,将这莲花盘砸了。”

    单致远低声道:“我辛辛苦苦……”

    那边已换了勾陈低沉嗓音:“砸了。”

    一时间种种纷乱回忆涌上心头。单致远记起梦中恍惚见过勾陈带血孤寂冰冷的眼眸,被群臣孤立猜忌……他不由得心头一软,一掐剑诀召出灵剑,朝那绝顶的宝物上狠狠击下,随即又是一击,碎玉声华美有若乐韵,四溅开来。

    单致远毫不手软,直将那金玉色莲花盘砸成了粉碎方才收手。

    太羽又一扬手,将那玉符收入掌中,又道:“查验之后交予你。”

    单致远道:“这推衍测算之道,与我修习不合,只怕没用,拿去便是。”

    太羽全然看不出先前冷肃,又笑道:“赠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他日我定要好生报答你。”

    致远听出他言下之意,耳根骤然又如火烧一般,急忙道:“不、不必……”

    太羽勾住他一缕顺滑黑发,放在鼻端一嗅,眼神深沉难测,又兴味十足上下打量,柔声道:“五行灵泉已准备妥当了。”

    单致远被他挑逗,连脚趾尖也烧红一般,窘得手足无措。听闻五行灵泉四字时,心头却是软得几欲融化。

    为他淬炼灵根、改善体质之事,不想这四位本命神竟如此上心,纵使多半是为万神谱宿主这一层缘故,却仍叫单致远起了感动之心。

    他思来想去,只得道:“我、日后一定好生侍奉。”

    太羽便笑得愈加愉悦,“拭目以待,下次有好些法子要用。”

    单致远顿觉自投罗网,闭口不再提此事,转身去查看那石室中其余角落。

    除了一条灵脉、满地玉屑碎片外,尚有一块淬炼过的武圣玄金。

    武圣玄金乃天武砂之中淬炼出的精华,刚硬韧性,皆为铸剑的上佳材料。又兼这武圣玄金乃无属性之物,最合五行灵根者使用。

    单致远大喜过望,将那冰冷金块捧在手中,爱不释手抚摸。他亦是察觉到寻常灵剑不甚顺手,剑修所依仗者,无非一柄本命宝剑。如今这铸剑的材料便送上门来了。

    更何况武圣玄金有市无价,他在迷宫中所得宝藏,全数只怕也不够换这的玄金一半。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便毫不客气,将那块玄金收入乾坤戒中。

    石室中再无他物,太羽扬手,虚虚一抓一扯,便将那条灵脉取在手中,几下便将其收拢凝聚成一粒龙眼大的宝蓝色灵珠,随即往单致远手中一抛。

    单致远慌忙接住,却险些被那重量坠得脱手,又急忙使了十分力道牢牢握住。

    太羽道:“待寻到适合的山头,将这灵珠放置地底,自然形成灵脉。”

    单致远微微一愣,方才想起来,他身为真仙派弟子,同凌华宫起了龃龉,那降龙岭,自是不便再继续做邻居了。

    那降龙岭不过荒山野岭,却也是单致远居住了二十年之地,此时眼前浮现起那片葱郁绿色,不由叹息道:“可惜了那片灵田。”

    六甲自打进了石室便一直沉默,如今终于破了功,奇道:“你在这古墓中所得之物,足够置换万亩灵田,又何必……”

    单致远正色道:“日日耕作伺候,自然生了感情。”

    六甲恍然道:“想不到致远竟是个长情之人。”

    太羽却在此时,狭长凤目又落在那小修士面上,若有所思道:“原来日日耕作,便会生出喜爱来。”

    这神仙一语双关,又将他调戏得彻底。单致远面红耳赤,却发作不得,只得转过头去,又将石室搜查一遍。

    这一次倒是在角落寻到了传送法阵。单致远取出十枚灵石摆放阵中,启动之后须臾,尚不见身躯如何晃动,眼前便骤然一亮,已落在一片林地当中。日光刺目,碧空苍茫,单致远在古墓中待得久了,如今乍然见光明,不由生出了再世为人的释然错觉。

