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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千秋 作者:梦溪石

    第23节

    哧的一声细响,接口处应声而断,一把流传于世的名剑,竟就这样被他断为两截。

    但陈恭面上反而露出欣喜之色,他直接弃了剑身,从剑柄空口处小心翼翼取出一张帛片。

    帛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陈恭看了一会儿,脸上喜色越发浓郁,他索性站在玉髓晶簇之中,细细浏览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他的脸色陡然大变,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右手手掌不知何时悉数变作青紫色,而且这种颜色正在逐渐往上蔓延,伴随着颜色,他的手掌正像针刺一样疼,疼痛之中又觉得痒,令他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抓,陈恭的确也伸手抓了,但这并没有遏制他的麻痒,皮肤都被抓破了也无济于事。

    皮肤之下,万虫噬咬,疼痒难耐,青筋根根浮起,顺着血流方向蜿蜒而上,又慢慢蔓延至手腕。

    无须任何人说,陈恭也知道,他中毒了。

    这下再顾不得其它,他并作几步纵身攀上石壁并回到原来的通道之中,此时慕容沁和沈峤那边也正好将猴群杀了大半,逼退猿猴首领,而晏无师不知触动了墙壁之中哪个机关,断龙石从头顶倏然降下,众人趁机后退,巨石将他们与猿猴分开,也让众人得以喘一口气。

    但陈恭现在满心都是自己中毒的事情,哪里还有空管猿猴的事情,慕容沁见他神色惊恐,忙上前搀扶住他。

    陈恭:“快,快,你身上有没有带解毒的药!”

    慕容沁目光触及他的手掌,也不由面露惊容:“主公,这是……?!”

    青紫色已经开始往手腕上面蔓延。

    陈恭的语调几乎是在咆哮了:“解毒的药!”

    他在崖下已经吃了不少,但都没有效果,现在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慕容沁身上。

    但解毒的药丸原本就不是万能,慕容沁有的,陈恭肯定也有,在吞下了好几颗药丸依旧无济于事之后,陈恭已经濒临绝望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终于达成了目的,却即将要因此丧命。

    “沈道长可有法子解我的毒?”他哑声道,将沈峤当成最后一棵稻草,望住对方的眼神满是企望。

    沈峤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只看见对方下了悬崖,重新爬上来之后就这样了:“下面有毒物?”

    陈恭:“是那些玉髓,那些玉髓有剧毒!你能不能救救我?我听说玄都山炼药也是一绝,你是掌教,肯定有许多办法,若能救我,我定会倾囊相报的!”

    沈峤摇摇头:“我出来得匆忙,又被你要挟至此,根本来不及带什么解毒的药物。”

    陈恭却以为他不肯给,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珏朝沈峤抛过去:“其实早在你答应与我们同行的时候,我就命人将那老者放了,他现在想必已经回去与他孙女一起了,你若还不放心,等回去之后尽可拿着这枚玉珏去王城里的云来客栈找人,那东家收了我的银钱将人暂时留住,就算他还没放人,你拿着这枚玉珏去,也可以让他放人。我知你是君子,从前也多次救我,这次让你同行纯属不得已而为之,并无伤人之意,还请你看在咱们旧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

    他语速极快,可以想象心中实在是紧张之极。

    沈峤无奈道:“我当真没有解药。”

    这话一出,陈恭顿时面如死灰。

    他试图运功将毒素逼出去,但真气运行反而加快了毒素侵入的速度,眼看青紫色已经快要达到手肘了,陈恭咬咬牙,对慕容沁道:“快,将我的手臂斩下来!”

    此时一直半隐于黑暗之中,默然不语的晏无师忽然开口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法子?”

    第66章

    陈恭死死盯住晏无师:“晏宗主有办法?”

    晏无师:“你们与那些猿猴搏斗的时候,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它们的指甲锋利带毒,所以一旦挠到身上,伤口就会红肿发痒。”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显然并没有受到陈恭中毒的影响,反而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悠闲。

    “那样锋利的爪子,必然要时时磨砺,这里可供选择的岩石不多,这些猿猴守护着的玉髓就成为最佳的选择,它们时时将爪子在上面磨拭,却没有因此染上剧毒,那是因为剧毒之物方圆一里之内,必然有相克之物,就像这古城里的蜘蛛和猿猴一般。”

    慕容沁听出其中关键:“晏宗主的意思是,主公这毒有解药?”

    陈恭却灵光一闪:“玉苁蓉!是不是玉苁蓉!快,你们去看看那附近有没有玉苁蓉?!”

    慕容沁等人忙跑到崖边四处察看,果然发现了玉苁蓉。

    “主公,果然有玉苁蓉!”慕容迅欣喜道。

    沈峤忍不住看了晏无师一眼,后者双手拢袖,半身隐在阴影中,显然没打算吱声。

    陈恭大喜过望:“快拿过来!”

