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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厄运缠身 作者:风溯君

    第9节

    地下室里人声鼎沸,下注时间已经过了,但是迟迟不见有人上台。那个小丑男人正在煽动气氛,气氛非常热烈。接着,随着一阵强烈的欢呼声,雄风上台了。

    雄风的状况让旁辉惊讶得瞪大了双眼。他的鼻子有点儿歪,脸上和胸口残留着大面积淤痕,一只手臂还绑着绷带。这种状况,别说打拳击,能灵活地动起来就不容易了。

    雄风不是这里得长驻拳击手,他断断续续的打拳恐怕也是为了恢复身体。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以沈晾的自愈能力手臂都刚刚好,他和棕熊一场留下的伤怎么可能恢复得完全?

    旁辉和王国都皱起了眉来。能让雄风这么不要命的,不可能是钱。

    沈晾忽然低声说:“他在煽动。”

    王国环视了一圈。所有人的情绪都异常激动。仿佛是古时候的角斗场。两条人命和血液会激发人体内原始的兽性。王国的意志力很坚定,但是他知道旁辉也差点着了道,因此早在小丑男人开始说话的时候,就把耳朵堵了起来。沈晾说:“没有用。群众的集体反应和环境影响也会传播这种诱导性。”整个场地都是一个巨大的传导体,小丑男人是发出声音的源头,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其传播的媒介。所有的人都将他的煽动混合、回放,变成越来越具能量的诱导。

    旁辉的脸色很冷静,面部线条冷硬。他紧紧咬着牙关,看着台上的雄风。此刻第二个人终于登台了。那是个比雄风体型稍微大一些的拳击手。雄风是部队出身,和一般的拳击手不同,体型确实比拳击手的要凝练一些。那个拳击手不是华人,而是黑人,健硕精炼的肌肉让他全身有如铜墙铁壁。

    雄风的表情不变,但是旁辉和王国都知道他很危险。

    三人在出发之前拟定过好几个计划,但是没有一个能保证带出李桂。主要是他们对于这个地下拳击场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更重要的是,这里可能有不止一个特殊人物。

    王国想过请示旁辉的部门来解决问题,但是雄风的存在让旁辉和王国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们两人都是经历过沈晾事件的人,几十年来只有沈晾一个人离开了监狱,而李建昭如果真的拥有特殊能力,且目前他的行为已经违规,那么他唯一的下场就是进入特殊监狱。

    现场的气氛异常浓厚,两名拳击手各就各位,在小丑男人的示意下开始了搏击。

    沈晾的双眼透过镜片关注着小丑男人。他的目光没有掩饰,而小丑男人也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沈晾如此直白的眼神。

    接着沈晾看到他笑了一下。

    沈晾下意识地想要按住自己的枪,但是他的手只是抖动了一下,握紧了拳头。眼睛朝脚下瞥了一眼。他的周围全是人,最近的人只和他相隔半个手臂。

    雄风的伤势成了很大的拖累。第一场他几乎是被对手压着打,对方生龙活虎,处于最佳的巅峰状态,一出拳就直击雄风已经受到伤害的鼻梁。雄风非常凶险地避开了,然而更多的后手却留给了对方。黑人的体力是亚裔的好几倍,身材也更加强壮,他将雄风放倒之后,雄风几乎站不起来。中场休息期间,雄风将咬齿吐出,同时吐出了一口血痰。

    旁辉觉得自己的神经躁动不安,脚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但他一直紧抓着沈晾的手,并未失去理智。而身旁的王国此刻却往前迈了一步。旁辉一把抓住王国,险些被他的手甩开。旁辉于是低声怒吼了一声:“王国!”

    王国立马浑身一震,看向了旁辉,接着满头冷汗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晾这时忽然握紧了王国的手,王国连忙向台上看去,只见雄风又站了起来,朝头上浇了一瓶水,重新咬住了护齿。

    沈晾阴枭的双眼盯着小丑男人,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隐隐的微笑。接着小丑转过头,盯着沈晾,嘴角裂得更大了。

    雄风在那一刻暴起,猛地击倒了对手,对手在地上扭曲了好半晌,被雄风抱着脑袋打出了脑浆。

    “他的状态不对!”王国冷声说。

    只要是正常的人都能看出雄风的状态不对。但在现场簇拥着赛台的人,出了王国三人,并没有什么正常人。雄风的双眼血红,几乎用了不要手脚的方式殴打对方,连自己的手骨折扭曲了都仿佛没有感觉到。

    旁辉摸到了沈晾的裤腰上:“必须把他弄下来!”

    沈晾一把握住了旁辉的手腕,不让他抽出枪,眼神穿过旁辉的后背向王国试了一个眼神:“到那头去。”

    王国集中全部注意力,生怕没有旁辉和沈晾的阻拦就受到影响。他开始不动声色地靠近赛台,仿佛受到蛊惑般向另一头拥去。而沈晾紧盯着雄风,又用青筋暴起的手按住了旁辉。旁辉感受到他的力量,放弃了取枪,并克制自己不立刻冲上去。

    一分钟之后,黑人彻底不动弹了,小丑男人举起了几乎要同时失去意识的雄风的手。“!!——”

    全场都举起了拳头。

    沈晾的瞳孔猛地扩张:“上!”

    旁辉像是一头巨大的角羚,凶猛地跨过人群,向擂台猛扑上去,在他动身的同时,四面的拳击手也冲了上来,沈晾举起枪顶在身旁的一个男人脑袋上,大吼:“不准动!”

