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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21节

    “比如,她自己不想醒过来。”

    普通人的精神世界是一团人类无法以一己之力探究的灰暗,但是赫卡特的不是。

    塞勒涅想起了那条溪流。

    湍急的溪流。

    赫卡特茫然地看着脚下的水。她试图弯下腰去掬起一捧,却发现水在一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像是混杂了血液与灰尘,然后周围的风景也随着水的污浊而消失,成了混沌的漆黑。

    “这是什么鬼地方?”赫卡特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盔甲,新月刃也不在腰间那个触手可及的位置,她穿着一件寻常的北地服装,赤着脚站在水里。

    “你的精神世界,所以才会这么一团糟。”先祖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这让赫卡特感到了一点安心,“那位光明圣女的信仰之力太纯粹了,反而被你的精神阻隔在外面无法进入。只有塞勒涅给你提供的信仰之力在慢慢修复这里,但是还远远不够。”

    赫卡特也注意到了,有一丝微弱的白色在慢慢涌入这个漆黑的空间,在角落里以很难被观察到的速度,缓慢地累积着。

    那就是塞勒涅作为信徒的祈祷为赫卡特带来的信仰之力了。

    白色的信仰之力旁,还有着一座雕像。

    “信徒对神的印象会影响神明,鉴于目前你真正的信徒只有塞勒涅一个人,所以这就是塞勒涅想象中的,你作为神明的样子。”

    雕像和赫卡特本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右手放在新月刃的刀柄上,望着前方。也可能是望着前方的敌人。

    “如你所见,这个地方还很混乱,只有这个雕像是处于稳定状态的,我想在你的信徒增加之前,它会一直处于稳定状态。你需要给你的精神世界一个支撑点,让它能够自己运转。”

    “为什么我当人类的时候就不用有这种麻烦事情?”赫卡特满脸嫌恶地从污浊的河流中跳上岸,“我昏迷多久了?能让我先醒过来告诉塞勒涅我没事吗?”

    “恐怕不能。”先祖哼了一声,“如果能的话,我早就让你先醒过来了,这样我也不用老是待在这个鬼地方,可以去你的表层意识里躲一躲。”

    “那我现在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谁让你干等着了?我不是告诉了你要做什么了吗?”先祖慢慢地重复道,“给你的精神世界一个支撑点,让它能够自己运转。”

    “举个例子?”赫卡特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什么样的能行?”

    “自己好好想吧,未来的神明大人。”先祖叹了一口气,“这次我倒是很想帮你,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答案。”

    65第六十四章 平静

    “塞勒涅?”赫卡特试探性地询问道,“先试试看?”

    “这就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先祖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不用试也知道是不可能的,支撑点不能太具体,更别说具体到一个独立的个体身上了。即使塞勒涅可以让你维持住精神世界的稳定,你准备怎么把她拉进来?”

    “那我就真的想不到别的了。”赫卡特一筹莫展地躺倒在地上,用手背遮着眼睛,“把新月刃放上去?我觉得新月刃也会让我很有安全感……你说支撑点不能太具体,那我应该放一把弯刀上去?”

    “这倒是可以一试。”

    凝聚支撑点的材料是塞勒涅通过祈祷而注入进来的信仰之力,也就是说,总量非常有限,不能让赫卡特一次次地做无谓的尝试。所以赫卡特这几天来都是小心谨慎地去使用那些信仰之力,尽可能不浪费。

    她小心地引过一团纯白的信仰之力,在手中凝聚成一把弯刀的样子,然后结束了对信仰之力的塑造,让它们顺着赫卡特的意愿自然成型。

    锋利的弯刀悄无声息落在了柔软的地面上,赫卡特把它捡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雕像前。

    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周围浑浊的黑色产生了巨大的漩涡,有一两股浊流被吸引着来到雕像前,被弯刀给完全地吸纳。但精神世界里的浊流还没看得见半点消散,弯刀已经承受不住,在剧烈的颤动中碎裂了,白色的信仰之力还没来得及飘散,就被周围的黑色所同化。

    “又失败了。”赫卡特颓丧地躺回原来的位置,“那我再想想。”