    慕容沁叔侄将那几株玉苁蓉悉数斩断带过来,陈恭看也不看一眼,囫囵吞枣就往嘴里塞。

    但奇迹并没有发生,一刻钟之后,他的右手依旧疼痒难忍,青紫色甚至逐渐加深,已经从手肘往上蔓延,快要达到肩膀了。

    陈恭脸色青白交加,几乎也要与手臂相映成辉了。

    晏无师这才慢慢道:“玉苁蓉的确是解毒之物,但它的枝叶无用,唯一能解毒的是它的果实,那些猿猴一代代也正是服用了果实,才不惧玉髓和蜘蛛的剧毒,得以生存在此处。这里既然是婼羌的祭台,这些猿猴说不定是当年婼羌人训练用来看守玉髓的,你们瞧见那只猿猴首领了么,它已经渐渐衍化出人脸轮廓,可见心智狡猾非同一般。”

    这一段话本是饶富趣味,可惜说的人一板一眼,平淡无波,陈恭哪里还有心情听他细说这些猿猴的来历,若换了平日,只怕早就勃然大怒,让慕容沁将人拿下了,可这时命门被人捏在手里,他只得忍气吞声:“看来晏宗主已经将那些果实都摘下来了?不知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悉听尊便,还请将玉苁蓉的果实给我。”

    晏无师:“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偏偏就不明说。

    陈恭了解沈峤,他知道对方是君子,君子欺之以方,所以在与沈峤交锋的时候,他屡屡占了上风,但对晏无师却不能这么做,此人任意妄为之名早已人所共知,谁也没法用常理来揣度推断,陈恭知道他没死这个消息在这里也根本没法作为把柄威胁,反倒是对方手握玉苁蓉果实,眼下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晏宗主若不明说,我怎么知道?”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晏无师冷冷道:“你猜我能不能在你的狗妄动之前将果实毁掉?你若肯冒险,我也不介意试一试。”

    此言一出,慕容迅虽怒上心头,却也只能停下原本打算向他那边靠拢的动作。

    陈恭咬牙:“你要的是太阿剑里面的东西?”

    晏无师不语。

    陈恭无计可施,只得用另一只手将藏在怀里的帛片掏出来递给晏无师。

    “玉苁蓉呢?”

    晏无师接过帛片,不知从哪摸出一枚果实抛过去。

    陈恭心有不甘,忍不住问:“你早就料到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所以特意赶在我们之前,以果实来威胁我?”

    兴许是拿到帛片之后心情不错,晏无师终于大发慈悲解答了他的疑问:“太阿剑为陈郡谢家之物,剑柄本来就是中空的但因所铸精铁极为罕见,坚硬异常,若要在剑柄中藏东西,就只能以天外奇石强力先将剑破开,再花大力气重新铸造。此剑遗失之后再无踪迹,直到吐谷浑王城重现。”

    陈恭吃下玉苁蓉果实之后,终于感觉身体不那么难受了,等待毒素消退的过程有点漫长,他只能借由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所以你一看到我拿着这把剑,就知道它已经被人重新拆开又锻造过了,而且因为我直奔婼羌来寻找玉髓,你也能猜到我是为了破开这把剑,拿出里面的东西,因此提前将玉苁蓉的果实都扔掉,自己留下几枚,好等着我中毒的时候要挟我交出东西!”

    陈恭恍然大悟,忍不住讥讽道:“晏宗主就算受了重伤,这份心机算计,同样也让人望尘莫及啊!”

    慕容迅更是怒斥:“卑鄙无耻!坐享其成!”

    晏无师冷笑一声,不屑与他们打嘴仗。

    慕容沁身形微闪,直接跃身上前,想要将他拿下,不料沈峤却忽然出手,横剑当前,将他拦住。

    两人交手数招,慕容沁发现自己竟从沈峤身上占不到半分便宜,不由暗暗吃惊。

    这个在出云寺里还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短短一年时间,竟已恢复如斯,令人不敢小觑。

    就在沈峤这一挡的间隙,晏无师已经闪身没入黑暗之中,慕容迅惊呼“他不见了”,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萨鲲鹏扑上前察看,果然搜寻不到晏无师的踪影。

    “主公,这里好像有个机关,但拉下来也没有动静!”他喊道。

    “必是他在另一边控制住了!”慕容迅愤愤道。

    身后便是断龙石,且不说这有千斤万斤之重的断龙石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就算断龙石能重新升起,石头另一边也有猿猴首领和毒蜘蛛在等着他们,众人不是打不过,只是那需要耗费太多精力,想想那些无孔不入的蜘蛛,每个人都打从心里发毛。

    前方就是悬崖,悬崖下面则是成片的晶簇玉髓,美则美矣,可又不能当饭吃,这些东西还有剧毒,看过陈恭方才的惨状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会对这片红玉髓起贪婪之心而自找麻烦。

    也就是说,他们眼下被困在这里,前后无路,出不去了。

    “沈峤,你现在满意了?!”慕容迅一腔邪火发不出去,冲着沈峤吼道。

    沈峤闭目养神,根本不接茬。

    陈恭沉声道:“你们先四下找找有没有其它出路,晏无师能从这里出去,我们一定也能。”

