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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黑客]比特狂潮 作者:俞恨容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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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特狂潮[黑客]》作者:俞恨容

    文案:

    当别人重生后都在试图粉饰自己的过去时,却有这么两个重生者,不远万里只为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戚行初:不准用你的黑客技术破坏世界和平!难道你想像上辈子一样把牢底坐穿吗!

    郑修:只要干掉戚行初,我们就能逍遥法外……

    罗子昕:我说你们床单洗好了没有,别以为来自未来就可以白吃白喝!

    主受,3p,主角是原居民两攻是重生者(你再说一遍),本书讲的是主角被重生后的这两货努力改变命运,争取打出he结局的温馨养成(也许)。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三教九流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子昕

    配角:戚行初、郑修 ┃ 其它:黑客、励志、升级流、爽文、成长类、扮猪吃虎

    第1章

    清明节的天空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着绵密的雨,南方的天气冷中带湿,温度不算低了,寒意却沁入人的骨子里。

    黑色轿车在沥青路上划过两道水印,停靠在环江镇公墓外。

    车门打开,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握着长长的伞柄伸到车外,雨滴迫不及待地落在黑色的袖口上,洇出几点深色,同一时间,车内人的手指微微一动,手中伞“唰”地应声打开,挡住了漫天雨幕。

    偌大的陵园,树色随山迥。松柏科与冬青目整齐地栽种在道旁,假借朦胧的雨水渲染着让人心头抑郁的氛围,那人抬脚跨出轿车,反身锁好代步工具,一手撑伞一手抱着洁白花束,擦得程亮的黑皮鞋踩在泥泞的青石板路上,而他的主人却恍若未觉,一步一步地走进公墓。

    晨雾中的墓群逐渐随着他的脚步显现出来,最后皮鞋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墓碑前,没有墓志铭,甚至连墓主人的黑白照都没有,仅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名和一串数字——“1978120077”。光秃秃的石碑上套着一个花圈,这已经是难得的好待遇。

    在外人看来,这里无疑是属于泛泛之辈的归宿,廉价、狭窄、香火寒凉。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世界上有一群常年混迹在黑暗中的人,正因为一块不起眼的墓碑所在,而把环江镇——这座位于华国的平凡小镇,视作为用以朝圣的地方。

    有人已经在他之前到了。对方长身玉立在那里,撑着伞,大半边身子却湿了个透。沿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握伞的手悬在地上那块墓碑的正上方,阴郁的天空下,白色的花圈滴水未沾。

    后来者视若无睹地走上去,蹲下身,把怀中的花束安放在墓碑前,手指无意识地描绘上面的名字,像是在追忆,许久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这时候始终站着为石碑打伞的人,却在他背后突然开口:“现在你满意了?”

    他脚步顿住,眉头狠狠一皱,转过身去正要说话,天上却陡然响起沉闷的雷声,墓地工作人员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好了,来扫墓的家属快躲到房间里去,雷暴雨来了!”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泼墨般晦暗下来,手电的光束不断地在墓碑之间来回往返,驱赶着前来扫墓的人群去避难,在一片混乱中,一只手电的白光在那个套着花圈的石碑上一扫而过,惊鸿一瞥中,墓主人的名字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映入两个男人的眼中……

    ——

    “罗子昕,罗子昕!”

    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推着自行车的男孩疑惑地回过头,看到他的同桌正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跑来:“刘畅是你?有什么事吗?”

    “呼……每天放学你都跑得这么快。”对方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身上穿着和他相同的校服,洁白的衬衫下是深青色的长裤,胸前印着就读学校的校徽——环江中学。

    “下周就是期中考试了,子昕,隔两条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我们几个打算考完了去那里搓一顿,你也来吧!”

    名叫罗子昕的男孩伸手给他的同桌顺着气,闻言,满是歉疚地说:“这个……我可能去不了。”

    “……又是这样。”刘畅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垮了下来:“从来不参加同学间的任何聚会,你每天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啊。”

    罗子昕认真地回答:“赚钱养家。”

    “养家?你?一个初中生?”高个子同桌眨眨眼,显然不能够相信,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金钱观念几乎全都来自于父母给的零花钱,或许最多也只是打个零工赚赚外快而已。

    刘畅伸手在男孩肩膀上拍了两下,看着罗子昕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不由笑得更欢了:“噗哈哈……就你这小身板,确定能养家?”

    “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好,真的真的!那么人民的顶梁柱罗子昕同学,我先走了啊,你可一定要挑起社会的大梁喔!”

    “我……”罗子昕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已经潇洒地向他摆摆手,拍拍屁股走远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推着老旧的自行车下了人行道,单脚熟练地在踏板上一踩,身形很快便融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环江镇之所以被命名为环江,原因显而易见。长江的一条支流流经这座中心镇,在这块不大的地域上打了一个涓涓流淌的勾,似乎对这里的宁静平和深感满意。

    放学时间本应晚霞融融,现在的天色却出奇得阴沉,似乎将会有一场不小的降雨到来。

    子昕用力踩着他有些破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咔咔的声响爬上了桥,一艘货船正巧在桥下驶过,长长的鸣声传得很远,下坡时候脚上的力道便放松了,南方特有的潮水气息扑面而来,男孩柔软的刘海被风向后吹去,露出洁白干净的额头。

    环江镇作为中心镇,总体来说发展得很迅速,它被一条窄窄的江流划开为东西两岸,罗子昕的家就位于地域相对较小的东面,学校所在的镇西得到了政府的大力开发,设施建设得有声有色,而镇东则稍晚一些,目前更常见的是平价房屋和一些外来居民。

    罗子昕在一个公共自行车棚前停下来,锁了车往屋里跑去:“爸,我回来啦。”

    屋内传来应声,不久后一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仔细看去年龄其实也不算很大,三四十岁的模样,走路姿势却有些蹒跚。

