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古剑]储宫琼华

正文 第13节

    [古剑]储宫琼华 作者:逍遥阿七

    第13节

    慕容紫英嚼着嘴里的东西,两颊微鼓,点了点头,看那食盒里荤素果鲜,真是色香味俱全,几十年没正经吃过的饭菜,今日才觉得有这么大吸引力。

    第五十四回

    天墉城近日的确有弟子身体不适,气虚弱呕吐,遍体生寒,严重者昏迷不醒,可为他们诊治的不是怀微,而是冯念,怀微一直冷眼旁观,从不多说半个字。

    怀微对冯念的医术很是欣赏,那些弟子都是魔气侵体,还沾染了弱水的阴寒,没有人死是因为他们不是目标,都是无意惹上的。

    断崖花台上,怀微入内去找冯念,石屋里有些乱,墙上那些画像却都不见了,冯念正在捣药,似不知人来,没有抬头。

    怀微问:“画呢?”

    “都烧了。”冯念不抬头,笑道,“有先生一幅,比那些撂一块儿都动人。”

    怀微看着他低头认真的神色,忽柔了目光,走到木案近前,轻揽广袖,端身坐下,点头赞道:“你医术不错,的确值当这个凝丹长老。”

    “前辈过奖了。”冯念应付一句,死皱着眉头起身,“不过些微的魔气与阴寒,驱除并非难事,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人把魔物召唤到天墉城附近,应该是想杀什么人,却不知目标是谁。”

    冯念说完,猛地转头盯着怀微不放,笑得人心里发毛。

    怀微却不避,抬头看着他,捻起胸前一缕白发,温声道:“既然是为人所召唤,毁去穿行的法阵,无滋养之物,而此地清气不息,除去那些魔物,对天墉城也非难事。”

    “难就难在,怎么找到那个法阵……”冯念弯腰,一点点凑到怀微面前,越来越近,左看右看。

    怀微一蹙眉,轻扫广袖,将人挥出丈外,斥道:“不得胡闹。”

    冯念坐在地上,仍是盯着怀微:“前辈,我真的觉得我们长得有些像啊。”

    “也不知天墉城怎么教出的你,竟成如此性子,不着边际。”怀微心生薄怒,撑着案起身,声音也冷了下来,“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寻那法阵?”

    冯念又立刻严肃下来:“法阵被诸多结界隐藏,除非有人对弱水阴寒极为敏感,可这样的人根本无处去找,我倒有个办法,只是……”

    “只是你善画善医,修为可实在不怎么样,到时怕出师未捷,身先死。”怀微目露不悦,冷声接道。

    冯念却只失神看他,怀微轻轻叹息一声,垂下雪白睫羽,只瞧着脚下灰色残花,甩了甩广袖,负手向外走去:“何必让自己身处险境,你只管救治,天墉城找到那个目标,自会逐出。”

    白色身影飘渺渐去,冯念怔怔望着,回不过神。

    天墉城一切如常,几个弟子暂缺自不影响什么,冯念果真听话只一心救治,慕容紫英铸剑亦不闻外事。

    然而天墉城内,并未针对“目标”进行盘查,想来也猜到是谁,只是两相心知,互不言明。

    雪峰之巅,万年冰封不化,一片白茫,怀微站在冰雪里,白发高束,落在白色劲装上,已似融入了冰雪。

    魔物蜂拥而来,看到怀微就发了疯,还未近身却都消散了去,怀微只一步步走着,手指都未抬,停在一石壁前,隐匿的结界顷刻碎裂,露出石壁上繁复古老的法阵,无数魔物在法阵进出歇息。

    “真以为我虚弱得任人宰割了。”怀微勾起唇角,目中冷意寒可彻骨,低眉浅笑又不尽温柔,含情难说真假,却迷人至极。

    赤金凤羽流火淬金,怀微身后生出一双羽翼来,翊展如破天红霞,轻轻一动,法阵外上百重的结界刹那破去,无声无息,好似从不存在。

    石壁燃烧起来,转瞬溶为岩浆流下,法阵也自然被毁得没了痕迹,怀微收了凤翼,从溶岩水里捞出一件东西,是阵眼主召唤的符令。

    这小小符令竟没有被立刻烧化,上面刻着七星,一剑一木贯穿其中,优美简单。

    怀微一把将符令攥成细粉,愉悦得低笑起来,阴鸷如毒汁流淌,兴奋得简直要颤抖:“原来……是你。”

    滞留在阵法外的魔物,几息之间全被清除干净,这仍不能让怀微畅快,他几乎失去冷静,忘了一切。

    夜深人静,月色正好,怀微落在天墉城长阶下,飞快地跑了上去,束成马尾的白发一甩一跳,月光流成银华,落在他的白衣上,他只顾着低头向前,走得飞快,突然给人拉住。

    长阶上冯念已等了大半夜,冷得直哆嗦,好不容易等到怀微,这么大个人竟直接被忽略了。

    怀微心里越发烦躁,强忍着不耐,皱眉看着他。

    冯念满眼期冀,又是急切又是小心地说:“我有事问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能骗我。”