    赫卡特偏偏是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如果她的精神很软弱,菲碧只需要动用光明圣女的力量,就可以以光明圣典中的祷文将赫卡特精神世界里混乱扭曲的部分全部给抹除掉,让她恢复到之前的平衡状态,在下一次扭曲发生之前,都不用去忧虑该如何建立支撑点。

    可是正如菲碧所料,别说用光明圣典来让赫卡特的精神回归原位,她就连在昏迷中也没有让菲碧有办法用神术探入她的思想,将自己的世界完全地封闭了起来。

    “放在平时,这样是很好,至少不会被一部分神术给干扰到,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很让人头疼了。”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选择信任她。”塞勒涅轻轻地将写完了的圣典放在赫卡特的枕头边上,“相信她不会就让自己这么一直睡下去。”

    一个事实是,纳格兰帝国的大部分民众还不懂为什么曾经的盟友威尔顿圣教国现在成了敌人——大部分士兵也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信奉着光明神,也崇拜领导他们“摆脱威尔顿圣教国控制”的君主侯赛因,对于不知道侯赛因是纳格兰人民来说,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只是他们习惯了把光明神和威尔顿划上等号,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个改变。

    这场战争面前已经把四个大国中的三个给卷了进来,塔利斯联盟是为了防止诺德覆灭唇亡齿寒,诺德王国是为了夺回领土守卫家园而奋战,而纳格兰帝国的士兵,却是侯赛因的牺牲品。

    在吸纳了许多平民作为新兵之后,近卫军团渐渐地恢复到了以前的规模。这部分新兵当然还没有老兵来得那么骁勇善战,但他们也在战场中进行着磨练,自己变强的同时,也在让近卫军团变强。

    以前的塞勒涅从未想到过某天,她的近卫军团和光明教会的圣光军团会配合得如此无间。

    圣光军团极其稳固、不会被冲散的阵型是战场上吞噬敌人的巨兽,近卫军团则是全员散开之后依旧保持着强大单兵作战能力的异数,这两个军团任何一个都足以在阵前让敌人感到恐惧,更何况是他们的合作。

    塔利斯中央军团在经过了半兽族的作战后,也成为了一支合格的军队,在加西亚的指挥下发挥人数与装备的优势。令塞勒涅感到惊奇的是,被中央军团士兵质疑能力的加西亚所表现出来的指挥才能根本不能被归类为“平庸”,他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优秀指挥官。

    单从塞勒涅这里来分析,战场上的优势似乎是一边倒地偏向了她这里,然而比之半年前,纳格兰帝国的军队多了一样武器。

    那就是已经初具规模的魔法师部队。光明神教的大部分神官因为教内的戒律而不被允许穿戴盔甲,但侯赛因显然没有定下这样的规矩,魔法师士兵的长袍或斗篷下都穿了结实的皮甲,有的还带了一些防身的武器,被近身之后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好在学习魔法需要天赋,而且大部分人的天赋仅仅只能让他们“学会”,赫卡特之前遇到的黑袍法师那样的魔法师,塞勒涅只在正面战场遇见过寥寥数个。

    “不将能学会魔法的人才好好加以培养,却把他们一股脑地送到战场上,这个方法能让纳格兰帝国在战场上获得一时的优势,但是带来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菲碧在为士兵们治疗烧伤和冻伤的时候,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有天赋的人终究是有限的,纳格兰送到前线来的魔法师只会越来越劣质。”

    神术、道术、魔法,或是其他不知名的术法,一旦形成就变成了一门具有自己复杂体系的学问,缺乏攻击力的神术能成为光明教会的助力,就是因为光明神教内始终有人潜心研究神术,让这门术法得以良性发展,并且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相比之下这半年以来,魔法没有取得半点的进步。塞勒涅半年前第一次看到魔法的时候,感到的绝望、恐惧与震撼早就变成了见怪不怪,就连士兵们也慢慢适应了对手“会发出火球和冰刃”。

    相比光明神,侯赛因在神明的层次上应当具有更加广阔的可能性,魔法也确实比神术更加适宜用于战斗,然而他研究魔法这么久以来,魔法师们还是用火球和冰刃在战斗,黑袍法师那样的人,用的也只是更大的火球和更大的冰刃,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