    被他对准了脑门的男人向后踉跄了一步,缓缓举起了双手。

    沈晾慢慢转过身,正对着男人,背部微微弓起。

    “你——永远都——别想、对我——暗示。”沈晾一词一顿,低低地将话吐出。他的双眼一片漆黑,在对上男人的瞬间,变得更加深沉。

    大厅里的异常仿佛僵滞了一瞬,四面的拳击手因为男人被挟制而停住了步伐,团团将沈晾围在中间。大量的观众被驱赶,骚动不安起来。

    王国站在另一头,惊愕地看到沈晾用枪对着的,赫然是那个小丑男人。那么台上的这个又是谁?!王国忍不住惊骇。他扭头向台上看去,却看到旁辉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用枪指着脑门,让他放下手里昏过去的雄风。那个陌生人穿着小丑的服装,但却不是小丑的脸。

    怎么回事!?王国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他背心的冷汗湿透了衬衫。

    “喔喔喔,别激动,”沈晾对着的男人轻声说,“你也不想你爱人受伤。”

    沈晾的眼神不变,但是眼珠却向擂台瞟了一下。旁辉同样举起了双手,半跪在擂台上。

    “你嘴巴注意点儿。”王国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手里握着枪,枪口对准了擂台上的“小丑”。接着王国、擂台“小丑”和旁辉,都开始相互移动位置。

    局势一时陷入了僵持。

    ☆、第32章 chapter30

    “你们有两个人头在我们手上。”沈晾的声音嘶哑低沉,说出这句话时非常阴郁。

    被他用枪顶着的男人却微微笑了起来:“你们也有两个人头在我们手上。”

    沈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男人知道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雄风,还有李桂。如果对方不将李桂交出,他们始终受制于人。

    王国觉得此刻的情形十分棘手。地面上有他早就吩咐好的人,但是他们现在既无法联系上面的人,也无法解开此刻的僵局。如果李桂被撕票,第一个发疯的一定是雄风。他们至今还无法确认雄风到底是不是特殊人物,和他在李桂和小丑男人的影响下,站在哪一边。

    沈晾却仿佛没有想到王国心头闪过的种种顾虑,他像是一条蛇一样盯着男人,低低地说:“我不是警察,我不在乎是否一定要完整救出两个人。但是如果你死了,你的损失会比我们更大。”

    沈晾的话让王国急得冷汗都冒了出来。他频频看向台上的雄风,好在雄风已经接近昏迷,几乎什么都听不见。王国固然急得直冒冷汗,但脸色还是一点不变,持枪的手异常稳健。他在小心地挪动,拉近自己和旁辉等人的距离。

    沈晾的话让小丑男人的脸色在和他微笑着对视了三十秒钟之中终于沉了下来。他避开沈晾那双让人心惊肉跳的双眼,向后退了一步。沈晾向前迈了半步,依旧将枪口盯着他的眉心。

    “好,我放你们走。”

    他话音落下之后,台上穿着小丑服的陌生男人踢了踢雄风,示意旁辉将雄风扛起来。

    旁辉于是拉过雄风的一只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将人扶了起来。台上到处都是血,还有黑人死去时爆出的脑浆。旁辉起身时,满脸煞气。他看不到背后沈晾的情况,因此他扶起雄风之后立刻转过了身,即使自己的背部对着那个穿小丑服的人也不在乎。他跳下擂台之后,穿小丑服的男人立刻也跳下了擂台,依旧用枪对着他的头顶,直到走到真正的小丑男人身边,他才和王国一起放下了枪。

    两人放下枪的瞬间,王国跳到了旁辉身边,掩护他和雄风,枪口对着对面的拳击手。

    沈晾扣着小丑男人,一步步缓慢地向门口走去,小丑男人看到他们真的没有问李桂,不禁有些奇怪。沈晾在他的耳旁阴冷地说:“谢谢配合,等到了警局你最好交代出李桂的下落。”

    小丑男人的瞳孔扩张,意识到沈晾不打算在脱身之后放了自己,他连忙说:“等等,等我到了警局,你们别想再把李桂拿出来了!”

    “一个特殊人物比一个普通人重要得多。”沈晾带着一种讥嘲冷冷地翘起了一边的嘴角。沈晾从来不笑,此刻他翘起嘴角,显得非常僵硬和嘲讽。带着一种阴郁的味道。

    小丑男人也有些慌了。他的暗示对沈晾和他旁边的两个警察不起作用,而如果暗示了那些拳击手,一旦拳击手有所举动,他的身体乃至生命都可能受到伤害。

    “听我说,我可以把李桂交给你们,但是你得放了我。如果我被带到了警局,你们再也别想挖出吴不生在这块的作为。”

    “吴不生”三个字仿佛是一道魔咒,让沈晾的眼睛瞬间发红了。旁辉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看向了沈晾,沈晾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用了力,狰狞地看着小丑男人,几乎要将他就地射杀。旁辉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试图让沈晾冷静下来。

    小丑男人被沈晾一瞬间释放出的凶意惊得有些呆住了,见沈晾被旁辉压制了火气,他也不敢再说话。

    沈晾却开口了:“把李桂交出来。”

    小丑男人明白过来,欣喜若狂,他冲其中一个拳击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拳击手退出。不到三分钟,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被反绑双手,推了出来。

    女人的脸色带着折磨后的蜡黄,神情里充斥着惊恐和不屈。他看到雄风的时候瞬间惊叫了一声,两个拳击手把她的嘴捂住了,然后一手刀将她击晕。

    沈晾等人移动到了门口,一直押着对方的人走到地面。在收到王国的消息时,已经有持枪的警察包围了这块地方。拳击手们说什么不肯再前进一步了。

    沈晾示意王国接住李桂,接着将小丑男人一枪座打晕,一把推了回去。

    他们撤离的时候,其他的刑警迅速进入了地下通道进行扫荡,而几个拳击手则以更快的速度带着小丑男人消失在了地下。

    警察整夜端了这个地下拳击场的窝点,将参与地下拳击和赌博的普通人几乎一网打尽,甚至抓住了几个拳击手保镖。但是小丑男人却不见了踪影。

    沈晾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第二天得知消息的时候没有半分可惜。雄风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暂时先治疗身体,而李桂在经过了短暂的恢复之后就清醒了过来,思维还算有条理。警方对其进行了一些常规的问话,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李桂果然在那第二伙人到她家来时被带走了。他们起初将李桂安放在较为舒适的酒店里,但是不久就因为安全问题转移了她的关押地点,地点一共变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在阴暗的小屋子里,铁门有十二公分厚,四面没有窗,是一个地下储藏室。李桂之后的二十天吃喝拉撒几乎都在里面,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如果不是惦记哥哥李建昭,恐怕要接近崩溃。

    而她被频繁转移的原因,王国料想恐怕是因为李建昭一直在追踪他妹妹。

    李建昭的能力很强,如果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情况,他也不会选择去□□拳。如果是普通任务,李建昭就算是放弃任务或者申请援助,都不会违法。但对方捏住了他孪生妹妹,而且引他□□拳的还是个特殊人物,李建昭只能选择照着对方的话做了。

