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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重生]红日 作者:流水鱼

    第4节

    自高舜的资料来看,这孩子虽然自车祸巨变后,整个人快速地成长了起来,和那些这个年纪还呆在妈妈怀里做乖宝贝的少年显然不同,但终究,他的成长环境还是不足以应付这种事情。

    另一方面,这个孩子不是编内的人员,而且还未成年。说白了,他没有任何义务为自己做这件事。讲得更难听点,他们这些人就是牺牲了,以后都是能进烈士园的。但高舜完全就是他自己给拉进这个局里的。

    别人不懂也就算了,但是自看了高舜的资料,胡渣徐就知道,这个孩子自车祸醒来后,一直都活得认真又努力。

    他安心复检,努力念书,作息规律,甚至不知道从哪弄了点锻炼身体的方法,将自己躺了一年的干瘪身体给锻炼成如今这副健硕的样子。

    说白了,胡渣徐是突然过不了自己突然冒头的良心那一关了,虽然在很多时候,尤其是这种事关重要“任务”的时候,他的良心基本都处于关禁闭状态。

    高舜像是一眼看透了胡渣徐的这些纠结和犹豫,直接将芯片收到了自己兜里,然后跟定定地告诉他,“你与其担心这些,不如趁有时间,把能说的,我需要注意的留心的地方都告诉我。这一次你能甩掉那些人潜到这里,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胡渣徐被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还是他白担心了!正主儿压根儿不觉得他想的那些能叫事儿。

    不过,高舜说的这些,他确实也反驳不了。时间紧迫,他也不再矫情,一一将一些事项定了下来,并明里暗里将有关任务的消息尽可能多地透露给高舜。

    虽然规定摆在那儿,但这种时候多一些信息,可能直接决定高舜在这起事件里是死是活。

    两人最终定下来的时间是一周后的清明节。一来,这个时间点里,高舜不用请假,走得不动声色;二来,空出足够的时间,让胡渣徐做一些部署,同时,也还要找人给高舜集训一下,将能教的都教了,省得他不知不觉就折在半路上了。

    虽然对于最后这一点,高舜打心眼里觉得根本没必要,但他聪明地没反驳。

    两人一通商量后,时间便到了半夜,胡渣徐不走寻常路地从高舜家卫生间的小窗户里翻了出去。

    高舜站在卫生间里,全程平静地看着胡渣徐,他钻通风口的时候,周身骨头像是一瞬间错位了然后又复位一样,直到胡渣徐走了好半晌,高舜还站在那里,最终,他摸了摸下巴看了,暗自决定明天就要想过办法把这个安全隐患给解决了。

    他可不想自己的私人空间随便别人进进出出。

    接下来的一周,高舜无形中变得更忙了,除了正常的上学放学以外,他要将所有的时间都挤出来,到图昆那里接受一些“专业”培训。

    是的,胡渣徐给他找的人就是图昆。也是因为这个,高舜才知道,图昆当年也是“那个”单位的一员。

    那个单位里最具人情味又最冷血的一条条例就是——除了胡渣徐这样等级的,其他任何人进入其中服务,都需要而且也只能服务五年。五年后,必须离开这个系统,既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在残酷地淘汰他们,这里面服务五年所需要的精力和生命力几乎相当于任何一个体系里呆了十年甚至二十年。

    五年后,他们的精神状态和体能都已经不能达到他们被招进来时的指标了。

    图昆对胡渣徐把高舜搅进来带着几分不认同,但两天教下来后,图昆几乎立即就感受到了胡渣徐更深层次的意图。

    他可不仅仅只是这一次想借着高舜的手完成一次任务而已,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想到这里,图昆对高舜的要求立即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高舜本来略有伪装的水平在图昆的这种刺激下,立即变得溃不成军,使得他不得不拿出看家本事来应对。

    “……一根银色细针,长两点五厘米,尾部有穿线孔;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三色贝壳,三种颜色分别是黄青紫;一把玩具剪刀,长十厘米不到,把手出是红色和灰色相间。一共四十七样东西。”高舜凝神看着图昆道。

    图昆将小盒子里堆着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随手划拉了一下,终于微微扬了扬嘴角,“不错,有进步。下次可以挑战零点五秒内五十样东西了。”

    闻言,高舜缓缓呼出一口气,提醒图昆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明天就走了。”

    图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反驳,只道:“说不准。你明天几点走?”

    “上午十点的火车。”高舜道,随即顿了顿,“徐叔……”

    “他那边你不用担心,都是老油条了。”图昆毫不在意地摆手,高舜便也不再问。

    第二天,高舜起得很早,五点他就醒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等着窗外的太阳升起,他睁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但他依稀能听到一种潺潺搏动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实际上,高舜知道,这种声音就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

    他知道这个声音,甚至可以说,太熟悉了,但是,也太久远了。

    上辈子,还与他的兄弟们呆在一起时,每一次任务的前夕,他与他的兄弟们都会在这样的时刻醒来,一起静静地听着这种声音从骨髓慢慢传到心脏中。

    他不知道这种声音代表了什么,也许有不安,也许有恐惧,但更多的好像是平静和坦然,隐隐的,还有一些埋藏在血液里的嗜血的兴奋和癫狂。

    真是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高舜带着些许回味,慢慢地从床上做起,太阳的光透着窗帘缝隙照进来了。

