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教主夫人升职记 作者:萧莫人
第10节
九天玄池里一株平平凡凡的红莲，他本以为，那是他一生的宿命。
那个人将他带到蛮荒，在生死树下划下禁域，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取了一粒他的红莲花籽带回了雪瀛山，那人在山中的日子千年如一日，护佑着管辖领域内的生灵安乐太平，时不时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偶尔也会下山乔装成普通人，传渡佛法，四处游历，只是每天他都会回到雪瀛山中查看那粒红莲花籽的状态，饱满莹润，说明那小家伙生长得还不错，微微发黯了，他便会飞到蛮荒，给它渡一些佛力，助它长得更健壮一些。
就这么过了一千年，生死树下的红莲终于幻化了人形，他最后去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从此安心做他的济世佛陀，再也没去打扰他。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镇守了数万年的结界缝隙忽然动荡起来，那人疑惑，出外查看，竟发现整日争斗不休的蛮荒竟有了主人，赤发红眸，全身暗纹，竟是一个御魔。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家伙，觉得有趣，偶尔隐去身形去看看那家伙在遍地凶兽的蛮荒中如何称王称霸，他记住了那小家伙给自己取的名字，楼炎，倒是蛮不错的名字，比自己随口取的小九可好了太多。
第一次相遇时，那家伙不过就是一株只有九片花瓣的小红莲罢了，如今竟然成了一方霸主，修成了御魔，他觉得很欣慰，忍不住就时时到蛮荒去看他，直到结界缝隙的另一边——长白仙境之中，一只叫太华的九尾仙狐修成了上仙，那两人偶然相遇，自此他这寂静了数万年的雪瀛山便开始不得安宁起来。他只能苦笑，那小家伙天生好战，就喜欢到处打架，找到了一个难分上下的对手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让那家伙见一见自己，虽然那孩子也记不得了，不过还是莫名其妙地，想出现在那人面前。他第一次阻止了那两人的争斗，第一次任性了一回，走到那赤红如火的嚣张魔物前，笑着告诉他，“在下佛前尊者，迦穆罗。”
从此日子便热闹了许多，楼炎和太华仍是打得难分难解，他有时会去拉架，有时也会被楼炎强制约战，他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那人肆意傲慢的笑容，喜欢看他一身红衣在眼前潇洒飘扬，他是唯一一个从来不称自己为尊者的人，总是迦穆罗迦穆罗，喂喂喂地叫着，明明是个嚣张霸道的家伙，在自己眼里却像只大猫一样顽皮可爱。他仍是默默守着他，并不想得到什么回馈，他觉得就这么相互打闹着陪伴，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他本想就这么一直静静守着那人就好，可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太华终于下了狠心约楼炎在天机门决一死战，等他赶到时，楼炎已被打碎了三魂七魄，奄奄一息，他倾尽全力凝聚了那人的魂魄，不得已找了一具人类尸体将其复活，可自那之后，那魂魄便开始入了轮回，一世又一世，看起来永无尽头。
“七千年了……”他站在雪瀛山巅，向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川河流，笑容有些疲惫，“不知道下一世你又能到哪里去……不过哪里都无所谓，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他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年，多少个万年，却从没觉得时光如这七千年一般漫长煎熬，一世又一世，他守着那人慢慢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儿孙满堂，他送他一世又一世的繁华荣光，平安喜乐，看他为另一人欢笑，哭泣，愤怒，心痛，他看了他那么多的表情，而那人留给他的，永远只是一个个陌生的背影。他本以为自己耐得住这数千年的寂寞孤独，本以为只要那个人开心快乐，自己便也会心满意足，可终究这一切的以为都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话，他平静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心境，竟也渐渐懂得了什么是心痛，竟也渐渐明白，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竟是连他这无所不能的佛陀也难以逃脱的劫数。
可他仍是守着，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无望，却也无怨。
“尊者，东南方向诞生了一个极阴煞魂，您可知晓？”
“……嗯，昨日便知了。”
“这煞魂比起之前的那些要强大数十倍，希望别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不会的，我会看着他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忍耐下去，在那人被欺凌时施以援手，将世间最好的机遇送到他面前，可终究抵不过那凶悍的天命，那人一次次身临险境，身上总是青青紫紫，孤苦无依。他终于心疼难忍，在那人再次被殴打时忍不住现身，打退了那群恶人，告诉他如果想摆脱命运，便修炼魔道，修成魔身。
很多年后，在他自毁修为、堕入轮回前苦笑着想，也许那一刻，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再见到那个沉睡了七千年的人，想再见到那人肆意张扬的笑脸，想听那人再扬着语调傲慢地喊自己，“喂，迦穆罗，再陪我打一架！”
可终究还是没有守到那人修成魔身，他这几万年的生命一直都是平淡无波，只有在那人身边时才感到了一丝丝的快活，化成一缕金光前他贪婪地想，如果有一世能和那人携手一生，即便某天会魂飞魄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了。
可在这大千世界里，茫茫人海中，遇上他、他又爱上自己，怎么可能呢？
“虞灵，”消失前，他看着远方，扯出一个苦涩疲惫的笑容，“我可能无法再保护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小家伙，你要努力长大啊。’
‘虞灵，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唔，要不以后就叫你小九，好不好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小九，我喜欢你……’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身体四处，疼得几乎发狂，握紧的拳头，咬紧的嘴唇，一滴一滴淌下冰冷的血液，他看着那些久远的，泛黄的回忆，看着那人唇角永远淡静温柔的微笑，心脏似乎被一把利刃切割，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剁碎在胸膛里，痛不欲生。
漫长的梦境，无尽的悲伤，围绕在周围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淹没，他看着那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想追上去，想狠狠抱紧，想不顾一切地将那个温柔的身影死死锁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当他再次回到那黑色漩涡之前，看着自己满手满脸的血，看着一滴滴血红的眼泪无助又汹涌地滑落，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下身抱着肩膀嘶哑着痛哭。
“迦穆罗……”他一声声叫着，无助地喊着，好像喊得大声了，那人就会回来似的，“你这个混蛋、傻瓜、蠢货……”
“就知道傻乎乎守着，就知道傻呆在一边看着，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蠢得要死的笨蛋……”