    沈晾第三天得知李建昭已经清醒,他没去看,但旁辉却去了一整天,回来之后情绪低落。沈晾和他坐在一起吃饭时,旁辉首次吃得和沈晾几乎差不多慢。“他有能力。”旁辉放下了筷子说。

    沈晾停止了咀嚼。

    “他就跟我一个人说了。”旁辉沉沉地叹出了一口气。

    沈晾没有说话,他知道旁辉不会再告诉其他人了。沈晾九死一生从特殊监狱里出来,旁辉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战友因为孪生妹妹被威胁而进了监狱。

    他的职责和感情在打架,又是规则和人性在对撞。

    身为军人,李建昭知道自己的能力一旦被发现将会有的下场。好在他的能力不明显,只是力气非常大,他是个军人,如果控制得当不会做出太过惊世骇俗的事。但就算瞒住了他的能力,擅离职守还是一项非常重大的罪责。他半个月里时不时偷偷离开去□□拳的行为也足够让他离开这个队伍。

    “解职是最好的结果。”沈晾忽然说。

    旁辉也知道这一点。有特殊能力的人很稀少,如果李建昭被盯上了,就算这件事解决了,还会被找上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沈晾,如果不是旁辉回护着,他不知已经死了多少遍了。而为了得到李建昭,李桂的处境也将十分危险,李建昭如果继续留在部队里,不能好好地照顾到李桂,同样的事依旧会发生。

    旁辉叹息了一声,把最后的几口饭扒进了嘴里。

    “那小丑……”旁辉说,“到底是个什么能力?”

    “暗示。”沈晾含着两粒米,用舌尖碾碎。“他能同时暗示很多人。他暗示所有人台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就算有人发现他有能力,也只会以那个替身作为目标。”

    旁辉觉得心里有些发凉,想起自己差一点也中了招,就一阵阵后怕。这样强烈的暗示的能力,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动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你放过了他。”旁辉忽然说。他确定沈晾有意放过对方。如果要抓捕那个男人,沈晾不必接受人质交换的条件。他之前说得没错,警方占据优势。整个窝点基本上都被警方包围,只要小丑男人落入他们手中,对方失去了重要的掣肘,会立刻四散崩溃,虽然危险,但是救出李桂的可能性也有十之三四。沈晾对李建昭没有半点感情,如果是普通人的案件,他一定会选择这个做法——这也是王国暗示的做法。

    但是沈晾无视了王国当时频频对他投去的目光。他接受了人质交换的条件。

    这看上去像是以最大可能救出了李桂,但是旁辉知道,沈晾对李桂毫不在乎。旁辉深深看了沈晾一眼。他们两人就像是共犯。沈晾放过了小丑男人,而旁辉放过了李建昭。

    他们的理由几乎是相同的。

    沈晾是几十年来唯一一个从特殊监狱里进去再出来的人。哪怕是一身清白毫无罪状的人,只要被发现能力,就无法摆脱被监视、被敌对的命运。而无论是李建昭还是小丑男人,他们都已经和清白挨不上边了。

    “他害死了很多人,”沈晾面无表情地说,“他应该被处以死刑。但是他不能在未经自我同意下被迫进行人体试验。一个人的人格与自主权,应当在任何时候都受到保护,不受摧残。”

    ☆、第33章 chapter31

    沈晾在李建昭出院之前去见了他一次。当时将李建昭带出来的三个人——王国、旁辉、沈晾都被他记在心里,就算是因为昏迷没有看清人脸,他也从王国和旁辉口中知道了沈晾这个人。

    对于沈晾,李建昭的好奇超过了情感,他有迫切的想要见沈晾一面的欲|望。至于原因,沈晾和旁辉都知道。

    特殊人物有许多不是一出生就能发现自己能力的。有好些人是后天才出现的,李建昭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能力是在他明白救出自己妹妹只能够靠打|黑拳时,才唤了出来,起先他和旁辉一样,都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潜能的激发,但是随着擂台一次次晋级,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任何能力都有循序渐进的过程,沈晾的能力在幼年也是不稳定的,李建昭的能力只能算刚刚起步。但是刚刚起步就能打死常年练拳击的拳击手了。

    李建昭从知道旁辉到了特殊部门开始,就知道了特殊人物这一类人,也知道他们的危害和下场。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是其中一员。

    沈晾是在大规则下的唯一一个“幸存者”,任何一个特殊人物都会对他好奇,李建昭也不例外。当听到沈晾要来看他时,他意识到沈晾不是光光来看望他的,他是来对他用自己的能力的。

    沈晾走进李建昭的病房时,李建昭正坐在床上,他的妹妹李桂在一口口给他喂粥喝。李建昭没有沈晾那样好的愈合力,他的愈合速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在擂台上他的身上积累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两条手臂都骨折了,前伤后伤加起来,这两条手臂没有废也算是幸运。李桂消瘦得厉害,坐在他床沿边上,眼眶一直红着。小兄妹俩的感情确实非常要好。

    沈晾的眸子暗了暗,想起了自己那个曾经僵硬着抱在自己怀里的小妹妹。他很快撇去了那个念头,正大光明得打量了一番李建昭。旁辉说:“建昭,这是沈晾。”

    李建昭抬起了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沈晾。李桂连忙也站了起来,收拾碗筷站到一边。旁辉是警察她是知道的,而且还是把李建昭和自己救出来的人。李桂对旁辉的态度非常好,对到现在才出面的沈晾也非常感激。

    李建昭一直没有见过沈晾,此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沈晾冲他点点头,说:“你好。”

    李建昭对他说了一堆感谢感激的话,沈晾连耳边都没有过去,他等李建昭说完了,走上前去,说:“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李建昭楞了一下,看向了旁辉。前几天旁辉等人已经将该问的都问了,地下拳击场的还有几个据点也被王国下令去控制起来,沈晾现在才来,难道是——旁辉说:“阿晾问的,我们问不出来。”

    旁辉这话一说,李建昭就明白了。他振作精神,严肃地看着沈晾说:“好的,来吧。”

    沈晾掏出了纸和笔:“三天前上午八点,你在做什么?”

    “训练。”

    “那天你的晚餐吃了什么?”