    他起身,洗漱,换装,收拾东西,最后背起包,一一检查自己小公寓里的门窗是否关严实了,整个过程就像每一个他出门去上学的早晨一样,做得有条不紊又不疾不徐。

    最后,他拿起钥匙,出门,锁门。

    门合上的一刹那,高舜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顿了一下,他确定自己没有少带任何东西,最后,他恍悟少了什么,是少了人,没有等着他回来的人,也没有与他同行的人了。

    他牵了牵嘴角,自嘲自己这一刻的感受,然后漫步下楼,朝小区外的公交站走去。

    到火车站的时候,还差五分钟检票,他状若漫不经心地走进候车室里的厕所,快速地扒拉下自己身上的黑色运动外套,卷卷扔进垃圾桶。

    然后从背包里抽出灰色兜帽衫套上,又带上了鸭舌帽,然后随意调整了几下背包,不知怎么双肩包立刻变为了单肩斜跨包。五分钟后,一个灰色兜帽衫的嘻哈少年便顺着检票的人群穿过了检票口,上了火车。

    几站路后,灰色兜帽衫的嘻哈少年下了火车,出了站,在附近的商店里晃了几圈后,一个驾着黑框眼镜的斯文少年便走进了车站,拿着车票又进了站。

    循环往复几次后,在晚上十点的时候,高舜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单手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又重新出现在今天一早他离开时的车站,拿着票,跟着人流再次检票入站。

    他耳边响起那天胡渣徐跟他说得每一句话,“孩子,你记得,从今天开始到你安全完成任务为止。你只能相信你自己,你的行程,你的一切都不能对别人说,即使是我也不行。我坚信我不会出卖你,但是我的身体却不一定能履行我的信念。”

    高舜自记住这句话后,只有一个人打听过他的动向,而这个人如果和胡渣徐出自同样的地方,他就应该知道里面的这些道道,就不会问。但他问了,高舜也他给了准确答案。他知道自己不能不给,也幸好,他不是一个真正全凭他教导和雕琢的璞玉,他有自己的那套东西。

    在走前,高舜以自己能想到的方式给胡渣徐留了信息:图昆。只希望他能懂。

    一边在心里思量着这些,一边拿着票对着座位号,终于找到了座位。

    只是这还没坐下,旁边就传来一声咋呼:“你怎么在这儿?”

    高舜诧异地挑眉——汪洋?!

    一瞬间,高舜心头飘过几百个念头,其中不乏一些阴谋论下产生的怀疑,但最后,凝结到他脸上的神情,是一抹轻松的惬意,“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说着,高舜将自己的行李放到了上面,然后紧挨着汪洋坐下。

    汪洋还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高舜,高舜坐下的瞬间,汪洋蹦了起来,“你他妈为什么在这儿?”

    高舜好整以暇地看他,半天后,看得汪洋终于又觉悟到自己没有嚣张的资本时,他才慢吞吞地给出答案,“探亲。倒是你,怎么?终于捅破天了,这是准备跑路?”

    “滚你妈蛋!”汪洋条件反射地爆粗口,话一出口,高舜就给了他的脑袋一下。

    “好好说话。”

    汪洋龇牙咧嘴,愤恨地看向他,想还手,又自知不是对手,很显犹豫,好半晌,才在对坐两人的好奇视线里狰狞地笑了几下,重重地坐下,“我也探亲。”

    高舜挑挑眉,不再追问,只道:“那真是巧了。”

    汪洋用鼻子哼了哼气,根本不搭理他。

    第15章

    漆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天地相合的地方生出了土地,这土地微微起伏着向远处伸去,弯弯曲曲的铁轨就像一道突然冲入天地间的人的影迹。

    随着匡次匡次的节奏声,一节节车厢互相紧挨着,顺着蜿蜒的轨道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一节晃动的车厢里,大部分人都互相倚着睡着了。高舜静静地在一群睡熟的人中半阖着眼,他的左肩膀微微下陷,因为上面倚着个五彩的脑袋。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些无奈的弧度,像是对对方这么不客气地将自己当靠枕用有些不愉,但每当肩膀上的脑袋要往下滑的时候,他又会轻轻将五彩的脑袋给扶回来,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配合着让对方睡得更熟一点。

    应该有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高舜暗忖,视线从旁边那个少年乌黑的眼袋上扫过,然后依旧半阖着眼,开始盘算起下火车后的许多事情。

    “你们兄弟感情真不错。”对面的中年女人神色复杂地说着,像是还是有些怀疑两人是兄弟的可能性。

    高舜唔了一声,不答腔。

    中年女人自寻了一把无趣,包紧了胸前的包,也合上了眼。

    凌晨两点半左右的时候,高舜的目的地到了,他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汪洋。

    汪洋猛地惊醒,带着些茫然地与高舜对视。

    高舜动了动自己的左肩膀,然后站起身,背起包,“我到站了。”

    汪洋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睡了过去,而且貌似还枕着人家的肩膀了。他张着嘴,有些语塞,手指挠着脸颊,眼神闪烁,发现自己记忆像空了一块儿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就枕着高舜的肩膀睡过去了。

    他记忆最后的意识好像还停留在与周围人换位不成,独自坐在位子上生闷气,将高舜当成空气的那会儿。

    他坐在位子上坑坑巴巴好半天,才像是终于建设好了心理,顾左右而言他地道:“哦,到站了,到哪了?”