    “就算你是我儿子,也不能这么对我说话。”怀微脱口喝斥,全不理冯念的可怜语气,一把将他挥了出去,转身便走。

    冯念撞在了石栏上,捂住胸口,竟吐出一口血来,看着怀微离去的背影,狠狠咬住了唇。

    半月,剑将铸成,慕容紫英也半月没有见到怀微了,将自己一腔思念都铸了进去。曾经一别就几十年,难言思慕向往,却也是淡泊处之,而今十几日不见,竟百爪挠心。

    怀微深夜独闯进来,倒让慕容紫英觉得惊喜,他只迎上去一步,就发现了怀微的不对劲。

    “慕容。”怀微漾出满目的温柔来,如初春之水,直接抱住了慕容紫英,捏起他的下巴深吻一番。

    慕容紫英微微情动,水眸半掩,喘息绵长,过了好一阵道:“你很高兴。”

    怀微高兴,他也不禁高兴起来,弯起唇角微笑。

    “是,我很高兴,千年来我一直想做的事,终于,终于……”怀微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笑,双眼亮晶晶的,像个开心的孩子,只想找人撒娇分享。

    果然,怀微低头蹭了蹭慕容紫英的脸颊,贴着他的耳朵说:“慕容,跟我走,我要你看着,你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慕容紫英也觉得开心,他没有追问,只是点头道:“等天亮,剑就铸好了,再等等。”

    “好,我就在这里等。”怀微说完,就在房中转起了圈儿,左右徘徊,根本不能消停。

    慕容紫英只能满心无奈地看着他,直抽不开目光。

    旭日才升,淡金的阳光洒入屋里,天还冷,却看得人心里发暖,炉火已熄,慕容紫英将铸好的短剑归入剑鞘,递给身旁的人。

    一尺有余的短剑,剑身几条线勾勒出一只神鸟,是殷商时制的凤纹,剑鞘为寒铁,可收敛剑身灼气,剑柄上镶了一颗珊瑚珠。

    怀微显然很喜欢这把短剑,反复细看了许久,别在腰上,同慕容紫英走出去。

    出门不远的廊下,冯念靠着墙坐在地上,已陷入昏迷,嘴上还沾着血。怀微过去给他切了脉,发现自己昨晚竟把他打得内伤不轻,便用灵力为他医治。

    “你我本该无缘,却终究相遇,也算天意。”怀微叹息,为他擦去血迹,“冯念,岂能有念,该是错。”

    人声渐起,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怀微揽住慕容紫英,展凤翼冲入云霄。

    第五十五回

    长安,曾经战乱已看不出痕迹,似乎繁华依旧,怀微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然而这次,他们只是过客。怀微带着慕容紫英,直接进了秦岭深山,密林间虽走得不快,却目的明确。

    慕容紫英不知道要去哪儿,但他觉出了不寻常,茂密静谧的林里,竟渐渐没有了鸟儿,他的心有些沉。

    这天下只要是有鸟的地方,长琴都能知晓其风土地貌,可他要去的地方,却偏偏没有鸟类,一定是不想让长琴找到。乌蒙灵谷也是在那次结界被破后,才有了雀鸟。

    怀微一路心情愉悦,常与慕容紫英说笑,见他似心有所忧,还特意逗他,只可惜,总是逗不笑。

    晚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怀微逮了兔子烤,不一会儿就滋滋冒油,颜色可口,闪跃的火把他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他兴致勃勃地说着话,慕容紫英却在发呆。

    怀微鼓了鼓脸颊,埋怨道:“慕容,你真是没有小时候可爱,这样下去就不喜欢你了。”

    慕容紫英一下转头去看他,几分嗔怒也都隐在了明灭的火光里。怀微性子里本就有些可爱,如此故作姿态逗自己,慕容紫英却极不舒服,还说这一句他永远都不想听到的话。

    怀微只是轻笑,戏谑又得意,宠溺神色如引人的香毒。

    慕容紫英垂眸,侧了身子,缓缓靠到他肩上,找了找舒服的位置,冷冷道:“你喜不喜欢,岂能为我左右。”

    “慕容……”大抵是累了,怀微敛了笑意,也不再说话,心里却是愈发疼惜,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自己心爱之人真正快意,竟是无措。

    沉默许久,慕容紫英忽拽了拽他的袖子:“诶,小心烤糊了。”

    兔肉架在火上很久没动,下面已经被考黑了,飘出了隐约的糊味来,怀微却道:“我虽是凡体,却也可以不用进食,你靠得这么舒服,我怎么忍心,为了一只烤兔推开你呢。”

    慕容紫英只淡淡道:“你若不吃怎么会麻烦自己,以你的灵力武功,隔空翻物怎也算难吗?”