    “……韭菜,骨头汤……”

    沈晾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而且问得千奇百怪。有些甚至让李建昭有些想不起来,但偏偏他却又能够在放弃之前勉强回忆起来。沈晾让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三十分钟的“过往”,然后摘下了眼镜。

    沈晾的眼白有些充血,虹膜漆黑,在这个雪白的病房里显得有些怪异。他低下头开始飞快地书写,却没有像一般预测时一样说出口。

    沈晾写完之后将眼镜戴了起来,把纸条叠了叠,交给了旁辉。

    旁辉低头看了一眼,接着放进了口袋。

    沈晾扭头看向了李桂,说:“保护好自己。”

    李桂有些庞然。沈晾之前问的明明是李建昭,怎么突然说到她身上去了?李建昭听到这,却不管自己的一双骨折的手和第一天才认识沈晾,一把抓住了他:“我妹妹怎么了?!”

    “两天后她有点小麻烦,不会有生命危险。”沈晾面无表情地说着起了身,却不知道这句话让李建昭险些跳起来。李桂之前被绑架也没有生命危险,但李建昭还是冲出去□□拳了,可见李桂在李建昭心中的重要性,哪怕没有生命危险,李建昭还是感到惴惴不安。

    旁辉连忙补漏说:“放心吧,是祸躲不过。阿晾说没生命危险,就是最大的吉祥。”

    沈晾预测厄运的时候,会在看到预测人厄运的同时看到引发其厄运的线索。李桂显然就是那条线索。

    沈晾出门的时候面孔紧绷,有些郁郁不乐。旁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想什么呢,只有两天,不能大意。”

    沈晾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坐在车里的时候,缓缓地说:“我告诉他这个时间,是不是导致了他的厄运?”

    旁辉皱起了眉,说:“怎么会这么想。这和你没关系。”

    “他知道我有能力。他会避开这个时间点。”沈晾那张在旁辉口袋里的预测,写着李建昭两天后的厄运——

    李建昭早上九点办完出院手续,急于将李桂带走。离开医院之后立刻被人追击,为了保护李桂,李建昭的手再度断裂,而李桂却为他挡了一刀。李桂也只伤了手臂,随后警察就到了。

    李建昭和李桂都没有遭遇生命危险,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但是沈晾的情绪却非常低落,和他每一次进行过预测之后一样。

    旁辉知道他的心情。沈晾希望能够改变他们必将面临的厄运,但是他不插手,厄运必然会降临,如果他插手,厄运依旧会通过最为合理的解释发生。

    沈晾从来没有胜利过。

    旁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启动了汽车。沈晾这一次没有将厄运告诉李建昭,想来是他不想让自己的言语影响李建昭。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一切更不会有任何改变。因此他告诉李建昭的唯一目的,只能是让他没有预先的防备,而不在提前的准备下在公众面前使用自己的能力暴露自己是特殊人物的事实。

    李建昭可以失去职位,但不能进入特殊监狱。他在地下拳击场打死的人在王国的处理下成为了防卫过当,只要再多一些时间,他很可能连普通监狱都不必蹲,但那是在他只是个浑身挂着功勋的普通军官的条件下。

    一旦他被发现了能力,任何荣誉都无法救他。沈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旁辉带着沈晾回了警局,让他坐在车里等自己。旁辉则上去将沈晾写下的条子交给王国。沈晾这一次的预测起码告诉了王国,地下拳击场的人非但没有受到打压,反而更加嚣张。他们甚至敢在医院门口就去围截李建昭。王国和旁辉都知道沈晾的预测精准度极高,就算之前任森那一案出了错,那也有很大原因是任森说了谎。

    王国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在医院附近驻守监视,两天后一切果然如沈晾所预测的那般发生了。

    李建昭和李桂再次进入了医院,而王国这一次却逮住了两个行凶者。王国顺藤摸瓜,一路挖下去,居然连葫芦带梗挖出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参与或者知情的拳击馆。而让王国惊奇的是,连付朋都露出了她的马脚,任森的情敌和对手骆田城却真的清清白白,和地下拳击场半点不沾边。王国想了想,任森有那么大一片地下拳击场,如果要打压骆田城,当然十分容易,这就是为什么骆田城始终争不过任森。这么一想,倒也合理。

    付朋在警局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是被逼的。她给王国的那枚徽章,确实是让他们投网的。旁辉和沈晾其实已经足够隐蔽,但是当时他们俩手中的徽章就是通过付朋的那枚徽章才得以搞到,脱离不了付朋的监控,因此沈晾和旁辉事实上一进入地下拳击场就被盯紧了,这才让他们之后的逃脱险象环生。王国问付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是谁逼她的。付朋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却始终不敢说。她被暂时关押在警局的第三天,被第九次提出来审问。王国手下的女警打算采取怀柔政策。付朋羞涩地说她的刘海长了,能不能帮忙剪剪,挡住眼睛了。女警看她的双手拷在身后,双眼哭得红肿,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拿了把剪指甲的小剪刀在进入审讯室前给她剪了剪。付朋忽然张嘴咬住那把剪刀,连剪刀带钥匙,一口吞进了肚子。

    沈晾在家里翻译的时候,得到了王国传来的消息。他打开邮件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关了网页,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付朋被送进医院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在病房里忽然从麻醉里醒来,用挂盐水瓶的铁钩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付朋没有活下来。

    所有的线索又都断了。

    ☆、第34章 chapter32

    沈晾时常在想,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自杀。

    无论生活有多么困难,只要人的精神健全,有什么是不可逾越的呢?

    沈晾活了二十七年,直面体会过无数种残酷的死亡,却从未想到过自杀。哪怕是在他最为脆弱的年岁里。

    他看到过无数起自杀。从他高中开始。跳下楼的支离破碎的身体,浴室里泡得发白的尸体,躺在床上安宁的面孔……有太多人选择为太多原因自杀。为什么大多数的人通常不愿选择抗争而选择屈从?无论多么愤恨,以死亡回避怯于抗争或懒于辩驳是无可理解的。沈晾想,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太多起死亡,以至于对死亡毫无惧怕也毫无期盼。他体会过各种各样的痛苦,而生存唯一的目标就成了反抗——哪怕他至今还未看到反抗的任何曙光。所有的命运都是切定的吗?所有人都无法逃脱自己特定的轨迹吗?世界只能按照它既定的走向,延伸出既定的道路吗?