    “衡阳。”高舜示意他起身,自己要出去。

    谁知高舜话音才落,汪洋猛地蹿了起来,结果两人撞了个满怀。高舜下意识揽住汪洋的腰,省得他又跌了出去。

    高舜本来就比汪洋高大半个头,体型也更健硕一点,所以这么一来,倒好似显得汪洋窝在了高舜的怀里。

    汪洋泪汪汪地抬起头,不知道撞了哪里,整个眼眶都泛着红,急步往后退了两步,涨红着一张脸,好半天才在高舜的注视下道:“我也到站了。”

    “?”高舜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背着自己的包慢慢地穿过走道,挪到车厢的门前。

    汪洋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即抄起自己的小包裹,噌噌两下冲到高舜面前,炸了毛一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高舜不解地看他。

    汪洋窒了一下,还是道:“你刚刚看我那眼神什么意思?弄得像我是个跟踪狂要跟踪你一样!你他妈搞清楚,是我先上的火车,然后你才上来的。”

    高舜微微诧异,这孩子还挺敏锐。他自信自己刚刚那一刹那的表情应该没有展露太多东西,但汪洋居然能读懂?

    他在心中快速地组织了一下,然后才调侃地提醒他:“你可是有前科的。”

    你是跟踪过我的。

    汪洋顿时傻眼,哑然地愣在了那里,正在这时车厢门打开了,高舜看着他的这副样子,不禁失笑,摇了摇头,率先踏出车门。

    汪洋反应过来后,有些气堵,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狰狞,心里将高舜已经虐死了几遍,但表面上,还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话语去反驳高舜。

    他像被恶心到了一样,大踏步走出车厢后,气冲冲地选了个和高舜相反的出口走去。

    高舜眼角的余光瞟到这一幕后,一抹复杂的神色飞速地从他的眼底掠过,他径自背着包出了车站,大路上静悄悄的,两旁的路灯是挑高的那种,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除了熄火停在路边的一顺排出租车,路上什么也没有。高舜背着包,压低了鸭舌帽,走到出租车的最前面,上了车,报出一个地址后,便不再吭声。

    到达目的地后,高舜付了钱,下车后,立即穿过一条长街,跑到另一个街区,又打了一辆车,报出了目的地。

    就这样,高舜花了整整四个小时。在衡阳的街头不停的下车,换街区顺便换装,然后再打车,几乎将整个衡阳市区给转了个遍。

    早上六点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雾蒙蒙的小雨。

    高舜仰脸看了看天,从街边买了把雨伞,然后坐上了一路公交车,做了七站路后在一个社区的站点前下了车,顺便将一个被小偷摸走了的皮夹子又摸了回来,给失主塞了回去。

    下车后,他又一连转了多趟车,每一次下车,都会穿过一条街区去另一边上车,中途装扮就会大变样一次。在这五个小时的乱转悠中,他没有再发现汪洋的踪影,心里多多少少松了口气,看来和汪洋在火车上相遇并在同一站下车,真的是巧遇。

    一路兜兜转转后,在上午八点钟的光景,他抱着一束鲜嫩的白百合,顺着人群坐上了一辆开往衡阳郊区一处公墓的大巴。在车上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后,他终于到达目的地。

    他快速地看了一下时间,比约定的时间早半个小时。

    他不动声色地朝周围打量了一圈,发现了约定地点中的那棵半腐朽的长椅,椅子周围没有任何人。

    看来接头的人还没有到。高舜暗忖。

    为了不显得怪异,高舜像模像样地抱着手中的白百合顺着人群朝公墓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人群的分布,想找个僻静的没人探望的墓碑,将手中的花束给放下。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发现靠近墓园最边角的地方,有两排十分简陋的墓碑,周围基本没人探望,他快速地衡量了一番,随意找了个年代看着有些久远,有些荒芜又不至于太荒芜的墓碑,草草将手中的花放下后,正准备离开,突然察觉到隔着几个墓的斜上方三点钟方向有人。

    他警戒地压了压帽檐,偷眼望去,愣了一下——汪洋!?又是他?!

    他很快收回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乱和闷,就像当年执行任务中发现了自己队里出现了奸细一样的心情。他稳了稳情绪,觉得还是需要探查得更清楚些,于是他又继续定睛朝汪洋的那个方向瞧去,再这么一看,觉得好像有些蹊跷。

    高舜的视线快速地挪到墓碑前方的照片上,虽然照着玻璃罩,但是照片还是有些发黄。不过这并不影响人去辨认。

    照片上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唇红齿白,模样靓丽,最重要的是,和汪洋有八分相似。高舜在心里估量了一番,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墓前那个少年的神态。

    墓碑前没有任何花束和祭祀用品,可能是因为他一下火车就来了这里,深更半夜也无处买这些东西。

    此刻的他,正半跪半坐地蜷缩在墓碑前,没有打伞,细濛濛的小雨尽情地浇洒在他身上。

    他闭着眼睛,将额头抵在墓碑的一角,手指慢慢地描摹着墓碑上的刻字,动作很轻,像是怕吓到谁一样。

    如果非要用点什么来形容此刻的汪洋,那就是悲伤。

    这一刻,汪洋的整个人就像被浸在了悲伤的河流里,河水直接漫过了他整个人,隔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和交流。

    即便他现在从他身边走过,他大概也感知不到。高舜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而后很快将这里的形势评估了一番,慎重起见,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墓园,走到进门前看到的那个长椅那儿,四外望了一下后,手掌在椅背上摩挲了几下,像是在怀念什么一样。

    随后又朝四周围看了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返程的大巴,回到了市区后,高舜又倒了几趟车,换了几次装,出现在一个公园的湖边。

    在岸旁站了一会儿后,一个相貌普通,个子中等的男人忽然慢慢踱步到了他身旁。

    “明年的清明应该不会下雨了。”男人看着被雨点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感慨般地道。

    高舜瞟了他一眼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接话:“因为哭得人少了。”

    对方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挑了一下,有种松了口气的神色,“真的是你。早上那会儿在墓园那里看到,我还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开始用童工!”