    趁着慕容沁等三人找出路的时候,他望向沈峤:“沈道长,恕我直言,晏无师先前被五大高手围攻,业已受了重伤,此行你本来可以不必带着他,却因为我一句这里可能有玉苁蓉的话,还是将他带了进来,这番恩德,莫说放在朋友身上,就是对陌生人,都足够令人感激涕零了。可现在他拿到了玉苁蓉,连带我的帛片,非但没有将你一并带走,反而把你丢下,独自离开,你不觉得冤,我都替你不平。”

    沈峤淡淡道:“如果我施恩望报,你现在欠了我多少,又该回报我几次?当年在破庙里,若不是我出手,你如何能打得过那帮地痞流氓?后来在出云寺,若没有我,你早已死在慕容沁手下,又如何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他们颐指气使?可你回报了什么?是带着穆提婆来找我,还是以般娜祖父要挟我与你一道下婼羌古城?”

    陈恭语塞,满腔挑拨的话登时说不出口。

    沈峤:“你我本不是同路人,从前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陈恭原有两分心虚,听了这话,反倒有气,冷笑道:“你倒是清高无比,可你倒落得什么好处了?我有今日一切,全是靠我自己努力所得,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妨告诉你罢,我生来就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上回在出云寺,虽然当时我还识字不多,却硬生生将你念的都记下来了,在场那么多高手,谁又会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穆提婆凶狠残暴,被他宠爱的人都不超过一个月,许多更是下场凄惨,我却凭着自己的能力让他将我推荐给齐主,这才是我真正的进身之阶。”

    慕容沁等人固然被陈恭收服,但听他说起自己当人娈宠的经历,依旧不免有些尴尬,陈恭自己却并未觉得,侃侃而谈,面色自若。

    “得到齐国皇帝的宠爱,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以色侍人,哪怕他在床帏之间是主动的那一方。借着齐主的宠爱,我让他找来教书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我很明白,像我这样的出身,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些世家大族的认同,但我不需要他们认同,天下间能够驾驭人心的利器无非两样,一是书,二是剑。所以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认最多的字,都最多的书,而我做到了。”

    “沈峤,你以为慕容沁他们投奔我是为了什么,单单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你错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齐国注定衰亡,而他们知道一旦齐国兵败如山倒,就会树倒猢狲散,跟着齐主是没有前程的,还不如跟着我,至少我不会像齐主和齐国大多数王公贵族那样,根本没有自知之明。”

    “而你呢,沈峤,你固然清高,你也固然是个君子。老实说,我很敬佩你,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像你这样,以德报怨,无怨无悔。像你这样的君子,在这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只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就像现在,你被晏无师背叛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却要与我这个‘敌人’一起坐在这里等死,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沈峤静默不语,一直等到他说完,方才慢慢道:“陈恭,打从认识你起,我就知道你与你家乡其他人都不一样。你聪明,精力旺盛,有野心,对自己对别人都足够狠,生在这个乱世,你有成为枭雄的能力。所以你攀上穆提婆这棵大树,又通过穆提婆受到齐主的宠爱,这些都是你的能力,我不会因此看低你。你之所以总觉得我清高,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尚未良心泯灭,你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并不妥当,所以才会下意识与我比较,在意我的看法。若不然,各人各有道,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又何必停下来看别人?”

    陈恭半晌无言,良久忽然笑出声:“不错,你说得不错!多谢你,为我结开一个心结和疑问,自此之后,我必能更上一层楼。”

    沈峤淡道:“那就恭喜你了。”

    他重新闭上眼,背靠冷冰冰的石壁,放任自己身心彻底沉入黑暗之中。

    早在晏无师将他交给桑景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学会不再抱有期待了,因为不再期待,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所以方才晏无师舍他而去,独自离开,在他看来,即使一开始有些意外,可很快这一丝意外也变得平淡无奇。

    对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性情大变,本质的凉薄自私却不会因此而少半分。

    许多事情,从来不是付出了,就一定会得到回报。

    自己早已习惯,如何还会难过失望?

    慕容沁等人四下搜寻,渐渐也觉得无望,他们身上虽然还带着干粮,可就算武功高手的日常需求远比常人来得少,这点干粮能够维持很久,但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不出去,再说此处位于地底深处,不见天日,气息窒闷,就算他们没有饿死,迟早也会被闷死。

    这时萨鲲鹏提议道:“不如属下去悬崖下面找找,也许有其它新的出路?”

    陈恭思忖片刻:“也好,下面虽然有玉髓,可也不是没法落脚,你小心一些,不要碰到那些玉髓就可以了。”

    萨鲲鹏答应下来,慕容迅年轻气盛,久坐发闷,也起身与他一道下去。

    众人方才多多少少都被猿猴抓伤,伤口发扬红肿,但并无大碍,因为这是外伤,不必吃玉苁蓉果实,从玉苁蓉根部挤点汁水出来涂抹在伤口上也能消炎止痒。

    陈恭让慕容沁也跟着下去帮忙搜寻,然后问沈峤:“若能出去,你有何打算?”

