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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厄运缠身 作者:风溯君

    第3节

    沈晾把脚放下来,转身走向旁辉,心理医生连忙也站了起来。

    旁辉叹了口气说:“我觉得,下一次的预约,就取消吧。”

    心理医生站在那里,瞪着沈晾,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怎样能够获得你的信任?”

    沈晾回头看了一眼那心理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你这两天,注意一下耳朵。”

    ☆、第7章 chapter7

    旁辉开车送沈晾去医院的路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沈晾白了他一眼,说:“你笑什么?”

    “我想起你曾经看过的最后一个心理医生了。”

    沈晾扭过头说:“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就是……我现在能回答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沈晾做了一个例行体检后离开了医院。他每个月都要做一次体检,而近期则是每一周都需要去。沈晾在医院不需要排队,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但是他很讨厌这种特殊。离开医院之后,旁辉带沈晾在外面吃了一顿午餐。沈晾很少外出吃正式的午餐,他的习惯是碰到必须在外用餐的情况,通常都是速食,可以边吃边走。旁辉批评过他很多次,然而没有什么用处。旁辉这一次选了一个好地方,是在医院附近两条街外的一家挺有名的面馆。沈晾常吃方便面,旁辉一度以为他喜欢吃面,而沈晾也一度以为自己喜欢。然而在旁辉学会做能下口的饭菜之后,沈晾的方便面就很少看见了。

    旁辉看见这家面店,就发现自己和沈晾一样,在这七八年间学会了不少东西。不仅仅是任务上的。

    沈晾从某种方面让他被迫学会了怎样过正常人的生活,将他从警惕和不信任中解救出来。他像是沈晾的监护人,却也是被沈晾救护的人。是沈晾救护的众多人中的一个。

    旁辉给两人点了两份汤面,沈晾的是黄鱼面,旁辉的是大排面。在等面上来之前,沈晾不耐烦地看着街道附近的小吃店,眼神一再放空。旁辉研究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然后说:“明天是星期六,想去哪里玩?”

    沈晾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扭头说:“我们又不是朝九晚五的职工。”

    旁辉摸了摸鼻子,把醋罐取出来,放在自己面前说:“你现在几乎比警队的作息还忙,稍微休息一下吧,啊。”

    沈晾没有理他。旁辉随手翻看他的病历本,并抽出沈晾的x光片打量。沈晾从透明的片对面看着旁辉,同时也看着自己长长的肋骨和脊椎。他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看够没有。”

    旁辉楞了一下,眼神移到了盆骨下方定了一会儿,接着笑起来说:“你还会害羞啊?”

    沈晾冷飕飕地瞪了他一眼,瞪得旁辉不得不收起片子,放在一边。此时面上来了,同时上来的还有两杯饮料。旁辉在服务员放下东西的时候超她礼貌性地笑笑,服务员也忍不住回以一个很甜的微笑。

    沈晾冷哼了一声,顾自吃面。旁辉吃了两口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有一部新上映的心理犯罪片,听上去蛮不错的。”

    沈晾没有抬头,含糊不清地说:“谁给你出的主意?”

    旁辉楞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想起昨晚上和杨平飞的通话。这主意当然不是杨平飞给他出的,而是警队里的小李给出的。杨平飞和旁辉这样的特警,大半辈子都生活在任务里,消遣反而变成了最难办的事情。反倒是小李,听到杨平飞的电话,张嘴就提了好几个意见。旁辉还真的从未想到过看电影,心想也是时候体验一下新生活了,不能和时代脱节,于是他姑且算是采纳了小李的意见。

    沈晾皱了皱眉头,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闷声不吭地吃。旁辉摸了摸鼻子说:“那我们明天几点去啊?”

    沈晾似乎想反对,但又一时没有想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只是沉默着发呆。旁辉赶紧说:“那就早上十点吧,啊?”

    第二天一大早,旁辉将沈晾从床上拖起来,吃了早餐就带着他往影院跑。沈晾在车里不断打瞌睡,脑袋一磕一磕的敲在玻璃窗上。旁辉看不下去了,扭头提醒他加个靠垫,沈晾恍惚了一下,又继续睡了过去。旁辉下车的时候在沈晾额头上发现了一块红红的硬块。沈晾死鸭子嘴硬不说疼,旁辉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整理刘海掩盖住那块红色,才带人离开车走进电影院。

    沈晾和旁辉站在买票窗口捉摸了好半晌,最终选择了中间靠边缘的位置。沈晾是个麻烦的人,除了旁辉,他不喜欢和别人挨那么近。所以他从来不坐公交车。

    电影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旁辉看了看四周,买了两瓶水,然后验票进了影厅。

    沈晾一进影厅就往四面打量,旁辉给他指示说:“还有一个逃生通道在那边。”接着他带人走向了座位。侧面的视野并不如中间那么好,旁辉立刻就发现了,然而沈晾却更加不愿意前后左右都被人围着。这个影厅很大,因此座位区分成了两块。沈晾的前面是一条较大的过道,左边是旁辉,只有后面有个不认识的人。沈晾勉强算是满意了这个座位,然而他还是跟旁辉说:“坐过去点儿。”

    旁辉苦笑了一下。他的身形本来就不算小,这再坐过去点儿,他就得挤到别人身上去了。旁辉尽量让自己的胳膊不越过扶手,不对沈晾的空间感造成压抑。接着灯忽然暗了。旁辉感到沈晾突然一把抓住了他,随着银幕的渐渐变量,沈晾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说:“你……过来点儿。”

    旁辉将水递给他,顺便重新占领了自己的空间。

    杨平飞听说两人去看电影的消息时,瞠目结舌。他茫然了一会儿,捏着手机说:“然后呢?”

    旁辉有点儿莫名其妙:“然后?要什么然后,这电影被阿晾批得一无是处。我早说了不能让他看电影……”

    听到旁辉的回话,杨平飞再次松了口气。他说:“辉哥啊,明天出来一起喝个酒吧?”

    “明天不行,我得看着阿晾,我不在家这小子就会全钻进资料里去。”

    “……晚上嘛。”

    “晚上就更不行了,我不看着他,他不晓得睡觉……”

    “辉哥你这是他保姆还是爸啊?”