    高舜嘴角微微抽搐。

    “早上怎么回事?你被人跟踪了?”

    高舜微微摇头,“谨慎起见。”

    对方眼中滑过一抹赞赏,随即道:“回去也要小心。”

    高舜点头,两人不再废话,交付了东西后,快速别过。

    高舜又在市区里转了几轮,确信没有人跟着自己后才终于放松下来,随便找了个代售点准备买返程车票时。早上那一幕忽然蹿进了他的脑海里。

    应该不会还在那里吧?高舜心中嘀咕,但还是从买票的窗口前走开,他打着伞,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下午四点不到,但天已经沉了大半。

    他站了一会儿,又买了束白菊,重新坐上了去墓园的大巴。

    到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汪洋还在那儿,而且还保持着早上他看到他的动作,丝毫未变。整个人像被时间凝成了雕塑。

    高舜慢慢走过去,将花束放到了墓碑前。

    汪洋睁开眼,微微仰头,两人目光相对。

    第16章

    汪洋傻愣愣地盘腿坐在床上,身上套着干爽的衣服,脑袋上盖着大毛巾。他扭了扭脑袋,窗外的天已经漆黑无比了,窗子上有雨水不停地滑过,留下一道道水痕。

    他怎么就乖乖跟着走了呢?直到现在,汪洋心中还是有些迷茫,像是不能理解自己那一刻的动作一样。

    就在他靠着墓碑,一边怨恨一边怀念地在心中与墓碑那头的女人说话的时候,高舜就忽然出现了。

    而且还买了束白菊,虽然他知道躺在里面的女人根本不喜欢白菊,但是汪洋还是觉得奇特。然后他就撑着伞站在自己面前,一半的伞遮挡在自己的头顶上。

    他无声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心里生出许多念头,一方面是“哈,这次看你还怎么诡辩?是你跟踪我吧!”一方面又有一种深厚的厌恶,自己在这个让人厌恶的傻大个面前简直就像被解剖了一样,什么东西都晒了出来,这在汪洋有限的生命里实在不是件让他快乐的事情。

    汪洋觉得,自己起码应该抓住个立足点,狠狠教训嘲笑或者谩骂一通这个傻大个,但最后,他只觉得自己心底生出一种很累很累的感觉,比被学校里的一群小流氓追着跑过大半个h市还要累。

    累得让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愿做。

    他爱看就看吧。汪洋如是低喃,又重新靠回了墓碑上,像是切断了一切对外的感知。

    但他其实还是能感觉到,高舜就站在他旁边,因为雨水已经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好像过了很久以后,又好像只有几分钟。

    高舜忽然对他说道:“天黑了,回去吧。”

    他又睁开眼看着他,傍晚的雨越下越大,高舜撑着的伞大半在自己头顶上,所以他已经被淋得半湿。

    但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出奇的亮。汪洋在心里描述,然后恍惚了一下,依稀好像听到是自己的声音在问他:“我能回哪儿去?”

    然后自己就被高舜强硬地从地上拽了起来,他能看到高舜的眼中冒着火,眼睛更亮了,里面盛着的东西,像愤怒又像无奈,可,这是为了什么呢?汪洋看不懂。

    高舜扔掉了伞,拖着他一路走一路走,就近找了宾馆,开了房间,放了一大缸满满的热水,然后就要扒自己的衣服。直到那时,汪洋才生出反抗的心思,手脚舞动,既打又逃,既怒又耻,还有一些他永远不愿意去正面相对的因素。

    可惜,他饿了一天,又淋了一天雨,根本拗不过高舜两只铁一样的手臂,三两下就被他扒光了扔进浴缸里。

    然后高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一尊石像,眼中除了些许嘲弄——像是嘲笑他先前死活不肯扒衣服的扭捏,又像是嘲弄他这身体可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情感。高舜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走出了浴室,他一个人被留在了空荡的浴室中。

    温暖的水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刚刚赤裸裸被高舜注视时产生的忿恨和耻辱感慢慢散去,他的脑袋变得像浆糊一样迟钝,又开始不愿意思考了。

    等他泡到水温慢慢变凉的时候,浴室的门又打开了,高舜拿着一套新衣服放在了架子上,“洗好就穿上衣服出来。”

    汪洋只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完成穿衣出浴室的一整套行动,他出去的时候,高舜又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拽出一个大毛巾盖在他头上,“擦干。”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汪洋心底嘟囔,手慢慢挪了上去,开始擦头发,而高舜则在一旁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衣服,走进了浴室。

    等到汪洋头发擦得差不多的时候,高舜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单手擦着自己的短发,身上套着棉麻的休闲服,身上还有一种湿润的水汽,晕得衣服都紧贴在他的躯体上。

    高舜真不像是个高中生,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胸膛和肩臂处肌肉微微勃起,充满了一种爆发感。

    汪洋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在高舜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恍悟自己在干什么,当即觉得脸上火烧,下意识便嘟囔:“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闻言,高舜脸上笑意更甚,他坐到了对面的床上,两张床之间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据我所知,我的学校比你好。”