    沈峤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他眼中的迷茫。

    按照时辰和脚程来算,晏无师现在想必已经快要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上了,以他的能力,就算现在暂时没法与佛门儒门正面对抗,也能很快联系上浣月宗的人,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换而言之,就算没有自己,对方也能过得很好。

    沈峤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方才拿到的是《朱阳策》其中一份残卷罢?”

    陈恭:“不错。”

    沈峤:“此物与其它残卷相比,是否有何特殊之处?”

    陈恭沉默一会儿,道:“你对《朱阳策》了解有多少?”

    沈峤:“《朱阳策》共有五卷,融合了儒释道三家所长,乃陶弘景毕生心血。”

    陈恭:“你也曾看过其它一两卷,有何感想?”

    沈峤:“的确是天下第一武学奇书,令人受益匪浅。”

    陈恭:“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阳策》的确一共有五卷,也的确融汇儒释道三家之长,但那只是其余四卷的内容。另外还有一卷,常年流落在外,不知所踪,据说里头记载的,与魔门武功有关。”

    沈峤微微一愣,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陈恭这些话不乏合理之处。

    晏无师从前曾多次尝试过将《朱阳策》真气化为己用,甚至不惜拿沈峤来尝试,屡屡想要激发出他的潜力,但事实证明他的武功根基在魔心,与沈峤的道心根本不相容,《朱阳策》于他而言,其实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朱阳策》仅仅记载了儒释道的武功,晏无师根本不会对沈峤说出“已经有办法弥补破绽”这样的话,以他的本事,更有可能早已推断出太阿剑里藏着《朱阳策》残卷,而这一卷《朱阳策》,恰恰就是他所需要的。

    推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沈峤缓缓吐一口气,神色中隐现疲乏,只觉得忽然有些累。

    只是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原来如此,陶弘景果然学究天人,难怪魔门中人也一直想要《朱阳策》,看来他们所要的,就是这帛片了。你同样心心念念要得到它,是否因为你现在在练魔门的功夫?你加入了合欢宗?”

    陈恭:“笑话,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何必还要加入合欢宗供人驱遣?反倒是合欢宗的人需要我为他们提供种种便利,所以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两相得利的交易与合作。”

    然而说太多也没用,事实就是他们现在依旧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慕容沁等人在下面转了一圈,无功而返,大家都有些丧气,陈恭也不再开口了,趁机打坐养精蓄锐,顺便将方才在帛片上匆匆一扫记下来的内容再记一遍,争取化为己用。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会尽可能为自己创造有利的环境,所以陈恭才能在乱世之中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市井布衣,走到今日,连慕容沁这样的齐国宫廷第一高手,都甘愿被他差遣,听他命令。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石壁上忽然生出一声动静,原本昏昏欲睡的众人都蓦地睁开眼,纷纷循声望去,却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原先晏无师消失的地方。

    慕容迅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蹦三尺高,提着剑就要冲过去:“晏无师?!”

    这三个字念出来,俱是咬牙切齿,深恨无比。

    第67章

    然而晏无师只稍一句话就让他生生顿住身形。

    “外面有岔路,如果离了我,你们就出不去了。”

    “三郎!”陈恭喝住慕容迅。

    后者不甘不愿收兵,退回陈恭身后。

    陈恭拱手,表现得很是客气:“多谢晏宗主去而复返,我等甚是感激,晏宗主若愿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出去,我愿将方才的帛片拱手相让,再不提索要二字。”

    晏无师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朝来路走去。

    慕容沁转头问陈恭:“主公,跟是不跟?”

    陈恭点点头:“我在前头,你们跟在我后面。”

    慕容沁:“主公!”

    陈恭笑了一下:“别废话了,跟上!”

    慕容沁和慕容迅等人都有些感动,没再多说,大步跟在后面。

    陈恭能够收服慕容沁等人,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一个毫无背景家底的穷小子,即便一跃成为最受齐主宠爱的人,也无法令慕容沁这样心高气傲的高手甘心情愿在他麾下。事实上方才沈峤已经一语道破玄机了,陈恭天分极高,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使得他没与《朱阳策》这份机缘错身而过,而他自己又足够努力,不因成为齐主宠臣而满足,所作所为,的确也有成为枭雄领袖的潜力。

    再往深一层说,像慕容沁这等出身前朝燕国皇室的人,若非有一身武功在,放在新朝早就失势,他们并非传承世家,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太大的权力,他们所能选择的就是当权贵鹰犬,连齐国的普通贵族都能瞧不起他们,这种情况下,陈恭给了他们一种新的选择,又以自己的表现折服他们,他们自然愿意改投明主,对陈恭效忠。

    沈峤固然不了解其中详细内情,但他好歹也算入世这么长时间,在晏无师的熏陶下,多多少少对局势人心有所了解,陈恭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爬到高位,收服人心,的确算是非常厉害。换作晏无师,即使他明白那些人心道理,但因为他性情生来狂傲肆意,未必能像陈恭这样能屈能伸。

    这是一条完全在山里凿出来的通道,陈恭身上还有火折子,点亮之后,一路上都可以看见两旁安置了烛台,但因为整座古城下陷坍塌,也许当时也引发了山石部分塌陷,中间有些地方被上面塌下来的巨石挡住去路,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众人需要搬开那些石头之后,再小心翼翼挤过去。

    慕容迅有些不放心:“这条路没有蜘蛛了罢?”