“迦穆罗……那么爱我，就不要死啊……谁要你自以为是地牺牲了，谁用你一次次地救我了，你这个混蛋……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明明没见过你几面，却这么喜欢你，我可能也是疯魔了吧……’
我为什么这么傻，会那么看着我的人，会那么深爱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为什么早没有认出来，为什么又害他一次次受伤，为什么我要伤他那么多次……
虞灵，该死的是你，折磨了他几千年的人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混蛋！！
眼泪几乎流尽了，他睁着血红的眼睛抬起头，看着那把染血的魔剑，忽然一抬手狠狠砍下去，将那剑身瞬间劈成了两半，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来路冲过去，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回跑，从第七层跑回第六层的生死阵，看着那死阵周围暗蓝的光晕，抖着身子一步步走近。
你就在这里……萧飒……呆子……你就在这里，在等着我，是不是？
站定在阵法边沿，瞳孔剧烈颤抖，血红目光如同疯魔了一般，眼眶周围瞬间燃起炽热的烈焰。
你等我，我这就去陪你。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等下去，这次我陪着你，呆子，等我去找你。
抬手死死按住手腕上冰冷的玉镯，他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那人微笑的面孔，他扯了扯嘴角，冲他笑笑，而后抬起脚，朝着法阵中央的“死”字，纵身跃了下去。
☆、第38章 失而复得的教主
黑暗中，隐约像是看到那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努力朝那个影子追过去，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可与那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他用尽全力追着，心里疼得厉害，哑着声音一声声喊他，“迦穆罗……迦穆罗……等等我……”
那影子终于停住脚步，他急急忙忙跑过去，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朝他张开手臂。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他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狠狠扑进他怀中。
“迦穆罗，不要走。”
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耳边传来那人轻柔的声音，“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
“真的。”
他放心地闭上眼睛，想笑，眼泪却先流下来。
“小九。”
“别走……”
“醒醒，小九。”
“不要走……”
“好好，不走，你别哭……”
虞灵感到身体被什么人紧紧抱着，安抚地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脊背，他茫然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看到的画面怔住了。
“呃……”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这么快不认识我了吧。”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然后抖得越发剧烈，整个身子像是要抽搐了似的抖得不成样子，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又抱住他，满眼的心疼，“怎么了怎么了？又冷了吗？你怎么抖……”
没等他说完，虞灵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哑着声音放声大哭，哭声嘶哑难听，像是要呕出来似的，血红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人瞬间僵硬的脖子上，浸得那人雪白的衣襟红了一片。那人吓住了，僵硬了好半天，手足无措地想抱着他，又想擦他的眼泪，慌得脸色都白了，“你、你别哭啊……怎么了啊这是？别哭啊……你哭得我、我都想哭了……”
“呜呜呜呜……”
“哎哎哎，别哭啊，呜……”
两人抱头呜呜呜了半天，虞灵慢慢平静下来，却仍是抽噎着鼻子，胸口一抖一抖的，“你、你没死啊……呜呜……”
萧飒一脸鼻涕眼泪地瞪着他，“你不会……嗝，不会因为我没死才、嗝……才哭的吧……嗝……”
“笨蛋……”虞灵又埋头在他怀里，眼睛蹭了蹭他的衣襟，“你再这么自作主张，我……我就……”咬紧了嘴唇，虞灵抬头恨恨地瞪着他，“我就拿剑抹脖子，死在你前面！”
“……啊？”萧飒一愣，黑眸子瞪得溜圆，“你不会是……是因为心疼我才哭的吧？嗝……”
虞灵紧紧盯着他，半晌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肩膀上，小幅度抽着鼻子低低地说，“笨蛋，不许再离开我……”
萧飒懵住了，完全回不过神来，这这这……只不过是跳下来没一会儿，咋就变天儿了呢？
“嗝……”吓得又打了个嗝，萧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抱住虞灵瘦削的脊背，试探地说，“那个……小九啊，你、你真的是小九吗？难道这里又是个幻影阵法？可是……摸着感觉差不多……”
虞灵抬头瞪他一眼，瞪完了又舍不得，在他怀里窝着，扁着嘴哼了一声。萧飒呆愣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赶紧把人搂着摇了摇，兴奋道，“你这是接受我啦？”
“……”虞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头吻了下男人温软的嘴唇，冲他露出一个笑来，“你真是个大笨蛋。”
萧飒，“！！！”脑子蒙圈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恨不得把人揉进骨子里，哈哈哈地大笑，“哎，早知道自尽一次就能得到你，我早该抹脖子了，哈哈哈哈哈！”
虞灵抬手按住他两颊，严肃道，“我警告你，你再敢伤害自己，我立刻就自毁修为，再把自己炸成灰，听见没？”
“啊……啊？”萧飒吓了一跳，赶紧回答，“别别别，胡说什么呢！”
“哼！”虞灵似乎有些气愤，两手啪地又拍了萧飒的脸蛋一下，愤懑地瞪着他，“我没开玩笑，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张，我转头就跟着你过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休想再摆脱我！”
萧飒蓦地回过神来，心惊胆战道，“你……你难道也跳进死阵了？！”
“嗯。”
“你疯啦？！”萧飒皱紧眉，抬手一边擦他眼角的泪，一边责怪道，“万一真死了怎么办！那我不白牺牲了！”
“死就死了，你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你……”萧飒瞪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无奈地叹气，“你这又何必呢，我舍了命不也是为了你吗……”
“你的命是我的，你再敢糟蹋它，我就糟蹋我自己的命给你看。”
萧飒茫然又高兴地听着这些话，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那个……小九，你怎么突然就……呃，突然就接受我了……”
虞灵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我一直就喜欢你一个人。”
“……啊？”萧飒呆了一呆，惊诧道，“你不是爱那个李柱……”
“你就是他，”虞灵抬起头来，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细细看着，“你是他的转生，我找了你十八年，我没有弄错。”