    旁辉一时没有说话。杨平飞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失落,说:“明天把他也一起带来不就好了。”

    “阿晾不能喝酒。”旁辉似乎还有点儿犹豫,杨平飞安抚说:“那就不让他喝酒,我们喝。我们俩都多少年没见面了,还没一起喝过一次。顺便我也给沈晾道个歉,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你不是怕他社交狭窄嘛?不出来和人见面当然狭窄了。”

    旁辉似乎被说动了,最终点头说:“好,那明晚见。”

    沈晾听说旁辉要带他出去和杨平飞喝酒,顿时把门一关,干净利落地拒绝:“不去。”

    “偶尔也出个门,对身体有好处。”旁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和杨平飞喝酒,关我什么事?”

    “正好让你们两个认识认识……”

    “我不想认识他。”

    沈晾被磨了十几分钟,总算是臭着脸答应了。他起来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旁辉一把扶住他说:“怎么了?!”

    沈晾没有看他,揉了揉自己的脚踝,脑海中浮现过一瞬间一个男人的面孔。男人坐在他的后面,和女朋友亲密地聊着天,沈晾在看那个对他来说无聊至极的电影时,那对情侣一直在说话和亲吻。

    沈晾的听力很好,他几次忍不住想要提醒后面的人,却又不愿意说话。而旁辉则是对剧情完全着了迷。

    “没事。”沈晾站直了,看了一眼旁辉的手机,神色如常地向门外走去。旁辉观察了一会儿才算放心,将刚刚准备拨出杨平飞号码的手机锁屏了。如果沈晾出了什么问题,旁辉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一步。

    旁辉载着沈晾出发的路上,忍不住打开了收音机。平时他是不会放的,因为沈晾喜欢安静。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是一段音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cd,旁辉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回想起来了,笑着说:“这都还是十年前的老歌了。”

    “你很高兴?”沈晾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晾没有作声,坐在后座上,用手习惯性地抱着缩起的一条腿的膝盖。在密闭的小空间里,他经常是这样蜷缩着坐的,有时候略微舒展一些,有时候紧凑一些。

    旁辉收敛了一下神色,说:“我和飞有十几年没见了,之前刚刚见面的时候,就好像还和他在同一个连队里一起训练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将来会变成这样的人。哎,时间过得真快啊……”

    沈晾看着外面飞快划过的灯光,沉默着。

    “他呢,那个时候小我不少岁,进队伍的时候我还是他教官。没过两三年这小子就超上来了,比别人都快。每次给他颁奖,都特别自豪。嘿,你没想到我当过教官吧?”

    沈晾依旧没有说话,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辉也不在意,听着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家不算很大的酒店,旁辉停下车的时候,沈晾似乎还在发呆。被旁辉叫了两声才渐渐地将目光转向他。旁辉在对上沈晾的双眼时心脏猛地狂跳了一下,仿佛胸口出现了一个大洞,全身都要被吸进去似的。然而漆黑的夜色也减弱了沈晾的双眼带给人的震撼力。旁辉猛地屏住气,用力扭过身,全身的肌肉仿佛都狠狠扭转了一遍。他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沈晾的双眼平时问题不是很大,正常人看一会儿会觉得恶心恐怖,然而看了八年的旁辉已经感觉不到了。只有在沈晾进入“状态”的时候,他才会有那种眼神,让旁辉都无法克制。旁辉立马开始回想自己之前跟沈晾说了什么。他说的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沈晾需要依靠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来推断未来,而过去的这段时间通常很短,不超过一个月。沈晾应该不是在推断他的未来……沈晾和他在一起的八年里,从来没有推断过他的未来……

    然而在这以前,沈晾没有跟旁辉以外的人说过话……

    “还走不走了?”沈晾突然的发话让旁辉吓了一跳。他抬头的时候沈晾已经打开车门站在外面了。旁辉连忙也从车里出来,关上车门,抓住他的双肩说:“你没事吧?”

    沈晾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旁辉再度不放心地打量了沈晾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腕说:“走吧。”

    “放开我。”

    “我现在不放心你。”

    “我没事,放开。”

    旁辉松了手,盯着沈晾。沈晾不得不走到他身边。旁辉说:“一有不舒服就说。”

    两人在一个小包间里见到了杨平飞,杨平飞抱怨着“怎么这么慢”,一面把旁辉拍着肩膀拉了进来。在拉沈晾的时候,沈晾避开了他的手,这让杨平飞有些尴尬地收回。

    “我已经点了不少菜了,沈晾不吃辣,对吧?我点的都是清淡的。”杨平飞笑着说。

    沈晾楞了一下,看了杨平飞一眼,接着又看了看旁辉,说:“你们喝你们的,不用管我。”

    “怎么能呢,沈晾,今天我拜托辉哥把你也带来,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要在这里谢谢你。”

    杨平飞说话的时候,一旁的服务员渐渐上了菜,几瓶酒早就搁置在一边,旁辉拿来开了瓶。旁辉开瓶根本用不着开瓶器。瓶塞是木的,他两只手指就给□□了。杨平飞说完话之后,他笑着说:“飞,你多少年没看到我这手绝活了!”

    杨平飞也显得很高兴。他将酒杯摆出来,一人一个,旁辉则开始给两人倒酒,没有给沈晾倒。杨平飞看了沈晾一眼,问沈晾:“沈晾,你要喝什么果汁?还是牛奶?”

    沈晾皱起了眉看向杨平飞,看得杨平飞心里一突。旁辉立刻说:“你不能喝酒。”

    “我不是小孩。”沈晾冷冷地说。

    杨平飞趁机连忙打圆场:“辉哥沈晾为什么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吗?”

