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千秋

正文 第29节

    千秋 作者:梦溪石

    第29节

    当日杀昆邪,只有碧霞宗一应人在场,便是场面再惊天动地,所知者也有限,如今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寡敌众,以少胜多。

    这一战,注定名动天下!

    沈峤将宇文诵护在身后,自己则抱着窦言,筑起重重剑幕,一时挡住陈恭与宝云,剑锋微荡,若明月破云,光彩流溢,直冲阎狩当头杀去。

    阎狩连拍三掌,却悉数被剑气反噬,他不得不连退几步,只以为有陈恭和宝云的加入,沈峤定然分身乏术,无暇他顾,却没想到对方完全无视其他两人,剑气涤荡,悬江倒海,朝自己席卷而来。

    他忙忙抬掌相迎,然而手刚抬起,便感觉无法忍受的刺痛,剑光竟已到了眼前!

    而他整只手被卷入其中,没入茫茫白光,就像当日失去了手臂的那种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心生恐惧,平生头一遭想要掉头就跑。

    战意荡然无存,杀气更是被强行抹平,阎狩此刻只想全身而退,但他忘记了,当他心生退意的那一刻,其实他已经输了。

    漫天剑光占据了视线,但剑只有一把,刺入阎狩后背心脏位置的剑,最终也只有一把。

    阎狩低下头,他看见山河同悲剑的剑尖,后者已经变成红色。

    那是他的血。

    染血的山河同悲剑依旧嗡嗡作响,声音极小,但阎狩很奇怪自己居然能听见,而且极为清晰。

    也许是因为剑身就在他体内的缘故。

    还未等他再确认一下,剑已经被沈峤从背后抽了出来,阎狩往前踉跄几步,扑通跪倒在地。

    在他身后,交战依旧在继续,但那已经不需要他的参与了。

    “真英雄也!”城门上的普六茹坚,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旁人虽无言语,但表情明显也与他有同样的感觉。

    无论何时何地,这样的人杰,总是令人赞叹的。

    城下那边,阎狩被杀令宝云和陈恭面露震惊,但他们的攻势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反而如疾风骤雨一般越发凌厉,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避开正面与沈峤交锋,而将目标放在窦言和宇文诵上面。

    既然沈峤选择了这两名小童作为自己的弱点,那么他们往小童上招呼也是应有之义,生死之间,只论输赢,不论手段。

    今日若不杀了沈峤,此人它日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陈恭与宝云的心头几乎同时浮现出这句话。

    陈恭剑势极快,宝云却走诡谲一脉,两者一左一右,相互配合,他们知道沈峤的剑气再厉害,也不可能绵绵不绝,永不枯竭。

    沈峤同样奔向宇文诵,却不是为了护在他身前,而是将手中的窦言抛了出去。

    不用他吩咐,宇文诵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思,他伸出双臂,接住了比他矮一个头的窦言。

    沈峤袍袖一卷,直接将两人卷离几丈之远,然后回身横扫。

    势若波涛漫涌,身如石梁卧虹,澎湃张扬,隐隐有君临天下之威,一反之前中正平和的剑风。

    陈恭将来势悉数化解,剑身刺入对方剑幕,一路畅顺,正心喜时,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目标不知何时变成了宝云。

    自己背后!

    他心头陡生警觉,蓦地回过头,也是一道剑气荡出。

    但宝云想来同样碰到了与他一样的疑阵,却收手不及,一掌朝陈恭拍来。

    陈恭出了一半的剑势不得不急急撤回,侧身闪向一旁,避开宝云的掌风。

    沈峤却不偏不倚,身剑合一,直冲宝云而去。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宝云此掌本用上了十成功力,中途却因目标换成陈恭而不得不临时撤回半数内力,但去势已成,不容后退,沈峤挟着剑光,怒涛倾注,势若千钧,扑面而来!

    鲜血从宝云身上喷溅出来,转眼间他喉咙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接连两个合欢宗长老,竟都死在沈峤剑下。

    陈恭见势不妙,早在沈峤一剑刺向宝云之际,就已经转身朝宇文诵等两小童奔去。

    他们今日的目的,本来就是留下宇文诵,是阎狩自作主张,非要杀了沈峤,如今能把宇文诵带走,自己就算是不负使命。

    但他没有想到,沈峤的剑道竟已高到如此境界,刚刚杀了宝云,那头便又向他疾奔而来,轻功卓越,几不留痕。

    按照这样的速度,哪怕他将宇文诵抓到手,也免不了要与沈峤正面交手。

    一个是斩草除根,一个是有性命之危,毫无疑问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陈恭当机立断,舍了宇文诵,中途生生折了身形,往城中方向奔去,他将轻功运至极致,踩着城墙上凸起的砖块,转眼上了城门。