    随后远方传来沉闷轰隆巨响,单致远足下地面亦是摇晃不休,那宛若苍熊蛰伏的熊隐山大半坍塌下去,化作乱石荒坡。天方古墓自此泯于众人,再不留存于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今日衣锦还乡

    单致远如今满载而归,意气飞扬,长舒一口气道:“如今总算可以回真仙派了。”

    太羽却在此时抬头,眸色微微一沉,“尚未寻到九方荒冥踪迹?”随即却又笑道,“交给勾陈去烦恼。六甲,随我回天庭。”

    六甲已到了述职的时辰,只得同单致远道别,临行又是一通叮嘱,叫他每日勤加修炼,不可中断云云。

    单致远得六甲陪伴指点,极是感激,自然一一应了。

    太羽又握住他两手,柔声道:“致远,好生修炼,你我人神疏途,恐怕直待你结丹之后方能酣畅淋漓,我等你。”

    单致远总不能适应太羽这般毫无遮掩的挑逗,一时间脸色又如同滴血,不由低声道:“太羽大人,莫非心中只有这等事?”

    太羽仍是笑道:“我乃宫闱床笫之神。”

    随后便松开双手,与六甲一同隐了身形,只留下一句叮嘱,“致远,保重。”

    骄阳灿烂,却将太羽那笑容映出几许落寞投影。

    单致远目送二人离去,心道,只怕是他看错了……

    他又重开堪舆术,不由得一怔。堪舆术所展示之图,原本只有路径山水,隐藏密道。如今却又多出许多浅葱色朦胧光点,并且轨迹纷乱,一时在左,一时在右。

    他便忆起麒麟传授此术时曾说过,若修为提升,术法亦会进阶。如今堪舆术同他外放的神识结合,竟能侦测方圆十里内的活物。

    浅葱色又各有深浅,正是代表那些活物实力强弱。

    单致远如今神识堪堪学会外放,故而范围不足十丈,感受却极为新奇,仿佛天地俱焕然一新,更生出豪情万丈来。

    这青年剑修如今身处熊隐山后山,在乾坤戒中翻找片刻,便寻到合用的法宝,正是一条青色腰带,形质朴实,只以深了些许颜色的夏竹丝绣出恒定的轻身羽行法阵。

    单致远将腰带换上,顿时身轻如羽,足尖一点地面,便立时化作一阵青影,有若疾风掠雪般折返而去。

    那些候在石窟中的众修士,自然错过了接受传承之人,更被山体坍塌压在山腹中,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挣脱。

    此时单致远早已去得远了。

    行了泰半路程时,他骤然发现堪舆图上凭空出现一点红点,并且急速靠近。

    红色便是喻示这活物极为强大,难以力敌之意。

    他方才生出些许警惕,那红点便已逼近眼前,乌云压顶一般将他当头压下。那身躯太过沉重,单致远又被冲力一撞,不由自主后仰摔倒了。一条火热倒刺舌头立时凑近乱舔,热气呼呼喷在脸颊,漆黑尾巴钢鞭一般,在地上来回抽打,激起一片碎石。

    单致远近在咫尺,对上那黑豹喜悦满溢的黄金眼瞳,不由生出了几分无奈之感。

    头顶此时传来北斗笑声,“阿桃,若再淘气,仔细又被打屁股。”

    那黑豹耳尖金色一颤,似是极为忌惮北斗警告,喉间委屈呜呜几声,却仍是松了爪尖,自单致远身上爬开了。

    单致远立起身来,那黑豹仍不死心,垂头贴在腿边磨来蹭去,亲昵无间,全无半分豹类的倨傲警惕之心。

    他只得轻轻拍拍那大猫头颅,侧头见北斗与幸臣先后落在身旁,不由怔然问道:“阿桃?”