    “没病。”沈晾不耐烦地说。

    “那就少喝点。这儿我们俩人呢。”杨平飞这么一说,旁辉才勉强点了点头。

    沈晾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喝不喝酒,他也不喜怎么太喜欢酒。他只是不喜欢旁辉把他当作小孩子。看杨平飞战战兢兢替他倒完酒,沈晾闷声盯了那杯子一会儿,几乎让杨平飞以为那里面有虫子。

    直到沈晾移开了眼神,杨平飞才放下了心。菜上来没多久,杨平飞就见到沈晾的碗里堆起了一大碗。旁辉还在给他不断夹菜,一直夹到碗里装不下。杨平飞提醒说:“辉哥,你让沈晾自己来吧,他又不是小孩子。”

    “嗯,自己来。”旁辉说着,又给他夹了一根鸡腿。

    沈晾等旁辉夹完了菜才开始默默吃起来,杨平飞觉得自己挺突兀的,然而仔细看看,沈晾也挺突兀的。两个人可能都没有觉得能融入这种氛围里。杨平飞想了想,还是决定和旁辉好好聊一聊,不要浪费了这顿酒。

    “辉哥,你离开部队之后,怎么到特殊部队去的?”

    “哦,你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你小子怎么也到特殊部队来了……”旁辉笑了起来,大口喝酒,一口就没了半杯。杨平飞说:“我是上面推荐的,因为成绩好。你也知道的嘛,哈哈……”

    “当年你在我手下就一直是第一,荣誉都挂到肩膀疼了吧?”旁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嘛,本来上头推荐我干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我是不适合这个工作的。不过现在想想吧……其实也挺好的。”

    旁辉说着看了一眼沈晾。沈晾还在默默地吃饭。杨平飞觉得不能让这个氛围变成大人谈话小孩不插嘴的气氛,于是他问沈晾:“辉哥是不是一开始特别霸道啊?”

    沈晾好一会儿没说话,杨平飞的尴尬都快溢到头顶了,他才抬起头来楞了一下:“你跟我说话?”

    杨平飞顿时觉得脸有些挂不住。“……是啊……辉哥这人就是五大三粗的典型,我看他这样子和以前根本是两个人了。”

    “哦,嗯。”沈晾张嘴就发了两个语气词。杨平飞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跟这个人谈话。沈晾完全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辉究竟是怎么跟他一起生活而且还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的,实在让杨平飞感到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和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喝了一次酒,旁辉喝得很高兴,足足喝了三个小时。杨平飞最初还关注沈晾几下,渐渐的就不去理会了。沈晾就是默不作声地吃菜,一根菜梗能咬十分钟。等他吃完,两人也差不多聊到杨平飞小时后尿床了。沈晾站起来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杨平飞有点醺,就看见旁辉站起来说:“我陪你去。”

    “不用了,”沈晾说,“就几步路。”

    旁辉夜有点儿喝高了,但是意识还清醒,犹豫了一下他说:“早去早回。”

    沈晾出门之后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洗手间。他只喝了一点点,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有点儿热。他解决问题之后在水池冲洗手,抬头来看了镜子一眼,接着他的双眼看到自己鼻孔里缓缓地淌出了鲜血。沈晾一愣,连忙用手抹了一把。接着他看到自己的手指缝里也淌出了血。沈晾的呼吸急促起来,将手猛地伸到龙头下拼命洗刷,接着将脸也凑近了水龙头。清水倒灌进他的鼻腔里,沈晾猛地咳嗽了好几下。他跌跌撞撞地离开洗手台,摸索着找到擦手纸用力擦拭手指和鼻子,从模糊到清晰的视野中,腥红色消失了。沈晾抬头看了一眼镜子。没有鼻血。他再低头仔细检查手指。什么伤口也没有。根本没有出血点。

    沈晾抹了一把脸,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用力眨了眨眼睛,漆黑的虹膜几乎和瞳孔融为一体。是幻觉吗?沈晾心里暗自揣测。他再度看了看镜子里几乎湿透的自己,用纸巾狠狠擦了一遍脸,才搅了搅滴水的刘海推门出去。走出洗手间的下一秒,他的左脚一歪,身体就那么突然地掉在了地上。

    ☆、第8章 chapter8

    旁辉在包厢里觉得等得有些久了。沈晾出去之后他就没了喝酒的心情,看了第十三次表之后,他起身说:“我去看看。”

    “哎,辉哥,不是我说,你管沈晾也管得太多了。他其实看你也不顺眼吧?你都监视他这么八年了。你想要是你一走,他就是自由人了,我都不懂你怎么还能对他这么好。”杨平飞大大咧咧地张口说。

    旁辉皱了皱眉,说:“我一直想成为他的朋友。”

    “沈晾这个人,实在是太难对付了,辛苦你了啊,老哥哥。”杨平飞忍不住就抱怨起来。旁辉有些坐立不安,他看了最后一次表,拉开了门:“我马上回来。”

    “辉哥,辉哥啊?”杨平飞被旁辉的行为弄得也有些诧异了,他紧跟着旁辉出门,就看到旁辉小跑着过去。杨平飞想了想,也有些不放心,跟了过去。

    旁辉一路顺着指示走向洗手间,刚转过最后一个弯,就立刻大喊了一声:“阿晾!”

    他身后的杨平飞听到他这一声大喝,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忙冲上去。只见旁辉搂着躺在地上的沈晾,用力拍打他的面颊,不断大喊:“阿晾!阿晾!”杨平飞的酒是彻底醒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盯着沈晾湿透的脸和前襟:“怎么了!?”

    旁辉一把抱起沈晾,二话不说就往外冲。沈晾虽然瘦,但少说也有一百一十多斤,旁辉抱起他好像抱床棉被似的,捧着就跑。杨平飞紧跟着冲出去,一边跑一边说:“我去结账叫车,辉哥你小心点!”

    杨平飞结完帐冲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旁辉已经将沈晾放进了自己车里。杨平飞立马冲上去拦住:“辉哥你喝了酒,出事就晚了!”

    “来不及了!”旁辉大喝道。杨平飞死死拉住车门说:“我叫的车马上来了,你等等!”