    如此想来,赫卡特确实是侯赛因的杰作。直到今天,他都还没有创作出比赫卡特更好的作品。

    被困在精神世界里的赫卡特已经先后尝试了许多东西,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在地上的雪狼图腾碎裂之后,她懊恼地踢了一脚自己的雕像:“我觉得这些明明都可以啊。”

    塞勒涅对她形象的想象又有了变化,赫卡特的雕像不光穿着盔甲带着新月刃,怀中还抱着塞勒涅给她写好了的那本圣典。可能因为这是在精神世界中,雕像的做工十分细致,就连圣典封面上曾经沾到的血液痕迹和塞勒涅画上去的s形符号都清晰可见。

    “我有了个主意。”赫卡特觉得自己忽然找到答案了,她伸手捞过来一团白色的信仰之力,用手在雕像前的地面上写了一个s。

    的s。selene的s。塞勒涅赠予她的支撑点。信徒给予神明的符号。

    在塞勒涅把它写到圣典上之前,它只是赫卡特随口说出的一个符号,带着小孩子一样天真简单的寓意,但是在那之后,这就是赫卡特身为神明的明证。

    真正能够让赫卡特平静下来的,是塞勒涅对她的希冀与信任。

    在赫卡特的手离开地面的瞬间,精神世界里的浊流如同海岸边的涨潮,以惊人的气势聚集,朝着赫卡特的方向扑了过来,涌入地上那个巴掌大的s形符号中。黑色浊流退去的地方,更多的白色信仰之力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赫卡特刚表示赞叹,就发现这些信仰之力都带着隐约的金色微光,并不是完全的纯白色。

    “那是光明圣女试图给你注入的信仰之力,她确实是好意,也事先进行了纯粹化,但想要完全摆脱光明神根本是不可能的。”先祖解释道,“不过没关系,这些信仰之力虽然目前无法被你所吸纳,但是过一阵子就会被你同化掉的。”

    “你什么时候才会被我同化掉?”

    “我?”先祖笑了起来,“在你迈过门槛之前,应该都不太可能。”

    “……我好像感觉到了。”赫卡特在变成了一片纯白的精神世界里踱着步,“附近有一片,足够让我迈过门槛的灵魂。”

    “好吧,但愿它的所有者是你们的敌人,这样你就可以迈过门槛了。束缚塞勒涅是蓬莱的道术,当你正式成为神明,她被划作是你的信徒,道术的仪式也就会被打断了。”先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遗憾与不舍,“迈过门槛的时候你会获得我们所有人的记忆……不用担心你有什么事情无人可以询问。”

    “挺可惜的。”赫卡特砸了咂嘴,“我都习惯了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了。”

    66第六十五章 加西亚

    “需要我帮忙吗?”

    约书亚正后悔自己为了图省事而一次搬运了太多的武器,感激万分地转过头,看见加西亚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觉得为难起来。

    换作另外一个人,他是乐意让对方帮自己分担的,但这个明确被塞勒涅表示了“不信任”的加西亚,约书亚觉得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的。”约书亚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刚准备迈出步子继续往前走,却被手中的重量弄得踉跄了,险些跌倒在地上。

    “别逞能了吧。”加西亚不由分说地拿过了他手中一大半的武器,“你完全可以一点点来的。”

    约书亚从小就是个自卑的人。

    他觉得出生在皇室就已经花光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所以接下来的人生充斥着平庸和颠沛流离。但假如一个人很平庸,那还不如就出生在随便什么普通的家庭里,反而能过得更加幸福,至少比约书亚幸福——约书亚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纳格兰帝国的前任帝国柯尔有侯赛因这个值得骄傲的孩子。在他发现侯赛因的野心与危险之前,他觉得这是将来继承他王位的不二人选,相比之下,自由怯懦胆小,没有什么出众才能的约书亚,就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柯尔不想太过于偏袒他们中的一个,可是在有能力差距的前提下,偏袒是不可避免的,在兄长的阴影之下,约书亚获得不了太多的关注,也没有给自己闯什么祸,就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岁。

    早在十岁他就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老老实实地当一个皇子,在兄长即位之后努力辅佐他,抑或是干脆不问政事,去过自己悠闲且优渥的生活。