    沈峤并没有追过去的打算,他带上窦言和宇文诵,便朝相反方向奔去。

    还剑入鞘,两只手臂挟着两名小童,沈峤一口气奔出两三里地远,直到远离城门视线,方才停了下来。

    他放下两名小童,身形往前踉跄数步,却是吐出一大口血。

    “沈道长!”窦言惊呼一声,连忙跑上前扶住他。

    宇文诵虽然没有言语,却也搀住他另外一只手臂,吃力地要撑住沈峤的大半分量。

    “不妨事……”沈峤捂着胸口,困难地安慰两人,嘴里却满是血腥气。

    宝云等人不是什么三脚猫,作为合欢宗长老,即使不入天下十大,他们同样是江湖有数的高手,以沈峤如今的实力,一口气杀了两人,听起来威风,但他同样也付出不少代价。

    方才交手之时,他同样身中数掌,如果陈恭不被他所表现出来的强悍所蒙骗震慑,而留心观察的话,就不难发现沈峤当时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窦言泪眼汪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不准哭!”宇文诵对她道,“前面有个亭子,我来过的,我们去那里坐一下。”

    沈峤思忖方才他们几人交手之时,城中没有追兵出来,想必宇文宪的事情也有不少人暗中同情帮忙,一时半会不至于有危险,就没有忙着强提真气带他们走。

    窦言忙点点头,两人扶着沈峤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拐过一个弯,果然看见一个小亭子。

    只是亭子里却立着两个人。

    亭外还系着一匹马。

    “是阿爹!”没等沈峤反应,窦言就眼尖认出对方身份,但她没有抛下沈峤,反而依旧搀扶着沈峤,直至来到亭中,方才飞扑过去。

    “阿爹!”

    “阿言!”

    窦毅将女儿紧紧搂住,满脸焦灼霎时化为惊喜。

    宇文诵眼见这一幕,不由想起惨死的父亲,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扑簌扑簌掉下来。

    一只手覆上他的脑袋,轻轻摩挲,带着温暖。

    是沈峤。

    宇文诵没有说话,没有抽泣出声,只是忍不住靠近沈峤些许,依偎在他身边。

    短短时间之内,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无言的信任和默契,这是经过生死考验换来的。

    窦毅向沈峤拱手躬身:“多谢沈道尊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毅没齿难忘!”

    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所以连尊称也换作对道门中人至高的敬称。

    当年沈峤之师祁凤阁,同样得称一声祁凤道尊。

    “窦郎君不必客气!”沈峤的声音有些黯哑虚弱。

    “在下终南派长孙晟,当日在苏家寿宴上,与沈道尊有过一面之缘,您也许还记得我。”窦毅身旁的人开口道,一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玉露丸,终南派用来治内伤的,还有些效用,请沈道尊收下。”

    沈峤也不与他客气,道谢之后便接过来。

    长孙晟:“齐王之冤,天下皆知,可惜功高震主,今上倒行逆施,陷害忠良,人人皆知,晟因身后还有家族要照料,行事多有顾忌,如今见道尊所为,方觉羞愧,请受晟一拜!”

    沈峤伸手扶住他:“道有三千,各人选择的道不同,本也没什么可非议的,若没有你们在背后相帮,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脱身。苏家不似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苏氏满门老小还在长安,方才却与我一道当面反抗宇文赟,他们不会有事罢?”

    长孙晟:“是,您放心,我师从终南派,长孙家在长安也还有些关系,可以将苏家人都暗中带往终南山去暂避。不如您也带着宇文七郎一并上山,终南山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总还是有些勇气对抗周主爪牙的。”

    沈峤却摇摇头:“不了,终南山离长安近,若宇文赟执意追究到底,终归并非久留之地,我想带他走远一些,彻底脱离危险再说。”

    长孙晟与窦毅相望一眼,前者叹息:“也罢,此马虽非千里马,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名驹,道尊如今身有不便,以其代步,想必也方便许多!”

    第86章

    长孙晟所言不虚,玉露丸果然卓有成效,沈峤用了两丸,稍作片刻,加上体内朱阳策真气运行,经脉疏通,气血活络,胸口闷痛感渐渐少了许多,也不似之前那样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了。

    他辞别长孙晟和窦毅二人,带着宇文诵上马,为了让宇文诵适应一些,他特意将速度放缓,一面回头望去。

    长安城巍巍而立,气象磅礴,一如从前,历经战火而岿然不倒,然而千百年来人事变迁,朝代更迭,如宇文宪这样含冤而死的惨事,只怕再过几年,也没多少人记得了。

    窦言被父亲牵着手,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他们,扬声道:“沈道尊保重,宇文七郎保重!”

    沈峤朝她露出笑容,却见宇文诵坐在自己身前一言不发,便道:“你可要回头再看长安一眼?我们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了。”

    宇文诵默然片刻,方道:“伤心之地,多看徒惹伤心,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受难蒙冤。”

    他的年纪比十五还小,却一出口就是少年老成的话,当日十五没了师父,尚且哭得不能自已,宇文诵先前在苏家哭过一场之后,此时虽然声音黯哑,语调却清晰流利,比十五强上数倍,想来王侯世家的孩子莫不如此,再看窦言,当时在沈峤怀中,虽然情势凶险万分,也没有因为恐惧而胡乱挣扎,影响沈峤应敌。

    沈峤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要这样想,你父亲原本有机会从容而退,却依旧选择留下,一者是不愿意令你母亲和兄长众人独自赴难,二者也是为了向皇帝,乃至向天下表达他的清白忠心,也许有人不懂,但你是他的儿子,一定能懂他,是不是?”