“……”萧飒又愣了半晌，而后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有些落寞，“哦，所以你还是喜欢他啊……”
虞灵眉头一跳，耐着性子说，“你就是他。”
萧飒眼皮都耷拉下来，没什么精神，“那你是更爱他还是更爱我？”
虞灵暗暗吸了口气，无语道，“你们是一个人好吗？”
“那可不一样，”萧飒整个肩膀都塌下来，自言自语，“原来还是爱他啊……”
虞灵青筋跳了两跳，抬手推他脑袋，“乱想什么呢，反正都是你，有什么关系嘛！”
“……不，关系很大，这是很重要的问题，”萧飒无精打采，垂着脑袋抑郁，“算了，你高兴就好。”
虞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额头撞了他额头一下，把着他的脸摇了摇，“我高兴就好，这种话，只有你会说，”萧飒抬起眼来，虞灵又亲了他嘴巴一下，笑眯眯的，“你和他没有区别，你只是忘了而已，不管是李柱还是萧飒，我爱的就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个名字。”
萧飒呆了一呆，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终于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虞灵又冲他笑笑，窝在他怀里看了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萧飒摇摇头，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和塔外的竺渊一样，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虞灵皱起眉来，拉着他的手站起身，萧飒反握住，两人牵着手边走边四处查探，“我在这儿游荡了好半天了，刚才突然听到下面有一阵响动，没一会儿你就出现了。”
“下面？”虞灵眼睛一眯，问道，“你刚才说……下面有响动？”
“啊，对啊，”萧飒点点头，脚板子踏了踏地面，“整个地面都震荡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你就掉下来了。”
“……”虞灵凝神思考，慢慢说，“难道是因为我破了阵法？”
“……啊？”
“其实我刚才独自去了第七层，”虞灵侧头看他，“第七层是轮回阵，我在里面看到了你的往生，所以才会……唔，才会又跑回来陪你跳进了死阵。”
萧飒愣愣眨眼睛，半晌才问，“那第七层的阵法破了吗？”
“破了，”虞灵四下看了看，又看向地面，“所以你说的那个响动，我猜是不是破阵的震动。”
“下面……”萧飒恍然道，“难道我们现在就在第八层？”
“也许吧，”至于为什么跳入死阵会到这里，虞灵也想不明白，便问道，“你进来后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什么也没有……哎？”萧飒声音一顿，惊喜道，“看那里，有光！”
虞灵顺着他的手指回过头，正看到远处隐隐约约闪烁着光亮，二人立刻对视一眼，牵着手跑了过去。越临近那光芒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等快接近的时候才发现竟是个灿白色的漩涡，虞灵立刻停住脚，皱眉道，“又是个漩涡……”
“怎么了？”
“第七层就是个漩涡，”他四下看了看，忽然有些胆怯起来，明明之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却很害怕会出什么事，便拉着萧飒的手后撤了两步，犹豫着说，“呆子，要不咱们不破阵了吧？”
“哎？”
“就在这儿呆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飒似乎咽了下唾沫，过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点点头，“也、也行……”
“怎么了？”
“没……咕噜噜……”
虞灵，“……”
虞灵无语地瞪着他的肚子，“……你饿了？”
“呃……”萧飒揉揉肚子，又挠挠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是有点儿饿了，嘿嘿……”
虞灵都差点忘了，萧飒不像自己，毕竟是个凡人身躯，还是会感觉到饿的。他无力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什么地方会有吃的……无语地抽抽嘴角，暗想俩人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如果是饿死的……
那可太丢脸了。
“好吧，”虞灵无奈，紧紧握住他的手，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大不了一起死了。”
“别说胡话，”萧飒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神色认真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虞灵抿紧了嘴唇，笑着点了点头。跳进漩涡时，身体被人紧紧搂着，他看到萧飒温柔注视自己的瞳孔，忍不住也抬起头，深深吻住了他的嘴唇。
耳边“咣”地一声响，眼前的世界像是震荡了数下，然后身体突然坠落下来，萧飒戒备地抱紧虞灵，召出冰剑踩在脚下，而两边的景象急速变换着，等再次落地时，竟又是到了一面熟悉的石壁前，而背后竟是已经破开的结界。两人都是瞠目结舌，急忙往回跑，等跑到不远处的石门后看清背后的文字，登时就傻住了。
竟真的是第八层——无极阵。
萧飒张着大嘴，呆愣愣的，“这……怎么破的？”
正门都没进，出来就破了阵，什么鬼？
虞灵也是眉头乱跳，这也太随便了吧……瞥眼看到内室中央竖着一块石碑，上书：“无极，无尽，无爱，无生。”
“……”虞灵默了两秒，无语道，“这法阵真有情趣。”
“啊？”
虞灵指指那石碑，“不相爱就出不来，相爱就破阵了。”
萧飒也是抽抽嘴角，一脸生无可恋，“如果你和之前一样，估计我就要饿死了……”
虞灵忍不住哈地一笑，走过去揉揉他的肚子，“出去你想吃什么？”
萧飒立刻口水横流，赶忙咽唾沫，“啥都行，我要饿扁了，不挑食嘿嘿！”
虞灵搂着他的腰掐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回去我给你做鱼吃。”
“哎？你会做鱼？”
“现在会了，我练了十八年呢，”虞灵眯着眼笑着，暗红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就想着等找到你就做给你吃，终于可以露一手了～”
萧飒觉得心里有些酸，明明应该开心的话，听着却有些心疼，他看着男人笑眯眯的眼睛，轻声说，“出去了我做给你吃吧，你都喜欢吃什么？”
“鱼～”
“还有呢？”
“没啦！”
“只有鱼啊？”
“嗯哪！”
“……你是猫吗？”
虞灵高高兴兴地拉着萧飒的手，期待道，“等出去了我们去雪瀛山隐居吧。”
“雪瀛山？”
“就是有那么一座山，哦对了，你就是在那里嫁给我的～”
“我……我嫁你？”萧飒震惊了。
“对啊，上辈子你是我夫人～”
“呃……”萧飒挠挠头，不太相信，“你别欺负我想不起来啊……”
“事实啊，你就是我夫人，上辈子是我压你→_→”
“不会吧！”
“回去试试你就知道了！”
“……呃，可以不试吗_(:3」∠)_”
两人说笑着往上层走，萧飒哭笑不得地看着某人兴高采烈的模样，苦笑道，“小九，你知道自己跟自己吃醋是什么感觉嘛……”
虞灵噗地一笑，回头捏他鼻梁，笑道，“好啦好啦，我最爱的是你萧飒，这样可以了吧？”
“你好假啊……”
“哈哈。”
站定在最后一层的石门前，虞灵收了笑，深深看着身旁的人，轻声叫他，“呆子。”
萧飒也回他一个笑容，嗯了一声。
“一定要一起出去。”
“好。”
“然后就去雪瀛山，饿了我们就抓鱼吃，没事时候打打架，一辈子不下山了。”
“好。”
“你要永远陪着我。”
“好。”
虞灵看了他很久，忍不住抬起手臂又抱住他，低声说，“我爱你。”
萧飒微微颤了一下，半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轻笑，“我也是。”
虞灵沉默了一会儿，侧头看着石门上刻着的三个字，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抵上。
“走吧。”
萧飒握紧了他的手，点点头，待石门被推开，抬脚迈入。
身后的石门慢慢关上，而背后，深深镌刻着微微发暗的三个字——修罗阵。