    话音才落,那黑豹后腿一弯,后背弓起,油亮黑毛根根倒竖,张开血盆大口朝北斗怒吼。

    顿时声震岭岳,九山回音阵阵荡开。

    北斗却仍是大笑,待要去摸那黑豹头顶,却被那畜生一偏头,闪身避开。他只得讪讪收回手来,方才道:“如今诸事纷乱,我等不能一直留在凡界,这畜生乃六阶灵兽,为你护身最好不过。”

    单致远道:“只是……”

    这小修士欲言又止,心道勾陈定然为他解决了那黑豹欲念之事才对。

    幸臣果然笑道:“无妨,阿桃已去了势,断不会再扰你。”

    众人目光向那黑豹望去,那灵兽察觉众人窥探意图,往后一跃远离数丈,弓起后背,恼羞成怒大吼,露出根根有若匕首的森白獠牙。

    只是两位星官无视他威胁,那凡人却是他唯一不愿伤害致人,这番作态,竟全无效果。

    单致远神识一扫便即收回,心中复杂滋味难言。这畜生果然被骟了。

    幸臣又道:“勾陈大人为它赐名梼杌。”

    北斗便紧接道:“还是叫阿桃顺耳。”

    梼杌乃上古凶兽之名,这豹子表象凶恶,实则爱娇撒欢,委实有些配不上如此盛名,反倒是阿桃更贴切许多。

    单致远亦是赞同,抬手一招,唤道:“阿桃,过来。”

    那黑豹听见主人亦如此召唤,默默低垂长尾,耷拉下金光灿灿的耳朵,一步一蹭慢慢踱了回来,便蹲在单致远腿边。豹身巨大,坐下时头顶齐腰高,那畜生也狡猾,顺势往主人腰间一靠,喉咙里又浮起阵阵惬意呼噜声。

    幸臣见那一人一豹相处融洽,便将灵兽袋取出,连同一瓶灵兽丹交给单致远,告知他豢养灵兽一些要点,而后便同北斗一道告辞了。

    单致远待两位星官离去,当即倒了一粒灵兽丹在手中,那黑豹不待他开口,立时探头过去,舌头一卷便将灵兽丹卷进口中。

    而后又舔舔嘴巴,意犹未尽看向单致远。

    一双有若宝石的双眼圆滚滚、金灿灿、水汪汪。

    单致远受不住它用这般祈求眼神凝望,只得再取一粒灵兽丹喂它。而后轻轻挠它耳根,柔声道:“阿桃,仙丹不可进补太多,过犹不及。”

    阿桃听了倒是不再痴缠,站起身来,略略弯下前肢,转头又向主人看去。

    单致远看他姿势,愣了片刻方道:“莫非,要我坐上去?”

    阿桃呜呜两声,摇头摆尾只催他到背上,而后更是以豹尾卷住主人腰身,轻轻放在背后。

    随后有力一跃,轻盈跑动起来。

    那黑豹后背矫健暖和,奔跑之时,平稳如飞,山水群川自足下飞掠而过,耳旁风声呼呼作响,远比单致远快上数倍。

    单致远也就安然享受,一路平静回了降龙岭。

    一别不过月余,这降龙岭荒凉土丘,如今看来也亲切无比。正是黄昏时分,山腰几亩灵田依旧生机盎然,灵谷葱翠欲滴,已然开始结实,风吹拂时,满山皆是灵谷清香。

    灵田旁立着个青年,正手持一枚水符往田里洒水。

    单致远自黑豹背后一跃而下,见那青年正是熟悉之人,唤道:“满仓?你怎不在乾坤阁轮值?”

    胡满仓转头,喜道:“致远,你回来了!”

    他又笑道:“我已拜入真仙派门下,如今应唤你致远师兄。”

    随即又简略将前情分说清楚。原来胡满仓在乾坤阁受那大掌柜排挤已久,早有不满。

    前些日子岳掌门带了五个巨蜘蛛丝囊上门售卖,大掌柜欺岳掌门无权无势,硬是诬蔑他售卖的假货,要将宝物贪下。

    胡满仓奋而出头,便被同岳掌门一道赶出了乾坤阁,好在丝囊也保住,便换了一家商铺,低价卖了。

    随后岳仲便收了胡满仓为弟子。

    单致远感激他为师父出头,上前一步道:“满仓,多谢你。”

    胡满仓亦是爽朗一笑,轻轻拍拍单致远肩膀,“师兄何必……”

    一声震天豹吼将胡满仓话音打断,半空黑影一闪,单致远急忙喊道:“阿桃不可!”