    “小昕。”

    子昕快走几步,扶住了父亲往屋里走:“天黑下来了,爸,您赶紧把今天的订单给我吧,我这就出发。”

    罗父担忧地望了望天色,从电话座机下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今天的订单在这里,之前一整天天气都是好好的,没想到现在却突然阴下来,我已经打电话和顾客们商量过了,把一些不是急着处理的单子都推迟到明后天,剩下的没办法,只能现在去了,小昕,天黑路滑,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罗子昕点点头,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八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不大的单人床之外,无论是书桌还是衣橱,甚至连地上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变压器、电路板和继电器之类的电子器件,像个电器狂人的工作室,或许更像一个废旧电器回收站。

    子昕熟门熟路地跨过地上的各种东西,把背上的书包解下来放在书桌的一角上,教材书的生存空间被张牙舞爪的电子器件挤压到极限,只能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

    男孩拿出今天的订单,上面简要写着顾客们的地址和需要维修的电器,以及大致的故障描述,他快速地扫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底,种种维修方案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成形,只等着付诸实践。子昕从书桌下拖出一只有点重量的工具箱,打开以后,万能表、钳形表、接触器、线圈、电容和晶体管等等元件和仪表整齐地码放在里面,他检查了一遍,确定都没有问题,又根据今天的订单,把估计会用到或者替换用的其他一些元件放进箱子,最后抱着它们走出房间。

    罗父找出一件雨衣,叠整齐交到他手上,叮嘱道:“如果雨下得很大,就暂时找地方避一避,可千万别把自己淋出病来了。”

    他点头:“爸,阴雨天注意别让腰受寒。”

    男人应了一声好,又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自己返身走进厨房,很快就端着一个盘子走出来,浓香的玉米气息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

    金黄色的玉米饼静静地躺在盘子里,冒着丝丝热气,是加了棕榈油和砂糖的玉米面放在平底锅里煎出来的杰作,做工简单却特别香。子昕伸手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味蕾传来的感觉让他眯起眼,嘴里叼着一块,爪子又往碟子里拿了一个,这才噔噔噔跑出屋子,把工具箱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回身挥挥手。

    第2章

    只是准备一个工具箱的时间,外面的天色却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了,风声敲打在车棚的塑料雨幕上,发出哗哗的脆响,罗子昕再一次踩着自行车经过跨江桥,猛烈的风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他咬咬牙,下来推着车走,总算过了桥来到了镇西,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订单上的地址。

    那里的顾客正在等待着他上门修理一台电视机,而订单上这样的顾客有四五个。这个数目与往日相比算是少的了,因为罗父已经推后了一部分生意的关系。

    事实上,罗子昕此刻的心情是一天中最轻松也是最愉快的,当他结束了枯燥乏味的学校学习,终于可以和精妙的电器们近距离接触——没错,对这个男孩来说,修理电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可以亲手操作各种各样的电子器械,从里面学到书本上所没有的很多很多。

    不久后自行车在一户人家前停下,子昕草草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上前敲门,房门应声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白发苍苍的脸,那是一位颇有些年纪的老太太,一个人住在这所宅子的底楼。她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用袖子擦了擦重新戴上,伸着脖子凑近打量了罗子昕一番。

    老太太就连声音都是慢吞吞:“小维修工?进来吧。”

    男孩应了一声,提着工具箱跟着老太太来到客厅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台黑白电视机。

    如今是1991年,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起,在华国的黑白电视机开始逐渐被彩色电视所取代,面前这个由七大信号支持的黑白电视,可谓是年代久远。子昕走到机子前蹲下,手指在电视机上的各个接口和开关上移动,一边检查着故障,一边听着老人说:“坏了,开不出来啦……”

    罗子昕静静听了一会儿,对方说的内容并不能提示他些什么,于是他决定自己来查:“我来之前,您有找其他人修过它吗?”

    “没有,没有。”老人回答。

    他一想也是。维修这类“老古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因为它本身的各个零部件就已经渐渐老化,问题也会接踵而至,今天修好了这里,明天那里又得出问题。更何况如今彩电渐渐普及,大多数人看着黑白机坏了,也就顺水推舟去买彩电换掉它,不愿意再花钱去修。

    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用螺丝刀起开电视机笨重的机箱,顿时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入鼻尖,打开带来的工具箱,拿出万能表在几个地方点了几下,很容易就判定出是浪涌电流冲爆了整流管。

    整流管是二极管的一种用途,利用二极管的单向导电性,可以把方向交替变化的交流电变换成单一方向的脉动直流电。一个好的二极管需要五六十块甚至更多,而这里……子昕抬头看了看老人家徒四壁的样子,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普通耐用的替换了上去,而不是高敏度的那种。

    做完了这些,子昕并没有立即合上机盖。整流管爆掉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顺藤摸瓜,很快找出了上头那个老化的电容。电视机整流管多数采用桥式接法,也就是每个二极管上并有一个电容,不但能够控制开机瞬间的电流冲击,也可以对高频干扰起旁路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电视机的画质。

    这个就更容易解决了,换电容对罗子昕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他很快就搞定了手上的活计,接通电源,按下黑白电视的开关,荧幕上赵大叔拍着大腿嚷道:“对,就是这儿,你说我儿子尽出新鲜事儿,让我这当爹的替他相媳妇儿……”

    男孩合上机盖,回头一脸期盼地望着欣喜的老太太:“十五块,谢谢惠顾。”

    “好,好。”老人把钱交到罗子昕手上,对这实惠的价格深感满意。

    “辛苦你了,小朋友。”

    “不辛苦。”子昕收拾好东西,急匆匆地提着工具箱向外走,泼墨一样晦暗的天色让他略有些心惊,隐约之间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摇摇头,努力驱散心底的不平静,告诉自己赶紧把单子全都做好,然后回家。