☆、第39章 舍身换命的呆子
“这是……”
内室中央，铺陈着一块极广的金色法阵，正中央正静静盘坐着一个男人，萧飒本能觉得不对劲，将虞灵拉到身后小声说了一句，“好像是幻影，你跟紧我。”
“嗯，”虞灵点点头，看着那人身上的衣饰疑惑道，“看起来像是位佛陀……”
话音刚落，那人的眼皮颤了一颤，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两人都是一惊，那双眼睛里竟没有瞳孔，只有两个空洞的黑洞，萧飒握着虞灵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更是谨慎起来。那人遥遥望过来，没有开口，两人耳边却响起一阵低沉缓慢的回音。
“来者何人？”
萧飒和虞灵都没有说话，神色更是戒备，那人微微眯了下眼睛，缓缓站起身来。
“吾在此囚居数万年，不曾想竟还有机会见到一个御魔……”
虞灵闻言神色一变，萧飒更是紧紧挡着他，沉声问，“敢问阁下何人？”
那人走近的脚步一顿，似是想笑，笑容却有些悲凉，“不过数万年罢了，竟已无人认得吾了……”
这人全身被金光和红光交缠围绕，虽然脚下有些虚浮，不像是实体，给人的感觉却异常压抑，虞灵脑筋一转，脱口而出，“难道你是阿修罗？！”
那人莞尔一笑，“阿修罗早已死了，吾只是他余留凡间的残念，可惜被困于此数万年，无缘再见那人一面。”
“那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小友，你可知重楼如今过得如何？”
“重楼？”虞灵一愣，“你是说魔尊？”
“嗯。”
“他挺好啊，”虞灵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疑惑道，“你认识他？”
那人垂下眼睛，半晌又摇摇头，“陈年往事，不值一提了，”再次抬头朝对面走出几步，那人伸出右手抵在肩膀作了一揖，微笑道，“尔等若想出塔，打倒吾后破除塔顶的佛杖封印即可，吾受此法印束缚，不得不全力以赴，尔等要小心一些才是。”
萧飒赶忙朝他回了个礼，拉着虞灵朝后退了几步，恭敬道，“多谢阁下指点，请！”
那人点点头，几乎一动不动，背后却倏然绽开一轮金色法印，而后无数只手从他背后伸出，朝着萧飒的方向直击而去！两人慌忙避过，心中都十分惊诧，这速度实在太快了，这人的法力根本不是之前几层出现的妖魔可以相比的。
阿修罗的残念……那人曾是可以和佛陀激战十天十夜的修罗，即便只残留了万分之一的佛力也足够毁天灭地了，两人不敢怠慢，都是提足了精神应对，对方却仍旧淡定沉着，不论二人如何攻击也无法逼近他三尺以内，而至始至终那人都没有动过，只静静站在那里用背后幻化的“千手”来应对攻击，虞灵打得渐渐疲惫，呼吸有些急促了，萧飒抵挡住一只化成利刃的手臂，抓住空隙飞到虞灵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腰向后急撤，急声道，“怎么了？”
“我没力气了……”虞灵的魔剑之前被自己劈断了，此刻只能依靠法力维系幻剑攻击，体内的魔力逐渐使用过度，他快有些撑不住了，“怎么办，他完全不受影响……”
萧飒也是心急，他虽然还保留了不少仙力，可显然根本不是眼前男人的对手，犹豫了一下，两人立刻闪过一轮攻击，萧飒说道，“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忘了告知二位，此法阵一开，除非打倒吾或力竭而死，尔等是无法中途退出的。”
两人倏然一惊，心下都有些战栗起来，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光是躲避攻击都已经很勉强了，打倒这个人根本是天方夜谭，虞灵的脚步越来越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萧飒一边反击一边又要看顾虞灵，渐渐也力不从心起来。忽然，一只伸过来的手的掌心划开了一条裂缝，没等二人斩断那手臂，那裂缝中突然喷出一片暗紫色浓雾，没一会儿便将二人包裹在其中。虞灵猛地一震，惊呼道，“是毒气，小心！”
可显然已经晚了，两人都吸了不少进去，等回过神时身体明显跟不上思维，连眼睛都有些模糊起来。闪避的动作开始越发无力，一只化为藤茎的手忽然狠狠朝两人中间拍打下去，萧飒不得已放开虞灵的手，刚要转身再奔回去，却被更多的藤茎阻挡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在浓重的紫色毒气中渐渐看不清对方，萧飒又急又怒，使出全力砍断那些挥舞的藤蔓，可完全没有意义，那些东西被砍了立刻又会生长出来，根本是无计可施，正急躁不堪的时候，忽然听远处响起虞灵的惊叫声。
“啊——！！”
萧飒耸然一惊，厉声喊，“小九！你怎么了！！”
那声音一闪而逝，像是怕打扰他分心，忍耐着没再出声，萧飒心急如焚，再没耐心去防御，冲着那不停攻击的藤蔓冲过去，一边砍一边突进，根本不去管那些要戳伤自己身体的藤条，只一门心思地朝前飞奔，等隐约在毒气中看到虞灵的身影时，他身上已经被戳穿了七八个血洞，空气中的毒雾顺着那血洞钻进去，激得他一张脸从惨白渐渐变得发青发紫，可他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拼尽全力朝虞灵奔过去，看到那抹红影迟滞的动作和踉跄的脚步，他心疼得要命，更是发了狂似的朝他直奔过去。
眼前再次从地面上涌现出数百根藤茎，且一瞬间在空中缠绕成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粗壮锐利得如同刀锋一般慑人，数百根倒刺从四面八方涌向虞灵的方向，蠕动了数下后，竟猛然朝那红色身影穿刺而去！
萧飒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想了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几乎是刹那间的本能反应，他忽然抬手结出一个十分奇怪的法印，而体内忽然涌现出一种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力量，就在他抬起手臂挥下的瞬间，在远处，那被粗壮倒刺包围的红影之上，竟霍然现出了一个金身的佛像，佛身周围散出极为刺眼的灿金极光，而佛像身后那巨大的“卐”字突然朝四周横扫而过，竟轰然一瞬间将周围的藤蔓全部震碎成灰烬，就连那层暗紫色的浓重毒气也霍然被清除干净。滚滚浓烟中，那灿亮佛像渐渐消失，虞灵震惊地盯着头顶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巨大幻影，而后猛然回头，望向远处直直站立着看着他的男人。
“萧飒……”虞灵愣愣呼唤，而后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朝他跑过去——那是佛法，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佛印……
“萧飒！你的力量……”惊喜的话语还没说完，那人远远朝他扯出一个笑，而后嘴角忽然涌出一丝鲜血，缓缓流淌，然后像是突然忍耐不住，从口中突然吐出一片血液，瞬间将他整个下巴都染红了。虞灵猛地站立住，傻愣愣看着他，萧飒像是张嘴想说话，朝他微微抬起手，却没等说什么，身体忽然朝前倾倒，而就在刹那间，一大片血腥液体从他背后喷涌而出……
虞灵怔怔看着他突然间倒在一片刺眼的猩红之中，看着那人僵硬地，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从身体里不停流出的鲜血之中，他愣愣迈出一步，再一步，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目光只愣愣看着那个血泊中的人。
忽然走不动了，腿脚忽然软下来，猛地朝前跪了下去。虞灵跪在地上，看着远处那血红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像是没了反应，只愣愣看着。
“舍身诀……”身后是阿修罗残影微微惊讶的声音，“一个凡人……竟会使佛家法术……”
舍身诀——以吾之身，替尔承殇，以命换命，舍身成仁。
舍身诀……哈，舍身……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吗……”虞灵看着那具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喃喃说，“不是说好……要一起出去……一起回雪瀛山吗……”