    慕容沁道:“那些蜘蛛身上有股陈腐臭味,这里没闻到,应该是没蜘蛛出没的。”

    正说话间,前面倏然一分为二,出现两条岔路。

    众人停下脚步,俱都看着晏无师的背影。

    后者道:“走左边。”

    慕容迅狐疑:“且慢!你怎么知道要走左边?”

    晏无师:“我刚走过右边,有蜘蛛。”

    慕容迅:“我们凭什么信你?而且你碰到蜘蛛如何全身而退?”

    晏无师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慕容沁按住慕容迅,低声道:“他有玉苁蓉。”

    是了,玉苁蓉能解蜘蛛的毒素,应该也能让蜘蛛近不了他的身,慕容迅恍然大悟。

    但既然如此,晏无师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带他们出去呢,总不成是良心发现罢?

    堂堂浣月宗宗主有这良心,说出去别说旁人不信,连慕容迅自己都不相信。

    通道一直是缓慢向上的坡度,这说明他们正往地面上走,众人嘴里没说,心中都渐渐相信了晏无师的话,直到又走了一段路,出现下一个分岔路口。

    这次有三个分岔口。

    晏无师停住脚步:“方才我只走到这里就回头了。”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选哪个岔口。

    但众人也明白了,他们原先最开始进来时,并非通过正常路径,所以现在等于是在重走一遍王城内部通道,这些岔路里头通往各个方向,就相当于中原皇宫,其中必然有一些通往不同宫殿,也有通向王城的,通往王城的那条路才是真正的出路,选了其余的,多走些弯路也就罢了,怕就怕到时候又遇上蜘蛛和猿群,吃不了兜着走。

    陈恭问晏无师:“若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条路?”

    晏无师没说话。

    一直沉默的沈峤忽然开口:“既然都不知道,就在此地做个记号,随便找一条便是了,左右凭的都是运气,若选错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

    陈恭:“也好。”

    他捡起一块石头,在石壁上划了几道痕迹。

    这个动作不由让沈峤多看了两眼。

    他虽然知道对方现在武功不错,但先前忙着与猿群搏斗,也没多少工夫去观察,眼下这一笔一划明显是灌注了真气的,白痕入壁三分,可见火候。

    划好痕迹,陈恭道:“不如先走中间的?也许这里才是通向外面的。”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慕容迅见晏无师一动不动,不由问:“你怎么不走了?”

    晏无师:“这段路,我没走过,我不带路。”

    他说话有种细微的停顿感,旁人没有察觉,沈峤却注意到了。

    慕容迅冷笑:“谁知道这趟路你到底有没有走过,现在你不先走,焉知是不是在半途设了什么埋伏等我们?”

    若换了从前,给慕容迅一百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对晏无师如此说话。但人就是这样,当看见别人打败他,而且看见他落魄的样子时,心中对这人的定位也会一落千丈,以致于产生自己也能打败他,此人不值一提的感觉。

    晏无师没有接话,因为他直接出手了。

    慕容迅就站在旁边的,对方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抽剑,脖子就已经被狠狠拧住,整个人被按在石壁上!

    慕容沁一掌拍向晏无师,却被轻飘飘一把剑鞘挡下。

    沈峤淡淡道:“尚未脱离危险,诸位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慕容迅抓向晏无师,但还未等他抬手,晏无师就松开了他,退到沈峤身后。

    陈恭喝道:“都住手!”

    他对慕容迅道:“晏宗主原本不必去而复返来找我们,但他既然肯这么做,我们反倒是要多谢他,以后你不得无礼。”

    又朝晏无师拱了拱手:“我代三郎向晏宗主赔罪,既然中间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由我走前头罢!”

    说罢拿着火折子便往前走。

    虽然表现出一马当先的勇气,但陈恭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小心,稍微有点不对就停下来察看半天。

    但也许真是上天眷顾,他们这一次竟然赌对了,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出了通道,穿过王城,回到他们原先掉下来的地方。

    从这里再找出口上去,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很难,但陈恭等人只需要轻功纵身跃上,再以兵器固定住身形,一步步攀爬上去即可。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差点没被猛烈的阳光刺瞎,但同时任何一个在地底待了三天险些丧命的人,都会觉得这阳光太过珍贵。

    沈峤用布巾蒙住眼睛,避免眼睛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刺激而失明,过了片刻,等眼睛稍稍觉得适应了,才慢慢将布巾挪开,他发现晏无师就在自己身后,对方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被弄丢了,只能用手遮挡双目,一面又贴着沈峤,似乎怕他跑了,这动作莫名透着点儿傻气。