    汪洋一窒,又吃了一次瘪,他眼神闪烁,拿着毛巾盖在脑袋上狠狠一通乱揉,然后率性地丢开大毛巾,一头五颜六色的乱发便蓬松地乱张着,他甩了甩脑袋,狠狠地往床上一倒。摆明了不想再与高舜有交流。

    高舜看着并不觉得厌恶,只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擦着头发,等到头发干了,便也甩开毛巾,然后问他:“想吃什么,我让人送点上来。”

    汪洋躺在床上不吭声,假装自己死了:“……”

    高舜看了他一会儿,拿起电话拨到前台去叫了两大碗热汤面,并要求多加辣椒面。

    面送上来的时候,汪洋真的是有些睡眼迷蒙了,高舜把面端到他面前,他恍恍惚惚地除了会审,然后才坐起来,跟高舜一人一碗面,各自坐在自己床上,面对面吃了起来。

    澡也洗好了,面也吃完了。房间里的灯就跟着熄灭了,时间才刚刚走到晚上八点的地方,窗外的雨根本停下的意思,窗子被打得沙沙作响,衬得屋子里更安静了。

    “你为什么会在那儿?”良久,黑暗里,汪洋出声。

    高舜有些混沌的意识停滞了一下,随即变得清晰,几乎是从昨天早上早早起床开始,他就没有休息过了,躺到床上后他才觉出一种疲倦。在汪洋出声的前一刻,他几乎快要睡过去了。

    汪洋的问题他听到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为什么,高舜并不想骗这个孩子。

    “真的睡着了……”半晌,没等到回答的汪洋喃喃自语。

    随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时间一点点流走,就在高舜的意识陷入最后的混沌时,他仿佛又听到汪洋的声音了,“妈……”

    后半夜,窗子外的大雨以一种不可控制的状态倾盆泼洒着,天地间的一切都被雨声席卷了,高舜在睡梦中隐隐能感知到外界的恶劣天气,意识里还浮沉着一些对明早天气的担忧。

    但等到第二天真正醒来的时候,居然是阳光普照的好日子。

    高舜洗漱好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路面半干,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庭院大概一早就有人打扫过了,根本看不出受了一夜风雨的摧残,枝干和草地上还时不时有飞鸟来回停落跳跃。

    日子还真他妈是蛋疼,管你昨天如何,一个日出就翻过一张新页。高舜暗忖。

    此时汪洋呻吟着从床上醒了:“操,二木,能别一大早就作死吗?把窗帘拉上行不行!”

    高舜回头,看床上的人像个虫子一样,将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身上,一拱一拱地将自己的脑袋包住,大概几秒后,蚕茧猛地爆开,汪洋一把做了起来,头上的呆毛乱翘,抬头看向高舜,眼里尽是尴尬和说不清为什么的一些受挫感。

    “我今天要回去了,你回不回去?”高舜适时抛出话题。

    汪洋的尴尬稍稍缓解,矜持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还有事。”

    高舜点头,心里倒不怎么相信,但也不追问,“需要我帮你买票吗?”

    汪洋顿时又炸毛,像受了侮辱一样,正准备开口喷毒液,高舜便煞有其事的点头,“懂了,不用帮你买。”

    汪洋一口气堵在那儿,高舜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皮夹子,“那我先下去买票,你吃什么早餐?”

    汪洋依旧堵在那儿,还没缓过劲儿。高舜已经走出了门。

    等高舜在附近的代售点买好了票,带着早餐回来的时候,汪洋已经消失在房间里了。高舜不意外地放下手中两人份的早餐,低头看了看被扔在床上的衣服——他昨天才从附近的商场里给对方买的那套干净衣服。

    “看来下次得绑住了才行。”高舜自语了一句,转身将这些事情扔到脑后,径自吃了早餐,然后收拾了一番,最后将被汪洋扔在床上的衣服塞进自己的包裹里,背着出门退房,然后去往火车站。

    比起来的时候,回去的路程倒显得单调无聊得很了,上了火车后,就安静地等着下火车就行。来的时候因为特地挑了普通列车,整整坐了四个多小时。回去的时候,换了快车,一个多小时便到了目的地。

    下了火车后,刚到家门口,对门便忽然打开了,胡渣徐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边脸颊上还有三道不浅的血痕,此时正既疲惫又愤怒地瞪着高舜,“臭小子,怎么才回来,那头明明说东西早就送到了。”

    高舜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屋子,“……你……”

    “屋主出门了,屋子我临时征用。”说着,像突然想起不得不征用这间屋子的原因四的,胡渣徐更怒了,“熊小子,长能耐了,居然在浴室的通风口给我设套,你他妈当你家是金库呢!!”

    高舜深深地看了胡渣徐脸颊上的那三道血痕,识时务地步搭腔,赶紧将他迎进自己家门。

    房门一关上后,胡渣徐便一屁股无奈地坐到了餐桌前,“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后续不是我们需要跟进的了。”

    顿了好一会儿后,胡渣徐五味杂陈地道:“……老图那个孬种,跑了。”

    第17章

    高舜默然地看向胡渣徐,抿了抿嘴唇,下巴的线条变得更坚毅了点。他的眼里透着一些了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似的。

    高舜的这种视线让胡渣徐感到丢脸,他狠狠一抹脸,脸上露出了一丝狠意,“总有一天……”

    “对了,你个熊娃子,底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胡渣徐忽然话锋一转,问高舜,“还有你那套留讯息的手法,从哪学的,坑死老子了,破译了一个多小时我才看明白。”

    高舜心底微微叹息,看来胡渣徐是不准备把事情说清楚,也没有意愿告知自己图昆到底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了,他配合地转开话题,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怎么发现图昆不对劲的,其实说来主要还是他曾经的经验所带来的敏锐,只是这不能说,只能含含糊糊说就是觉得不对劲,至于留讯息的手法,随便编了个军事爱好者论坛,就说在那上面看到的。

    胡渣徐一点没怀疑,一边赞许地朝高舜点头,一边带着些惋惜的语气道:“你这份敏锐,这份机谨,简直就是天赋,其他人比不了的。只是……唉!”