他想站起身，却根本撑不起瘫软的身体，他呆呆看着那人死气沉沉的面孔，一寸一寸，跪行着接近。膝盖终于浸染在血泊之中，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一点点抚上那人冰冷青紫的脸颊，愣愣看着，低声呼唤，“呆子……”
可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又推了推他，声音抖得越发厉害，“呆子，醒醒……”
似乎有什么红色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虞灵抬起手，愣愣看着满手的血，看着仍旧不停滴落的赤红液体，茫然了很久。呆滞的目光慢慢又转移到那人青紫的脸上，他忽然觉得胸口很疼，那种疼像是有什么人在活生生撕裂他的身体，从五脏六腑的深处，活生生的，一块又一块地狠狠挖掘他的内脏，他呆呆低头看着那痛得发狂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满眼都是苍白的迷茫。
身体四周慢慢升腾起一丝丝的黑色火焰，及腰的红发忽然一寸寸垂落在地，竟蓦然长长了数尺，全身的暗纹开始渐渐变色，从暗红色变得越发耀眼炽热，而那双本就猩红的眸子像是要龇裂开一般，包裹着剧烈颤抖的瞳孔，蓦然睁大！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恸吼响彻云霄，那抹地狱般刺眼血腥的红影如同闪电一般冲击而来，伴着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一声凄厉吼叫在空气中猛然炸开！
“畜生！！我要宰了你——！！”
☆、第40章 跳脱轮回的佛陀
几乎就在一瞬间，那道凶猛的红影猛然冲向了金色法阵中的残像，那影子实在太快，竟快过了周围手臂防御的速度，在一刹那间触到了残像的衣角，对方似乎也有些吃惊，朝后退出数丈，低声道，“万物生死不过转瞬，你何必如此气愤。”
虞灵周身的暗纹瞬间又炸开一丛丛赤焰，满脸的血泪映得那双红眼更显凄厉，“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拉你陪葬！！”
说话间，四周红光爆盛，忽地升腾起一大片血红的浓雾将那残像包围其中，那雾气逐渐浓郁，最后竟化成了一片炽热的火海，向着中央的残像汹涌而去，最外层的几十只手臂瞬间被烧毁，残像腾空而起，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惊疑道，“竟是夜火……你是重楼什么人？”
虞灵根本不理他，火海中再次咆哮飞起一只凶悍的火龙，那火龙口中含着一块暗黑色的圆珠，周围的光芒刺眼又骇人，那残影见到那火龙的刹那似乎颤了一下，等看清那圆珠面色十分复杂，一边躲避虞灵凶厉的攻击，一边沉声问，“那珠子，是重楼给你的吗？”
“是又如何！”虞灵恼怒地瞪着他，顺着火龙的攻势召出大片的乌黑火焰，朝他飞扑过去，“下地狱去问吧！！”
“咣——！！”
极为刺眼的两道极光猛然相撞，虞灵被震出法阵之外，立刻落地站稳，召出幻化的魔剑死死盯着血雾中逐渐现出身影的残像，那残像在原地沉默着站了半晌，背后的一大半手臂被那攻击震碎，却像是茫然不觉，只默默看了虞灵一会儿，抬脚朝他踏出一步，“吾滞留此地数万年，得见他的徒儿一面，也算够了。”说着，他遥遥望着虞灵，轻声说，“小友，吾并不想伤你，只是受法阵束缚，不得不被它掌控，”那人空洞的眸子慢慢眨了一下，眯起来，似是露出一个微笑，“双眼是吾之死穴，只有打碎此处才能破开法阵。”
虞灵微微一震，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到另一个迦穆罗似的，心中有些犹豫，可瞥眼看到萧飒血泊中的尸体，一股滔天怒意再次袭来，他再次凝出全身魔力，震得石室内逐渐轰隆作响，那残像也腾起数百只手臂朝四面八方伸出，严阵以待。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盛，几乎看不清两人何时动手，一呼一吸间竟已交手千百回合，光影越发纷乱凶猛，撞击砍劈的声响不绝于耳，直到那光芒刺眼到无法凝视，空中终于升起两团炽热的光球，一赤红、一灿金，各自包围着两个衣袂翻飞的身影，而后刹那间，轰然撞击！
一声巨响震慑而出，虞灵本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却在那刺目光影消散的刹那，整个人震惊得忘了呼吸。
眼前，一个熟悉的、柔金色的背影，静静站立着……
虞灵慢慢瞪大眼睛，几乎找不到了声音，嘴唇张了又合，渐渐发起抖来。那影子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露出一个笑来，“楼炎。”
虞灵呆愣愣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喃喃吐出一个让他心痛如绞的名字。
“迦穆罗……”
迦穆罗伸手把他揽进怀里，然后微微转身退出被光影包裹的空间，落地时松开手，看着那人震惊又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抬手擦了擦他被血泪覆盖的脸，“七千年了，终于见到你了。”
虞灵猛然回过神，忽然死死抱住他，他想张口喊一个名字，是迦穆罗，还是李柱，抑或是萧飒，可滚烫的热流在喉咙中熨烫而过，到唇边流淌出的，却是只属于他和自己之间的唯一牵绊。
“呆子，”他死死抱着他，眼泪浸红了整片衣襟，“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迦穆罗也抱住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心疼地说，“别哭，我最舍不得你哭了，你知道，对不对？”
虞灵死死咬着唇忍耐着泪水，头埋在他怀里，肩膀不停颤抖，迦穆罗紧紧抱着他，低声在他耳边哄他，“不过是继续转生罢了，下一世我还会爱上你的，不要难过。”
虞灵在他怀里用力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抓紧了他的衣襟用力摇头，迦穆罗闭了闭眼睛，抱着他的手臂也慢慢用力，似乎也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很久没有说话。
耳边再次响起那残影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竟是佛陀转世，难怪会使佛家的舍身诀。”
迦穆罗低头吻了吻虞灵的额头，然后松开手，回头看向他，“你是残影，我是元魂，你我又皆是佛陀，倒是可以一战。”
那残影看着他，笑笑，“你这元魂可支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迦穆罗抬起手，手中化出一把亮金色佛杖，低眉浅笑，“那我便在一炷香内结束这场争斗。”
那残影又是一笑，就见他背后断裂一大半的手臂蓦然间完好如初，再次伸缩在他身后，朝着迦穆罗的方向绽放成了一个圆圈，“既是你这样的对手，吾也该认真一次。”
迦穆罗谨慎地眯起眼睛，将虞灵推到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别过来，放心，我不会再受伤了。”
虞灵咬了咬嘴唇，想松手却又舍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放开手，小声嘱咐，“你不要硬抗……大不了我也跟你一起转世去。”
迦穆罗莞尔一笑，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说什么蠢话，我让你变回这模样可花了数千年的时间，你可要好好珍惜，不要糟蹋它。”
虞灵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迦穆罗又揉揉他的头发，然后回过头，看着远处的残像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是虞灵一生中见过的最为激烈窒息的战斗，佛与佛的争战，是他连想象都无法企及的壮烈，自己和太华过去争斗的数千年和这两人相比根本就如同儿戏，眼前两人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及的佛陀，不只是佛法，竟连仙界、冥界、魔界，甚至上古诸神的秘术都了如指掌，几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两人平静而沉默地将一个个毁天灭地的法术施展得淋漓尽致，虞灵只看到眼前闪过洪水、烈火、雷电、山石、飓风，又被召来成千上万数不尽的厉鬼、妖魔、荒兽、堕仙，明明只是两个人的决斗，却像是六道万灵在天地间疯狂厮杀，身边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如同洪流一般在眼前四处喷洒，他怔怔看着这场震天动地的激战，震惊得连眼睛都不忍眨一下，直到那残像背后的最后一只手臂被一只魔物斩断，那金色法阵猛然颤动了一下，而后整个地面渐渐开始了熟悉的震动。