    陈恭问:“不知沈道长与晏宗主以后有何打算,我们回齐国的话也得经过长安,两位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们一程,也免得晏宗主身份曝光之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此行本为打开太阿剑取出帛片,眼下明知帛片就在晏无师那里,却提也不提,显然是已经记住了内容,但他这番话并不仅仅是向沈峤示好,表现自己大度,还在向沈峤和晏无师说明自己无意透露晏无师的行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陈恭,的确是不能用旧日眼光来衡量了。

    沈峤看了晏无师一眼:“多谢好意,我另有去处,至于晏宗主,还是由他自己作主的好。”

    晏无师:“我跟着你。”

    陈恭不以为意地一笑:“也罢,那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下不大不小,总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下回见面时,晏宗主已经恢复如初,沈道长也能重新执掌玄都山了。”

    沈峤不置可否,拱手:“不送。”

    他们想要离开吐谷浑,必然得循着原来的路,去那个小镇上歇脚买马,然后才能回吐谷浑王城,再由此离去,但陈恭与他们本来就是两路人,沈峤还有许多事想问晏无师,就不打算与他们同行。

    目送三人离去,在细砂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随后一阵风吹过,这些印记又消失无踪,沈峤回过头,对晏无师道:“陈恭不是个大度的人,你拿了他的帛片,就算他能记下内容,心里也会记恨你,回头会为你带来麻烦的。”

    晏无师定定看着他,忽然委屈道:“美人哥哥,那不是我拿的。”

    沈峤扶额:“我知道,是你之前那个……那个晏无师,但总归在你身上,不是么?”

    晏无师欢喜道:“你能认出我们吗?”

    沈峤沉默片刻:“若换了你别的性情,怕是之前那一走,就绝不可能再回去了。”

    晏无师:“我真高兴,你没有将我错认,我知道他将你抛下,心里十分着急,拼尽全力才控制了身体重新走回去的。”

    他拉住沈峤的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沈峤长长叹了口气:“他不那样做,就不叫晏无师了,真正的晏无师,也不可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只是没想到他那样的性情之中也会衍生出一个你来,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

    晏无师的笑容里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狯:“不是的。”

    沈峤不解:“什么?”

    晏无师:“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要等他们走很远吗?我肚子饿了。”

    第68章

    虽然之前在婼羌古城下面共同抗敌,但那是因为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回到地面之后,陈恭三人面对沈峤也许暂时并不占优势,但他们手上却有一个最大的把柄,那就是晏无师在五大高手围攻之下,根本就没有死,还被沈峤救走。

    这个消息一旦走漏,参与围剿晏无师的五方势力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而沈峤到时候势单力孤,未必能对抗那么多人——即使陈恭暗示自己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但沈峤如今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他,自然万事小心谨慎为妙,以免重蹈覆辙。

    从此处回吐谷浑,必得先经过他们上次歇脚的那个小镇,但沈峤不想再与陈恭碰面,所以并没有在小镇上找客栈,而是在小镇外寻了一户人家借宿几日。

    这户人家的家境比般娜家还要糟糕,连羊肉汤都端不出来,只有油饼,空屋子也不多,只能腾出一间。

    “你之前曾说过,玉苁蓉对外伤有奇效,你拿了那么多玉苁蓉,想必头伤痊愈有望了?”

    晏无师从袖中摸出一枚玉苁蓉递给沈峤:“给你。”

    沈峤奇道:“给我作甚?”

    晏无师:“你在婼羌地底也被那些猿猴抓伤了罢,玉苁蓉汁液有限,效果也平平,不如果实来得好。”

    沈峤接过玉苁蓉,忽然问:“你是阿晏,不是谢陵罢?”

    晏无师沉默片刻:“你怎么知道的?”

    沈峤摇摇头:“你话太多了,谢陵半天都不会说半句话的。而且以我对晏无师的了解,他是一个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人,虽然几种性情各有不同,但许多本质是不会变的,在般娜家里那几天,有羊肉汤喝,谢陵就绝不肯碰油饼,就算只有油饼,谢陵也只会强忍着不吃也不说话,可现在你虽然明显露出不喜的神情,却还吃了油饼。”

    晏无师扑哧一笑:“阿峤,我不知你对我们一举一动竟如此关注,真是让我好生受宠若惊!”

    沈峤:“若不看得仔细些,我只怕我这笨人又被骗了还浑然不知。”

    这话说得悠然平和,不带丝毫怨愤,不知要经过世间险恶多少次千锤百炼,才能锻造出这样的侠骨柔肠。

    晏无师轻轻叹息:“阿峤,你若是笨人,那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沈峤失笑:“多谢你的夸奖。”

    晏无师甜甜蜜蜜问道:“那你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谢陵多些?”