    高舜询问地看向他,不知道他无缘无故叹什么气。

    胡渣徐叹了口气,看着高舜的脸,又强打起精神,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不过不要紧,只要能找到图昆,应该就没问题……反正你还小,各方面还有发展空间,不急不急……”

    高舜不由高高挑起眉头,心里一个念头冒出——胡渣徐是想拉自己进他所在的那个单位?

    这念头刚冒个头,高舜就在心里不由自主揣摩起胡渣徐话语背后深刻的含义。

    其实,高舜到现在也并不清楚胡渣徐所在的“那个”系统,成员招募那块儿到底怎么操作的。

    他前世在部队只听说过一点传言。据说,胡渣徐的“那个”系统招募的渠道是非常广的。并不像他们这种特战大队。一年一度会给军区各个营地,以及各地军校和国防生单位的发放红头文件。他们特种部队里,招募的成员还是有限定在有军籍的军人这一块的,招募渠道也比较强硬,有时候和下面一些营地为了几个好苗子打起来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那个”系统具体怎么招募,怎么选拔,他们还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只有一点他们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那个”系统里招募的对象确实是没有定数,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从他们特种作战大队的精英团队里选的,而且这些选上去,还基本做不了太核心的任务,只能在外围做做保驾护航的工作。

    他们都不知道系统里绝大部分能人异士,到底是从哪里挑出来的。反正被挑上的说是百万挑一都不为过。

    所以,听胡渣徐的这些话,可能就是他猜到的那个意思——胡渣徐这是看上了自己,有意招募自己。

    只是,胡渣徐后半句话好像是他想招又不能招。

    高舜微微阖眼一思量,就归纳了两个比较靠谱的原因:其一大概是他还没有成年,或者体能智能身体状况等等,并没有完全达到胡渣徐他们招募的条件。还需要考验训练或考察,总之。应该还有一套什么程序。

    另一个,则可能是因为图昆。

    他想起图昆最后一次给自己做集训时的话和表情。图昆也是那里面出来的,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怀疑他的时候,他无疑是胡渣徐能信任的一员,所以胡渣徐才特地将自己交给图昆培训。

    那么依照图昆对胡渣徐的了解,肯定会先自己一步看透胡渣徐的意图。知道胡渣徐有意招募自己。

    但图昆现在下落不明,立场嘛……也许明,也许不明。

    想想胡渣徐所在的那个系统,可能最紧要的一条就是保密,不但是对任务保密,可能内部编制和具体的人员都是要全部保密的,最不济,也不能让任务对象知道执行人员的信息。

    而高舜现在则失去了这一基本要素,图昆知道他,甚至还亲手训练了他一段时间,不说百分百掌握了高舜的基本信息,起码也握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信息在手上。

    这百分之二三十已经足够他们系统内任何一个执行员死几百次了。

    所以,胡渣徐才又苦恼了。

    高舜花了十来秒钟在大脑中理清了这些内容后,倒更淡定了。反正目前来看,决定权和选择权都不在他手上,该苦恼纠结的也不是他。

    胡渣徐在高舜家中坐了一会儿,岔开了图昆和任务的话题后,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高舜以后的打算和志向一类的,听到高舜有意考军校,并对信息技术和科技前沿的东西感兴趣时,胡渣徐倒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兴奋地直拍高舜的肩膀,翻来覆去地夸赞“有志向”、“好小子”一类的。

    聊了一会儿后,胡渣徐颇为认真地交代高舜,图昆走了,但是图昆的那个射击俱乐部并不是他私人的,上面马上会有人来接手,里面的人员和势力可能会大洗牌一次,一方面为了肃除图昆残留下的势力和隐患,另一方面也是权力更替的一次洗牌。

    但不管谁最后接手射击俱乐部,他都依旧会帮他提前打招呼。既然对枪有天赋,就不能浪费。等这段更替的混乱时期过后,还是要经常去练练手,有进步自然最好,没有进步起码不能生手。

    对此,高舜倒是十分乐意。

    送走胡渣徐以后,高舜颇有闲情地将自己的屋子给收拾了一通,然后报了一打啤酒回来,自娱自乐地炒了几个菜——上辈子野外生存训练时练出来的,他们那群大男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两三道拿手菜,不然混不下去。

    酱红色的汁浇筑出的鲜香扑鼻的咕老肉,散发着野菊花香气的香草名目鱼,还有一道冰糖马蹄。再就着一罐又一罐的啤酒,不一会儿,高舜便有了微醺的感觉。

    这也算是延续上辈子的传统,任务圆满之后,是要庆功。

    即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高舜微微有些黯然,随即,眼前恍然滑过一张少年的脸,精致美丽,但却顶着一脑袋的怪异的毛发。

    不知道那孩子回来了没。高舜一边灌着啤酒一边暗忖,眼前开始无端地一一闪现少年每一个不同表情的脸庞,有炸毛的,有受挫的,有嚣张的,有放肆的,有茫然的,有尴尬的,还有,悲伤到无以言喻的。