迦穆罗最后抬起佛杖，朝着那残像的双眼之间召出一丛夜火，猛然挥击过去，那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等虞灵的目光追上的时候，那火焰已狠狠击中了残像的双眼，就听那人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
迦穆罗从空中缓缓降落，落地的时候轻轻挥手，周围召出的所有生灵瞬间消失，眼前再次恢复成了最初进门时候的模样，而中央法阵的金光却已不在，不远处的结界崩溃开裂，现出了最后一条通往上层的石阶。
虞灵猛然回过神来，赶忙跑过去抱住他，呼吸都颤了，“你没事吧？”
迦穆罗摇摇头，回抱住他，低头亲了他脸蛋一下，“走吧，我再陪你把最后一层的封印破了，要快一点，我没时间了。”
虞灵眼圈又是一红，死死握着他的手，“你等一下，我去把你的尸首抱过来。”
“……好。”
虞灵僵硬着脚步走到萧飒已经冰冷的身体前，他跪下身看着那人青紫的面孔，心脏又是猛地一疼，眼泪又要流出来却被他用力逼了回去。他弯下腰抱起那人血淋淋的身体，然后走到迦穆罗身边时忍不住抽了下鼻子，迦穆罗看着他叹了口气，抬手又擦擦他的眼睛，“走吧。”
“嗯……”
两人刚要离开，背后又忽然传来那残像的声音，“二位请留步。”
两人回头，看到那残像踉跄着站起身，朝两人迈出一步，虞灵下意识要挡在迦穆罗身前，手臂却被对方拉住，迦穆罗摇摇头，低声说，“法阵破了，他不再受那阵法控制，不会攻击我们的。”
那残影摇摇晃晃地走到两人面前，低头看着虞灵怀中的萧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原来你是迦穆罗尊者。”
“您知道我？”
“刚才与你交手，你的佛法与吾极为相似，你可知为何？”
迦穆罗摇摇头，“我也在疑惑……”
那残影笑了笑，抬头看他，“在你之前，司掌轮回转生的佛陀，便是吾之真身，阿修罗。”迦穆罗和虞灵皆是一惊，残影又缓缓说道，“后来吾被释迦灭了元魂，魂飞魄散，这位置便给了你，”说着，他的身体逐渐透明起来，幻化的光影却渐渐流向萧飒的方向，“这既是人世间最后一丝残像，消失前若能成全尔等后辈，也算是件好事。”
“你……唔！”
迦穆罗忽然紧皱眉头捂住胸口，虞灵一惊，急声喊，“你怎么了！”
可迦穆罗像是说不出话，死死咬着牙忍耐，而他的身体竟也逐渐透明起来，最后忽然化成一道光影，竟与那阿修罗的残像缠绕在一起，而后猛地钻进了萧飒鲜血淋淋的胸膛。虞灵震惊地看着怀中人全身的伤口一点点愈合，就连那身白衣也雪白如初，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怀中的男人竟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方向，也是一脸惊诧的神情。
“你……”虞灵赶忙把人放下来，急切地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你的伤好了？你活过来了？！”
萧飒却是直直站着，就在虞灵神色慌张的时候，忽然伸臂死死抱着他，用尽全力拥抱着，像是想把他揉进身体里似的。虞灵愣愣站在他怀里，小心地叫，“萧飒……？”
萧飒仍是沉默，过了很久才在他耳边低低呼唤，“小九。”
虞灵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真的……复活了？”
萧飒终于松开他，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垂下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虞灵立刻回应过去，两人的唇舌疯狂地缠绕在一起，像是要撕咬对方似的，竟吻得流出一丝血来，虞灵在他怀里微微发颤，吻到最后腿软得站不住，萧飒搂着他的腰转身把他抵到墙上，仍是深深吻着，手臂更是紧紧箍着他，勒得虞灵都觉得疼了。
不知道拥吻了多久，萧飒终于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颤抖着，低声说，“小九，我是迦穆罗。”
虞灵猛然一震，怔住了。
“我跳出轮回了……”萧飒压抑着激动一字字说着，“阿修罗将我的元魂锁在了这具身体里，我可以不再转生了……”
虞灵惊怔地瞪着他，而后再次抬头狠狠吻住他，萧飒这次没有用力，温柔地吸吮着他的唇舌，一点点吻干他的眼泪，等两人再次平静下来，萧飒静静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勾着嘴角微笑，“我真的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虞灵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额头，“那你的佛力也回来了吗？”
萧飒默了一瞬，有些犹豫，虞灵笑容一滞，紧张地问，“怎么了？”
萧飒低头看了看他的胸腹，低声说，“其实……我有一半的元魂在你的身体里。”
“……什么？”
“这竺渊里有个迷阵，除了佛陀外，来到这里的其他人都会沉睡，”虞灵想到之前在塔外看到的清醒，小心点点头，萧飒继续说，“所以我将一半的元魂放置到你的身体里，你才醒了过来。刚才我控制着另一半元魂继续滞留在你体内，本想撑到破开竺渊后从你体内取出，元魂合一后再去渡往轮回，可现在……”萧飒微微皱起眉，面露担忧，“我只有一半元魂跳脱了轮回，另一半仍受着佛祖的束缚，我也不知道出塔后会发生什么。”
虞灵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急切道，“那我们就不出去了。”
萧飒说的有些无力，“我这身体还是凡胎，还是会饿死的……”
虞灵皱紧了眉头，心里烦躁又担心，萧飒低头亲了亲他，然后牵起他的手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出去再说吧。”
虞灵忐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勉强点头，自我安慰道，“你佛力恢复了大半，就算真有什么问题，应该也能应付过去……”
萧飒笑笑，轻轻扯了扯他的耳朵，“别想那么多，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嗯……”虞灵微微吸了口气，抬头也冲他笑了一下，“在一起就好。”
两人决定了，便紧紧握着手朝最后封印着佛杖的第十层走去，与之前不同，第十层竟然没有任何阵法，那佛杖孤零零立在正中央，被几根锁链锁着，上面贴着一张符纸，画着一个佛家的封印法咒。虞灵刚要过去，萧飒忽然拉住他，低喝一声，“谁！”
虞灵立刻停住脚，随着响动看过去，竟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自阴影中走出来，两人皆是一惊，萧飒疑惑道，“你是在竺渊里指点我的那个……”
“不错，就是我，”少年走过来，没了之前的笑容，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你们真的能走到这里……”
“你是谁！”虞灵皱眉拉过萧飒，戒备道，“你们在这儿！”
“我啊……”少年退了几步，走到那佛杖面前，凄然一笑，“我就是它。”
“……你是佛杖的灵体？”两人一惊，萧飒喃喃道，“怪不得……”
“我应该谢谢你们，让我再见到主人一次，”那少年低喃着，留恋地看着萧飒，“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是破了法阵束缚的，完全属于他的气息……”
虞灵眉头皱得更紧，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他是迦穆罗，你可别认错人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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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九天玄池里一株平平凡凡的红莲，他本以为，那是他一生的宿命。