    杨平飞的话音刚落下,一辆的士就出现在酒店大门口。杨平飞飞快地绕到车的另一边,将沈晾一把抢出,向那的士冲去。旁辉狠狠甩上车门,和杨平飞一前一后跳上车。旁辉坐在副驾驶座,杨平飞搂着沈晾坐在后座。旁辉对那个不知所措的司机大吼:“去医院!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司机看到两个彪形大汉上车,后面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人,立刻慌了起来,一脚油门就踩到了底。出租车的广播里在播报深夜新闻,说的是近期出租车司机遇害的概率越来越高,司机不觉冒着冷汗瞟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旁辉一脸煞气地坐在那里,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杨平飞的表情以便于即使察觉沈晾的情况,同时看着前方路况。司机才看了一眼,就发现旁辉开始掏胸口。脑内已经想象出那是一把抢的司机顿时浑身哆嗦了起来。

    旁辉掏出自己的特警证,摆在司机侧前方,说:“我们是警察,不是杀人犯。”

    沈晾被抬下车的时候距离旁辉发现他刚好二十分钟。杨平飞将沈晾抱出来,旁辉奔跑着冲向前方急救中心。沈晾十分钟后被推进了抢救室。

    杨平飞坐在走廊上,额头上的汗还在不断往外冒。一部分是被吓的,一部分是因为运动跑出来的。旁辉站在抢救室门外,双拳紧紧捏在一起,背后衬衫全湿了。杨平飞缓过一口气来说:“辉哥,你坐一坐,沈晾会没事的……”

    “……是命案!”旁辉忽然低沉地说。杨平飞被吓得一时之间无法回声。

    “沈、沈晾不会……”

    “阿晾看到的是一桩命案!”旁辉想起了沈晾下车之前的异状。在这关头上,他的反应反倒越发冷静。清晰的大脑在梳理着一整个周末他和沈晾所遇见的人和事。他知道沈晾的本事。他很少和沈晾谈自己过去一周内做了什么,因为沈晾都知道。而另一方面,他也在习惯性地避免这一行为。他和杨平飞酒席之间,每当杨平飞问道他近期的状况,他都带开了话题,这不仅仅是为了他和杨平飞好,更重要的是为了沈晾。

    这个周末的外出时间里,他和沈晾在外固定的停留的地点一个是电影院,一个是面馆,最后一个是这个酒店。旁辉最先否决了面馆,他几乎全程盯着沈晾,对方不会有任何几乎和任何人搭话。而若是在这个酒店……难道在沈晾出去的几分钟之间,他已经碰上了一个人并与之对话了?

    旁辉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跑到洗手间一分钟左右,沈晾去了七分钟,走路花掉三分钟左右,还有四分钟。这四分钟内他和另一个人对话了?据旁辉所知,这个时间根本不够。沈晾身上没有遇袭的痕迹。他只有身体出了问题,这恐怕不是针对沈晾的报复行为。

    旁辉又绕回前面,开始思考影院的可能性。沈晾坐的地方很边角,除了旁辉,他几乎无法和人交流,唯一靠近一些的,就是他后面的人……后面的人。旁辉的眉头皱了一下。他记得后面是一堆很聒噪的情侣,旁辉买票的时候他和沈晾后面的座位还是空的。像是心血来潮来看电影的。如果沈晾的消息并不是来自他与人的对话,而是由对方单方面说出——

    旁辉猛地转头看向了杨平飞:“打电话给王队,有人要遇害了!一米七五,六十公斤左右,男性,昨天在平城影院坐在9排14座!”

    杨平飞愕然之中连忙条件反射地拿出了手机。他对接受旁辉的命令都是下意识的。杨平飞瞬间想起之前沈英英遇害的那桩案子。沈英英被刺了三刀,沈晾虽然险些窒息,却没有去医院,而现在他竟然被送进了抢救室!

    杨平飞猛地跳了起来,拨通王国的电话,对方在一声“嘟”响之后就接通了。杨平飞几乎是像发连珠炮似的大声说道:“王队!要查一个人,沈晾进医院了!”

    一听到“沈晾”两个字,王国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迅速说:“特征,时间地点?”

    杨平飞定了定神,将旁辉对他说的复述了一遍,然后他强调:“沈晾现在在抢救室。”

    王国凝重地说:“我知道了,马上带人查。”接着迅速挂断了电话。

    杨平飞结束通话后依旧有些坐立不安。他看不出沈晾究竟收了什么伤痛,恐怕只有旁辉才知道。旁辉处理了那么多次应急事件,他对沈晾的状况了如指掌。然而旁辉现在却也阴沉地站在那里,双眼紧紧盯着大门。

    一个小时之后,沈晾被推出来了。他的双眼是半睁开的,瞳孔没有对上焦。旁辉和杨平飞立刻先后冲了上去。一看到旁辉,沈晾的眉头就松开了一些,他的脸色惨白,却抬起了一只手。旁辉一把抓住,接着看向医生。

    “别担心,没大问题了,”一旁的医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些诧异的表情说,“进来的时候心脏都停了,没想到才做了两下心肺复苏就恢复了。不过他体内内出血严重,你们……”医生看了看旁辉和杨平飞的体型,似乎已经暗自补充了打架的全过程。

    “他受伤的原因只是打架?”旁辉的话问出的时候,连医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之前有没有服用过兴奋剂?”

    “什么?”杨平飞愕然。

    “我不知道。”旁辉镇定地回答。

    沈晾被安顿好的三十分钟之后,王国再次打来了电话,询问沈晾的情况。

    “医生说他醒来之后的症状像是兴奋剂服用超标。体内内出血严重,我怀疑……”

    “……和毒品有关?”