    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个鲜活的少年,高舜想,那孩子确实好看。这么多表情,没有一张是丑的。

    清明过后,高舜回到了学校。

    短短一个清明假期,这些学生们都还没尝出假期的滋味,时间就溜走了。回到学校里的一众学生,除了课本和考试外,也就只剩下一些明星八卦娱乐和班级小八卦可以派遣这“寂寞如水”的日子了。

    明星的八卦,实在离现在的高舜太远,所以即便有一群姑娘们每天捧着各种杂志津津乐道地到处传播,高舜也没记住几个。

    但班级里疯传的几个小道消息,高舜倒是留意到了两个,原因无他,就是觉得八卦中心的两位主角名字很令人熟悉。

    其一,是屈震谈恋爱了,和隔壁班的谁谁谁,到底谁谁谁,高舜没搞清楚,问屈震的时候,屈震也颇为惊讶,随后一脸受辱的样子,“我怎么会看上她?!”

    高舜心说,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

    其二,是“别看洛奕成天摆少爷架子,其实是个私生子,他妈是小三!”

    哦,洛奕。高舜反应了两天才惊觉,这洛奕不就是他现在的同桌吗?

    因为开学时高舜就看透洛奕高贵冷艳的气场,以及他绝对不会屈尊与人和平相处的本性,所以,高舜一开始对自己的这位同桌就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再加上洛奕来学校上课基本是两天打渔三天晒网,一整个学期下来,高舜和洛奕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相通过,都是听别人喊,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所以,他与洛奕的关系,是远远不及和他坐前后位的屈震的。

    若不是高舜在听到这些班级八卦消息的第三天看到他这同桌背着书包来上学,他大概一时半会还是想不起来洛奕是谁。

    于是,这一天,高舜和他这同桌又无言地并肩坐着,度过了一整天。

    晚上放学的时候,高舜因为一些事稍稍耽搁,走出校门的时候,放学的高峰期早就过了,周围只有三三两两值日的学生在往家走。

    高舜顺着长街准备填饱肚子再回家的时候,恰好看到洛奕被一个二十来岁穿着贵气逼人的女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而他离这两人的距离只有五米不到,因为毕竟是熟面孔,高舜看到这一幕便有些怔,随后又听到那个贵女嘲弄道:“想做洛家人,就别学你妈那种下贱货色,只知道抱老头子的大腿有什么用?别忘了,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我这个姐姐。以后最好少到我跟我妈面前晃!我们在着一天,你就别痴心妄想,学着点乖,这样我们以后还能漏点给你跟那个下贱货!”

    洛奕侧着脸,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得死紧,高舜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估计也不会太好。

    就在他抬步准备若无其事地从旁边绕过去的时候,贵女说完话刚好抬头,看到高舜最后一瞬注视的眼神,不由恶意地扬起唇,凑到洛奕身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洛奕猛地回头,和高舜对视上了。

    洛奕的眼中有一种难堪的愤怒和暴戾,高舜只平静地承接他的这些眼神,然后轻忽地挪开视线。

    贵女上了她的座驾,扬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奔驰而去,高舜则慢悠悠地继续往前面的美食街走去。

    在和洛奕擦身的一瞬间,手掌一伸,拦住了洛奕飞过来的拳头。

    高舜侧目,看着面红眼赤的洛奕,“我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

    洛奕粗喘了一声,鼻子里喷出嘲弄的鼻息,像是不相信高舜的话。

    高舜借力用力,将洛奕推开几步,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出去不过两步,便察觉到身后一阵风袭来,他微微鼓起肌肉,准备还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高舜回头,看到洛奕被打倒在地,捂着肚子皱眉呻吟。

    而汪洋则站在高舜面前冲地上的洛奕一个劲地皱眉,高舜只能看到汪洋的后脑勺。

    “你他妈混哪的?报个号上来!”汪洋一脚踩到洛奕的胸前,压得洛奕痛哼一声,“不知道这一片是小爷我的地盘,这人是我罩的吗?招子放亮点,下次敲暗棍,看清楚了再下手。操,一出门就看到这一幕,晦气!”

    高舜站在他身后,听他这黑话一套一套的,脑仁一阵抽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狠狠一伸手,揪着面前的汪洋就是一巴掌。

    第18章

    汪洋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看高舜,眼底滑过忿然,眼神妥妥地向高舜透露着一个信息——你丫找死!

    高舜眨眨眼,忍不住又拍了一掌上去——只要一看到汪洋这副人厌狗嫌的模样,高舜就觉得手痒。

    汪洋怒,踢脚就想踹高舜,被高舜一个擒拿给捉住,又一个连带,将汪洋的双手扣到背后,反手剪住,就控制住了,然后,高舜微微叹息着道:“怎么老学不乖呢!”

    汪洋暴跳如雷,“你他妈搞搞清楚行不行,我是在罩你!地上那个混蛋要偷袭你,我在帮你,你有没有长脑子?”

    高舜微微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汪洋惊愕,随即更怒火冲天,“那你他妈的还敌友不分?!”

    原来我们之间算是“朋友”。高舜对这个说辞觉得有几分稀奇,控制不住地想笑。嘴角微微翘了翘,便又压了回去,他直觉自己一旦笑出来,汪洋的火气差不多能玩一把自焚了。

    还是要找个理由哄住他。高舜以看麻烦的眼神看了一眼正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的洛奕。

    “……他是我同桌。”高舜眼底透着光,看着洛奕慢慢地道,“你把他给揍了,他明天在学校报复我怎么办?”