那个人将他带到蛮荒，在生死树下划下禁域，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取了一粒他的红莲花籽带回了雪瀛山，那人在山中的日子千年如一日，护佑着管辖领域内的生灵安乐太平，时不时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偶尔也会下山乔装成普通人，传渡佛法，四处游历，只是每天他都会回到雪瀛山中查看那粒红莲花籽的状态，饱满莹润，说明那小家伙生长得还不错，微微发黯了，他便会飞到蛮荒，给它渡一些佛力，助它长得更健壮一些。
就这么过了一千年，生死树下的红莲终于幻化了人形，他最后去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从此安心做他的济世佛陀，再也没去打扰他。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镇守了数万年的结界缝隙忽然动荡起来，那人疑惑，出外查看，竟发现整日争斗不休的蛮荒竟有了主人，赤发红眸，全身暗纹，竟是一个御魔。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家伙，觉得有趣，偶尔隐去身形去看看那家伙在遍地凶兽的蛮荒中如何称王称霸，他记住了那小家伙给自己取的名字，楼炎，倒是蛮不错的名字，比自己随口取的小九可好了太多。
第一次相遇时，那家伙不过就是一株只有九片花瓣的小红莲罢了，如今竟然成了一方霸主，修成了御魔，他觉得很欣慰，忍不住就时时到蛮荒去看他，直到结界缝隙的另一边——长白仙境之中，一只叫太华的九尾仙狐修成了上仙，那两人偶然相遇，自此他这寂静了数万年的雪瀛山便开始不得安宁起来。他只能苦笑，那小家伙天生好战，就喜欢到处打架，找到了一个难分上下的对手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让那家伙见一见自己，虽然那孩子也记不得了，不过还是莫名其妙地，想出现在那人面前。他第一次阻止了那两人的争斗，第一次任性了一回，走到那赤红如火的嚣张魔物前，笑着告诉他，“在下佛前尊者，迦穆罗。”
从此日子便热闹了许多，楼炎和太华仍是打得难分难解，他有时会去拉架，有时也会被楼炎强制约战，他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那人肆意傲慢的笑容，喜欢看他一身红衣在眼前潇洒飘扬，他是唯一一个从来不称自己为尊者的人，总是迦穆罗迦穆罗，喂喂喂地叫着，明明是个嚣张霸道的家伙，在自己眼里却像只大猫一样顽皮可爱。他仍是默默守着他，并不想得到什么回馈，他觉得就这么相互打闹着陪伴，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他本想就这么一直静静守着那人就好，可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太华终于下了狠心约楼炎在天机门决一死战，等他赶到时，楼炎已被打碎了三魂七魄，奄奄一息，他倾尽全力凝聚了那人的魂魄，不得已找了一具人类尸体将其复活，可自那之后，那魂魄便开始入了轮回，一世又一世，看起来永无尽头。
“七千年了……”他站在雪瀛山巅，向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川河流，笑容有些疲惫，“不知道下一世你又能到哪里去……不过哪里都无所谓，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他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年，多少个万年，却从没觉得时光如这七千年一般漫长煎熬，一世又一世，他守着那人慢慢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儿孙满堂，他送他一世又一世的繁华荣光，平安喜乐，看他为另一人欢笑，哭泣，愤怒，心痛，他看了他那么多的表情，而那人留给他的，永远只是一个个陌生的背影。他本以为自己耐得住这数千年的寂寞孤独，本以为只要那个人开心快乐，自己便也会心满意足，可终究这一切的以为都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话，他平静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心境，竟也渐渐懂得了什么是心痛，竟也渐渐明白，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竟是连他这无所不能的佛陀也难以逃脱的劫数。
可他仍是守着，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无望，却也无怨。
“尊者，东南方向诞生了一个极阴煞魂，您可知晓？”
“……嗯，昨日便知了。”
“这煞魂比起之前的那些要强大数十倍，希望别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不会的，我会看着他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忍耐下去，在那人被欺凌时施以援手，将世间最好的机遇送到他面前，可终究抵不过那凶悍的天命，那人一次次身临险境，身上总是青青紫紫，孤苦无依。他终于心疼难忍，在那人再次被殴打时忍不住现身，打退了那群恶人，告诉他如果想摆脱命运，便修炼魔道，修成魔身。
很多年后，在他自毁修为、堕入轮回前苦笑着想，也许那一刻，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再见到那个沉睡了七千年的人，想再见到那人肆意张扬的笑脸，想听那人再扬着语调傲慢地喊自己，“喂，迦穆罗，再陪我打一架！”
可终究还是没有守到那人修成魔身，他这几万年的生命一直都是平淡无波，只有在那人身边时才感到了一丝丝的快活，化成一缕金光前他贪婪地想，如果有一世能和那人携手一生，即便某天会魂飞魄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了。
可在这大千世界里，茫茫人海中，遇上他、他又爱上自己，怎么可能呢？
“虞灵，”消失前，他看着远方，扯出一个苦涩疲惫的笑容，“我可能无法再保护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小家伙，你要努力长大啊。’
‘虞灵，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唔，要不以后就叫你小九，好不好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小九，我喜欢你……’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身体四处，疼得几乎发狂，握紧的拳头，咬紧的嘴唇，一滴一滴淌下冰冷的血液，他看着那些久远的，泛黄的回忆，看着那人唇角永远淡静温柔的微笑，心脏似乎被一把利刃切割，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剁碎在胸膛里，痛不欲生。
漫长的梦境，无尽的悲伤，围绕在周围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淹没，他看着那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想追上去，想狠狠抱紧，想不顾一切地将那个温柔的身影死死锁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当他再次回到那黑色漩涡之前，看着自己满手满脸的血，看着一滴滴血红的眼泪无助又汹涌地滑落，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下身抱着肩膀嘶哑着痛哭。
“迦穆罗……”他一声声叫着，无助地喊着，好像喊得大声了，那人就会回来似的，“你这个混蛋、傻瓜、蠢货……”
“就知道傻乎乎守着，就知道傻呆在一边看着，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蠢得要死的笨蛋……”