    “只是怀疑。”旁辉说,“沈晾当场昏迷,到医院的时候心脏停止跳动了几分钟,如果还原成受害者的受害过程——”

    “服用了过量兴奋药品,群体斗殴,最后死亡?”王国低沉地说。

    “一共是十七刀,”旁辉说,“十七个出血点,对方很可能把受害者的腹部捅烂了。”

    “妈的。”王国爆了一句粗口。

    “有一点我在想,”旁辉皱起眉说,“我对那个人有点印象,不算瘦,还有女朋友,不像是个吸毒的。”

    王国“嗯”了一声,说:“他的电影票是网上订的,我们已经找到这个人的住址了,现在去调当天监控。”

    旁辉正要挂掉电话,就看到杨平飞在向他招手,指示房间内。旁辉立刻对王国说了一句“等等”,接着走进病房。

    沈晾似乎已经清醒镇定了。他看着旁辉,嘴唇动了动。旁辉将耳朵靠到他的嘴边,听到他微弱的气流声说:“在——家——在……他——家……”

    旁辉向沈晾点了点头,对王国说:“他是在家遇害的。”

    旁辉将结束通话的手机摆在床头柜上,摸了摸沈晾裸|露在外的胳膊,用被子将他的手盖了起来。看着旁辉小心翼翼地避开沈晾手背上的吊针,杨平飞不觉又有些目瞪口呆。他在一旁坐下来,好歹是松了一口气,挥发的酒精让他感到自己身体的热度都上升了。他看着沈晾,说:“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他恢复得可真快啊。”杨平飞看到旁辉的眼神立马改口。

    旁辉给沈晾掖好被角,说:“睡一会儿吧。”沈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旁辉给杨平飞使了个眼色,两人前后走出了病房。

    “阿晾的恢复力很好,所以一般情况下,他要是执意不肯来医院,我也不硬拉。毕竟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伤,不会严重到和当事人一样。”旁辉看了一眼杨平飞说:“有烟吗?”

    杨平飞从胸口衣袋里取出一根,给旁辉点上了。

    旁辉沉重地舒出一口气:“我一直觉得,这就是老天给他这个能力的惩罚。什么事都是公平的。他能看见未来,就是给了人趋吉避凶的本事,他能赚点钱,却要承担这个风险。”

    “他……没给自己看过吗?”

    “我不知道,”旁辉说,“我觉得他没有那个能力,要么……他不想看自己的未来。”

    杨平飞沉默了一阵。他一直以为沈晾拥有这样的能力是上天给他的幸运,然而在旁辉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却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幸运,而是厄运。沈晾将别人的厄运捆绑在了自己身上,在别人承受厄运的同时,他也在承受着不属于他的厄运。他无法摆脱它们。沈晾那样迫切地想要抓住凶手,想要更改旁人的命运,却终究无法更改。他的迫切,只是想要求得对自己能够解脱的证明。

    杨平飞在一片寂静中说:“辉哥,如果从明天起,对沈晾的监视任务解除,你会来当刑警吗?”

    旁辉吸了一口烟,缓慢地吐出,却没有正面回答。“这是假设,还是——”

    杨平飞的眉毛动了动,说:“……如果……”

    旁辉又将烟放进了嘴里,沉默着没有开口。杨平飞隐约觉得事情在走向他不想看到的方向。他想起了早上接收到的电子邮件。沈晾的监视等级,从第六级降到了第七级。

    杨平飞在内部看过沈晾的资料,在接手沈晾这块之前。沈晾曾经的监视等级是最高级,在他离开监狱的前五年,这个等级都没有改变过。而从第六年开始,他的等级开始渐渐下降了。照这个趋势,沈晾很快就会彻底撤除“监视”条件。也就是说——摆脱旁辉。

    “辉哥……沈晾是你的任务人,”杨平飞开口说了一句,“你有多少时间……没看过他的监视等级了?”

    旁辉掐灭了烟,看了杨平飞一眼,走向走廊的尽头:“我去一下洗手间。”

    杨平飞感到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他不了解的东西。有狠戾、有软弱、有坚定。他不确定旁辉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杨平飞知道“兄弟”这个词对旁辉来说几乎是一个咒语。只要他将谁当做了真正的兄弟,他能豁出命。杨平飞是他曾经的兄弟,而杨平飞不知道,沈晾是不是也已经在八年里成了旁辉放在那个最坚固的类别里的人。

    杨平飞看着旁辉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走进了病房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你真的挺有本事的啊……”杨平飞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晾感慨。沈晾闭着眼睛,就算是在睡梦中也紧缩着眉头。杨平飞想起旁辉的话,心里觉得怜悯起来。他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沈晾紧闭的双眼却缓缓睁开了。他看了杨平飞的背影一会儿,轻微地翻了个身,再度睡了过去。

    黑衣警察分布在居民楼的四周,王国伸手示意前面两人退避,接着对小李点了点头。小李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小李将耳朵贴在门上,接着他一脚踹向铁门,低喝:“有呼救!”

    老式的铁门在他这一脚下,立刻崩开,小李当先进去,却在站定的第一秒,就僵住了。两个紧随其后的警察冲进来,其中一个女警立刻捂住了嘴。王国紧接着冲上来,双眼猛地睁大:“叫救护车!——”

    ☆、第9章 chapter9

    旁辉收到消息是在七个小时之后。沈晾还在睡觉。夜里他突然高烧了一回,烧到42度,让整个医院的护士和值班医生都惊动了。好在紧急处理后他的体温渐渐降到了39度。白天的医院非常忙碌,旁辉一整夜没睡,得到消息后在急救室外面找到了王国。

    “李亮青,二十八岁。他女朋友夏蓝才二十岁。”王国把手机放回裤兜里,重重吐了口气。

    “人呢?”旁辉问。

    “里面。”王国向急救室努了努嘴。

    “怎么回事?”

    “和你说得差不多,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旁辉楞了一下:“那里面是……”

    “夏蓝。”王国沉默了一会儿,张嘴说:“李亮青的上体与下肢被锯开,腹部内脏基本毁坏,夏蓝只是重伤,还有一口气。”

    旁辉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神下意识地看向了来路。

    “我们在等夏蓝出来,法医已经把李亮青带走了。如果真的涉毒,这桩案子也小不了。”王国头疼地叹了口气。

    旁辉和王国在一旁的椅子边上沟通了十分钟,然后转身离开。夏蓝的情况出来起码还要一个钟头,而旁辉始终对一个人的沈晾不放心。

    王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之间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张嘴大声说了一句:“帮我谢谢沈晾啊!”

    旁辉回头来朝他客气地笑了笑,王国沉默了一会儿,说:“告诉他,没有他,等我们赶到,夏蓝也没命了。”旁辉收起了笑容,沉闷地点了点头,消失在王国的视野里。王国拎起裤兜里响个不停的手机,说道:“王国。怎么样……嗯……什么?”