    沈晾不知道答案。他的双眼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未来,而且只能看见灰暗的厄运。他无法改变旁人的未来,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见厄运,他就是唯一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沈晾在长期的思考中一直在用各种方式试图改变旁人既定的厄运,但是沈晾却渐渐意识到,唯一能够更改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的未来是无法确定的。

    王国唯一有用的线索只剩下了张彩绫那具女尸。但即便有尸体,也几乎和没有线索是一样的。找不到苗因也,王国就没有办法继续将此案进行下去。

    沈晾和旁辉在房子里过了将近一个月休闲的日子,直到得知李建昭离开了队伍,对旁辉所在的部门投出了简历,才知道他已经在王国的帮助下脱身了。虽然还未彻底定案,但在当时被捕获的那么多人口中搜集到的信息来看,他们像是集体服用了某种致幻药剂,导致聚众赌拳。毒品的严重性——大量人集体服用毒品的严重性比旁辉过失杀人要严重那么一些,且旁辉打死的拳击手,也被证实服用了毒品。这恐怕不是小丑男人的杰作,而是拳击手本身为了赢得胜利而服用的。这样一来,李建昭的防卫过当也多少减轻了一些。

    天气渐渐变冷了,旁辉给沈晾搬出了柜子里的薄被,放在床上。他翻看沈晾的衣柜,总觉得他的衣服不够多。沈晾的身体比较弱,月底才刚刚做过一次全面的体检,体检报告还没出来,旁辉琢磨着什么时候把沈晾带出去添点衣服。

    沈晾这几天出过几次家门。旁辉一开始有些胆战心惊,在后面暗暗跟着他,后来发现他只是去买点儿必须用品,或者干脆去警局附近转一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惹出什么麻烦也没有碰上什么危险,旁辉就不再跟随了。他得渐渐给沈晾一些自己的空间。一年之后他会有其他的工作,不可能继续时刻看守沈晾,而沈晾被他监视了八年,也是时候得到喘息的机会了。

    沈晾近期在翻译一篇文稿,是医学文稿。他的用词精准,让对方很满意,于是接连不断的稿件都交付到了他手上。看沈晾忙得连茶水都喝不上一口,旁辉心里也有些揪疼,但也就只能劝劝。沈晾看到他进来才敷衍式的喝两口,旁辉就掐着点多进去几回。

    一个半月后,王国忽然给旁辉打了电话,说了一件案子。

    旁辉直觉不想去,但是他给沈晾一说,沈晾忽然停住了。旁辉看他的反应,就叹了一口气。“你跟我出去买毛衣。不买不许跟这个案子。”

    沈晾穿着新买的薄荷色毛衣站在凶案现场。他从来没穿过那么浅色的衣服,让王国一下子没敢认人。他把隔离服扔给沈晾看他穿上,一面敲着手里的文件夹说:“真空致死,和十年前的那桩案子一模一样。”

    沈晾带好橡胶手套,眉心深深皱成了一个川。他看着异常干净的现场。人已经死了一个月,尸体直到现在才被发现——在这个食品加工厂里。

    食品加工厂有大型真空机,为了制作素食猪肉,但是通常不会那么大,而且不会是立式的。这是一个手工改造的真空机,构造和普通真空机差不多,但是此刻在真空机里的,却不是什么肉类,而是一一个几乎被压扁的少女。赤|裸的少女的身体上覆盖这一层薄膜,那层塑料薄膜紧紧贴在她的身体表面。一丝空隙都没有留下。

    少女的身体已经被挤压得变形,双眼大睁,嘴被拉扯挤压出怪异可怕的弧度。双耳变形,被挤压在脑侧。她的面皮像是被向后拉扯过去,身体的一切都被按扁,腹部凹陷下去,几乎像是一块贴在背板上的皮。

    两个穿着隔离服的法医助手帮忙将真空机放平,释放气压,将那层几乎快要和少女连成一体的塑料薄膜小心地撕下。沈晾一直站在旁边,冷静地看着那具尸体。少女的眼睛在不被抽成真空之前是完全睁开的,被释放之后,也无法合拢。眼球已经挤入了眼眶。少女在真空机里包装,被保存在地下冷冻室里,尸体一个月也没有腐坏。

    沈晾看着这具尸体,终于在两个助手有些疑惑的目光下伸出手指轻微地按了按她的腹部。尸体的变形已经无法复原,皮肉紧巴巴地缩在她的躯体上,沈晾伸出的手指甚至无法往下按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沈晾几乎不用仔细观察就知道这具尸体的所有情况。腹部内脏已经全部被挤碎或者变形,少量排泄物从下|体中溢出,肌肉被裹成了圆柱状,尸身颜色沉黯,青紫纵横。

    除了一张完整的人皮和还算整齐的骨骼,这个身体里的内部已经完全糊成了一片。

    几个现场的警察在看到被打开的尸体之后,脸色都异常难看,有个新来的小警察甚至直接呕吐了起来。王国为了不让人污染现场,连忙让他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看了沈晾一眼,因为他过于镇定的表现。

    沈晾沿着尸体周边检查了一圈,然后梳开尸体的头发,又看了看她的指甲,便起身说:“我要去法医办公室。”

    没有人对沈晾如此快就审查完了现场表示异议。他只是一个法医,对他来说最好的检查尸体的地点还是法医办公室。那里有全套的器材。沈晾已经九年没有再进入过那样的地方,当他说出口时,觉得情绪有些失控。

    旁辉按住他的肩膀说:“我们先出去等。”

    沈晾检查完了现场,然而王国还没有检查完。他和几个小警察以及两个不怎么相信沈晾的法医助手在里面又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取证才让人封锁现场,带着尸体出来。

    沈晾一直坐在警车里,沉默着回忆。

    他以前跟着警队的时候,有一个助手。是他同校毕业的。那人跟他年级差不多大,但是在沈晾面前却只能做一个跟班。他很沈晾相处了两个月,就明白了沈晾独来独往的喜好,并琢磨出了沈晾平时的习惯。就像旁辉一样,那个人曾经成了沈晾唯一愿意见到的人。

    但是两个月之后,对方就离开去另一个警局就职了。也许是不甘愿自己永远只能做别人的助手,活在别人的光芒下。他离开之后沈晾再也没有过助手。现在王国带来的两个法医助手,虽然被安排了法医的职务,但是沈晾和旁辉都知道那是用来给他当助手的。看到这两个人,虽然他们都有着博士学历和一些实习经验,但沈晾仍旧有些怀念曾经的助手。

    旁辉也坐在后座上。他一直打量着沈晾的表情,想知道他在看到那具女尸之后的反应。但是沈晾的反应很平淡。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沈晾却仿佛面前不过是一个木雕。旁辉看到他看着椅背,目光呆滞,就知道他又出了神。他的眉间没有蹙起,大概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以前的——不阴暗的回忆。

    旁辉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快。沈晾的眉头时常皱着,让他的眉心都有了几道浅浅的痕迹,这是旁辉看到的少数几次,沈晾不在睡梦里也没有皱眉的时候。

    王国将尸体和现场都处理好之后,就回到了沈晾这两车上。他坐在驾驶座上,回头问沈晾:“你觉得怎么样?”