    如果没有十岁那年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对自己人生的预测将会非常准确。

    被柯尔带到与诺德王国的边界上时,约书亚依旧迟迟不肯相信敬爱的父皇真的就要这样把自己交出去,他身后是遍地阳光的祖国,是他深爱的纳格兰,父皇却不允许他退后,执意要把他推入面前寒冷的深渊。

    在纳格兰人的想象中,北地人的形象总是很单一的:厚重的衣物,粗野的性格,终日带在身边的武器,带着劣化与歧视,柯尔可能会费心思去教侯赛因“不要小瞧北地人”,但不会去教约书亚这一点。

    约书亚是带着绝望被推到了罗伊面前,他渐渐发现情况其实没有那么糟糕,质子的身份很尴尬,但一个被无视的二皇子也差不多尴尬。他在诺德王室里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关注和赞赏,日子和从前一样,塞勒涅反而还要比侯赛因稍微友好点,以孩子的敏锐,约书亚偶尔能从兄长那里感受到敌意,不过只要约书亚强调自己对继承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兄长多半就又变回那个亲切微笑的兄长了。

    这就是约书亚目前为止的人生,他是个普通人,却老是被推入不适合普通人生存的地方,于是只得一天天浑浑噩噩,不断地不甘于自己的平庸又承认自己的平庸。

    约书亚仅有的家人侯赛因大概都快要忘了他的存在,和他应该是敌人的塞勒涅和罗伊又对他——对他挺好的。

    于是他又从平庸里被推到了矛盾里。从来优柔寡断的约书亚到底也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他跟随塞勒涅不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而是因为他在侯赛因那里可能会死,在塞勒涅这里死亡的可能性要小一点。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躲在塔利斯联盟西曼都市一座安全舒适的房子里,每天晚上睡前惴惴不安地猜测塞勒涅赫卡特与半兽族之间的战况,一边觉得自己懦弱,一边告诉自己你没有参加这场战斗的理由。

    确实是这样的。

    “我是因为塞勒涅。如果没有塞勒涅的话,你看我会不会上战场为这些破事儿拼命。”赫卡特曾经这么回答过约书亚的疑问,“当然,一旦参与就没办法脱身了,为了死去的战友,为了那些无辜牺牲的人,再后来……也为了北地,为了诺德。”

    没有要守护的国家,没有要守护的人,那么像约书亚这样活着也未尝不可,毕竟大家都想活着。

    “好了,以后还是别太逞强吧,别拿自己和北地人比。”加西亚指了指边上抱着一大堆武器轻松走过的近卫军团士兵,“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单从体力上来说,北地人生来就有了先天的优势,如果不是一时兴起,约书亚也不会尝试在这方面向北地人靠拢。他虽然称不上瘦弱,却也和强壮完全搭不上边。

    只是他惊奇加西亚居然也有那样的力气,塔利斯人可没给过别人在体力活方面的出色这种印象。

    “加西亚先生。”塞勒涅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约书亚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朝她笑笑,但塞勒涅好像没有要管他和加西亚是否亲近,而是以与平时的彬彬有礼截然不同的生硬语调接着说道,“加西亚先生,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谈。”

    “这么说……赫卡特醒过来了?”

    “是的,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我想在明天出发去下一个城池之前我们把话说清楚,会让胜利更加有保障的。”提到赫卡特,塞勒涅的语气顿时缓和了不少,“不是吗?”

    “我同意。”加西亚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麻烦你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早已准备好了。”

    塞勒涅准备好的“地方”是靠近丛林边缘的一个角落,这里没什么人会来,塞勒涅遣开了这里负责夜间放哨的卫兵,布置下了一个简单的神术来阻止声音传播出去,然后就在地上坐了下来,生起一堆火。

    “我还以为你会搞出一个像样点的地方来。”加西亚似乎在试图让气氛不要那么剑拔弩张,开着玩笑在塞勒涅对面坐了下来。

    “言归正传,加西亚先生。说实话这并不是我本人发现的,是菲碧……让我姑且放弃这些外交辞令,采用更加直白的说法吧。”塞勒涅轻声说道,“菲碧发现,你是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准确来说,加西亚才是那个死了很久的人,而现在正在听我说话的人,只是趁他尸骨未寒,占据了他的肉体而已。请问菲碧和我的这个发现正确吗?”