    那黑豹裂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却是依言停在了胡满仓咽喉边。

    胡满仓被这猛兽袭击,血腥热气阵阵喷在脸上,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单致远皱眉,握住那黑豹尾巴往后一拽,斥责道:“你这畜生,若再妄自伤人,不听劝阻,我便将你前面的脑袋也剁了。”

    那黑豹足有两百多斤重,被拽也纹丝不动。只是被单致远一通呵斥,只得委屈松开了胡满仓,却尚不知自己做了错事,可怜巴巴去磨蹭单致远手心。

    胡满仓见那噬人的凶兽转眼便成了撒欢的大猫,先前吓飞的三魂七魄立时找了回来,抬手拍拍衣摆,站起身来,却不敢再靠近单致远了,只道:“我、我去告诉师父。”

    单致远道:“好。”

    这畜生虽对他依赖无比,言听计从,却尚需好好调教才是。单致远便拍拍那黑豹头顶,取出灵兽袋道:“阿桃,进去。”

    阿桃虽不喜待在灵兽袋中,却不敢忤逆主人命令,故作乖巧晃下尾巴,又讨好舔舔单致远指头,见这招不再奏效,只得垂头丧气,回了灵兽袋中。

    单致远这才追上胡满仓身影,往真仙派大门行去。

    远远便听见胡满仓喜悦喊声道:“师父!致远师兄回来了!”

    大门与篱笆皆经过了简单修葺,上了新漆,围出的院子亦是整洁清净,便当真有了几分修仙门派的气氛。

    师父果真是,用心良苦。

    单致远方才感叹时,便看见岳仲掌门精神奕奕,自石洞中出来,笑容满面道:“致远,你可算回来了?勾陈大帝待你如何?可有惹他生气?致远,你,竟然筑基了!总算所托非人,为师总算放心了……”

    胡满仓亦是真心喜悦,在一旁附和。

    岳仲握住单致远双手,又一叠声问道:“既然回来,就多住几日,想必勾陈大帝不会计较?为师……终究舍不得你……”岳仲一时心情激荡,不由得老泪纵横,用衣袖擦拭眼睛。

    单致远道:“师父,我是回家,不是回门。”

    岳仲大惊之下,身形就是一晃,单致远同胡满仓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住,忙道:“师父!师父!”

    那老掌门手指颤抖,将单致远牢牢握住,怒道:“你这孽徒!究竟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惹得勾陈大人将你赶了回来?”

    单致远一噎,哭笑不得道:“师父你想左了。勾陈大帝是我本命神,有万神谱在手,若要请他下凡不过举手之劳,你若是不信,我这便请他见你……”

    “使不得,使不得!勾陈大帝何等尊贵,岂可轻易惊动!”岳仲惊得双手乱摆,连连阻止,见小徒弟神色严肃,方才放下心来。

    而后师徒二人回了真仙派正堂,单致远为祖师牌位上了香,而后又恭恭敬敬对岳仲跪下,肃声道:“师父,徒儿不孝。”

    他便将天方古墓中,与凌华宫弟子起冲突之事细细禀报一番。

    岳仲并未责备,只慈祥道:“不妨事,此事错不在你。若凌华宫当真咄咄逼人,我真仙派客居降龙岭已有百年,若要迁离,本也是迟早……”

    他又一扫如今亮堂簇新的大堂,低叹道:“早知如此,就不必修缮了……”

    单致远知道师父是心疼那些灵石,便笑道:“师父,其实……”

    他尚未开口,守在门外的胡满仓又匆匆进来了,一脸为难,低声道:“师父,师兄,那人……又来了。”

    27第二十七章 孽子如何回头

    岳仲闻言,原本灿若三月春光的神色仿佛被乌云遮蔽,转眼黯淡。

    单致远问道:“师父,谁来了?”