    小李的声音从话筒里透出来:“李亮青的体内没有检测到毒品,他被人殴打至内脏破裂,身上一共十七刀,其中有一道最大的伤口贯穿其腰部。目前推测是被一把柴油电锯锯断了脊椎……”

    旁辉回到病房里之后下意识地看向沈晾的腹部。沈晾的内脏出血严重,然而他恢复的速度相对普通人来说已经非常惊人了。旁辉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给他削梨。沈晾不喜欢吃苹果,旁辉从前从来不吃水果,然而在照顾沈晾的八年里,他渐渐能每天变着花样给沈晾弄水果拼盘,就为了让他能屈尊尝一口补充点维生素。

    沈晾还在睡觉,但是睡得很浅。旁辉进门的时候声音非常轻,依旧是让他不安地翻了个身。旁辉及时捞住他打点滴的手放好,才开始给他削梨。

    沈晾睡到早上十点,旁辉刚好削完一个梨。他看了看眯开双眼的沈晾,说:“你可算醒了。”

    沈晾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给我点水。”

    旁辉将一旁早就倒好的温水递给他,看到他举起那只打点滴的手,顺手闪开了:“换一只。”

    沈晾不耐烦地换了一只手,就着旁辉给他垫起的枕头高度,喝掉了大半杯水,打出了一个轻嗝。旁辉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将梨递给他说:“要切开吗?”

    “不要。”沈晾接过梨看了看,说,“你要吗?”

    “梨不能分的。”旁辉笑了笑,把杯子放到一边,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沈晾一边吸梨的汁水,一边说:“怎么样了?”

    旁辉知道他一醒来第一件事一定是问这个,尽管不想回答,他还是张口了:“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还在抢救。”

    沈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急切地说:“谁死了?”

    “男的,二十八岁,叫做李亮青。”

    “女的呢?!”

    “抢救……”

    沈晾猛地坐了起来,却又猛抽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唤。旁辉连忙抓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将他慢慢放下去:“你干什么!”

    沈晾面部扭曲,连话都说不出来,两手紧紧抓着旁辉,梨掉在被子上湿了一小片被单。

    旁辉稳住他,将梨随手放到一旁茶几上,僵持着凌空歪撑着沈晾的姿势不动。

    杨平飞一进来就看见了旁辉那怪异而扭曲的姿势,顿时楞了一下。旁辉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刻分辨出来人,背对着他叫道:“飞,你过来!”

    杨平飞连忙上前,绕到床的另一边,立刻被沈晾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旁辉没有回答他的话,说道:“把枕头垫起来。”

    杨平飞忙给沈晾堆枕头。

    “再高点。”

    沈晾用力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脸色惨白地松开了旁辉。杨平飞见旁辉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心里也不觉感到几分诧异与佩服。他们在部队里的训练时常需要维持一个姿势不动,旁辉离开部队八年了,体能依旧没有减弱。杨平飞现在认为那是因为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照顾沈晾这个大炸弹。

    “现在人还在急救室里没出来,你急什么。你别忘了你刚刚才内脏大出血,那个人被人锯成了两段!”旁辉气得声音都提高了。

    沈晾不说话,头默默挪到另一边,两人僵持起来。杨平飞看得很难过,他更想知道旁辉口里的那个“锯成了两段”的人的情况,他一早上被指使着去给沈晾买早饭和必须用品,跑了一上午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案子的人。

    旁辉和沈晾僵持了三分钟,旁辉败下阵来,说:“王队让我告诉你,如果没有你,两个人可能都死了。”

    沈晾的头微微地抬了抬,旁辉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你看的那个人,虽然没救了,但是你救了另一个人。”

    沈晾闭上了眼睛,冷漠地说:“没有。”

    旁辉不知道他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没有”是什么意思。他努力试图分析沈晾的表情,而沈晾的表情却是一片空白。

    “她精神刺激类兴奋剂服用超标,殴打未能当场致死……或者说他算好了时间……”沈晾的表情越来越空白,而旁辉却在他的话里发现了让他震惊的事。长久以来沈晾同一时间最多处理一个人。也就是说,上一个人的厄运没有实现之前,他不会进行对下一个人的厄运的预测。沈晾从来没说过他的这个规则,但是旁辉能察觉到这一点。他对沈晾的推测有两个,一是沈晾无法同时承担两桩厄运带来的效果,二是沈晾的能力限制他无法同时预测两人。但是现在……

    旁辉用力抓住沈晾的肩膀,瞪大了双眼说:“你怎么知道另一个是服用兴奋剂超标?!你看了两个人?他们跟吴不生有什么关系!?”

    沈晾的眼神一瞬间闪过了什么,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旁辉没有放过他眼色的突变,抓紧他令他面对自己:“你……”旁辉刚刚张了口,又发现无话可说。让他不要对吴不生拿着不放?让他不要草木皆兵?沈晾八年来最执着的人就是吴不生,吴不生让他进了监狱,沈晾不是他旁辉,没法对一个仇人轻易放下。旁辉知道这些话对沈晾都没用,但是沈晾会为了一点蛛丝马迹就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

    旁辉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再度开口,一个警员突然从门外推门进来,扫视了一圈看见杨平飞和旁辉,立刻说:“夏蓝死了。”

    “什么?!”杨平飞猛地叫出声。沈晾低低地吐出了和那警员同样的话:“抢救无效死亡。”

    旁辉立刻扭头看向了沈晾。他一瞬间理解了先前沈晾说的“没有”是什么意思。

    “你……早知道了?”