    沈峤一愣之后,敛眉淡道:“不管是你,还是谢陵,又或是其他性情,都只是晏无师一缕心魔,既然已经拿到帛片,修补魔心破绽指日可待,届时你们都会消失,晏无师依旧还是晏无师,我的喜好并不重要。”

    晏无师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终究都是依附在晏无师身上衍生出来的,不可能脱离晏无师这个身体而存在,所以你最喜欢谢陵,是因为谢陵最不像晏无师,对不对?”

    沈峤没有回答,只叹道:“在婼羌的时候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先歇息罢,我也累了。”

    没等对方说话,他便阖上双眼,盘膝打坐。

    这几日在婼羌古城内,虽步步惊险,沈峤却另有体验,那些猿猴虽不如人类狡猾多虑,但它们不死不休,凶狠更胜人类三分,与它们搏斗时,屡屡有徘徊生死之感,而在险死还生之间,对武道的体悟又更上一层。

    当初在半步峰落败纯属意料之外,落崖那一刻沈峤心中充满愤怒与不可置信,与常人无异,但之后阅遍人心世事,他一颗柔软心肠终于也淬炼出来,游走生死从容不迫,这种心境直接体现在他的剑道之中,一套沧浪剑诀,从前使出,即使变化万千,挥洒自如,也少了两分看淡生死的随意,如今再使出,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朱阳策真气在重塑经脉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与他原本的心性互相印证。

    默者素素,妙机微微,红尘三千,孤鹤远行,天道无情,独我得之。

    在外人看来,他的气质一日比一日飘然出尘,即使一身寻常道袍,也更胜神仙人物。

    对沈峤自己而言,这种感悟却将他带到一个十分玄妙的境界,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冥冥之中却能感知周遭万物。

    入睡人家,屋外冷月,栅栏眠犬,轻风拂枝,乃至屋内的……晏无师。

    沈峤倏然睁开眼。

    原本应该闭上眼睛入睡的人却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沈峤不太确定:“谢陵?”

    晏无师嗯了一声,眼睛眨也不眨。

    沈峤:“怎么会是你?”

    晏无师:“我想出来,便出来了。”

    这话有些莫名,但沈峤居然听懂了。

    对方的意思是:因为“谢陵”这个性情太过强烈的执念,使得他暂时夺得身体的自主权。

    言简意赅,说话停顿,这的确是谢陵的风格。

    沈峤:“我该向你道谢的,多谢你在婼羌时回转头带我出去,只是出去那时你已换成阿晏,所以这声谢直到现在才说。”

    晏无师:“不用。”

    话虽如此,他眼睛却依旧看着沈峤。

    没了从前的喜怒不定,没了调笑中隐含的冰冷与疏远,谢陵这副性情反而变得鲜明起来。

    于沈峤而言,若晏无师一开始就是谢陵,许多事情或许不会发生,但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晏无师就是晏无师,谢陵是晏无师之一,晏无师却不会是谢陵。

    沈峤道:“从前我在玄都山上练《朱阳策》时,总如隔纱望美人,虽知美人美貌,却不得清晰,束手无策,等到与桑景行一战,武功尽费,我方才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真正含义,一切从头开始,反而能令《朱阳策》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但这世间要舍下一切谈何容易,像窦燕山、段文鸯那些人,就算知道《朱阳策》可以重塑经脉,你说他们愿不愿意废去自己数十年修为重新开始?”

    晏无师没有说话。

    沈峤也不需要对方回答,笑了笑,又道:“不需要他们亲自回答,我也知道,愿意这么做的人,必然少之又少,不说旁人,即便是我,在迫不得已失去武功之前,我也会顾虑重重。但心怀疑虑,即便勉强废了武功,也没有办法练好《朱阳策》,用一句佛偈,那便是,必先舍生而往死,方能放下一切,得大自在。”

    “但魔心与道心本来就不同,而且你武功也没有尽废,仅仅需要将破绽修补,想必比我当初要容易许多。”

    晏无师:“你,说这些,作甚?”

    沈峤:“你曾说过,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有资格与你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当初的我,的确没有那个资格,现在的我,也不及当初的你,以你之能,魔心破绽弥补只是迟早的事,武功终有一日也能恢复如初。方才那些话,都是我在练《朱阳策》时的体悟,希望对你有所助益。身为武道中人,我自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堂堂正正痛快一战。”

    晏无师:“我是,谢陵。”

    沈峤:“我知道,但这些话,不单是你,你的其他性情必然也能听见。”

    晏无师望着他,默然不语。

    沈峤显然习惯了,在印象中,这样才是“谢陵”这个性情该有的反应。

    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时辰不早了,睡罢。”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依言闭上眼。

    沈峤阖上眼睛,继续盘膝养神。

    过得几日,沈峤估摸着陈恭一行人急着回齐国,必然不会在吐谷浑待太久,此时说不定已经赶到吐谷浑王城,甚至离开吐谷浑了,便离开小镇,与晏无师回到阔别多日的吐谷浑王城。

    这一路果然没再遇上陈恭等人,此时离蟠龙会已有一段时日,中原群雄都已离开王城,晏无师被发现的危险大大降低,但沈峤觉得他们二人行止特征实在太过显眼,再往内地走,未必不会平添麻烦,便将道袍除下,换上一身寻常汉人衣裳,又拿来一套女装和胭脂水粉,放在晏无师面前。

    晏无师无言望着他。

    沈峤轻咳一声:“你容貌过于显目,还是做些装扮的话。”

    晏无师没有说话,那脸上表情明显在说:那为什么不是你换女装?