    岳仲只悠长叹息一声,只道:“一看便知。”

    而后缓缓起身,迈出门去。

    单致远依旧如往常般,跟随岳掌门身后,他如今神识外放,六识敏锐,才步出大堂便看见院门外跪着的身影,眼神立时一冷。

    那长跪不起,痛哭流涕的,正是他的好师兄陈际北。

    单致远停下脚步,并不上前,只转头问胡满仓道:“他每日都来?”

    胡满仓道:“每日都来,已有七八日了。”

    那边厢陈际北仍是悲声痛哭,直陈自己先前犯下的种种错事,当真是说唱俱佳,舌绽莲花。

    岳仲满心不忍,只得避开大徒弟灼灼视线,低声道:“际北,你走罢,莫再来了。你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纵使我能容你,祖师爷也不容。”

    单致远眼神便更沉几分。

    他那师父最是心软,被大徒弟卖过一次,如今却连斥责都说得如此温和,只怕经不住陈际北纠缠苦求。

    陈际北神色悲戚,泪如雨下,跪在院门外不敢进入,连连叩头,凄楚道:“师父,弟子犯下如此大错,自知无颜面对列位祖师,也愧对师弟。弟子罪该万死,不敢求师父原谅。但弟子若不能见到师父、师弟平顺,于心难安……”

    单致远见师父要张口,立时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冷道:“阁下已见到了,请回罢。”

    陈际北一怔,这小师弟如今已改头换面,丰神内蕴,气韵清俊,有若一柄打磨锋利的刀刃般,散发出迫人光芒。

    修为更是浑厚深沉,以他现今实力竟看不透了。莫非已筑基了?

    陈际北心中更是愤恨,面上却仍是强笑道:“师弟……”

    单致远仍是生硬回道:“我没有出卖师门的师兄。”

    陈际北被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方才道:“你平安无事就好,我……终究还是真仙派的弟子。”

    随即便满怀期待,转头看向岳仲掌门。

    被养育了二十余年的两名弟子一道凝望,逐出师门一句,这老道士却说不出口。终究长叹一声,仍是道:“回去罢。”随即转身回了房中。

    晚风中,师父的身影竟是难言的萧瑟苍老。

    单致远心中低叹一声,也不再同陈际北多做纠缠,便与胡满仓一道各自回房。

    这厢房依山而建,虽不过是个石洞,却整理得整洁朴素,足见主人用心。

    单致远见了房中熟悉摆设,只觉这些日子过得惊涛骇浪,直到此时方才觅得些许平静。

    他便长舒口气,盘坐在石床上,为将来做起打算来。

    刘皇必定会将徐昱之死归咎于他,凌华宫、乾坤阁,两者皆是巨头,他如今得罪不起,尚需早作打算。

    师父心软,胡满仓才入门,待将陈际北逐出师门,单致远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真仙派的将来,便着落在他身上。

    任重道远,前路漫漫。幸而如今,一切都在好转。

    单致远正待修炼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笛声,婉转清越,有若一行白鹤升空。不由又是眉头深锁,陈际北擅长音律,素来风雅,很得女修欢心,如今竟将这些招数用来哄师父了。

    他只得离了自己厢房,去敲师父的房门。

    岳仲掌门果然在房中团团踱步,烦恼不已。将单致远放进门来,又是一声长叹。

    单致远只一扬手,布下禁制,便将那扰人的笛声隔绝在外。方才道:“师父,师兄……陈际北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毒,我二人险些被他害死,师父切不可心软。”

    岳仲不答,山羊胡如今也黯淡无光,只从一旁木柜中取出一件小童穿的旧棉袄。

    那小棉袄本是艳丽红色,布料低劣,如今早已褪色,接缝处针脚整齐细密,补丁却简陋许多。

    岳掌门叹道:“二十四年前,北地雪灾,灾民逾万。为师正是在雪地一具女尸怀中捡回了际北,这棉袄便套在他身上。一转眼竟二十四年了。”

    单致远却是首次听师父说起陈际北身世,二十四年前他尚未出生,对这雪灾自是闻所未闻。

    岳仲养育陈际北二十四年,养育单致远二十年,三人早已情同父子兄弟。陈际北这等背师之举,岳仲伤心,单致远又怎会安然无事?