    “真是不解风情……”怀微摇着头,以灵力凝丝,却未注意慕容紫英暗里轻笑。

    二人这般相依相偎,私言蜜语,渐渐睡去,直到了天明,艳阳高悬,林里仍是阴寒。

    他们依靠着,像是冷得挤在一起,有一女子从背后走近,身姿娇弱如柳易折,秀眉红唇,秋水明眸,长发半绾,如墨锻拂身,更是娇媚如花,引人呵护怜爱。

    女子深深低着头,不时偷瞧一眼,小步向前轻探,似谨慎又似怯懦。

    慕容紫英忽然起身,吓得女子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扭伤了,女子颤了颤,以袖掩唇怯生生看他。

    她的眼睛似能让人失魂,那般清澈纯净,透彻又脆弱,宛若琉璃水晶,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心里软得滴出水来,谁忍心任她楚楚可怜。

    可慕容紫英看见她的脸,微微睁大眼睛,未有怜惜之色,反而皱起眉,后退了半步。怀微立刻站起来,揽住他忧心询问,随之才去看那女子,许是被那娇柔可怜触动,愣了愣便要上前扶她。

    女子放下衣袖,露出了整张脸,迷茫又可怜地仰望着怀微,似怨慕容紫英的硬心肠。

    欲上前的怀微也被慕容紫英拦住了,怀微见他一副什么也不想说的表情,只柔声道:“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走。”

    “治好她吧。”慕容紫英却又不忍,女子娇弱又受了伤,孤身在此只怕会出事。

    怀微应了一声,似什么也没做,与慕容紫英转身离去,女子脚上的伤却已消失。不赏那女子一个眼神,任她再可怜可爱,都不能凭此取得什么。

    慕容紫英觉得自己踩在流沙沼泽里,越陷越深毫无反抗之力,怀微的温柔宠爱最能俘获人心,再略加纵容和刺激,便轻易挑得他的占有欲愈加强烈。

    林中静得死气,慕容紫英低着头,走了许久才问:“殿下可看出,那女子像一个人?”

    “我是觉出了,可是……我不知道她像谁,我记不清了,只是看她哪个样子,就有点心疼。”怀微揉揉太阳穴,苦笑起来,仰头看着被密林割得破碎的天空,他努力用碎片似的记忆拼凑,却得不出个所以然,茫茫然只想抓住身边的依靠,看向慕容紫英,“你告诉我。”

    “不。”慕容紫英摇头,他顿了顿,又问,“殿下可会忘记我?”

    “不会。”怀微毫不犹豫。

    他怎么都无法留住完整的记忆,与那女子相似的人定是极为重要,否则他岂会心疼,他还是忘了,忘得只剩虚幻的感觉。

    可是,慕容紫英不同,他独一无二,因为……

    怀微没有说多余的话,慕容紫英投来的目光里,却已信极了他。天地广阔,走也好停也罢,有彼此就够了。

    没有雀鸟惊飞的声音,后面仓皇的呼喊却没断过,那女子竟然追了上来,跑得全身乱七八糟,狼狈难看,她似被恶鬼追赶,死死盯着怀微,发疯一般扑过去。

    “太子,太子殿下!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是自愿的不是!他们就要走了,你救我,救我啊……”女子扯住怀微的衣衫,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企求,绝望哭喊,眼泪纵横,睁着眼睛神经质地碎念,哪有方才的柔顺样子。

    怀微心里又莫名发疼,刚要伸手,慕容紫英已先他一步将女子扶起:“你且仔细道来。”

    女子抽噎一阵,含泪不落,梨花带雨,看得怀微皱眉,又去思索她长得像谁,慕容紫英心里直闷,拽了怀微一下。

    方才还惊恐无状的女子,竟似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转开了目光,笑得恶意又可怜:“千年来我族为了躲你,不知换了多少地方,他们做梦都想杀你永除后患,真让人恶心的偷生,死了才好。他们还要我的命,让我吞下易容蛊,凭着与你妻子相似的容貌拖住你,掩护他们离开,我就想活着,我想活着,什么家族亲人,他们都要我的命。他们没有解蛊之法,我一定会被蛊虫给吃得只剩一副骨头,我不要那么死,不要!”

    “我跟着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医术好,没有你救不了的人,你一定能救我。”她抱着头,死盯着怀微,目眦欲裂,恨不得掏出一切来换自己的命。

    怀微听得认真,却注意错了重点,自个儿偏到了别处去,托着下把,皱眉喃喃自语:“我的妻子?妻子……”

    慕容紫英实看不下去他这样,扯扯他的袖子,怀微咳了声,略弯下腰,笑如暖阳柔春,再锥心的伤痛,似也能被他轻轻抚去。

    怀微的声音也柔软得似绒羽,让人想蜷在里面安睡:“我当然能救你,只是这张脸,恐怕就不能再见人了,你要告诉我进入结界的方法,安安静静的,才好啊。”

    女子没有犹豫,站起来凑到怀微近前,似是极端恐惧,拉住怀微的外衫,喘息着,在他耳边费力说出密令,整个身体已贴了上去……

    怀微笑得越发柔软,突然出手,一掌将女子打了出去,撞到树上再摔下来,五脏俱裂,喷出一口血,红了上衣,怨毒地看着怀微。

    慕容紫英见此突变,本能要运起灵力,身上却一阵烧疼,冲得头脑发昏,靠在了树上。

    “你刚才扶她时就中了毒,不要运力。”为免沾毒再生麻烦,怀微没有扶他,抛过去一瓶药,甩袖走向趴在地上的女子。

    就算嘴里不停地涌血,女子仍是在笑,血灌在气管里,就咳个没完没了,边咳边笑,脸上全是血沫子,盯着怀微越发兴奋:“杀吧,全都杀光,哈哈……杀杀杀……”