    沈晾缓慢地说:“是同一个人。”

    十年前,沈晾接手过一个案子。这个案子当时在网络还不通达的年代都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就是以为作案手法奇特,死者死因恐怖。

    当时的案发地点也在一个食品加工厂,一个少女被压入真空机里,三个月后才被发现尸体。

    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沈晾当时解剖了那个少女,并且“看”了几乎一整个食品加工厂的人,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为了破那起案子,警局查了整整三个月。从冬天查到了春天,到将近夏天的时候,才勉强定了案。案子不是沈晾定下的,他只是指出了一个可疑分子。由于所有的证据和线索都指向他,警方也不再纠缠于沈晾的犹豫,最终给对方下了判决书。

    沈晾因为这个案子名气又有一度的飙升,但是他心里却感到有几分不安和疑惑。这个案子他一直印象深刻,因为他的心里并未对其定案。

    王国找到沈晾,就是因为他知道沈晾曾经处理过这样一起类似的案件——现场线索近乎于无,死亡时间又距离发现尸体时间太远,除了尸体几乎没有可突破点。

    当看到沈晾平静的表情时,王国以为他猜测的是正确的——这是一起模仿犯罪。模仿十年前的那个消耗了警局大半警力,花了将近半年才突破的案件。

    但是沈晾却平静地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是同一个人。

    王国顿时楞住了。

    沈晾的心中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他的眉头在舒展之后又同时紧紧皱了起来。凶手不是当年被宣判的犯人,他十年前的那一丝疑惑是正确的。他杀死了一个对此事无辜的人。

    ☆、第35章 chapter33

    和当年那桩案子有关的专案组当然已经解散了。但是所有的资料都在沈晾的脑子里。他唯一不清楚的,就是凶手到底是谁。旁辉一直旁听旁观,在此刻感到有几分不对劲。他心里有些不安,双眼盯着沈晾不知在想什么。

    沈晾坐警车回到警局之后,立刻进了法医办公室。办公室就和解剖室相隔一堵墙。他靠近警局的时候神情就紧张起来,当踏入警局后,身体都有些紧绷。但是他和鲜少的前几次一样,大步踏了进去。

    旁辉跟在他身后进了法医办公室。那一段路显得格外漫长,让旁辉想起了多年以前。他和沈晾第一次搭上话的时候,沈晾也是走在他前面,通过一条条长长的走廊,踏进了法医办公室。

    那个时候的沈晾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褂,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晾在法医办公室脸色阴沉地坐了半个小时,尸体被运了过来,直接运进了解剖室,两个助手都进来了。如果没有沈晾,这两个人应当是调动过来的正式法医。王国在破获几起重大案件之后,职位有所变动,上面想让他到另一个省去,但是他坚持要求留在这里。于是队里就多指派了一些警员给他,这两个法医中的一个也是增加的资源。

    他在来之前知道已经有一个法医了,但不知道他和这个法医一样都是来做助手的。看着沈晾那张显得过于阴沉的脸,这两个年龄不算大的法医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愿意和他搭话。沈晾并不在意他们对他的忽视,他来到解剖台边上,戴上手套,打量眼前的女尸。

    十年前的案子,死的同样是一个少女。她在被放入真空机之前已经失去意识,但是没有彻底死亡。真空机是她致死的真正凶器,或者说她在濒死之际被塞入了真空机。导致那少女昏迷的表面原因是乙|醚,正是由于这个判断,警方当年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喜欢少女却未能告白成功的化学系男孩身上。

    然而让沈晾感到疑虑的是,他无法确定导致少女昏迷的真正原因是乙|醚。少女的身上有多处伤痕,有些像是被殴打导致的,有些只是抓挠,看上去甚至更像是性事过强而留下的痕迹。沈晾无法断定,少女在被使用□□之前是否已经被用殴打或者另外的方式给弄昏迷了。而沈晾当时验尸下来的的判断也的确证明凶手有闷死她的企图。当时阳城警官觉得这不重要。能获得乙|醚这一个条件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凶手,这无可反驳。但沈晾却认为这是事关凶手究竟是谁的重要依据。如果少女在被用□□之前已经昏迷,那凶手为什么要再用一次乙|醚?这是不是他刻意留下的“证据”,让警方将目标放在化学系的人身上?这样一来,就代表凶手很可能不是化学系的人,与他们得出的结果也就截然相反了。

    沈晾在现场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检查。手指和嘴唇淤血严重,眼皮内侧积血,口腔上颚有伤口。这些都是少女窒息的现象。但是真空机的压力却将她是否事先受到人为伤害导致昏迷的一切痕迹都抹得模糊不可见了。

    沈晾不抱希望地摸了摸尸体的后脑,对其中一个法医助手说:“开颅。”

    两个法医对视了一眼,一个拿刀割开耳后,一个操起开颅锯。头骨被打开之后,沈晾检查了颅底,不出所料,颞骨岩部已经完全发黑。他检查了几处其他的伤害,头部的主要伤害不多只有一处集中击打造成的骨裂伴有内出血。颈部也没有淤痕,如果是闷死,恐怕是直接用手捂死的。

    沈晾一边记录,一边操起手术刀,不抱希望地拉开一个t字形切口。他在做阳城法医的时候,很长时间没有助手。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记录。两个助手开颅之后就站在一边,按照沈晾的吩咐去采取尸体的常规采捡物。一个在处理指甲,一个帮沈晾递工具。