    沈峤:“换了女装,就能戴上幂篱,旁人知道是女眷,一般为了避嫌,不会再多看一眼,但若继续穿男装,遇上窦燕山段文鸯这等心细之人,依旧是能看出端倪的,为免在你与浣月宗的人碰头之前又生波澜,女装是最安全的选择。”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沈峤蹙眉:“穿不穿?”

    晏无师摇摇头:“不穿,会怎样?”

    沈峤:“那我就点了你的穴,帮你穿,再雇辆马车带你上路,虽然这样折腾些,但起码我能少许多麻烦。”

    晏无师垂下眼皮:“穿。”

    “乖。”沈峤欣慰,心道还是谢陵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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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峤见他紧绷,便笑道:“你别怕,从前玄都山上那些道祖肖像旧了,都是我一笔一划重新描红塑色的,画像与画人总还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一切做罢,他起身又从头到尾端详一眼,点点头:“还成,你可要揽镜自照。”

    对方显然一刻都没兴趣朝那面铜镜看上一眼,直接就将幂篱戴上。

    眼不见为净。

    第69章

    沈峤二人回到吐谷浑王城时,寒冬已然来临,以往从这里经过去西面诸国的商队变得很少,整座王城与他们离开时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冷冷清清的景象。

    “但这只是暂时的,”街上卖糖人的小贩说道,“冬天往西,路会很难走,所以许多商队都是秋天出发,来年春天回来,等过了冬,这里人又多起来了!”

    他是汉人,十几年前跟随经商团队经过这里,认识了一名吐谷浑姑娘,从此在这里定居成婚生子。

    沈峤似乎天生有种亲和力,令人如沐春风,倍感舒服,方才晏无师在糖人摊子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小贩也没有与他说话,沈峤从后头走过来,仅仅询问了一两句,小贩就带着一脸“他乡遇故知”的表情跟他闲聊起来。

    “其实这城里汉人不少,连吐谷浑的王公贵族都说汉话,着汉裳,只是终归地处西域,寻常人轻易都不愿离乡背井。”

    沈峤笑道:“说得是,你的妻子一定十分美丽贤惠,才能将你留下来。而且我听你说话,应该是读过不少书的学问人罢,却肯为了她千里迢迢留在此地,这份夫妻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小贩被他一夸,带着不好意思又骄傲的神色,挠挠头道:“承蒙您的夸奖,我幼时上过几年私塾罢了,称不上学问人哩!您这是刚从哪儿回来呢,一身风尘仆仆的,是跟随商队回来过冬吗?”

    沈峤道:“我们一路游历,往西走了一段,眼看日渐寒冷,未敢再继续走下去,便又回来了,听说王城前些日子还有蟠龙会,现在想必已经结束了?”

    小贩:“早就没了,人都散了,不过今年也是热闹,来了不少舞刀弄剑的江湖人,我这儿卖糖人,也没多少生意,反倒是多了这些人之后,那段日子这条街时不时便有人拔刀相向,吓得我赶紧回家躲了几日呢!”

    沈峤:“这么说,城里现在半个江湖人都没了?”

    小贩:“没了,蟠龙会结束不久,就已经走得干干净净,您看那些客栈,原本都是人满为患的,现在倒好,价钱降下来都住不满呢!不过啊,我听说齐国被周国灭了,说不定来年西行的商队都要少许多呢!”

    沈峤原本还担心“晏无师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宇文邕的性命会有危险,却没想到他们离开长安几个月,竟已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不由转头看了旁边的晏无师一眼。

    后者头上戴着幂篱,将表情挡住,让人看不明晰。

    沈峤:“齐国被灭?竟是这样快么?难道没有遇到抵抗?”

    小贩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兴许是周国军队太强了罢,唉,算起来,我老家还在齐国呢,可惜这些年虽然远在吐谷浑,也总能听见国主昏聩的消息,没想到那么大一个国家,竟真的说没就没了!”

    沈峤:“北方一统,对百姓总是有好处的,等安定下来,那些往来西域的商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小贩重展笑颜:“说得也是,那就承您吉言啦,我还等着有朝一日中原真正太平了,领着妻儿回老家看看呢!”

    他拉住沈峤聊了大半天,意犹未尽,瞧见晏无师一直站在旁边不言不语,好似在盯着糖人瞧,这才想起自己的买卖,忙笑道:“这位娘子是您的妻子罢,莫非也是吐谷浑人?”

    沈峤:“这是舍妹。”

    晏无师:“妻子。”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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