    正因全心信任换来背叛,才更是无法原谅。

    单致远不愿同师父再深究此事,便转换了话题,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个储物袋,放在岳仲面前,“师父,这是徒儿在天方古墓所得,特地拿来孝敬师父。”

    岳仲本就伤感,如今见小徒弟非但长得俊朗英气,更是孝心纯良,只觉这孩子无一处不好,立时又落下泪来,将那绣工精致的储物袋握在手中,哽咽道:“致远……你平安回来为师就高兴了,何必……”

    单致远笑道:“师父,徒儿这次收获颇丰,日后我真仙派不必再为灵石发愁了。”

    岳仲只当他夸大其词,却也不说破,神识沉入储物袋中,顿时被一阵珠光璀璨耀花识海,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单致远怕惊吓到师父,不过取了一万灵石、十件法宝与十瓶丹药,不料师父却仍是受惊过头,手一抖,储物袋便脱手掉下去。

    单致远眼疾手快,一伸手抄住那储物袋,重新放在桌上,笑道:“师父,这是徒儿堂堂正正自古墓中所得,安心收着便是。”

    岳仲却将那储物袋往单致远面前退回,正色道:“你日后修为进阶,耗费更多,自己留着。”

    单致远心中温暖,又笑道:“师父放心就是。”随后又将那储物袋推回岳仲面前。

    岳仲视线落在那储物袋上,突然咦了一声,将那储物袋握在手中仔细端详。那小锦囊整体褐色,绣工极为精致,正是单致远先前自三山观修士身上所得。

    岳仲皱眉道:“致远,这储物袋自何处而来?”

    单致远心知有异,不愿叫师父担心,便含糊道:“古墓中拾得的,却不知是何人被妖兽追杀,想必一时仓皇遗落。”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岳掌门竟未生疑,暗中长舒口气,便将那储物袋收了起来。

    单致远看在眼中,不由问道:“师父,可是不妥?”

    岳仲忙摇头道:“妥、妥,哪里都妥。”

    掩饰之意昭然若揭,只怕连阿桃也看得出来。单致远也不戳破,只要能叫他不再想起陈际北之事即可。师父何以对三山观如此忌惮,日后慢慢调查便是。

    随即又道:“师父,我们何时启程,要往何处去?教徒儿知道,也好早作准备。”

    岳仲被如此问时,先前一点犹豫也尽数抛开,直起腰来,肃容道:“致远,你可愿担起振兴真仙派的重任?”

    单致远亦是端坐,正色答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岳仲脸色一沉,斥道:“若要你粉身碎骨才能换得一点虚名,这真仙派不要也罢。”

    单致远暗中叹息,这老道士是个疼儿子的糊涂父亲,难怪将一个门派经营得落拓至此。话虽如此,被师父如此疼惜,却叫他喜悦笑开,又道:“师父放心,徒儿不过说说罢了,绝不会粉身碎骨。”

    岳仲只觉他这话说得有些对祖师不恭,却也不好训斥,只得瞪了一眼,见这小徒弟依旧嬉皮笑脸,浑然不怕,只得任他去了。随即又道:“两年后,便是宗派大会。”

    宗派大会三十年一度,在万渡山下举办。乃天下修真门派汇聚一堂,彼此较量的盛会。

    凌华宫之所以位列一流宗派,正因每届宗派大会,皆有天才弟子崭露头角,位列前茅。这一届只怕重任便落在了刘皇身上。

    岳仲见单致远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不由感叹道:“想不到我岳仲有生之年,竟能将你送去这等盛会……”

    单致远笑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为真仙派争气!”