    “正确。”加西亚抬起头凝视着她,又慢慢地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你既然觉得我是个可疑分子,还敢和我单独在这里谈话?”

    “想让我害怕,你不仅得表现得可疑,还得表现得更强些。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原因?是否只是因为塔利斯联盟指派了原本的加西亚来执行这项任务,所以才不得不前来?”

    “不是。我是因为想被派来执行这项任务,才钻进了一个刚刚病逝的塔利斯军官身体里,假装自己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然后向争吵不休的议会主动请缨,在其他人纷纷推脱的情况下,我居然真的顺利取得了这个职位。”

    “第三个问题。既然你这么想要来执行任务,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接近你。”

    塞勒涅停顿了很久。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生前……究竟是谁?”

    “我原以为你能猜到的。”塔利斯人笑了起来,像是在谈论一件十分轻松的琐事,他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拨动着火焰,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塞勒涅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加西亚才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之下,低垂着头,望着脚下的土地,用塞勒涅无比熟悉的语调,缓缓念出了一段话。

    “从前的北地,由三位女神守护着。塞勒涅,赫卡特与菲碧。她们没有分各自的高低,也没有分谁该管些什么,只围坐在篝火前商量,该如何让这片荒原显现生机?”

    有时候北地人的战斗方式不能说明什么,这具身体里栖宿着外来的灵魂也不能说明什么,

    塞勒涅只是从理性的角度上给出分析,事实上,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超过了塞勒涅的逻辑所能理解与掌控的范畴。

    但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是无需理性分析也可以确定的。

    “……父亲?”

    比如一个父亲给女儿念的睡前故事。

    “觉得惊讶吗?塞勒涅。”加西亚——或者说罗伊从炉火前站了起来,收起脸上的笑容和故意摆出的身体姿态,“我的表演应该还算成功,毕竟连你都没认出我……”

    “挺失败的。”塞勒涅诚恳地朝罗伊点了点头,“不大讨人喜欢。”

    “我的主要目的是不让你认出我来。”罗伊耸了耸肩膀,“好了,这几年日子可把我憋的够呛,能不能去给我拿一瓶蜂蜜酒过来?”

    塞勒涅欣喜地发现,罗伊居然一点都没变。

    67第六十六章 身份

    “就这样,塞勒涅、赫卡特与菲碧这三位女神消灭了邪恶,让北地人能够在冻土之上繁衍生息……”

    北地三女神在诺德王国算不上什么人尽皆知的故事,罗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大堆关于她们的传说,在传说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大堆自己想象出来的情节,写下来作为读给塞勒涅听的睡前故事。

    原本的故事里,北地三女神其实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需要她们去消灭的“邪恶”,唯一阻挡北地人在这片土地上定居的大概就是经年的风雪——而她们并没有能力来改变此地的气候,否则诺德王国的领土也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了。

    三位女神和北地人一起寻找在雪原上生活下去的方法,如何让房子更加坚固,如何让衣物更加保暖,如何战胜雪原上的野兽……与其说她们在故事里是高高在上的神,直接赐予北地人什么,还不如说她们就是北地人当中的一员。

    罗伊身为诺德王国的王室后裔,也参与到了诺德的造神计划之中,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神,但他认为北地的三位女神绝对不是大家普遍认知中的神明,她们更像是当时的三位为北地人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的领袖,受到大家的敬仰和崇拜。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敬仰和崇拜就将她们“神化”了。

    北地人崇拜的神明,其实就是英雄。是曾经带领他们前进的人,带领北地人前进的人。

    “不要操之过急。”听完塞勒涅的陈述,罗伊思考片刻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要刻意地在北地人当中推行崇拜,这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刻意去这样做反而会带来麻烦。”

    “好,我知道了。”塞勒涅点了点头,“你不去看看赫卡特吗?”

    加西亚的体内已经没有了灵魂,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习惯的残留,表现出的都完全是罗伊的表情和动作,所以塞勒涅能够看出父亲的情绪——他脸上的平静明显消失了。

    “赫卡特?”他很轻柔很缓慢地说出这个名字,“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你真的认为,她还可以算作是赫卡特吗?