    怀微蹲在她面前,也在笑,笑得温柔如水,暖如春风,他提着广袖,抽出女子手上的匕首,上面竟是用和长琴一样的血脉下的神咒,一旦被刺中心脏,长琴虚弱的魂魄会立刻消散。

    “看样子,我的对手把你们当作礼物送给我了,真是了解我……”怀微撤去刃上的神咒,行止优雅弄巧,倒攥着匕首抵住女子的额头,经过眉心,到鼻梁,人中,将完整的脸从正中划开。

    女子痴呆呆地看着划过的刀,似乎感觉不到疼,浑身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嘴里发出嘶哑的怪叫,终于笑不出来了。

    “竟敢亵渎我妻子的容貌,我告诉你,要解易容蛊,这样就够了。”怀微把匕首塞回她手里,推在她的脸前,雪亮的钢刃如镜子映出她的面容。

    她现在的脸,是白色蛆虫般的幼蛊撑起来的,这些蛊中在她身体里繁殖,在脸下的皮肉钻进钻出,从被划开的地方爬出来,团在一块掉下来,恶心恐怖,她扔了匕首,抱住头惊声尖叫,刺耳穿心,又戛然而止。

    女子虽受重伤,却是被自己给生生吓死了。

    怀微起身退开几步,又笑起来,他似乎觉得有趣,笑得十分开心,说不出的快意,这笑声却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紫英仍靠在树上,闭眼不忍看那女子惨状,他的手已扣进了木头里,那快意的笑声让他浑身发冷,冷得要颤抖。他从业见过怀微如此残忍狠毒,折磨他人而得愉悦,那一个背影就让人恐惧万分,便是如骨恨意,也无需至此。他知长琴本为战神,生性暴戾,如今终于窥得。

    直到被拥入一个惹人依恋的怀抱,慕容紫英才缓缓睁开眼睛,他脸色略带苍白,言中却满是疼惜:“你那么高兴,原来是因为找到了仇人。”

    怀微搂着他,焦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是我的错,一心认为你该为我高兴,却未顾及你……”

    慕容紫英却摇头:“因果循环,千年仇怨也必有了结,你我缔为伴侣,我说陪你,就一定陪你。”

    “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给他们一个痛快。”此时此刻,怀微心里爱极了慕容紫英,恨不能与他缠绵永世,消磨了执念。

    太子长琴与龙渊一族,终要有一个结果。

    纵然慕容紫英悲悯世人,可怀微是他的伴侣,他虽修得仙身,却未破除心魔,渡劫为真正的剑仙,岂能轻易摒弃私心。

    第五十六回

    龙渊一族竟掏空了一座山,藏在山腹之中,布下隐匿气息形迹的结界,近在咫尺也难以寻见,真够会玩儿的。

    怀微远远望了眼山洞,化作那女子模样,垂眸诉不出,螓首蛾眉生轻愁,柳丝袅娜娇无力,柔弱可怜得让人心疼,只想将她想保护在羽翼下。

    走入山洞,两侧守卫如石雕成,目不斜视不为女子所动,也不阻拦。怀微就这么穿过结界,进入龙渊一族的藏匿之地,那密令竟是对的。

    这里看起来和普通的村子没太大区别,不知用什么法器仿制了阳光,有树木花草,鸡鸣狗吠,菜圃篱墙,似乎一片安宁平和。

    却是户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影。怀微脚下不停,直往深处走,看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族徽,心里就翻起无尽恨意,想要将这里所有人都剥皮剐肉,碎尽魂魄,折磨至死。

    可既然对慕容紫英说了,要给他们一个痛快,总不能食言。

    未走多久,迎来两个扣剑的青年,着短褐软甲,像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劈头急问道:“杀了他没有?”

    怀微看着他们不说话,其中一个举手要打他,他缩了缩肩膀,却没有躲,暗凝了琴弦怯怯抬眼,女子容色娇美,懦懦可怜,幸得另一个人挡下了。

    那青年也不正眼看他:“这张脸真够讨厌的,你别拿乔,到底想干什么?”

    怀微瞧去一眼,盈盈似水,道:“我要见族长。”

    二人也没多犹豫,带怀微上了石栈,进入石壁上凿出的一处洞府,里面甚是宽广,聚了不少人,倒挺热闹,后面有一棵几人环抱的石树,那枝杈间透出隐隐的凛光来,奉了一把剑,一把绝世古剑。

    怀微无心打量其他,见此一笑,芳华刹那,直飞身过去,罗裙翻如水晕,恍如仙子从烟霞中来。

    天阴得很快,不久下起了雨,打在茂密的树冠上,如豆子洒落,很是热闹。

    慕容紫英站在一座废弃的土庙外,借着房檐避雨,雨水在瓦上汇到一起落下来,在面前飘成了一道道水柱。

    微微琴鸣,漫天雨滴都停顿了一瞬,白衣白发的的人悠悠从密林中走出,似落了满身滴翠莹华,流云广袖也蔫耷耷飘不起来,他背了一把长剑,踩着湿腻的落叶和草泥,声音像拍击在水面上。

    雨水打湿了怀微的白色长发,雪色睫羽沾着亮晶晶的水珠,漆黑眼眸似也蒙了雾,朦朦胧胧,茫然而又美好,只看着他,便让人从心底安宁,润如水,凉如玉,却难以触及。便是看痴了,心也甘愿。

    忽一声沉响,土庙的残墙又塌了一块,怀微不觉看去,顿了下脚步,慕容紫英便走入雨中,迎上去道:“如何?”