    万渡山远在南方万里之外,若是边历练边行去,两年时间并不算长。师徒既定下计划,何去何从便已尘埃落定。二人又商议一番,单致远方才告辞出来。

    笛声倒是断了一阵,随即又再响起,这次却有些虚弱悲戚、后继无力之感。这陈际北只怕吃准了师父心软,将一招苦肉计用到了极致。

    也难为师父这一次竟硬起心肠,坚持至今未曾允他回来。

    单致远眸色微沉,轻轻将灵兽袋一拍,唤道:“阿桃,出来。”

    那黑豹得了召唤,立时自袋中一跃而起,落在庭院之中,先是支起前爪趴在单致远胸前好一通撒娇,又吃了两粒灵兽丹,方才满足。

    单致远轻轻揉揉那畜生耳根,柔声道:“阿桃,你闷了这许久,便四处去玩耍一番。切记不可伤人……若是耍弄,那便随意。”

    黑豹得了主人命令,立时精神抖擞,便往院外跑去。

    不过片刻,院门外边响起陈际北狼狈呼救的声音,却是渐渐去得远了。

    单致远身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师父紧张跑了出来,“出、出了何事?”

    他便只是转身笑道:“不妨事,师父,我那宠物不会伤人。”

    岳仲虽然心软,却好在分得清轻重善恶,终究还是长叹一声,转身回了厢房,闭门不出。

    月色下,单致远便见到胡满仓也来了院子,犹豫问道:“致远师兄,师父可还好?”

    单致远道:“师父想通了就好。将那人留在身边,委实不妥。”他如今身负至宝,更需谨慎行事,万神谱之事只有师父知晓,便是胡满仓他也不曾提及分毫。

    随即又将启程前往万渡山,参与宗派大会之事同胡满仓分说清楚。

    胡满仓道:“既如此,师弟自当同行。只是我资质平庸,却助不了师兄一臂之力了。”

    单致远笑道:“满仓,我知道你志不在修仙,而在经商。”

    胡满仓一怔,不由赧然笑起来,挠头道:“我既拜入门中,自是一心一意做真仙派弟子,前尘往事,由它去罢。”

    单致远正色道:“往后我真仙派若要壮大,尚需财力支撑,满仓,你可愿担起此重责?”

    胡满仓双眼一亮,忙道:“自然愿意,只是卖了巨蜘蛛丝囊换来的灵石,已用来修缮……”

    胡满仓话音未落,一个储物袋便落入怀中,袋中满满全是灵石法宝,不由嘴巴大张,一时竟合不拢了。

    单致远道:“这袋中有一万枚下品灵石并六件灵器。灵石充作商资,灵器你留下也好,售卖也好,随意处置便是。”

    胡满仓满心激动,双眼闪亮,只顾拼命点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道被赶出乾坤阁后,人生无望,拜入真仙派也不过无奈之举。怎料如此峰回路转,日后前程顿时一片辉煌闪亮。

    陈际北被那黑豹一通戏弄,衣衫被扯得零落成碎布,伤痕累累,狼狈逃离了降龙岭,在一片山林中跌跌撞撞。

    识海深处此时便响起九方荒冥的声音来,“不过是浪子回头的戏码,居然连这点事也失败,当真废物。”

    陈际北怒道:“若非单致远那小子横加干涉,岳仲老头早已被我哄骗了。”

    九方荒冥冷哼一声,只道:“明日再去。”

    陈际北皱眉道:“魔尊,为何你处心积虑,一定要我重返师门?”

    九方荒冥道:“本座自有道理,此事若成,少不了你好处。”

    陈际北又追问:“可是同我师弟一跃而筑基有关?”

    九方荒冥大笑道:“聪明,聪明。你那师弟只怕得了个天大的宝贝,你若助本座取了那宝贝,定有重酬。”九方荒冥此言真真假假掺杂,倒叫陈际北信了大半,心道若是得了宝贝,谁还让给你。

    二人各怀鬼胎,随意寻了个地方打坐调息。

    而此时神界四御宫,勾陈殿中,勾陈眉峰深锁,看向座下。天乙星官见状,又小声重复一次:“禀大人,已寻到天帝转世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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