    女尸的内脏几乎被压坏,胸腔还算完好,但是一条肋骨骨折,扎入左胸,刺穿了她的一条主动脉,使得内部发黑。

    沈晾皱眉看了好一会儿。连这个细节,也和十年前的那桩案子一模一样。

    肋骨的骨折形态怪异,往内凹折出一个锐角,很难想象有什么方式或者力量能够在仅仅损伤一条肋骨的情况下意外让它折成这样的状态。形成这样的状态只能是刻意的,凶手的力道精准,是个擅长攻击的人。而尸体上也有明显的重物击打的痕迹。

    沈晾的解剖技巧比起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退步。他的手在握着手术刀时仿佛捏着一片蝉翼,完整分离了他所需要解剖的地方。

    两个法医有些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都有些惊讶。他们没见过沈晾,也没听说过这局里有一个这样年纪的法医。沈晾的手法像是一个已经有了十年工作经验的老法医,对尸体的熟稔度也远远超过了他们。

    他们这下才感到尊敬起来。

    沈晾将混乱得糊成一团的脏器分离,站在那里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不知在想什么。两名法医中的一个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记录吧。”

    沈晾楞了一下,似乎被惊醒,接着他点点头,低声开始叙述尸体的情况。

    一个小时后,沈晾离开了解剖室。

    旁辉就坐在法医办公室里等他,看到沈晾出来时,他站了起来。“怎么样?”

    “一模一样。”沈晾垂下眼睛说。

    旁辉也皱起了眉来。他将两手插入裤袋里,下意识地想要抽出一支烟,然而却忍住了。旁辉说道:“王国那也没查出什么东西。现场有的指纹是食品加工厂的几个专职管理仓库和食品压缩的,在职工龄有的长达十五年,短的则是两三个月,过去两个月中没有离职人员。”

    沈晾沉思着,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随手搭在一边。在此期间两个法医助手也出来了。他们将报告交给沈晾,眼神和进去之前完全不同。旁辉看了一眼就知道沈晾的本事没有退,当年看沈晾现场解剖尸体的人就算是门外汉都会被深深震惊。听说沈晾在大学里的实验课就是第一。十五岁跟了警队之后,第一个碰上的案子因为原法医的玩忽职守,险些断成了冤案,沈晾据理力争,直接将材料越级上交,最终破案竟是靠了沈晾。

    从那个时候起,沈晾就一直主刀,从未有过替代。

    旁辉接着说:“房间里没有监控,只有走廊上有,我们已经把所有录像都拷下来了。”

    沈晾“嗯”了一声,说道:“去看看。”两个法医面面相觑。他们的经验和知识通常都让他们只需要跟在警队后面,不需要冲锋。他们获得的材料绝大多数来自警方,少数来自现场。他们更多时候是解剖室、食堂、警局、宿舍四点一线。

    而沈晾却完全加入了这个案子。

    两人到王国的办公室之后,王国正在看录像带,他看到两人时立刻说道:“哎,你们来了。来看看这段。”

    王国拉开了一段,指了指时间。这是17号晚上8点21分。就在一分钟之后,画面忽然闪动了一下,时间跳到了18号凌晨3点11分。

    “这是?”旁辉的眉毛跳了一下。

    “维修。食品加工厂老板说的,”王国看了他们俩一眼,“从这天之后,几乎没有人查看过那台真空机。”

    “这么说人是这个时候被带进去的?”旁辉皱眉说。

    “嗯,除了这个时候,我也看不出还有什么时候能把一个人带进去。”王国说。那个房间没有窗,只有一扇门,唯一的通道就是这扇门。

    然而沈晾这时候却说:“什么时候买的?”

    王国楞了一下,沈晾补充道:“真空机。”

    “一个多月之前……”王国刚刚开口就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沈晾,“你是说……”

    “这个食品加工厂就加工散包装肉类,小包装膨化食品,国内的压缩食品最大也不过一条火腿,这么大的真空机很少见,”沈晾说。

    王国立马连叫了两声:“小章!小章!”

    小章跳进来就看见沈晾,连忙问:“怎么了王队?”

    “你去问问那老板,是谁想买那台真空机,什么时候买的?”

    “还有是谁运送的。”沈晾补充了一句。

    王国看了沈晾一眼,对小章说:“快去!”

    王国是下午接到的报警,现在已经是傍晚,沈晾和旁辉在警局食堂吃了饭。沈晾照旧是一沉思就不知道吃饭,旁辉提醒了他好几次,他最终不耐烦地以吃饱拒绝了。旁辉无奈,只好说:“那多喝点汤。”

    沈晾忽然说:“他是故意的。”

    旁辉楞了一下。

    沈晾用塑料勺子搅拌汤碗里已经不太热了的汤。“死者身上的伤痕几乎和十年前的受害者一模一样,身上也有□□。他对当时的案件非常熟悉,可以肯定就是同一个人。如果不是体制内作案,就是他故意用相同的手法告诉我们当年的案子判错了。”

    旁辉还有些犹豫,他说道:“可不可能是极了解案情的人……”当年的案子证据充足,如果说判错,着实有些难以让人接受。

    沈晾这时候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当年的案子只有我一个人动刀,安钦文当时即将离职,已经不再处理法医事务,如果是体制内作案,只有我一个人了解尸体的所有细节。”安钦文是沈晾当时唯一的助手。

    沈晾这话一说出来,旁辉立刻双眼睁大。沈晾低着头,眼睛却上抬,冷冷地看着旁辉,用低哑的声音说:“这是针对我的。”

    “十年前受害者死前受到了殴打,胸口有一根肋骨折断,割断了大动脉。凶器是棒球棒。当年的推测是,凶手试图闷死被害者,在被害者失去意识之后又用棒球棒对其头部殴击,造成头部和身体大量机械损伤,胸口的肋骨是用棒球的另一侧击打而成,当时我认为是出于泄愤的一击,尸体上的胸口的凹陷部分虽然被气压磨平,但是血管击打破裂留下了三公分左右淤痕,刚好能够对应棒球棒棒帽部——”沈晾忽然停了下来。

    旁辉等着他的下文,却在沈晾停下来的时候知道他抓住了什么。

    “凶手是个棒球手?”沈晾看了他一眼,镇定地说道:“凶器是一支800克棒球棒,这是当时在那个化学系学生宿舍中搜出来的,棒球棒上采集到了联苯胺实验阳性反应,血液对应dna是受害者的。”

    “这是很直接的证据。”旁辉说。

    “对,”沈晾点了点头,“但是,那个化学系学生刚刚加入棒球社,800克棒球棒是新手的练习棒,他的身材瘦弱,是否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用棒球棍柄捅断受害者的肋骨有待商榷。一次可能是偶然,然而这一次却能确定犯人必然不是个身材瘦弱的人,”沈晾紧皱着眉头说,“第二次模仿作案,凶手模仿的是自己,他精确控制了所有的伤痕,连这道肋骨的伤势都还原了出来。他对力量的掌握非常精细,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如果他是个棒球手,一定是非常出色的棒球手!”