    怀微一身雪白,半点血迹都无,慕容紫英还是忍不住担心,打量了一番。

    龙渊一族千年积累,神器秘术不胜数,自不易对付,可慕容紫英哪里想得,怀微一声琴吟,便叫族中所有生灵死物都化为干粉,实在易如反掌。

    “还能如何。”怀微摇了摇头,对于提及此事实在兴趣缺缺,不像报了血仇,倒似睡了午觉刚醒,“我裂魂之痛,千年渡魂之苦,永世孤独之命,这样又怎么够,当年以我魂魄铸剑的人早就尸骨无存,他的氏族后人只能让我泄泄愤罢了,让我白高兴一场,一点快意都没有,无趣至极。”

    他根本就是为了杀人泄愤,仇人不仇人又有什么所谓,起码找了这么个借口放纵。恨了千年,记了千年,终于诛尽龙渊一族,本以为可以畅快,可惜白欢喜了半天,搞得全无兴致。

    怀微没劲地叹了口气,将背上长剑解了下来,递给慕容紫英:“这个送你,我不会让你白陪我一场的。”

    慕容紫英对怀微的态度很不认同,本想说上几句,看到这把剑,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了去,接过一看就说道:“这便是楚王命欧冶子所铸的那把传世名剑,七星龙渊。”

    “正是。”怀微解释道,“龙渊一族本是守剑的宫卫,谁知道他们怎么凑成家族的,族徽七星绕一剑一木,剑正是此剑,木意为楚。”

    任这名剑千好万好,怀微都没有欣赏的兴趣,只想用它堵上慕容紫英的话,得了这把剑,慕容紫英就更没立场说自己了,灵丹妙药甜言蜜语,都不如宝剑有用。

    慕容紫英却皱眉,严肃说道:“殿下可否答应我,以后试着改改,莫再杀戮取乐。”

    怀微却不辩解,只笑道:“你既然开口,试试就试试。”

    慕容紫英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怀微待人温柔体贴,只是偶尔被勾起杀欲,哪里能苛责。

    金乌西坠,红光万丈,从天地相接处平铺过来,长安繁华之地突然没了生息,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一般,只有月台角楼瑰丽无比。

    客栈里的掌柜正趴着打瞌睡,有两位客人进来,有伙计要迎上去,望了一眼却又转回来,小心推了推掌柜,窜到了别处。

    一个清俊无匹的修者扶了个白衣人进来,走到面前,掌柜睁大眼睛问:“二位是住店?”

    白衣白发人拢了下头发,指尖背着光,几乎透明,掌柜一见退了半步,不愿离他们太近,脸也绷了起来。

    修者神情冰冷,他怀里的人虽容颜不衰,却发白如雪,肤透如玉,显出虚弱病态,白透得在阳光下几乎看见骨头的手,不会让人觉得美,反而诡异惊人,身体里似没有了血,不知得了什么可怕的怪病。

    应他所想,白衣人咳了起来,咳得喘气脸上也没有血色,站不住靠到了修者怀里,掌柜连忙收了钱叫伙计带路,再不想多看。

    带到房门口,伙计放了热茶也不多呆,两句好话没说就哈腰走了,慕容紫英推门进去,怀微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怀微刚一转身,又被慕容紫英轻拥入怀,虽然是装病,却是真的虚弱,那般可怜绝望,森森哀怨一下能感染了别人,直教慕容紫英分不清真假。

    一个痴迷于剑的修者,忽然变得无微不至,不管什么虚实,只想让深爱之人消去苦痛,不过他精于剑道,照顾人实在不怎么样。

    “慕容,你不必担心我。”怀微柔柔笑了起来,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却没喝,“我时间不长了,必须在身体崩溃前重塑凤来,现在我要去魔界。”

    慕容紫英一下皱起眉,几步过来坐到他对面:“以你如今之力,岂能去魔界。”

    怀微看了看他,摇摇茶杯浅笑:“不说魔界,天界更有人想要我死,必守住了魔界的入口,更派神卒下界诛杀,但我不能不闯。”

    慕容紫英欲言,怀微双目一厉,满面肃杀,一把抓住他的手:“此去恐再不能与你相守,你一定要陪我,陪我到最后。”

    “什么……”慕容紫英像被人点了穴,动也不能动,望着怀微再说不出话来。

    从天墉城到长安,这才几天呢,从他们缔为伴侣,有鱼水之欢,相携到此,又能有几日,百年才拥得恋慕之人,正耽于甜蜜欢愉,就要送爱人去死,如何能接受。

    他想独占这个人,越来越想,发疯地想。短短月余,他不再绝尘,不能心无外物,他的冷清几要被焚尽,煮沸烧干,被夺去了所有心神。

    爱得不能自已时,亲自送所爱之人去死,有什么比这更为残忍,他不敢去想,却忍不住想。慕容紫英浑身发冷,面色白如金纸,竟喘不过气来,捂住胸口。

    “慕容!”怀微连忙翻过桌子,将人按在怀里渡气,运灵力助他舒缓。

    几息间慕容紫英已恢复,推开怀微,怔怔道:“你让我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你,就是为了在你消逝于世之后,还能有个人能一直记着你。”