    沈晾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就算送进医院也没有用……只要我看见了死亡。”

    旁辉坐在医院的走道里抽烟。他在反复想沈晾的事。他以前一直以为沈晾不会同时看两个人,但他这一次打破了这个限定。沈晾身上有李亮青的十七道刀伤,包括腰斩的一道,同时还有夏蓝服用兴奋剂过量的反应。

    他同时看了两个人。

    之前王礼零的死没有让他进医院,这一次他却进了急救室,这件事本身就让旁辉感到有几分心惊。他无法判断沈晾看的人是受了怎样的重伤才能把沈晾也同样送进医院,而现在他知道了——两个人的厄运。

    旁辉用手将自己的额发向后撸去,沉沉地吐出一口烟雾。

    两个人的死亡。说实话沈晾竟然没有一下地府让现在的旁辉都觉得有几分幸运了。旁辉推测大约是那两个人不在同一时刻死亡。沈晾在遭受了第一次重击之后,恢复得非常快,这多少救了他。夏蓝的伤害不如李亮青的重,沈晾夜半的高烧大概是因为这。旁辉都觉得沈晾这一次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

    沈晾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都必死。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看了两个人的厄运。这究竟是对吴不生的执着还是对夏蓝可能获救的希冀呢?

    旁辉用力用单手揉了揉脸。他不知道。推测出吴不生是因为他注意到了毒品。沈晾一般不会对两个陌生人有这样大的兴趣。他是主动听的那两个人的话。

    但让旁辉感到疑惑的是,沈晾对预测人的过去的情报需求谁也不能弄懂。如果其中有一项没有描述出来,沈晾的预测还会准吗?

    旁辉抽完了两支烟,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杨平飞从走廊里过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不是戒烟了吗?”杨平飞看了看那两个烟头。旁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是啊。”

    杨平飞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沈晾不是在我面前被送进急救室的,我会真的以为他是杀人犯。”

    旁辉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沈晾的时候。

    沈晾在入狱以前就已经被中央的特殊部门给重点关注上了。好在当时沈晾是警队的一员,而且成绩非常优秀,没有一点不良记录,中央对他的关注也只压在一个很低的层面上。特殊部门里几乎谁都知道沈晾这么一个人。而旁辉则是在前一任监察沈晾的特警调离后接替其工作的。

    监察沈晾这样的特殊的人的特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人员的调任和更替。旁辉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特警,单独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人就是沈晾,而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接手第二个。

    而旁辉也是唯一一个,接手一个任务人长达八年的特警。

    旁辉在知道沈晾是自己的任务人之前,曾经在阳城警局和他见过一面——在他还是个普通特警的时候。沈晾穿着一身法医的白大褂,面色冷峻地快步从他面前走过,他的身后跟着几个抬着事故现场尸体的小组助手。

    旁辉当时目光在沈晾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临时因为出差到阳城协助处理那桩事故的王国看到旁辉就冲他打了个招呼。

    “你来了啊。”

    “哎,王队。”旁辉抬手打了个招呼,再回头沈晾就已经不见了。

    “是不是觉得很新奇?”王国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指了指沈晾消失的方向。

    “年级太轻了吧?哪来的高材生啊。”

    “沈晾,实习法医。那小孩儿还没成年呢。不过你可别小看他,这片儿的高难度案子大多靠他。”

    “这么厉害?”旁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哈哈……”王国也就是那么笑了笑,没有对他深入解释。

    旁辉后来在给自己的任务人资料上再度看到那张稚嫩的脸时,才意识到王国为什么当时含糊着略过了解释。沈晾不是一个普通的法医,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实习高材生。他是一个“特殊人物”。

    旁辉曾经问过沈晾还记不记得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而沈晾只回以一个冷漠的眼神。沈晾不愿意提起他入狱以前的事,仿佛那是一座回忆的囚牢。

    旁辉第二次见到沈晾,是沈晾出事的前一个星期,也是他接手沈晾的那个星期。

    沈晾坐在警队大厅的塑料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罐听装可乐。他的双手交叉包着那听可乐,眼神眼睛和眉尖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上面,仿佛在思考什么。

    旁辉犹豫了一下,在他侧前方打了个招呼:“沈晾。”

    沈晾缓慢地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说:“您好。”

    那是旁辉记忆里沈晾对他最有礼貌的一次问候。

    他的问候不带有反问的意思,旁辉感到沈晾并不欢迎他的打扰,甚至不想知道旁辉是什么人。

    旁辉在他旁边隔着一张椅子坐下,说:“我叫做旁辉,是特警。”

    “哦。”沈晾又低下了头,接着他仿佛想起什么抬起头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旁辉这样的警察,本来是不建议与任务人接触的。但是旁辉在看到沈晾的反应之后,却异常想要接触这个人。而他也知道,沈晾也许压根儿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这让旁辉更加放心了一些。

    “我听说你一直在跟那个案子——吴不生的。”

    “嗯。”沈晾将那听可乐放到他和旁辉之间的椅子上,然后起身忽然离开了。

    旁辉一时愕然。他没想到沈晾连一句话都没有接上。而旁辉更加不知道沈晾这突然的离开时什么意思。旁辉挠了挠后脑勺,大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沈晾说:“把罐子扔了。”

    ☆、第10章 chapter10

    旁辉拿着空了的可乐罐一直跟着沈晾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才在他办公室的门边看到了一个垃圾桶。旁辉这才隐约意识到沈晾的意思是允许他跟来。他一边心想这个人的表达方式真的太离奇隐晦了,一边环顾沈晾进入的地方。沈晾的办公室就是法医的尸体鉴定场所。在手术台旁有一个方桌,上面铺着一块玻璃,玻璃下压着一张地图。玻璃上有用彩笔画出的许多图线。那堆彩线和玻璃下的那张地图一起看,仿佛连贯了许多东西,却又异常杂乱。

    旁辉的目光在那上面定了一会儿,就看到沈晾拔开一支新的笔的盖子,在上面涂画。旁辉走近了一些,见沈晾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就大方地将目光投到了那张桌子上。旁辉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意识到这张图跟吴不生的那桩跨省涉毒案有关。

    图上的蓝线标示了几条复杂的铁路,红线标示了河流,还有数不清不同粗细的彩线与字符狂乱地纠缠在一起。

    旁辉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突然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旁辉的整个神魂仿佛都被抽走了一遍。

    沈晾开口说:“吴不生转换了三十六条运输线才把毒品运到这里。”

    旁辉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来,他猛地抽了一口气,才感到肺里有氧气进入。晕眩的视线让他短暂脱离了沈晾的双眼。“什、什么?”