    正当罗子昕走到门口时,眼角却出于职业习惯,无意间瞥到墙角的一样东西,让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怎么啦?”走在后头要把男孩送到门外的老人迷迷糊糊地问。

    子昕盯着角落里那块布满灰尘的拖线板,上面的六个插座被各种电器的插头占得满满,似乎是因为长度不够的关系,很多插头都是半脱离在插孔外,更有甚者,有三根电线都已经被某些啮齿类动物咬得破损开来,露出里面的铜线。

    他不自觉地又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阴郁的天空,风雨欲来。

    男孩握着工具箱的手紧了紧,下一刻双肩就放松下来,回过头重新打开了工具箱。

    “这个拖线板存在非常大的安全隐患,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把它弄好。”

    “那个,钱……”老人面露难色。

    “没什么成本的,不收钱。”

    ……

    “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漏电了。”子昕站起身来,满意地拍拍手,原先破损纠结的电线都被他归拢修补好,过短的插线被安在了房间中的其他电路上,原本放在地上的插线板,如今被安放在一个小巧的木质架子上,避免受潮。

    “谢谢你,这样看上去舒服多啦。”老太太不知道漏电的危险,只是看着整洁的电线,就很高兴。

    告别了老人,罗子昕再也由不得丝毫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往清单上的下一家。密集的雨点也在这时候落下来,他穿上雨披,把工具箱裹住,冲进了雨幕。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去,当罗子昕看清最后一个目的地时,手一抖,脚一颤,自行车轮在湿漉漉的地上斜斜碾过,他连忙调整车头,这才没连人带车给翻到地上去,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子昕顾不得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抬眼望去,最后一位客人近在他眼前,正站在灯火融融的屋檐下,在雨幕后笑得花枝乱颤。

    “雪,雪姐……”

    “乖啦,还不快进来!”那年轻女子说着,打开了身后的家门。

    子昕停好车,跟着走进去,这是一所颇有些占地的房子,里头的摆设昭示着这家人的境况很不错。

    “来,擦擦脸上的水。”一名颇为美貌的中年妇女递给罗子昕一块干净的毛巾。

    “小昕,要不要喝水呀?累了吧,休息一会儿。”

    子昕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礼貌地向对方道谢,避开了让他休息的建议:“杜阿姨,要我修什么?清单上没有说明。”

    这时候原先守候在门外的杜飞雪也走进屋内,闻言笑眯眯地跑到罗子昕面前,伸出两根指头揪住男孩的一边脸颊,轻轻扯了扯:“你猜!”

    子昕无奈地被揪着脸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电视机?收音机?……”

    “不对,再猜!”

    “呃……”

    “雪,别欺负小昕了。”这时候楼梯口传来一副年轻男人的声音,杜飞雪悻悻地放下魔爪:“阿章你又帮他!”

    子昕听见声音抬起头,仿佛遇到了救星:“雪姐夫!”

    “有个词叫同病相怜啊!”梁章小声嘀咕着,向子昕招招手:“小昕跟我来。”

    “到底是修什么?”

    “大哥大,知道吗?”

    子昕眼睛一亮,满含期待的回答:“听说过,不过一直没能有机会接触。”

    “嗯,”梁章笑着自我调侃:“我这儿就有个大哥大,花了整整三万买来的呢,也是我给小雪的聘礼之一。为了它,我恐怕得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靠住在你雪姐家里蹭吃蹭喝维持生命。”

    第3章

    罗子昕随着梁章走到楼上,虽然他称呼对方为姐夫,但其实和杜飞雪没有丝毫亲缘姐弟关系,然,正是杜家这些年来对罗子昕父子的照应接济,才让当初初来环江镇的罗氏父子渡过最艰难的时期。

    在子昕的记忆中,或许更多的是从他父亲说的语言片段里,他了解到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应该是八十年代初,他和父亲总是辗转于多个城市之间。当时有一段日子罗父在一个大都会的码头工作,却不料在工作时发生了意外事故,被车里倒下来的货箱砸到,治疗后虽然能够站起身来,基本的生活可以自理,但腰部已经再也不能受力了,体力活更是一点也不能做。

    搬不动重物,甚至无法长时间站立和行走,码头哼哼唧唧给了一笔无济于事的医药费后,就把罗辉遣退了。罗父作为一个半残疾人士想要找个最廉价的工作都困难,大城市的消费又高,面对日渐高涨的房价物价,家里的顶梁柱一咬牙,带着幼子来到了环江镇定居下来,依靠从前学的电工知识给人修电器以维持生计。

    镇里人心性朴实,邻里之间听闻他是因工受伤,惋惜之余心底里也有几分敬佩,加上罗辉自身电工的手艺好,在城市里生活过,懂的东西比较先进,价钱也实在,人们便都乐意光顾他的生意接济他,如此一传十十传百,附近人家有什么机器坏了,也都慕名而来。

    一些小型轻便的电器,镇里人为了照顾罗师傅的身体不便,都会自己带到罗家来修,但是像电视机、冰箱之类的大型家用,却还是得上门维修更符合实际。原本按照罗父的身体状况,这样的生意肯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但事情的转机却发生在男人身边这个年幼的孩子——罗子昕身上。

    子昕自从第一次在父亲那里接触到有关电工电子的知识,就立刻被这神奇的电子世界迷住了,那些电磁、那些逻辑、那些信号在他眼里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又千变万化,被智慧的人类用来制作功能各异的电器,让人眼花缭乱。