    怀微垂眸浅笑,却不语,这似乎已是他最大的愿望,只要想到,便觉得满足。

    “真是寂寞……”慕容紫英轻轻抚摸他的眉眼,心里疼得手指都发颤。

    曾经太子长琴,空寂千年,如今只想寻一个人陪着,只想不再孤独。

    怀微不愿被人惋叹怜悯,那怕知道慕容紫英是因爱他才如此,也觉得难受,起身道:“我想喝酒。”

    慕容紫英压着心中闷痛,不再看他,起身向外走:“好,等我。”

    房中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怀微走到窗边,坐在窗框上向外望,夕阳也已落尽,眼里乌蒙蒙一片。

    宠爱之外,怀微从未言表情爱之意,他本不想与慕容紫英有这一层纠葛。可在寒潭的三十年,不能动,不能说话,睁开眼睛都不能,一个人被禁锢在黑暗里,只有慕容紫英和他说话,碰触他,为他打理,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每日只有不到三个时辰,就会离开,然后是漫长的等待。慕容紫英每一次来,都让怀微无比开心,每次离开,都让怀微无比焦虑,甚至连数时间算他多久再来都做不到。那时怀微的世界里只有慕容紫英,只有和他一起的快乐,和等待他时的折磨,如同被扔到沙漠里,望水而不得,每天只能沾湿嘴唇,然后等待干涸,再没有其他想法,只渴望一饮而足。

    明知苏醒后这种感觉会很快消失,怀微还是迫切得到了慕容紫英,要他陪伴自己,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再不用等待,再不会觉得折磨。

    凉风袭入屋来,桌上油灯无火自燃,一室暖光明灭昏黄,有轻巧的脚步声走进,推开了门。

    第五十七回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慕容紫英,而是一个蒙面的窈窕佳人。

    怀微看到这女子,双眼一亮,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我还命不该绝。”

    女子站在那里,如袅烟凝驻而成,端庄娴雅,不拘不放恰到好处,一看便是大家养成的闺秀,然知书达礼,矜贵而不骄,虽蒙了面纱,一双黑眸亦温婉柔和,静女其姝也。

    女子上前盈盈一礼,也是大方得体,音如透水:“某阮尔,见过公子。”

    “阮君切莫多礼,此时相见,却不知该喜该忧。”怀微起身作揖,请阮尔入座,他唇角含笑,眸却沉如幽寒之水。

    二人对坐,案上茶水还烫,怀微正要给客人倒茶,被阮尔阻下,摆上了一小壶酒。

    阮尔微笑着,轻声道:“不是要喝酒么,虽不多,也可解馋了。”

    怀微看着酒壶,皱了下眉,似做天大的难事,怔了一阵,又点头道:“多谢。”

    他平常总是果断,喝酒可从不会如此,然酒是普通的酒,话却不是一般的话。

    怀微方才倒的茶还未喝,已然凉了,他推开茶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慢喝下。

    阮尔蹙眉道:“我修炼正遇瓶颈,找了你一段时日的。”

    怀微欲言又止,难得有些急切。

    阮尔忽又舒展眉头,笑言道:“你携爱侣同行,近几日怕是不便,还是喝酒吧。”

    她拿过杯添满酒,双手递到怀微唇边,眼波盈盈动人,怀微捏住酒杯,却看向房门。

    慕容紫英正值此时回来,推门见怀微与他人含情脉脉,举止亲昵,心下顿生怒意,双目寒凛如剑光冰雪,看着那女子。

    阮尔戴着面纱,仍掩唇轻笑,罢了,幽幽叹了一口气,似叹人间痴情,痴人又痴怨。

    她起身向怀微告辞,继拜过慕容紫英,施施然走出去。

    一灯如豆,可怜焰火也被夜色沁了,黯淡闪烁,一室昏光随时都要灭去。

    慕容紫英看着女子离开,立刻关上门,过去把卖来的酒放在案上,坐下盯着怀微不说话,寒凛的眸子竟似有了委屈。

    怀微就算问心无愧,看也被他看得心虚了,捏着酒杯的手颤了下,略略移开了目光。

    如此,慕容紫英更怒起来,怒里竟生出丝丝切恨,不由分说抬起怀微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在他唇齿间肆虐无度,更死死扣住了他的腰。

    是疯涨的占有欲勾了心中渴欲,强势又霸道地侵占噬咬,慕容紫英已偿到腥甜血气,却愈加深入。

    他看着怀微勾魂摄魄的眼眸,甘愿将自己陷入其中。

    怀微的腰带已被扯开,任慕容紫英去吻,他也似并未动情,只轻浅回应,责道:“你这样下去,如何能修为剑仙。”

    “你责我无用吗?”慕容紫英按着怀微双肩,将他压在地上,声音微喘,却仍清如冰玉,“你于我,便如火于飞蛾,已扑了进去,如何能全身而退,满以为是温暖光明,哪料得被焚身断魂。”

    他也叹息一声,皱眉道:“未得到你时,我也想过,想来也是朝夕共处,相携相伴,对酒畅言,鼓琴舞剑,那般淡然怡乐,再无孤独寂寞,可真的得到了,才知……和我想的不一样。”

    慕容紫英很疑惑,也不能理解,为何会如此,没有淡然和冷静,而是狂热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

    他的独占欲,征服欲,控制欲,都被怀微的宠爱养得疯长,最终也将回报在怀微的身上。

    怀微不说多余的话,压下他的腰,认真问道:“你想要?”