    “?!”汪洋睁大了眼,像是完全跟不上高舜的这个节奏。

    半晌,他才用一种看“奇葩”和“废物”的眼神看着高舜,像是在说——你见天儿在我面前又横又牛气的,怎么到关键时刻居然认怂?!

    高舜装得像是真的不想惹事的样子,无辜地看着汪洋。

    “算了,算了。”汪洋无语了一会儿,才大度地摆手,一副很了解高舜这种好学生的心理的模样,“算他走运。”

    高舜嘴角微微扬起,看了看时间,顺口便接话道:“走吧,请你吃晚饭。”

    “为什么?”汪洋狐疑地看着高舜,眼底飘过一些戒备,好像高舜请他吃个饭,是有什么预谋的。

    高舜将汪洋的反应收在眼底,脑子微微转了一下,就差不多,猜到汪洋这么避讳自己的原因,应该是不想自己借机提起清明那两天的事情,或者探听他的私事。

    从高舜那两天的所见来看,每年的这个节日对汪洋来说,大概都是既恨又惦的。

    而发生在清明里的事情,汪洋大概不想任何人知道,不然他也不会一个人走那么远,只为了能在墓前蜷缩一夜。

    但自己却不小心撞破了他的这个秘密。或许,他的这种撞破对汪洋来说,并不完全是难堪。可不管是什么,汪洋自己都不想去翻开那一页。

    就好像一直从垃圾堆里翻食物的流浪汉,忽然吃了一顿满汉全席。

    这对流浪汉来说,自然是美事。但过后,他依旧是个在垃圾堆里求生活得流浪汉。真实的流浪生活并不可能因为这一顿满汉全席有改变。

    所以他不愿时时刻刻回忆这一顿满汉全席,以免衬得他现在的手中的垃圾食物更无法下咽。

    “因为你‘罩’我,而且是‘朋友’。”高舜正儿八经地给出两个理由。

    汪洋下意识张嘴准备反驳一句“狗屁朋友”,但迎着高舜盛着笑意的眼神,忽然想起,这两个理由是自己送到高舜手里的。

    “走吧,去吃你喜欢的牛肉面。”高舜不给汪洋拒绝的机会,强制地拉着他朝美食街里面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汪洋的眼中有些愕然,他们还没有熟到连对方喜欢吃什么都互相告诉过吧?

    “留心点就知道了。”高舜敷衍地道,一边拉着汪洋走,一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地上的洛奕。

    实则是因为第一次见汪洋的时候,他吃得就是牛肉炒面,一盘面里牛肉片全部被挑出来吃掉了,但面还剩下一些。第二次在除夕前夜的时候,自己随手下得两碗面,一份上面堆得全是牛肉,另一份上面是些许牛肉和喷香的老干妈辣酱,而汪洋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全牛肉的那碗面。

    汪洋眼里飘过一些诧异,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周身那种不配合的气场却一下弱了,没有再拒绝高舜请自己吃饭的提议。

    早在高舜拦住汪洋的时候,莫名挨了一拳一脚的洛奕就已经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汪洋这突然冒出来的刺头顿时将他脑门上的怒火给浇熄了。

    尤其在听到高舜那句:“……同桌,我担心他报复我。”后,洛奕就完全歇了要找高舜麻烦的念头了。

    高舜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自己今天若是在这里真的打了高舜,看高舜刚刚制服那个小混混的手段,他能不能讨得了好还不一定,但是回到学校里,真正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因为高舜握着他的软肋,而自己对这个做了他一学期同桌的人却一无所知。

    洛奕一向挂着清贵高冷表情的脸上像凝结了寒冰,他狠狠抿着唇,一直一直地看向慢慢走远的两人,就在刚刚,在高舜带着那个小混混转身的刹那,他是准备将那个小混混加在自己身上的一拳一脚给还回去的。

    高舜动不了,难道一个小混混他还得捧着?!

    但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冒起,脚下步子才刚刚挪了几分时,高舜忽然扔了个若有似无的眼神过来。这一眼,让他后背生寒。洛奕狠狠咬牙,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一股深深的恶心和厌恶。

    他站在那里,脸上全部都是不甘心。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突然,老头子——那个给了他妈一颗精子造就了他这一生的的男人,说过的一句话闪到他大脑:“当你不能收服一个人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先结盟。”

    洛奕朝着早看不见高舜踪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洛奕打得什么主意,此刻的高舜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现在只知道,他无意间又发掘了自己的一个兴趣点——看汪洋吃饭。

    两人最终没去吃牛肉面,因为正是用餐高峰期,都是学生。高舜便穿过美食街,到了隔壁的街上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三菜一汤,其中有一道铁板牛肉。

    然后高舜便发现了汪洋的一个特点,就是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眼底都是透着光的,而对自己不喜欢的,则多一眼也不会看。如果你夹给了他,他只会为难地皱眉表示不满,却不会拒绝。

    除此之外,还让高舜感到意外的是,汪洋吃饭时居然是没有声音的。仔细回想一下,他见汪洋吃过两次面,都是饿得狠了的时候,但好像也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起码和他吃饭时呼噜噜的声音比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这与汪洋通身的流氓范儿,杀马特的装扮风格可是大相径庭的。

    高舜一面端着自己的饭碗,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汪洋。第一次,他对汪洋背后的事情有了几分好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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