    满怀着浓浓的好奇和惊叹,每当男人坐在工作台前修理电器的时候,小孩都会搬一个小椅子坐在旁边,不时指着各种元件询问它们的原理和功用,相比较同龄孩子到处乱跑或者哭闹着讨要玩具,对于单身爸爸来说,一个在自己工作时能够乖巧地坐在身边的小孩,显然要让他省心得多,因此罗父也乐意用简单又生动的语言去为小子昕讲解,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父亲的潜移默化对子昕的影响极大。当他开始识字以后,电工手册就成了他的启蒙读物。随着儿子令人惊叹的天赋逐渐显露出来,罗辉为了满足孩子的需求,便省吃俭用从附近城里的大学里借来电工方面的二手教材,拿回家给小孩看。

    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罗辉的那本电工工具书已经被翻烂,被罗子昕搬到了高高的橱柜上,而书里的内容全都深深地刻进了这颗年幼的脑袋里,大学教材的灌输更是让他的理论功底日益深厚,因为那些教材都是向城里的大学生借来的,罗辉去一趟城里非常不方便,又很快就必须还回去,艰苦的学习条件让子昕的阅读速度非常快,每天都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书本中的知识,那些内容也几乎过目不忘。

    随着名声的传播,罗父接到的活计也在增多,子昕从一开始的帮手做起,很快就让自家体力有限的父亲退居二线,自己成为了维修铺的一把手。之后年纪稍大一些,男孩便开始骑着自行车为人上门维修大型家用电器,这样的活计相比较原先的小修小补,难度大了不少,收益也水涨船高,子昕也从一开始因为年纪太小不被看好,到后来渐渐做出了名气。

    如今这个大哥大,虽然要送到罗家来修也很是方便,没必要让罗子昕上门,但显而易见,杜家人是想把子昕叫过来聚聚才会这么做。

    子昕对此也没有任何抵触,虽然杜家有个爱捏他脸喜欢逗他玩的干姐姐,但他确实是把这家人当成亲人在看待。

    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两个男生回头看去,正见到杜飞雪气势汹汹地跟上来:“我要监督你们!”

    梁罗二人对视一眼,毕恭毕敬地把门打开,请这位姑奶奶进去。

    走进屋里,罗子昕便看到一只黑色的电话形物体,被卡在底座上,安稳地放在桌子中央,上面还被罩了一块薄布,看得出来受到了主人家的精心爱护,第一次见到这个过去只在新闻中看到过的东西,男孩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一双手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回头向两个青年看去,得到对方肯定的笑容后,这才伸手把大哥大从底座里取了出来。

    这部无线通信工具入手颇有几分沉重,就像一块油光水滑乌漆麻黑的大板砖。华国蜂窝制移动网,也就是tacs全入网蜂窝移动系统是在1987年冬正式开通使用的,而大哥大作为民用设施,却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才开始批量引入华国,子昕如今手里的这只大哥大,就是当时世界著名电信供应商obira旗下生产的obira talkan,或许这个公司大家不是很了解,但他后来的名字却是家喻户晓——诺j亚!

    说起来,他这位干姐夫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属于前卫又有能耐的年轻人,罗子昕手中的这块“大板砖”之所以被称为“大哥大”,就是因为在当时,拥有一只这样的玩意儿就意味着你是一个牛人,就像港台警匪片里,比“大哥”们还大的“大哥大”一样。

    这不是夸张,在1991年的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你拥有一只大哥大,那么在酒席上或者谈判桌上,掏出来往面前一拄,对方跟你谈起事儿来都会变得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

    罗子昕接过梁章递来的说明书,阅读着上面的介绍,随着不断的深入,眼中逐渐浮现出惊叹,同时他的头脑也在飞速运转,虽然之前没有接触过大哥大,但是经过他手的无线电却足足达到三位数,因此他对无线通信也有所涉猎,结合产品说明书上发射功率、频带等等数据的介绍,这些在普通人眼中复杂难懂的参数,却在他的手上成为解开这部大哥大结构电路的钥匙。

    手中机器的大致工作原理在罗子昕的脑海中迅速地成形,而杜飞雪在一旁小鸟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不断传来。

    “这么样,这可是高高高高科技喔!呆小昕,你不是没有修不好的电器吗,这下服输了吧,哈哈!”

    如果能拆开看的话就好了……子昕正在构想大哥大的电子结构,这会儿听见有人说话,下意识抬头呆呆地向声源望去,本来就不小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啊?”

    这下就连梁章都忍不住笑了,杜飞雪更是伸手狠狠地揉了揉呆昕的脑袋,直把他的头毛弄得乱七八糟。

    头上的触感让子昕清醒过来,他把大哥大举到两人面前:“是不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没法收听和拨打电话?”

    “我就说……咦?”飞雪一愣,长大了小嘴:“呆昕,你怎么知道?”

    罗子昕把大哥大的屏幕对着两人,用手指了指“no svc”的字样:“这是‘no service’的缩写,表示现在是不能通信的状态。”

    梁章点点头,直接问到关键点上:“那怎么才能让它可以通信?”

    “它与无线电网络失去联系了,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接收信号太弱,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在无线电网络服务范围以内。”

    顿了顿,他继续说:“第二种情况是不可能的,我们环江镇镇西一块几年前已经设置了完善的无线电基站和移动交换中心,绝对把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覆盖在里面,也没有大山之类的障碍物,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信号接收上。”

    另外两人听得一愣一愣:“那怎么办?”

    “怎么办?”罗子昕拿着大哥大走到窗台边,抬头看着落雨的天空:“改造一下卫星就可以了……”

    “啪。”一只玉手又揉到了他的脑袋上:“改造卫星?你在说什么梦话呢!”

    “……我说的都是实话。”男孩郁卒地甩甩头,然后突然把握着大哥大的手往窗外伸去。

    屋里另外两人大惊失色,赶紧扑上去拦住他:“唉唉,你可别赌气丢下去啊!”