    慕容紫英体内的火烧得更烈,嗓音也干哑:“要,给我。”

    怀微推开他站起来,一手压着被扯开的腰带,拽住慕容紫英走至榻旁,相拥滚了上去。

    床幔相应而落,遮了□□。朱唇亲肌肤,湿汗不沾红,暖帐里细喘羞闻,流苏晃来,人影依约。

    冷情淡欲的怀微甚少耽于此事,却从不拒绝爱人的求欢,只要做得到,一定会给心爱之人想要的欢愉,无论稀世奇珍,还是相依静守,都满足他所欲所求。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一场迷梦一场醉,情浓到何时。

    至夜深,凉风掀着纱帐,榻下落满了衣裳,怀微将怀中人挪开,披了外衫,起身走到案前,将慕容紫英的发冠放下。

    油灯被怀微移到了里间隔屏后,这边一下暗得人两眼抹黑,慕容紫英把胸前凌乱的青丝撩到一旁,翻身趴在榻上,整个脊背都□□出来。

    他枕着手臂望向那极微弱的昏光,听到了轻轻的水声,似乎还有人说话。

    怀微在沐浴,他整个人都浸在水里,又缓缓站起,低头将湿淋淋的白发拢到身前,露出背上华美慑人,引人觊觎的金色凤鳞。

    他忽然抬头看向紧闭的窗,拿起木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小声道:“公主还是早去吧,他吃起醋来,真让我有点头疼。”

    外面传来一声柔柔轻笑,再无气息。

    次日起得晚,二人穿衣梳洗,相互整理一番,下楼去吃午饭。

    这店的生意不错,人挺多,怀微不愿幻化形貌,就装着病,和慕容紫英坐到角落,点了小菜甜汤。

    慕容紫英只是怔怔看着身边的人,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偶尔将目光落在发出声音的碗筷上。

    怀微停下筷子,喝了口汤,问道:“又不吃饭,你不喜欢这些吗?”

    慕容紫英摇头,没有说话。

    怀微夹起一块豆腐递到他唇边,挑眉笑了一笑,甚是俏皮。

    如羽的眼睫颤得厉害,慕容紫英看了看怀微的笑容,又看了看他拿筷子的手,扶住他的手腕,一口吃了沾葱的豆腐,然后仍看着怀微,不说话。

    他睁着一双看似清静无波的眼睛,愣愣地盯着人,尤显无辜,好似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

    怀微十分无奈,嗤地一笑,问他:“还要吗?”

    慕容紫英似乎才醒过来,眼里有了光彩,想了一想,点头。

    怀微自己不再吃,几口菜一口汤地喂他,似乎察觉不到别人奇怪的目光和低语,他喜欢宠爱慕容紫英,宠爱着这个人会让他开心。

    见此,慕容紫英如何能拒绝,他也说不出话来,极为乖顺,简直像只家养的兔子。

    怀微对慕容紫英的宠爱已成了习惯,无论将他当孩子还是爱人,已经越来越宠溺,如水如毒宠得过了头,还似不自知。

    慕容紫英却心如明镜。

    二人形貌非常,虽有猜测嚼舌的,不关己事,也没有太多话,对角离得最远的那一桌,围坐了三个人,看了他们许久。

    许是离得远些,觉得无事,一人推了推旁边的,低声道:“看那两个,卿卿我我。”

    另一个道:“那个漂亮的白发人,肯定是被道长拿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慕容紫英立刻站起来,望着那人冷道:“为何出口伤人?”

    那边几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见背里攻诘之人忽起身斥责,都吓得不轻,讷讷不语。

    慕容紫英上前几步,又道:“不合自己心意,便以恶意揣测,素不相识又何以如此?”

    店里的人都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压了声音议论不休,仍是闹哄哄让人头疼。

    那三个人见慕容紫英蕴怒,什么也顾不上,争先恐后地跑了,账都没结,掌柜急得要追,却被怀微叫住。

    “追也追不上的,我替他们付。”怀微拍了拍慕容紫英以安抚,向掌柜问了价,结了账。

    掌柜答谢个不停,连作揖了三下,对昨日的嫌恶也生几分愧疚。

    后面有人叹道:“公子如此宽仁大量,却疾痛入骨,那些宵小却得长久,不公啊。”

    这声音沉哑,必是个老者,言语间慨叹似有万千说不完的故事。

    怀微却摇头道:“我却并非什么仁厚之人。”

    他转身去看说话的人,年过半百,须发斑白,有些颓态,衣着不见富贵,却自有气度。他身边有一对夫妇,倒看得出身出富家。

    老者看到怀微便一震,起身过去,想看得清楚些,待到近前看清了,“啊呀”一声,更是目瞪口呆,指着他颤巍巍道:“东……东方……”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仰面倒了下去,那对夫妇急跑过来,将他扶起连声呼唤,老者浊目竟流下泪来,悲痛呜咽。

    有人看笑有人惊恐,哄闹和呼唤声里,怀微直直看着老者,涩声问道:“是刘长赢吗?”