    沈晾盯着他,手掌按在桌面上,说:“有什么漏掉了。我一直在查找,没有找到。”

    旁辉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入狱了,但是一直在外面。”沈晾的目光终于不看着旁辉了,他的视线重新投放在了那张桌子上,口中低声说:“我要进去了。”

    旁辉一个星期后,收到了沈晾入狱的消息。而沈晾的信息也正式交接落实到了旁辉手上。旁辉在听到沈晾出事的时候大吃了一惊,同僚纷纷对他投以或羡慕或古怪的目光。监视一个入狱的任务人,对他们来说某种程度上是最轻松不过的职务。沈晾会进入一个特殊的监狱,而旁辉只需要每年去审查一下情况即可。这种审查周期甚至可以延长至三年。

    旁辉去了庭审。整个审判过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沈晾孤立无援,只有一个证人能够替他辩解。他被起诉用催眠术控制被害人在一定的时间投向死亡,对方的证据太过充足,而沈晾的辩护律师也没有做过多的抵抗。一切都仿佛是被安排好,沈晾就在短短的三个小时内被定了罪。

    旁辉从法庭出来回到总部之后,几个同事一直看着他,李陌是当时最早和他认识的这个部门的人,他给旁辉还准备了一顿酒宴当做对他入职的欢迎和对第一个接手的就是个美差的恭喜。

    旁辉在酒席上问李陌:“庭审会不会考虑沈晾是个特殊人物……就是有那种特殊能力的?”

    “当然不会,”李陌看了他一眼说,“一般这样的人的案件,都不会公开审理,但是也有例外。如果他们犯的案子属实,为了引导舆论或者受制于被告方的施压,我们还是会允许案件公开。”

    旁辉顿了一顿,说:“也就是说他们一切‘异常’的能力的举证都是不能够切实达到目标的了?”

    “是啊,除非当时有个我们部门的人出来嘛。”

    旁辉的手顿时停住了。李陌注意到了,他帮旁辉满上酒说:“沈晾这个人一开始进入警队我就觉得不靠谱,他一直没有犯什么事,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现在终于被捅出来了,说实话我还觉得大松了一口气呢。他们这些人,都是社会的不安定因子,就算对社会有益,益处也很有限,我们还得费人手费精力去监管,能送进监狱,那是再好不过了——嗯,我的意思是有罪的那些。”

    旁辉知道,就算不加最后一句话,李陌的意思也已经表达完整了。

    “你别有心理负担。我们现在监视的任务人,半分之九十五都是有前科的,他们对社会的影响力比一般人要大,一个不注意就会造成很大的破坏和动荡。沈晾不是个普通人,他在警局对警察的影响力也很大。他之前在的那个警队,办什么案子都得靠他,这不是在削弱警队的办事能力嘛。而且谁也不能知道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这一直是个定时炸弹。你看,现在曝出来了吧,沈晾这个人是杀人犯。那群傻瓜被他骗得团团转,一直拿杀人犯当破案协助人,那当然是如有神助。”

    旁辉没有说话,闷头喝了一口酒。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一个星期之前,沈晾站在反光的桌子边上,看着那张混乱的图,说:“他入狱了,但是一直在外面……我要进去了。”沈晾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旁辉一直到救出沈晾八年之后都在想,这到底是他推断出来的,还是他“看见”的。

    “如果……我当时出来作证,证实他的能力,是不是那场官司很可能败诉?”旁辉在酒席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李陌。他表现得很随意,仿佛是喝醉之后的闲聊。

    李陌看了他好两眼,然后说:“对,因为我们部门身份特殊,如果是你,那场官司就打不成了。”李陌用力拍了拍旁辉的肩膀说:“别想了,你站出来有什么好处呢?你有证据证明沈晾不是杀人犯吗?不要小看了他,虽然他年纪小,但是他这里有一百种以上让人致死的方法。”李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得了,进去就进去了,不亏你的。他这种人出来要费的力气比进去要大一百倍,你就放心吧。”

    旁辉回去之后查了这方面的很多资料。他有大量的空闲时间来查询如何处理沈晾这样的任务人。然而没有一个先例是入狱的任务人后来出狱的。这些有特殊能力的人,在被发现以前一般已经犯过罪,运气不好的进过监狱,然后被这个特殊部门发现并登记在案,由部门人员监视起来。一旦再次犯罪进入监狱,就不可能再离开了。无论他们犯下的是多小的罪行。

    而沈晾这样的案例也有许多,在犯罪前被发现能力并监视,在监视过程中犯罪入狱并且再无出来的记录。

    但是沈晾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曾经是跟随警队的法医,并且协助破获了多起重大案件。而起诉他的人,也与他曾经破的案子有很大关联。

    旁辉不停地在想,沈晾现今的罪行是杀人,罪名落实之后,他的罪行就成为了杀死数人。而如果罪名不落实,他就是破获多起案件的主要功德者。一面天堂一面地狱,沈晾就走在那条线上。

    旁辉反复不停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沈晾和第二次见到沈晾的场景。想起沈晾握着的那个可乐罐和那张画满了线条的桌子。也许正是因为沈晾是他单独接手的第一个人,他才如此上心。

    旁辉半个月之后前去监狱探望沈晾。在那之前,他去见了一次监管沈晾的前任特警范廷烨。范廷烨已经被调到刑事处去了,在知道旁辉的来意之后,他把一叠手写纸质报告交给旁辉。

    “这些是我三年以来监视沈晾所记录下来私人保管的东西,上面有我的一些推测,你可以看看。”

    旁辉翻了两页,从第一天开始,每一天的记录都非常详细,非常谨慎。

    “我尽力用最无偏见的方式描述事实了,”范廷烨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关节,沉默了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不能肯定沈晾究竟是不是无辜的。这件事我虽然身为他的负责人,却没有判断能力。”旁辉默默点了点头。他在连续不断的对沈晾更深入的了解中,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奈。沈晾是个无法摸清的人,旁辉和他那一次短暂的会面与对话,除了让旁辉知道沈晾是个追查吴不生的怪人以外,没有让他得到更多关于对方自身的信息。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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