    罗子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过了一会儿,示意两人看:“屋里信号不好,把它伸到窗外的话,可以勉强达到两格的信号强度,打电话足够用了。”

    杜飞雪暴躁地跺脚,魔爪伸向男孩无辜的耳朵:“……小混蛋你想吓死我啊!那可是三万块呢!把你卖了都不够!”

    第4章

    罗子昕捧着两只通红的耳朵,艰难地滑出雪姐的魔爪,下楼向杜阿姨道别。

    “小昕啊,外面雨下得这么大,要不今天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了阿姨,我爸爸还在家里等着我。”

    “修小雪他们那个什么玩意儿的钱……”

    男孩连忙摆手:“手机没坏,不收钱的。”

    杜阿姨面带无奈地说:“小昕你可不要对我们客气呀!”

    “没,没有……”

    “伯母,我送小昕出去。”梁章走在后面,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两人并肩走出杜家,梁章站在车库门口的屋檐下,看着罗子昕从里面推出他的自行车,向他点点头:“姐夫,我走了。”

    “小昕,”梁章突然开口喊住他:“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虽然大哥大没有坏,但是如果没有你,我和你雪姐都没法解决问题。”

    “不用谢。”罗子昕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拘谨地笑笑。

    “你……真的是第一次接触大哥大吗?”

    罗子昕不疑有他,肯定地点头:“姐夫你也是我见过第一个拥有它的人。”

    “可是你似乎对它很了解。”梁章强调说。

    “因为它也是无线电设备嘛,根据经验,我可以大致推测一些的,这一点都不难……”

    “不,这很了不起!”梁章跨前一步,神色激动起来:“你真的很棒,和一般的维修工完全不同,他们能修好电器或许只是熟能生巧,但你既然是第一次接触它,那就是说——你了解它们的原理!”

    梁章是个大学毕业生,在这个年代含金量绝对是实打实的,在他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市里,谋取到一份人人称羡的工作,这才能买得起大哥大这样的洋气玩意,如今他也只是来杜家作为未来女婿常常来镇里拜访而已,不久后总归是要回城的。这样的一个人脑袋自然比普通的镇里居民要好用得多,眼光也毒辣,或许在别人眼里,罗子昕只是个子承父业、比较能干的小孩,但是梁章却看得出,这个小孩可能真的拥有惊人的天赋,而梁章,明白“天才”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价值。

    子昕不明白为什么面前向来稳重的青年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怎么啦?”

    “咳。”梁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表情,才继续道:“小昕,从你八岁跟在罗辉叔叔身边帮忙开始算起,你已经修了五年电器了吧。”

    “嗯。”

    “因为小雪的关系,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昕,现在的你很能干,靠自己的能力赚来学费,但是今天姐夫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

    “……将来?”子昕有些怔愣。

    “你将来长大后想做什么?是留在镇里,还是去到更繁华的地方?”梁章说:“你已经念初中了,这些问题应该考虑起来了。”

    “我,我不知道……” 从小到大,头一次有人和他谈论这个话题,罗子昕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梁章闻言,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眼神复杂:“你喜欢电工电子吗?”

    子昕眼睛一亮:“喜欢。”

    梁章看到男孩单纯清澈的眼神,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依你的天赋,修一辈子电器太可惜了,如果你喜欢这方面的东西,将来不妨走这条路。”

    “路?”

    “没错。”梁章半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男孩放在同一高度:“你可以系统地去学习这方面专业的知识,比如说去念大学,甚至大学毕业后再攻读研究生,大学里有很多各种各样不同的专业,像电气、电子、数控自动化之类的,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我们国家这几年来,无论是经济还是工业都在腾飞,如果你能成为这方面的专业人才,比如说工程师……那将会比窝在小镇里修电器好得多得多。”

    “工程师?”

    “对,工程师。他们的学识非常渊博,他们的时间不是用来维修那些电子机械,而是——创造全新的东西!”

    “……创造?”他微微抽了一口气,直觉正有一扇全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

    “对,创造,”梁章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修理的技能,只要练得多了谁都能做到,而这样的人也终究不过是苦劳力而已,只有创造才是真正体现一个人价值的方式,这也是苦劳力与上位者的本质区别!”

    这天晚上,雨幕中的自行车驶过平坦的小镇街道,留下一道沥青水印,一路上燃着灯火的人家好奇地看着这个冒冒失失的男孩,也有些人认出了他,便摇着头嘀咕:“这么大的雨天,看样子生意很忙呢……”

    深夜里子昕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姐夫对他说的话,他不知道“上位者”究竟是指什么,但是这个词语光是听起来就似乎非同一般。同样,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干劲,让罗子昕全无睡意,在那里辗转反侧,一个个在过去一闪而过,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的主意就像新打的泉水一样,不断地在脑海里闪过。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才思泉涌”吧,他从床上坐起来,火急火燎地下床穿鞋披上外套,温暖的被窝变成了洪水猛兽,让他一刻也没心思多呆下去,子昕坐到他的书桌兼工作台前,拿出纸笔,在面前铺开,奋笔疾书。

    他自幼性格乖巧懂事,不给父亲添麻烦的同时,难免显得有些过于木讷,做起事来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恐犯错。别人有什么令他不认同的东西,他也常常不敢站出来去指出,比如说书上一些自己经过实验证明绝对是错误的言论,比如给别人修电器时发现的原本存在的设计缺陷,再比如,过去在自己脑中构想过却很快被他丢去的,一些足以轰动一时而不自知的东西……

    黎明的晨光不知何时在东方破晓,千绕百转地透过窗台洒进来,照在男孩飞速书写着的手稿上,而在他的手边竟然已经堆叠起了十来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和图纸的手稿。附近相继响起早晨起来做饭活动的人声,罗子昕抬起头,思维还沉浸在电路图上,脸上不由显出一丝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刻不停地写了一整晚。

    他站起来打开窗户,清晨微湿而寒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房间里的浊气,让人精神一振。

    正在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急切的敲门声,伴随着青年男子的呼喊。

    “罗师傅,罗师傅在吗?”