    宇文诵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其实阿爹早有布置,本想让阿娘他们先伺机离开,但我阿娘也不想独留阿爹一人赴难,我那些兄长们,也都个个不愿意走,只有我年纪小,被颜叔强行带走……”

    沈峤:“是了,每个人生于世上,都有自己的选择,有些人选择苟且偷生,也有些人愿意为了名节清白而付出性命,本来都无可厚非。患难之中才更显真情,齐王既有这么多人明里暗里帮他,苏家甚至愿意挺身而出站出来与皇帝明着作对,可见齐王品行众人皆知,无论如何也诋毁不了,我既受人之托,必然会安顿好你,你可有什么亲戚想投?”

    他原是准备直接将宇文诵带回泰山碧霞宗的,但眼见对方小小年纪却颇有主见,遂改变了主意,询问他的意见,而非直接替他作主。

    宇文诵摇摇头:“宇文家的亲戚俱是宗亲皇室,即便有人肯收留,若是上头追究下来,难免也连累了他们,如今宇文赟一连杀我父亲等三名德高望重的宗室,也不忌惮再多杀些人来立威,沈道长,您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沈峤:“好,那我们便去碧霞宗。”

    宇文诵:“碧霞宗在哪里?”

    沈峤:“在泰山。”

    宇文诵果然来了兴趣:“是五岳之首的泰山?”

    沈峤笑道:“正是,泰山势加群山,气冠天下,云霞日出更是一绝,你若亲眼见了,定不后悔。”

    宇文诵毕竟年纪小,注意力容易被转移,纵然伤心欲绝,此时听见沈峤的形容,不免也带上几分向往之色。

    先前宇文赟忌惮宇文宪的威望,唯恐夜长梦多,只先让人围了齐王府,逼得宇文宪仓皇躲藏,旁人只当宇文赟还不想杀人,就放松了警惕,谁也没想到宇文赟会骤然发难,直接让慕容沁下手杀了自己的叔叔,齐王府上下不堪受辱,直接在天使面前自尽,消息一经传出,举城皆惊,众人为宇文宪悲痛之余,又纷纷上疏弹劾皇帝底下的爪牙陈恭等人,弦外之音直指皇帝,又有人暗中帮忙使力,让皇帝没空派人出城追捕沈峤和宇文诵。

    如此一来,沈峤带着宇文诵一路出了长安数日,也没有出现追兵的影子。

    至于合欢宗众人,沈峤一连杀了对方门中两个长老,与合欢宗俨然血海深仇,但就算没有这茬,桑景行当时毒得沈峤武功尽废,又反噬己身以致重伤,这份梁子也早已结下,眼下暂时安全,不等于永远都安全。

    沈峤如今虽有伤在身,但他早已今非昔比,若来的不是桑景行和元秀秀,其他人他尚且能够应付,也足以保护宇文诵,所以行至和州,便放慢了步伐,没有循着去碧霞宗最近的路途,而是往南一路走,既是养伤,也是带着宇文诵散心。

    如此在路上行了三个月有余,二人走走停停,入了城就去寻道观歇脚,沈峤则会带着宇文诵登高望远,饱览当地秀色,又或走遍大街小巷,观阅市井世情。

    正所谓人生百态自有真义,世情之中也蕴含许多道理,大道三千,万变不离其宗,沈峤看得越多,心中越通透,对剑道武道亦有助益。

    此时的他早非当日在玄都山上遭人背叛的落魄掌教,然而在红尘之中打滚一回,他身上非但未见市侩之气,反而越见出尘,乌发青衣,身负长剑,面色莹润,皎若明月,望之如神仙中人,无形之中便令人心生不敢亵渎的高洁禁欲之感。

    宇文诵则通过这些见闻,很大程度上纾解了郁闷愁苦的心情,他小小年纪,若长年累月烦闷于心,只会短命早夭,沈峤用心良苦,道理说得很少,只带他四处游走,便是想让他多看一些,多想一些,从而放开襟怀,开阔眼界。

    “好教这位道长知晓,你们来得正巧,今日正是黄公六十大寿,举城乡绅名宿前往祝寿,您二位若想去登山游玩,还不如等到明日再晚,错过了寿宴却有些可惜!”