    近卫军团、圣光军团、中央军团,三支队伍正一起聚集在城池中休整,等待下一次进攻。塞勒涅认为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有幸指挥的最强大的队伍了,近卫军团固然强大,可诺德王国是找不出第二个近卫军团的,何况是和近卫军团风格不同却同样善战的其他两支队伍。

    正如菲碧所料,纳格兰帝国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往战场上投入魔法师,这些魔法师使用的魔法没有任何改变,和前面每一批被投放的魔法师一样,无论是术法本身还是战斗方式都很粗放。

    纳格兰的魔法师们和周围的其他兵种也没有形成有效的配合,火球会误伤到冲锋在前的战士,弓?弩手的箭支经常在空中与冰刃火球冲突,就连纳格兰引以为傲的骑兵都会被魔法师干扰到。

    大概也只有神官没有受到魔法师的影响了,可是在菲碧的圣光军团面前,纳格兰的神官只能用不入流来形容。

    从另一方面来说,魔法师倒是确实拖慢了塞勒涅的脚步,给她的军队增加了不少伤亡,

    但是,用赫卡特的话来说——“接下来我们闭着眼睛都能赢”。

    塞勒涅从罗伊那儿离开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带队巡逻回来的赫卡特。

    “果然有埋伏。”赫卡特搓着手掌,兴致勃勃地向塞勒涅汇报,“看来是被我们逼急了,人数还挺多,不过我都处理掉了。”

    塞勒涅直到刚刚罗伊拒绝去见赫卡特,才反应过来罗伊为什么不让她告诉赫卡特加西亚的身份。

    在塞勒涅看来,她真正的妹妹只是四岁以前的记忆里一点模糊的回忆,之后与她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都是眼前的这个赫卡特,

    而在罗伊看来,他真正的女儿早已死去了。他被仪式的力量撕裂了灵魂,被带到纳格兰帝国的宫殿,看见的却是已经死亡的女儿,和一个被侯赛因创造出来的生命体。

    但是罗伊对于赫卡特,又不完全是厌恶。

    赫卡特毕竟是个复杂的存在,可以说她已经有了全新的肉体与灵魂,占据了原本赫卡特的位置存活在世界上,但也可以说,她身体的很大一部分还属于原本的赫卡特,只是被经过了修饰与改造,或者说,她是真正的赫卡特的另一种生命延续……

    罗伊和塞勒涅在这件事上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塞勒涅脑海中没有多少关于赫卡特的、准确清晰的记忆,在后来的相处之中,童年中那点模糊的印象很快就被抹去了,她可以毫无障碍地认同赫卡特是个独立的个体,认同现在的赫卡特也有了自己的人生,不是依附于别人的身份而生存。

    罗伊并不是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从来想得通道理是一回事,情感上能接受是另一回事。目前他能做到在赫卡特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但他做不到像对待塞勒涅一样对待赫卡特。

    更加做不到成为赫卡特神国的基石,让自己残留在世间的灵魂与意识被同化消失。

    除了塞勒涅之外,军中还有两个人知道加西亚的身份。一是菲碧,二则是约书亚。

    约书亚十岁起就被带到了诺德王国,对于他来说罗伊绝对算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撇去两者的立场不谈,他对罗伊的尊敬可能比他对柯尔的尊敬要来得真切一点。

    之前的几天,罗伊没用一些琐事来占用塞勒涅的时间,而是选择了从约书亚那里询问到了军队里目前的大部分情况,以及之前塞勒涅与赫卡特的经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部分,那就是塞勒涅和赫卡特的恋情。

    “约书亚,你觉得我是罗伊,因为我拥有罗伊的思想,并且用这思想来和你交谈。”罗伊解释道,“而我的外貌完全属于这名叫加西亚的塔利斯军官,如果现在,加西亚的家人出现在这里,我向他们告知了真相之后,他们还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家人,是从前的加西亚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这个答案给罗伊带来的是更多的问题。

    而与此同时,塞勒涅觉得自己眼前是半年前纳格兰对诺德宣战时,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好未来。

    塞勒涅避过了仪式,赫卡特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迈过神明的门槛,那就是说连罗伊也不用牺牲,他可以就继续栖宿在加西亚的身体里——或者是找另外一个身份方便的濒死之人。

    她失去的领土将要失而复得,除了母亲之外,她失去的亲人也要失而复得了。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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