    已经起床准备早饭的罗父听到声音,解下围裙跑去给人开了门,待看清门外的阵势,不由微微一愣。

    “罗师傅,快给看看,这东西在您这儿能修不?”两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拍拍放在脚边的东西。

    “听说您的技术在这附近是头一号,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才特地一大早就来打扰!”

    罗子昕听到外面含糊的说话声,草草把手边的稿子归拢,就推开自己的房门去一看究竟。

    在他关上房门后,一阵晨风从大开的窗户外吹进来,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手稿被吹起,颤颤巍巍地脱离桌面,随着那阵风飘出了窗台,天上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几下就打湿了纸张,一个撑着雨伞的人正巧经过窗台下,湿漉漉的纸张无声无息地紧贴在了那把素色的雨伞上。

    当子昕站在父亲身后,看到门口地上放着的那个东西时,心脏猛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下意识地要吞口水,却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名词,同时吞气吐气的动作让他熬了一夜的喉咙发出了有些奇怪的音节。

    “这是!——”

    第5章

    “计算机!”子昕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白色带黄的机器。如果说他之前在看到大哥大时,心情是满含兴奋和期待的话,现如今一台计算机摆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正走在一条每天都要经过的路上时,陡然发现自己国家的女王正站在路口,对自己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

    1991年华国还没有步入互联网时代,pc还未普及,计算机大多都只是用在科研或者高级办公上,民用电脑之类的东西甚至在市面上都难以见到,罗子昕之所以能在第一眼认出它,也并非是因为从前接触过,而是过去在电视新闻里关于最新科技的报道中曾经惊鸿一瞥。

    当时电视镜头正好拉到一间研发实验室里,三名身穿白大褂的学术工作者坐在一个像电视机一样的荧幕前,面前是一块按键板,手中握着看起来似乎是可以用来操作电脑的扁圆物体,白色的机箱被放在桌子上。

    当时坐在电视机前的罗子昕下意识地跳下椅子向前走去,想要看得更仔细些,新闻却已经转为播放市长接见外宾,这让他心中升起浓浓的失望。唯一来得及听到的,就是这样东西名叫计算机,是在硅芯片上集成成千上万个晶体管制造而成,它可以做运算,而计算速度每秒高达上亿!

    亿,那是在当时的国人眼中多么骇人听闻的单位,要知道当时国内一年的钢材产量只有五千万吨!

    就是这么一个恐怖的造物,它还有一个称呼叫做“电脑”。或许在平时,人们也就是对这个别称听过算数,但罗子昕作为一个浸淫在电子学中的人却不能这么想。大脑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它左右着人一生的所有行为,神秘而无比强大,现如今竟然有个东西被称为“电子的大脑”,足可看出它在电器家族中,占有着怎样的地位!

    “小朋友你说得对,”其中一个青年推推眼镜:“这就是计算机。请问你们能修好它吗?”

    罗父作为一名老电工,还是大致明白行情的:“……这东西恐怕得让专业人士来修才行。你们是怎么把它弄来的?照道理说,这样的高端电器,不该是搬出来让外人修的。它原来在的地方,没有专门修这个东西的人吗?”

    “唉,实不相瞒,这台电脑是我们偷偷搬出来的。”那两个青年相视一眼,露出苦笑。

    原来他们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戴眼镜的青年名叫林光,另一个娃娃脸叫李昀泽。他们学的是计算机类的专业,这在当时绝对属于新鲜的东西,而他们的毕业课题也需要在计算机上操作,然后才能得出数据撰写论文,但是计算机毕竟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他们这个专业也是新兴又抽象,学起来非常吃力,只能向他们的导师借了钥匙,加班加点地借用电脑攻研课题,没想到一次操作不当,电脑就在他们手底下坏了,再也无法正常开机。

    两人大惊失色之下,决定瞒着教授偷偷找人来修,因为如果被教授知道这件事,他们不但得赔偿这台电脑的损失,更重要的是毕业证书可能也会拿不到了。可是找了很多人却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到处打听能人巧匠,碰一碰运气,而罗辉的维修铺,已经是最后一站了,真真可说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这个……恐怕做不到。”罗父面露为难。

    “连您也不行?!”戴眼镜的林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月寒春却汗流不止:“完了,完了,我们这下祸闯大了!教授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李昀泽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台电脑啊!就是把我俩卖了都不知道能从哪里买一台回来……我,我不要被退学!”

    失望的情绪笼罩在两人头上,他们垂头丧气地弯腰想要把电脑搬走,乍一用力却没能提起来,低头一看,正是罗师傅家之前认出计算机的小男孩,只见他双手抱着机箱,透过后面的镂空挡板紧紧盯着内部,眼中是满满的狂热和痴迷,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手中的机器烧掉。

    他们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够这么专注地看着一样东西,似乎全世界任何事物都不放在眼里,双眼只放得下面前的这台其貌不扬的笨重机器。

    “那个,既然你们也修不了……”林光咽了口口水,拿手在小孩眼前挥挥:“我们要把它搬走了,小朋友你,你松手。”

    子昕的视线一花,这才像惊醒过来一样,大学生们以为他会乖乖松手,却没想到男孩手臂一伸,把机箱抱得更紧了。

    “修……对,修!”计算机那前所未见的精妙构造将子昕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令他如今就连说话都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请让我试试!”

    “试什么?”青年们也跟着发愣,不大敢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让我试试修好它!”罗子昕紧紧抱着面前的电脑:“我能看懂,我都能看懂!”