    他们来到汝南地界,沈峤带着宇文诵入住客栈,伙计见两人是外乡人,便如是介绍道。

    “黄公?”沈峤自然没法从这两个字上判断对方的身份。

    “是是,黄公名讳希道,正是本城名士,据说不管在士林还是在江湖上,都颇有名声,小子也说不出那么多的道道,不过黄公在本城的名声的确如雷贯耳,他老人家极为好客,便是没有受邀也能进去喝一杯水酒,听说今日还会有月琴名家杜公献曲祝寿,许多人都闻讯前往呢,就算进不去,在外头听听也能洗耳朵……”

    伙计兀自喋喋不休地说着,沈峤回忆黄希道三字,似乎曾听晏无师提起过,对方据说出身汝南世家,精通音律,武功上同样颇有成就,不过因为家世背景的缘故,只能算得上半个江湖人。

    武功稍微低点的人都不入晏无师之眼,之所以提过他,乃是因为此人能将音律演化出肃杀之气,又能奏出和悦之声招来百鸟驻足,与法镜宗宗主广陵散有些共通之处,但黄希道的武功虽然不如广陵散,音律上却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晏无师说广陵散的时候,也曾略提黄希道之名。

    宇文诵眼睛一亮,扯扯沈峤衣角,待他弯下腰,便悄声道:“他说的那个月琴名家我见过,叫杜昀,曾经入宫献过艺,的确有一曲绕梁,三日不绝之功。”

    沈峤:“你想去听?”

    宇文诵面露渴望:“可以吗?”

    沈峤微微一笑:“自然可以,既然黄公好客,想必不在乎多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此处离黄府不远,两人到那里时,一名身着管家服色的人正站在门口亲自待客,迎来送往。

    对方见沈峤带着宇文诵前来,照例询问姓名,沈峤为免麻烦,便隐去真名:“在下山乔子,游方道人,听说黄公大寿,特来贺寿。”

    来了空手未免失礼,他在路上买了点礼物,此时便由宇文诵双手奉上。

    这点礼物并不被管家放在眼里,今日黄家多的是上门蹭吃蹭喝的人,但黄府家大业大,不在乎多这点人,只将人按身份分作几拨引到几处去,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座席,名士也有名士的座席。

    黄府管家见多了各色人等,早已练就火眼金睛,见沈峤身后背着长条布囊,貌似武器,便多了两分小心:“敢问这位道长可是江湖中人?”

    沈峤却摇摇头:“拳脚功夫只是粗通,算不上江湖中人。”

    管家因他气度出色,自然也不敢将其归入寻常人等,又见宇文诵小小年纪,同样俊秀沉稳,当下便让人将他们引至名士所在的座席上。

    沈峤与席间众人本不相识,但他性情温厚,待人可亲,旁人见他道士打扮,难免询问起道门典故,这一来二去,沈峤已与左右熟稔,也知晓这些人都是本城名士,在士林中有些名望,今日也是为了杜大家的月琴献艺而来,言语之间,很是推崇。

    宾客还未来齐,主人家去了别处招呼客人,众人交头接耳,联络感情,氛围热烈却有些吵杂,宇文诵听左右谈论曲艺,一脸认真,沈峤不经意抬头,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熟悉得他忍不住咦了一声。

    第87章

    沈峤看见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法镜宗宗主广陵散。

    当年日月宗三宗分裂,法镜宗远走吐谷浑经营,但现在天下纷乱,广陵散屡次插手中原武林,还参与围剿晏无师,为的也是日后能分一杯羹,当日晏无师“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法镜宗的势力立马往东延伸,迅速拔起浣月宗在周朝靠近吐谷浑边境的几处势力,顺便巩固自己的根基。

    真正说起来,沈峤与这位法镜宗宗主并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但对方身份特殊,身为一宗之主,难免引人关注,只不过对方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周遭也没什么人认出他的身份,对方广袖长袍从廊柱下飘然而过,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游园客人。

    沈峤嘱咐宇文诵安坐此地不要乱走,便起身朝广陵散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缩地成寸,如行于云端,却飘逸出尘,不留半点痕迹,路过他身旁的黄府婢女只觉有人,等她回头的时候,沈峤却早已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唯有将玄都山轻功“天阔虹影”练至出神入化的人,才能使出这样惊艳的境界。

    殊不知广陵散看着像在随意闲逛,脚下脚程也很快,沈峤拐了个弯,前方赫然出现三个方向,一条走廊通往中庭,一条碎石子路作为园中景观,还有一条通往后院池塘,黄家在汝南占地颇大,此处前方假山环绕,挡住视线,广陵散不见了踪影,一时间就很难判断他是走了哪一条路。

    沈峤站定沉吟片刻,却放弃了中间那条最有可能找到广陵散的路,选择了最后面那条。

    黄家为本地豪富,这座园子依附住宅隔壁,本来就是用来供主人家招待客人的,照理无处去不得,不过园中或许还有主人家招待住下的客人,所以一般人也不会往后院方向闯。

    沈峤循着池塘方向走了片刻,本就已经将脚步气息放至最轻,忽然听见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人的声音更是令他心头重重一下,如遭重击,登时连气息也紊乱片刻。

    虽然只有片刻,武功寻常的人甚至根本不会察觉其中微妙变化,但对于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每到一个环境,都会感应周围气机,甚至调动内息与之互相牵动,稍有出入,立时便能感觉不妥。

    一片叶子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却从前方破空疾射而来,来势飞快,却无声无息,武功稍弱一点的,估计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着了道,幸而对方似乎也没想在黄家要人性命,仅仅是掠向沈峤鬓边,显然意在警告。

    若是府中下人或者一般江湖人,定会下意识先惊呼一声,然后闪身躲避,又或者自知技不如人赶紧落荒而逃,总之一定会发出动静。

    广陵散自忖今日区区黄家寿宴,来的江湖人武功也只是平平,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然而他这一片叶子飞出去,却如石沉大海,一丁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不禁一凛,心想难道此地卧虎藏龙,竟还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宗师级高手出现?