    老者一下哭出声来,点了点头,他哭得停不下来,涕泪纵横,开始喘不过气,他的女儿狠狠瞪向怀微:“是你!是你!”

    她扑上来扯住怀微,使劲地摇晃,嘶声喊道:“是你害的我爹,你不能走,不能走!”

    慕容紫英要推开她,却有人先一步出手,将这女子挥开,跌倒在地。

    出手的也是个女子,这女子蒙面,正从楼梯上下来,行步也是端庄得体,如和风清泉,所有对大家闺秀的想象,大抵也不过如此。

    阮尔缓缓道:“这位公子并未触及令尊分毫,如此怪他,实在不讲道理。”

    妇人指着她问:“你又是何人?”

    阮尔道:“也算一路人。”

    言罢,阮尔向怀微二人点头,走出了这里。

    客栈里忽安静下来,这里不知何时,弥漫了压抑的悲哀,里面的人,都变得哀伤起来,悲愤起来。

    那妇人指着怀微,恨恨道:“你这妖怪,怪物!”

    像在水袋上撕开了口子,所有人都应和起来,一步步逼近,似有血海深仇,一定要要杀了这妖物,将他生生烧死,没有人再会喜欢他,没有人再肯接近他,最亲的亲人也恨透了他,连一丝怜悯都吝啬施舍。

    这样憎恶的骂声充满了脑子,怀微像被一下打懵了,痴愣愣站在那里,抬手堵住耳朵,慕容紫英拽他也拽不动。

    破碎的记忆汹涌压过来,痛苦和恐惧瞬间湮没了他,连反抗都不知道。

    “我没要杀他,不是,我不是,不要这么对我……”怀微摇着头,睁大了眼睛,惊恐无措显露无遗,他陷入了千年前的痛苦之中,像踩入沼泽,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不是,不是……”怀微痴喃着,猛地挥袖击开众人,转身走出客栈。

    慕容紫英惶恐无状,急忙跟了出去,竟险些摔倒。

    第五十八回

    慕容紫英追上怀微时,已在长安城外。

    是怀微故意放慢了速度,他终于停下,转过身来,阴沉沉看着慕容紫英。

    他仍没有醒过来,似乎不认识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劲盯着。

    慕容紫英轻轻松了口气,这也小心得似怕怀微听见,小步上前走到他跟前,贴近了他:“为何不理我?”

    怀微没有说话,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

    慕容紫英着急道:“我是慕容。”

    怀微的目光奇怪起来,好像不清醒的是慕容紫英,皱了下眉头:“我知道。”

    喝醉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醉,疯了的人也从不认为疯的是自己,好在怀微还没全部陷在记忆里,不认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

    “诶,你说陪我,是不是真的?”怀微攥紧了慕容紫英的袖子,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我可是用了好几世的时间,才学会怎么在人界活着。”

    他睁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树林里破碎的阳光都似跑到了他眼里去。

    慕容紫英顺着他长长的头发,将他安抚下来,柔声哄道:“你不喜欢就不学,我会陪着你的。”

    怀微苦笑道:“入人世,如何能不学。”

    慕容紫英道:“错的不是你,是世人。”

    怀微的笑却更苦涩。他当然知道错的不是他,可他终究为了世人的错而改变。

    慕容紫英一怔,眼也亮了起来,欢喜道:“你好了。”可他立刻就笑不出来。

    怀微还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凝滞,看了看眼前的慕容紫英,又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天很蓝,蓝得人心旷神怡,晴空里有几朵白云。

    他突然死死拽住慕容紫英,发疯似的跑起来,好似晚一步就没了命。他却不怕没命,他恐惧的,一定是比没命更可怕的事。

    “去哪儿?”慕容紫英问出话时已有些喘。

    “不知道。”怀微的声音极为冷静,“他们在找我。”

    慕容紫英道:“杀你的人?”

    怀微道:“刑师,专职对罪神行刑的人,死刑的最后执行者,神被消除神籍,剔出宗谱,神体便会毁灭,他们取其魂魄,物尽其用。”

    将魂魄物尽其用,听来便生出许多残忍的联想。慕容紫英想到了凤鳞,拔下凤鳞的痛苦,或许比死更可怕。

    慕容紫英深吸口气,好像已做好了准备,问道:“跑得了吗?”

    怀微道:“他们会追上。”

    慕容紫英又道:“停下呢?”

    怀微道:“他们能更快找到我。”

    慕容紫英不再说话,然而等他再开口时,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我没有在你之前死,我就杀了你!”

    怀微居然笑了,他竟还笑得出。他笑完之后,就停了下来。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有远山,清水,渡口,还有岸上开满的鲜花。

    渡口是废弃的,已烂得走不了人,怀微却飘了过去,像天上不小心落下的白色羽毛。

    第13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