    留住它,一定要留住它,机会只有一次!心里有个声音在用力地呐喊着,男孩的头脑飞速运转着,这些年来他所接触过的所有电器、元件、参数、理论的记忆通通被调取出来,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掠过,不断地与面前的机器重叠、结合。

    “这里,”他指着中央处理器:“这里应该是整个电脑的系统核心,它的作用是运算和控制。”

    “还有这里,按照它的电路和芯片组成架构,应该是个电子式存储设备,并且在计算机关闭的时候归零。”

    “这个,由金属磁片构成的,磁片有记忆功能,所以它可以永久储存0和1的编码,即使在不通电的情况下!”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如果说一开始罗子昕是想证明自己可以,到后来却是又不自觉地投入了全部精神,而计算机的神秘的构造也随着男孩的手指方向逐次揭开。

    两个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自觉地微微倒抽一口气,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

    “小昕,”罗辉低声向儿子强调一个事实:“我们可从来没有修过计算机!”

    “不怕。”罗子昕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转头面向两位顾客:“虽然我之前没修过计算机,但是我能看懂它的零件组成,时间,只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解读出它的工作原理,我就能尝试修好它!”

    “这,这太荒诞了……”李昀泽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的同学:“我们……”

    林光咬咬牙,一跺脚:“还有比现在更差的情况了吗!”

    顿了顿,他表情变得灰败,向罗氏父子说道:“修不好的话,至少记得把它恢复原状!”

    两个大学生留下联系方式后,就匆匆离去了,罗子昕迫不及待地弯腰,瘦小的身躯使出浑身力气,将一个个大件搬进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他转身归拢先前写完的稿子,想要把它们放进抽屉,却愕然地发现最上面的那张写到一半的设计图不见了踪影。

    子昕在房间里翻了半天,最后从大开的窗户向下望去,临街的窗下不时有几个行人打着伞走过,却不见稿纸的踪影,最后他只能遗憾地确定那张还没写完的设计图丢失了。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遗憾归遗憾,但是凭他的脑袋,那些稿纸说白了也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想法理顺了写一遍下来而已,详细的内容可都在他心里完好地备份着呢。

    更何况,现如今还有一个更让人痴迷的东西,在吸引着男孩几乎是全部的注意力。

    第6章

    各种型号的螺丝刀、镊子、电表、风枪、电焊笔、大量的电容、晶振等等,甚至是扫灰尘的刷子,都被整齐地码放在工作台上,几乎无法找到空间再多放下一个水杯。罗子昕起开机箱挡板,换着螺丝刀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里面的各个零部件,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螺丝钉被一块磁铁归拢在旁边,而它们原先的位置已经被罗子昕刻在了大脑中。

    男孩拿了一块薄木板放在大腿上,垫着白纸快速地在上面记录着各个零部件的作用、结构和参数,他一旦投入其中,就有些浑然忘我,直到父亲喊他吃饭的招呼声在外面响起,这才迷迷糊糊地放下手中的一块芯片,顶着乱糟糟的头毛走出房间。

    深知儿子秉性的罗父见状,没好气地问:“刷牙了没?”

    “哦……”罗子昕转了个弯儿,拐进洗手间,不一会儿里头传出刷牙的声音。

    罗辉无奈地摇摇头,把洗干净的校服放在了椅子上。罗子昕所有的天赋似乎都被压缩在了电子技术上,在生活中却总是傻乎乎的不会照顾自己,他这个父亲必须在家里时刻关注男孩的生活起居,否则罗辉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他,这孩子一定会穿着两只不一样的袜子去上学。

    这边罗子昕吃完早饭,换上校服便去到了学校。

    昨天傍晚的雨势到了夜里八九点时,已经升级为瓢泼大雨,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对环江市倾灌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不甘不愿地消停下来。罗子昕走去学校的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家都在向外倒着排放不及的雨水。

    学习学校里那些课程的时光对他来说是索然无味的,中午时候罗子昕顾不上去吃饭,只是草草叼了个包子在嘴里,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教室。

    他自从家中多了一台嗷嗷待修的电脑后,便连一秒也不想浪费。环江中学的校图书室在上课期间对学生免费开放,这三天来,每当午休时间,子昕都会在手臂下夹着本子和笔,匆匆赶到图书室里,大学生们送来的电脑是米国的苹果公司原装进口,他的笔记本上罗列了这些天来琢磨那台计算机时,在全英文说明书和电路板背面等一些地方所遇到的看不懂的外文词汇,以及一些其他的相关术语,需要来借用图书室唯一的那一本英汉大辞典翻译它们。

    今天来到图书室时,罗子昕很明显地感觉到房间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一张长桌前坐满了人,有学生也有老师,正聚在一起交流着什么。

    但这些都与男孩无关,像往常一样,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放置工具书的书架前,蹲下身子在角落里寻找那本英语辞典,手指在一本本砖头般的书上快速掠过,一遍之后,不相信地又重复了一遍,男孩这才轻咦一声,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需要的辞典不见了。罗子昕紧张地围着书架转了一圈,却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这才想到去向图书管理员询问,却被告知那本书已经被人借用了。

    男孩失望地站在原地,图书室的英汉大辞典仅此一本,却也很少被问津,这部1986年修订的砖头书在罗子昕发现他之前,一直都被静静地放置在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在他第一次借用的时候,手上甚至被迫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

    确实,这本书除他之外从未有人借用过,这让罗子昕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它也会被人借走的事实,男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来到图书室,却什么都不能做。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笔记本,这里面还有十几个关键的专业术语亟待解释,那是他昨晚熬夜到凌晨两点才归纳出来的疑问。

    这样的感觉,就像一个又饥又渴的旅人走在荒漠里,向着记忆中的绿洲所在坚持着前行,却在到了那里才发现,过去的绿洲早就被黄沙同化成一片荒芜。

    罗子昕像是一颗蔫掉的白菜,失去了养分而变得无精打采,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却在路过之前那桌坐满人的位置旁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摊开放在桌子上的熟悉黑色封皮。

    男孩的脚步顿住,双眼盯着桌上的英汉大辞典,那群师生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有一个高年级学生神色激动地说着话,双手无意识地在辞典上连连拍着,发出“砰砰”的沉闷声响。

    罗子昕真想把那本辞典从对方的手下抽出来,但这对于一直以来都很内向的他来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去做的事情,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剧烈地交战着。

    最终,强烈的渴望使子昕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那个……”

    “所以我们应该先用强势的措词阐述观点!”激烈的讨论被一个小小的声音半途打断,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人。

    罗子昕咽了咽口水,同时被十几双愠怒的眼睛注视,给一向腼腆的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令他连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起来:“我,我想说……你们用辞典吗?”