    “不知是哪位尊驾光临此地,却不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广陵散朗声道,一边缓步走出,视线没了假山的遮蔽,站在假山后面的人也随之映入眼帘。

    “视”字刚刚落音,他的神色便换作讶异,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也已足够。

    “原来是沈道长。”上回不欢而散,这次再见,广陵散却依旧展露笑容,若无其事。

    但沈峤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而在他旁边的人身上。

    站在广陵散旁边的,是晏无师。

    对方负手而立,双鬓星白,容光如玉,唇角一抹淡笑,霸气尽显,一如两人初见。

    哪怕落魄之时,沈峤也从没见过他露出倾颓之色,可见其人自负自信,本来如此。

    从他引开桑景行,二人在破庙分手,沈峤独自去了长安,加上中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至今四月有余。

    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武道中人而言,若能得悟,一朝一夕已经足够,如果没有寸进,那就是花上几年几十年也无用。

    晏无师本就是练武奇才,《朱阳策》无得其三,其中就包括与魔门有关的那一卷,先前他就跟沈峤说过,自己已经有了修补魔心破绽的方法,四个月后完好如初再度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那一夜他的武功还未悉数恢复,到底是如何从桑景行手中脱险的?

    广陵散明明参与了五大高手围杀,甚至还在其中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可谓是直接造成晏无师破绽加剧,最终败北的罪魁祸首,晏无师如何又会与他在一起?

    而且看情形两人言笑晏晏,还颇为和睦的样子,并不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

    沈峤心中疑窦重重,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先问晏无师是否无恙的好,还是先应付广陵散再说。

    广陵散见状一笑:“看来沈道长对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是疑惑啊?”

    沈峤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方才一瞬间竟因晏无师出现,险些心神大乱,动摇道心,正好借这句话平静心绪,然后道:“黄家寿宴既是人人来得,广宗主自然也来得,贫道又非此间主人,自然无权过问,只不知晏宗主为何又会在这里?”

    广陵散望向晏无师,笑吟吟道:“晏宗主是不是该向沈道长解释解释?”

    出于意料,晏无师微微一哂:“此人是谁,难道本座必须认识?”

    犹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沈峤内心霎时冰冷无比。

    他仔细端详,发现对方不仅神情陌生,连眼底也一片疏离,别说毫无久别喜悦,连半点故人重逢的熟悉感都没有。

    破庙之中,那个笑叹着说出“傻阿峤”的人仿佛还在眼前,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

    自半步峰下起,两人的命运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系在一起。

    若说晏无师最开始救了沈峤,沈峤之后也几度以性命相护,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而晏无师心存利用,对沈峤毫无情分可言,甚至亲自动手将他送入火坑,令沈峤差点遭遇灭顶之灾,细论起来,反该是晏无师多亏欠一些,但人心世事本无法像做生意那样分毫锱铢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几番纠缠,恩怨早已掰扯不清。

    直到破庙里,晏无师将他安置在佛像之中,却独自前去引开桑景行。

    一切似乎有了改变。

    但眼下,他遍寻不至的人却忽然出现在眼前,还跟仇敌搅和到一块去。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在沈峤心底响了数遍,他忽然想起对方先前重伤醒来之后走火入魔的情形,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晏无师只怕旧伤未愈,再度性情大变,因而忘记前尘,而广陵散正好在此时趁虚而入,也不知说了什么,令晏无师相信于他。

    骤逢变故,如今的沈峤也能很快冷静下来思索应对之策了。

    “晏宗主好差的记性,竟连救命恩人也忘了不成?”沈峤道。

    “救命恩人?”晏无师的声音充满戏谑,“本座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敢自居本座的救命恩人!”

    说话之际,他的身形已经飘了出去,五指迅若闪电抓向沈峤。

    练武之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俱可体现武功高低,晏无师并未低估沈峤,这一掌出去,他用上了起码六七成的功力,即便对方与他功力相当,也会被逼得不得不拔剑相向。

    但沈峤早有准备,他不愿当着广陵散的面与晏无师交手,更何况这还是别人家里,当即便后退数尺,又轻飘飘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身形袅袅无踪,真如无根飘萍一般,这份轻功一使出来,不单晏无师面露微微意外,连广陵散也禁不住叫了一声好。

    “沈道长这轻功,恐怕当今天下已少有人能及了罢?天阔虹影,矫矫不群,玄都山果然名不虚传!”