    沈晾的双眼睁大,定定地看着旁辉。旁辉几乎跳起来。他觉得哪怕是自己在部队里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都没有这么激动。他此刻也觉得食物难以下咽,沈晾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没有马上跳起来。旁辉虽然心里激动,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说:“先把汤喝完。”

    沈晾不耐烦地看着他。

    旁辉不容反对地将他的汤挪到他的正面前,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针对你?”

    ☆、第36章 chapter34

    将新的推测告诉王国之后,王国也严肃了起来。如果事情转向了沈晾,就不简单了。王国听后和旁辉单独谈了谈,建议他俩近期住在局里提供的宿舍里。但是旁辉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婉拒了。

    之后的两天,沈晾几乎天天到警局报到,旁辉和王国一起调查的时候,他就反复观察尸检报告。他当年整理的私人档案都一度被毁,但是几乎所有的案子的细节都还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案子尤其清晰,因为这是他唯一无法确定的案子。

    旁辉对他的记忆力表示了惊讶,而沈晾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一个正常人的记忆力是不可能那么好的,但是在特殊监|狱的那一年,他在精神、物理和药物的刺激下,几乎被挖掘出了大脑深处所有的东西。人的意识里的潜意识,远远比人的表意识庞大,在强烈的刺激与大脑意识的解剖下,他的潜意识被极大程度的激发和摧毁。他被迫一遍遍挖掘记忆深处的东西,他最重要的最私密的一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一切,都被暴露在档案里。

    沈晾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的这一段经历。他所做的就是遗忘,只有在旁辉提起时,他才会被动地回溯。

    沈晾的出现和存在让警局里的人有了一个新的话题。沈晾有时候会在办公室里听到新来的人问老人那是谁,老人说:沈晾啊。

    沈晾是谁?

    当年那个挺厉害的法医,现在出来了。

    他不是犯过罪吗?

    不知道啊,既然出来了,恐怕当年也是件冤案。

    冤案?没听说平案的啊。

    也可能就是假释吧……

    那还来断案?

    王队的朋友嘛……

    沈晾出现了两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频繁出现在警局了。王国知道之后也就是叹了一口气。他派了两个之前跟过案的警员在沈晾家附近守着,然后继续调查这个案子。王国和沈晾问的人马上就出来了,要这台真空机的人被带到了警局,但王国让杨平飞审了两遍之后,却越想越怪。人是食品加工厂的副总经理,当问到为什么要买这台真空机时,他只说在宣传上好听,显得他们实力雄厚,技术资源多。宣传商说这台真空机是国内最大型号的,所以他就要了。

    沈晾坐在王国的办公室里,旁辉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就拿手捂在杯子上。旁辉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沈晾面无表情,眉头倒依旧是皱起。

    “有那么点道理吧,总觉得说得都是歪理,”旁辉说,“送货的人就是真空机厂家的,如果有问题,马上就能逮到。”

    沈晾点了点头,却依旧皱着眉。

    下午的时候,真空机厂家的人有了消息,一个身材强壮的男子走进了警局。

    沈晾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妥。

    如果是同一个人,当年是大学生的年纪,如今也已经成长成社会人了,从年龄上倒是吻合,但是真凶会就这么直接来警局吗?

    沈晾走出王国的门,盯着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对王国说:“我去‘看看’他。”

    “等等,”王国忽然一把拦住了他,“不急,让我们的人先了解一下情况。”

    旁辉听到这话对王国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沈晾只好停了下来,在单向玻璃外看着那个青年。

    “从外表上来看,体格、棒球帽、年纪都符合了。”旁辉说。

    “比上一次的人还要符合。”沈晾冷声说。

    “我也怀疑他是一个烟雾|弹,”王国在胸前交环双手,看着里面的人,“真正的凶手一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小章问完之后,王国拍了拍走出来的他的肩膀。沈晾接着走了进去,旁辉不放心地跟在了一边。沈晾落座之后,盯着那个青年,低沉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青年看了看沈晾,忽然笑了起来。他说道:“你问吧。”

    沈晾说道:“你笑什么?”

    青年笑着说:“没这和你要问的有关吗?”

    “我的问题就是,你笑什么?”

    青年噎了一下,一时有些回答不上来。他们对视着瞪眼了几秒钟,然后青年败下阵来,张口说:“你是沈晾吧?”

    “对。”沈晾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

    “你是不是打算看看我的未来?我知道你有那种能力。说实话,我也挺想知道的,”青年的嘴角翘了翘,“看看我到底会不会死。”

    沈晾说:“你知道我很多事情。”

    “怎么能不知道呢,你多有名啊,当年阳城那片儿有你破不了的案子吗?有你抓不住的犯人吗?”青年笑了起来,带着一股浓浓的嘲讽的意味,“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你问吧。”

    沈晾说:“你打算自首吗?”

    “自首?你太看得起我了,”青年重复说道,“你问吧。”

    沈晾眯起眼睛,语气几乎没有抑扬顿挫地说道:“如果你不是犯人,你的咨询就没有免费的可能。你需要准备五十万以上。”

    青年楞了一下,似乎又被沈晾的话噎住了。他好半晌才又再度笑了起来,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沈晾,说:“你问吧。”

    沈晾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

    “一个半月前是不是你将真空机送进食品加工厂的?”

    “是。”

    “除了你还有没有第二个送货人?”

    “没有。”

    “通过什么运送?”

    “货车啊。”

    “当时你交代了哪些注意事项?”

    “这太多了,我哪记得起来。”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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