    “怎么?”男孩的词不达意让众人云里雾里。

    罗子昕尝试着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如果你们不用的话,可以让我用一下吗?”

    话音落下,一片短暂的停顿后,一个学生开口说话了:“用,没看见我们在用吗,借不了你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学校最新推举出来的学生代表队,每个人都是全校的佼佼者,代表我们整个环江中学去市里参加英语辩论大赛的队伍,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有这个资格!走走走,别妨碍我们!”

    罗子昕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下,或许对方没怎么用力,但身形瘦小的男孩还是迫不得已地倒退了好几步。对于他这样的普通学生来说,优等生们的竞赛永远都是既神秘又重要,而自己和他们一比,需求就显得那么卑微,打扰他们简直如同犯罪。

    他只能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那你们要用到什么时候?”

    “距离比赛还有一个半月,在这之前,这部辞典我们包了!”

    “一,一个半月?!”闻此噩耗,某人只觉眼前一黑。

    ——

    秦耀德是环江镇基础设施建设部的一名技术员,有一个剽悍的老婆,一个在念高中的女儿。

    他已经在技术员的位置上坐了整整十二年,因为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能力上也无甚佳绩,所以眼见着这么多些年来,身边的同事甚至后辈都被提拔到了自己的头上,而自己却像是被胶水黏在了那里一样纹丝不动,这让他平日里总是被家里的母老虎揪着耳朵当孙子来训。

    每天早上,秦耀德都必须像现在这样,一手提着装着烧饼的塑料袋,一手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天都是他一个人早早起床走出家门,即便是如今这样寒冷的冬天,也必须顶着寒风裹着大衣拐过两条街去买早餐回来给家里两个来吃,只因为自己赚的钱比别人少。

    想到这里他就烦躁地咒骂了声,黄脸婆没事呆在家里,就知道看电视打麻将,除了弄饭洗衣服什么都不做,却整天骂他赚得少没出息,嫌这嫌那,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回到家门口,在玄关处正要收起伞,却看见伞顶上似乎粘着什么白乎乎的东西,这让秦耀德原本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又是哪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乱扔垃圾!”

    秦耀德烦躁地一把扯下那张纸,刚要团起来扔进垃圾桶,眼睛却陡然瞥见纸上的一部分内容,上面几个熟悉的专业术语让他一愣,忘了收伞,两眼定定地从头看起来。

    “全覆盖蜂窝公共陆地移动网设计方案?好大的口气……”

    “双工信道的无中继曲线设置……嗯……嗯?”

    男人的眼睛越睁越大,就这样站在玄关处,一手拿着大开的伞,连沾满雨水的鞋子都忘了换,当他看到后面最精彩的地方时,纸上的内容却戛然而止。

    “……操!后面呢,后面到底是什么?!”男人暴躁地吼出声来。

    “死鬼,吵什么吵,早饭买来了没有!”屋里传来黄脸婆带着睡意的怒骂声。

    “给我闭嘴!”他头一次粗着嗓子骂回去,顿时感到一阵快意,但是男人很快就肝胆欲裂地看到自己的老婆抄着扫帚走向他……

    第7章

    对于罗子昕来说,今天显然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放学后,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离开了学校,回家拿了工具和今天的订单,踏上了给镇里居民上门维修的道路。

    正当他踩着自行车穿梭在小镇的街道上时,头顶上方隐隐传来一阵轰鸣声,男孩下意识地抬起头,一架白色的民航客机划过傍晚的霞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由水气凝结而成的轨迹,绚烂之极。

    罗子昕无甚在意地收回视线,继续他今天的工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年轻男孩正坐在飞机客舱里,透过有机玻璃向下望去,这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本该是眉眼飞扬的年纪,但在他的脸上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严肃,莫名地透出几分犀利。

    “罗子昕,现在的你在做什么……”

    子昕揉着酸疼的肩膀被最后一位顾客送了出来,修理日光灯并不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但却充分考验着这个小个子男孩的身体素质,他需要站在扶梯上高举着双手,不断转动启辉器和灯管,整编vtl 的偏流调整电阻rp3,直到日光灯被调节到最恰当的亮度。

    这是住在镇中心的一处人家,与罗子昕就读的环江中学距离不远,他已经完成了今天的订单,如果是在昨天,此刻男孩一定是鼓足力气踩着自行车往家里赶,吃完父亲做的晚饭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研究那台电脑,但是今天罗子昕却有些蔫蔫的提不起力气。

    他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观看着沿途的风景,突然一栋白色的双层建筑映入罗子昕的视线里,他脚步顿住,睁大眼睛望着那写着“环江镇图书馆”字样的门框。

    罗子昕锁好自行车,快步走进里面,入目是一排排远大于学校图书室的书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张草木味,让人的心境一下子就平复下来,侧边还有一架楼梯,应该是通向二楼。二楼也是这样摆满书架吗?这个猜测让男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图书馆里一片安静,人迹寥寥,一个年轻姑娘正坐在前台,无聊地撑着额头打哈欠。

    他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下,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到前台,试探着问道:“你……你好,请问这里有英汉辞典吗?”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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