    “广宗主过奖了。”沈峤面色淡然,“此处是黄府,贫道来作客,总不好将对方寿宴搅和了,晏宗主若想打,还请定下时辰地点,贫道自当奉陪。”

    广陵散含笑道:“说得是,虽说此处没什么人,但若是惊动主人家,终归不美。无师,沈道长想与你叙旧,你不如重新定个时间。”

    沈峤眼皮一跳。

    晏无师嗤笑:“本座既与他不认识,又为何要与他叙旧?若人人都以此名头找上门来,难不成我还要一一奉陪?他轻功虽还能入眼,内力却一般得很,不过单靠几手剑法撑着,不出百招就会败于我手下,这种一眼便可看透的对手,有什么值得本座多看一眼?”

    这话与当日他说“本座要的是平起平坐,势均力敌的对手,而非朋友”,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峤发现自己现在不管遇上多么坏的情况,内心也学会自嘲调侃了。

    “你若不打,又如何知道我不如你?”他问晏无师。

    他一意激晏无师与自己交手,不过是为了有机会与他独处,告诉他广陵散是敌非友。

    可惜晏无师却再懒得看他一眼,对广陵散道:“我本就不耐烦在此处多留,是你非要来听曲艺。”

    广陵散笑吟吟的,也不反驳:“是,是我之过。”

    晏无师:“你自去听罢,末了再来寻我,你知我在何处。”

    广陵散:“好,那你先走一步,我就不送了。”

    两人之间似熟稔又似陌生,沈峤完全无法插足,站在旁边竟成了多余一般。

    第88章

    杜昀的曲艺果然非同凡响,琴声一在黄府内外响起,霎时仿佛连路过黄家上空的飞鸟都停下来聆听,热热闹闹的黄府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交谈声悉数消失,只余琴音寥寥,绕梁不去。

    宇文诵自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受其熏陶,加上天资卓绝,对音律的赏析品位已远远高于同龄人,此时全身心沉浸在曲调之中,直到一曲奏毕,沈峤在他旁边落座,他才回过神来。

    “您回来了?”宇文诵见沈峤神色有点不对,不由询问,“您怎么了,可是遇见何事?”

    沈峤微微蹙眉:“偶遇故人,但对方像是完全忘了我。”

    宇文诵:“是朋友?”

    沈峤笑了笑:“与其说朋友,倒更像是敌人。”

    宇文诵:“您与他交手了吗?”

    沈峤:“那倒没有,他性情张狂,行事多半随心,善恶也在一念之间,先前曾救过我,后来又令我陷于敌手。”

    宇文诵啊了一声:“那您找他报仇了没有?”

    沈峤摇摇头:“后来因缘际会,我与他又有了几次交往,有一回我们碰上共同的敌人,他点了我的穴道将我安置在暗处,自己则以身犯险,去引开那个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敌人。”

    宇文诵迷惑:“听上去,他也不是很坏呀!为什么又会不理你呢?”

    他毕竟年纪尚小,说话再老气横秋,毕竟阅历有限,说出来的话便带了两分稚气。

    沈峤好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兴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说了几句,他心头茫然失落也去了不少。

    宇文诵主动道:“道长,我们走罢?”

    沈峤本以为黄府家大业大,一派奢华之象,宇文诵出身王家,应当更喜爱怀念这种环境,没想到对方却真是一心只奔着曲艺而来,别无它念。

    “左右寿宴也开始了,我们送了礼物,不算空手而来,这里美酒佳肴也许比不上王府,但总归比客栈强上数倍,你不吃完再走吗?”

    宇文诵摇摇头:“这里客人多,若有多心之人,未必不会心生怀疑,我进来听曲子已是放纵,不能再仗着您的疼爱肆意妄为了。”

    这话一说出来,又不太像一般孩童了,沈峤知齐王府满门的死对他而言终究打击太大,自出京之后,宇文诵就时时敏感警醒,言行之间非常谨慎小心,与陌生人更是半句话也不肯多说,今日进来听曲已经算是一路以来比较“过分”的一个要求了。

    沈峤想到方才的偶遇,虽说广陵散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知道自己在此,若有心追查,也就不难发现宇文诵。

    广陵散名列天下十大,他的武功排名在十大里却并不拔尖,仅仅因为法镜宗宗主的身份,方才跻身一席之地,但沈峤却知道万万不能小看任何一个魔门中人,因为魔门之所以为魔门,便是因为他们永远有不为外人知道,层出不穷的诡谲手段,更因变幻莫测,武功再高,若失去谨慎,在他们面前也很容易着了道。

    宇文诵虽对广陵散没什么用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做出什么事来,再加上一个晏无师……

    沈峤颔首:“也好,那这便走罢,现在时辰还早,回客栈依旧能点上菜的。”

    二人来了趟寿宴,结果连顿饭也没混上,只听了个曲艺,放在别人眼里,那无疑是太奇怪了,客栈伙计就对他们这么早回来表示了惊奇。

    不过沈峤无意与他解释太多,二人叫了饭菜在屋子里吃,三菜一汤,相较宇文诵从前而言,实在是太过简陋了,味道自然也比不上王府厨子,但宇文诵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一路行来并未有半句抱怨,沈峤看在眼里,对他自然也更加满意,甚至还起了收徒的念头。

    考虑到对方现在刚刚遭遇剧变,心情可能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悲痛之中,沈峤并没有急着将这个提议说出,准备等过一段时间,宇文诵彻底从阴影里走出来再说。

    “沈道长,您是不是有心事?”宇文诵忽然问。

    沈峤没有说自己在想收徒的事,便随口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下午遇见的那位故人。”

    宇文诵:“您很看重他吗?”

    沈峤:“为何这么问?”

    宇文诵:“若不是很看重对方,又怎会念念不忘?”

    沈峤轻咳一声:“非是念念不忘。”

    宇文诵没有说话,表情上写着“你明明就是念念不忘”。

    沈峤忽然觉得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很是不智,哪怕是争论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毫无意义。

    他正想换个话题,便听宇文诵带着安慰的语气道:“其实我觉得您那位故人,应该也很看重您。”

    沈峤哭笑不得,真想说“咱们不提这事了成不”,但宇文诵难得认认真真与他讨论一件事,他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兴致,就顺着他的话问:“何以见得?”

    宇文诵:“我与六兄年纪相仿,读书吃饭睡觉都在一会儿,可六兄仗着年纪大,屡屡捉弄我,有一回还跟我说树上有凤凰蛋,骗我上了树又下不来,他就在下头哈哈大笑。”

    沈峤听得有趣:“那会儿你几岁?看不出你这样聪明,也有会被骗倒的时候。”

    宇文诵白嫩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不服气,还是有点羞恼:“若是寻常伎俩,自然骗不到我,可他为了哄我上当,还找了人专门做了一只七彩斑斓的假凤凰,几回半夜在我房外飞过,又落在树上,说是凤凰来我们家产蛋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我能不上当吗,莫说是我,就算道长您,也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是罢?”

    沈峤忍笑:“是是!”

    宇文诵:“后来我就去跟父亲告状,父亲却说那是因为六兄喜爱我,才会这样对我,对他不喜欢的人,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想您那位故人,应该也是一样的罢?”

    沈峤苦笑,变幻莫测的世事人心在宇文诵说来竟像小儿过家家一般了。

    宇文诵:“而且您不是说他肯为了您以身犯险吗,那就更说明他是喜欢您的,就跟六兄与我一样,虽然他平日里常常欺负我,可那一日,也是他对母亲说,我年纪最小,要让我先走,为宇文家保留一丝血脉。”

    若是十五,说至此处,定会忍不住落泪,但宇文诵却没有哭,他仅仅是声音低沉了一些,小脸紧绷,显出几分肃穆。

    宇文诵低低道:“我现在多么希望能回到从前,哪怕是被他日日捉弄也没所谓的,只盼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也就活过来了。”

    沈峤沉默片刻,他知道宇文诵心智远比一般孩童成熟,寻常安慰言语对他实无多大作用。

    “你知道三才所指何物?”

    宇文诵:“天、地、人。”

    沈峤:“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你可知后面是什么?”

    宇文诵点点头:“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沈峤:“不错,我本不想提及往事,徒惹你伤感,但此刻既然说起,免不了便啰嗦两句,道家虽修清静之功,但也讲究因果相报,此非佛门独有,宇文赟倒行逆施,令你满门蒙冤而死,你若想报仇,我非但不会阻止劝说,还会教你武功,但我不希望你一心一意惦记着这件事,人之所以为人,便因区别于禽兽的灵智。虎狮之属,即便脾性再好,只要肚子一饿,必然就要觅食,就要杀生,但人饿了,却可以忍饥,更知如何通过种种手段让自己吃饱穿暖,这才是人之所以跻身三才的根源,你明白么?”

    宇文诵果然悟性非凡,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我明白了,道长希望我能抛开过去的包袱,当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即使再恨宇文赟,也不要成为宇文赟那样的人。”

    沈峤欣慰:“不错,你果然很好,不愧宇文家千里驹也!”

    宇文诵难得露出一抹扭捏:“那我能跟着您学武功么?”

    沈峤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收弟子,一看本心,二看资质,哪怕资质寻常,只要本心正直,便已足够,更何况你资质卓绝,根骨上佳,的确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宇文诵大喜,起身就想拜师,沈峤却拦住他:“先不忙,等我领你回碧霞宗,再正式行拜师礼也不迟,那样方显郑重。”

    宇文诵自然没有意见,与沈峤一席话,解了他不少的心结,当晚便睡得很好,几乎一沾枕头便入梦了。

    却是沈峤想起他方才那些话,心绪不免有些起伏,打坐许久也未能完全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白日的喧嚣繁华悉数褪去,只有窗外遥遥传来打更锣响。

    既然无法入定或睡眠,他也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闭目养神,五感全开,细细感知,周遭一切仿佛俱都融入呼吸之中。

    他蓦地睁开眼,起身飘向窗外,迅若闪电,悄无声息,别说宇文诵现在在做梦,就算他醒过来,只要不是亲眼所见,怕还不知道旁边少了个人。

    其时窗户半支,要容一人出去有些勉强,沈峤却如鬼魅一般,上半身刚探出去,人就已经贴着客栈外墙飘上屋顶。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房间正对的屋顶上方,正站着一个人。

    黑衣黑袍,头上还带着幂篱,令人无法得见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本座预感,本座的主场将要来临(__)

    沈峤:导演,我有点害怕,我可以提前申请下地狱去找师尊打麻将么?/(ㄒoㄒ)/~

    老晏:别怕,小美人儿,诶嘿嘿……傻逼导演,剧本给错了,这台词不符合本座格调!

    大王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您念这段。

    老晏(接过剧本,露出满意表情):哪怕你上天下地,也逃不出本座的手掌心!

    第89章

    “阁下若只是路过,还请另行别处。”

    对方虽然没有露出真面容,但仅凭身形看上去有些熟悉,沈峤也不能确认对方就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

    他曾听晏无师讲过一些江湖规矩,在外行走时,夜间难免会有宵小之徒躲藏在客栈屋顶上伺机对客人下手,或窃取钱财,或别有用心,这时候有门派的要表明门派,对方见你武功高强或者背景深厚,一般就不敢再下手。

    沈峤这一手轻功亮出来,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知道厉害,不会轻易冒犯。

    对方却不言不语,甚至没等他的话说完,直接就出手袭击了。

    这一手宛若扶花摘柳,温柔入骨,却不是沈峤以为的春水指法,掌风轻飘飘无力,到了半途却陡然为之一变,如寒冰刺骨,扑面而来!

    沈峤袍袖一卷,便将掌风悉数化解,对方却身形一闪,霎时已到跟前,右手点向沈峤手腕上的要穴,左手抓向沈峤的脖颈。

    沈峤不退反进,袍袖如惊涛拍岸,朝对方左手重重拍下,左手则灵活一翻,滑出对方的钳制范围,反过来抓向对方。

    “晏无师?”他试探地问,只因这双手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武功路数却全然不像。

    黑袍人依旧没有作答,不声不响,只一味伸手攻击,但对方又不像是要置沈峤于死地,双方与其说在交手,不如说在切磋。

    即便是切磋,一招一式也是深有讲究的。

    沈峤如今也算见识广博,起码对各门派的武功都有所了解,对他这样的高手而言,只要见过相似风格,就不会忘记,但黑袍人的招式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前一招好像出自青城山纯阳观,后一招却似又有魔门的风格,令人摸不着头脑。

    一个武功高手,未必是好斗之人,却一定是好武之人,愿意在武道上有所追求,沈峤性子再恬淡无争,见了旗鼓相当又摸不清来历的对手,免不了也见猎心喜,想要与对方交手过招。

    他如今在江湖中经验渐长,不会再轻易卸下防心,自然也预防对方以调虎离山之计,意在房间里沉睡的宇文诵。

    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单从呼吸声就能判断对方所在,沈峤也差不多,虽然这边在交手,他也依旧留出一缕心神,牵系在宇文诵身上,此时对方酣睡如初,甚至都未察觉屋顶上有人在打架。

    双方过了数招,彼此都未尽全力,对方目的不明,招数却屡屡推陈出新,令人捉摸不透,沈峤趁其不备,直接抓向他的幂篱,黑纱被抓在手中,对方的真面目也就随之暴露。

    果然是晏无师!

    “晏宗主所为何来?”沈峤皱眉。

    “阿峤,你可真是无情,人家为了你差点丧命于桑景行手下,你一出口却还是冷冰冰的‘晏宗主’?”对方带着戏谑笑意,全无白日里的陌生。

    “你都记得?”白日里匆匆一会,沈峤本已作好他完全失去记忆的心理准备,谁知道对方这一开口,好像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人不由愣了一下,手中动作跟着微微一顿。

    便是这片刻之间,对方的手指已经点上他的肩膀,沈峤软软倒在晏无师及时伸出来的臂弯里。

    “嘘!”晏无师作了个手势,笑吟吟示意他噤声。“别紧张,带你去个地方。”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点了沈峤的哑穴,春水指法娴熟无比,哪里有半分武功大减的迹象?

    沈峤自忖戒心不低,却不知为何就着了道,还没等他来得及懊恼,晏无师已然将人打横抱起,从客栈屋顶飞向另一处,身形几个起落,翩然矫健,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即便手里多抱了一个人,也丝毫不妨碍他的速度。

    客栈里还有个宇文诵……

    沈峤说不出话,但晏无师居然像是能够读出他的心声:“宇文家没了宇文宪之后已无可虑,除了宇文赟非要赶尽杀绝之外,谁也不会将一个宇文七郎当回事,当初刚杀了宇文宪,想趁热打铁讨好皇帝也就罢了,如今时过境迁再千里迢迢带了他回去也无甚大用。”

    言下之意,已经远离了京城的宇文诵,已经是安全的了。

    第29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