“迦穆罗……那么爱我，就不要死啊……谁要你自以为是地牺牲了，谁用你一次次地救我了，你这个混蛋……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明明没见过你几面，却这么喜欢你，我可能也是疯魔了吧……’
我为什么这么傻，会那么看着我的人，会那么深爱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为什么早没有认出来，为什么又害他一次次受伤，为什么我要伤他那么多次……
虞灵，该死的是你，折磨了他几千年的人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混蛋！！
眼泪几乎流尽了，他睁着血红的眼睛抬起头，看着那把染血的魔剑，忽然一抬手狠狠砍下去，将那剑身瞬间劈成了两半，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来路冲过去，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回跑，从第七层跑回第六层的生死阵，看着那死阵周围暗蓝的光晕，抖着身子一步步走近。
你就在这里……萧飒……呆子……你就在这里，在等着我，是不是？
站定在阵法边沿，瞳孔剧烈颤抖，血红目光如同疯魔了一般，眼眶周围瞬间燃起炽热的烈焰。
你等我，我这就去陪你。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等下去，这次我陪着你，呆子，等我去找你。
抬手死死按住手腕上冰冷的玉镯，他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那人微笑的面孔，他扯了扯嘴角，冲他笑笑，而后抬起脚，朝着法阵中央的“死”字，纵身跃了下去。
☆、第38章 失而复得的教主
黑暗中，隐约像是看到那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努力朝那个影子追过去，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可与那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他用尽全力追着，心里疼得厉害，哑着声音一声声喊他，“迦穆罗……迦穆罗……等等我……”
那影子终于停住脚步，他急急忙忙跑过去，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朝他张开手臂。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他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狠狠扑进他怀中。
“迦穆罗，不要走。”
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耳边传来那人轻柔的声音，“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
“真的。”
他放心地闭上眼睛，想笑，眼泪却先流下来。
“小九。”
“别走……”
“醒醒，小九。”
“不要走……”
“好好，不走，你别哭……”
虞灵感到身体被什么人紧紧抱着，安抚地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脊背，他茫然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看到的画面怔住了。
“呃……”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这么快不认识我了吧。”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然后抖得越发剧烈，整个身子像是要抽搐了似的抖得不成样子，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又抱住他，满眼的心疼，“怎么了怎么了？又冷了吗？你怎么抖……”
没等他说完，虞灵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哑着声音放声大哭，哭声嘶哑难听，像是要呕出来似的，血红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人瞬间僵硬的脖子上，浸得那人雪白的衣襟红了一片。那人吓住了，僵硬了好半天，手足无措地想抱着他，又想擦他的眼泪，慌得脸色都白了，“你、你别哭啊……怎么了啊这是？别哭啊……你哭得我、我都想哭了……”
“呜呜呜呜……”
“哎哎哎，别哭啊，呜……”
两人抱头呜呜呜了半天，虞灵慢慢平静下来，却仍是抽噎着鼻子，胸口一抖一抖的，“你、你没死啊……呜呜……”
萧飒一脸鼻涕眼泪地瞪着他，“你不会……嗝，不会因为我没死才、嗝……才哭的吧……嗝……”
“笨蛋……”虞灵又埋头在他怀里，眼睛蹭了蹭他的衣襟，“你再这么自作主张，我……我就……”咬紧了嘴唇，虞灵抬头恨恨地瞪着他，“我就拿剑抹脖子，死在你前面！”
“……啊？”萧飒一愣，黑眸子瞪得溜圆，“你不会是……是因为心疼我才哭的吧？嗝……”
虞灵紧紧盯着他，半晌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肩膀上，小幅度抽着鼻子低低地说，“笨蛋，不许再离开我……”
萧飒懵住了，完全回不过神来，这这这……只不过是跳下来没一会儿，咋就变天儿了呢？
“嗝……”吓得又打了个嗝，萧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抱住虞灵瘦削的脊背，试探地说，“那个……小九啊，你、你真的是小九吗？难道这里又是个幻影阵法？可是……摸着感觉差不多……”
虞灵抬头瞪他一眼，瞪完了又舍不得，在他怀里窝着，扁着嘴哼了一声。萧飒呆愣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赶紧把人搂着摇了摇，兴奋道，“你这是接受我啦？”
“……”虞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头吻了下男人温软的嘴唇，冲他露出一个笑来，“你真是个大笨蛋。”
萧飒，“！！！”脑子蒙圈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恨不得把人揉进骨子里，哈哈哈地大笑，“哎，早知道自尽一次就能得到你，我早该抹脖子了，哈哈哈哈哈！”
虞灵抬手按住他两颊，严肃道，“我警告你，你再敢伤害自己，我立刻就自毁修为，再把自己炸成灰，听见没？”
“啊……啊？”萧飒吓了一跳，赶紧回答，“别别别，胡说什么呢！”
“哼！”虞灵似乎有些气愤，两手啪地又拍了萧飒的脸蛋一下，愤懑地瞪着他，“我没开玩笑，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张，我转头就跟着你过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休想再摆脱我！”
萧飒蓦地回过神来，心惊胆战道，“你……你难道也跳进死阵了？！”
“嗯。”
“你疯啦？！”萧飒皱紧眉，抬手一边擦他眼角的泪，一边责怪道，“万一真死了怎么办！那我不白牺牲了！”
“死就死了，你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你……”萧飒瞪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无奈地叹气，“你这又何必呢，我舍了命不也是为了你吗……”
“你的命是我的，你再敢糟蹋它，我就糟蹋我自己的命给你看。”
萧飒茫然又高兴地听着这些话，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那个……小九，你怎么突然就……呃，突然就接受我了……”
虞灵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我一直就喜欢你一个人。”
“……啊？”萧飒呆了一呆，惊诧道，“你不是爱那个李柱……”
“你就是他，”虞灵抬起头来，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细细看着，“你是他的转生，我找了你十八年，我没有弄错。”
“……”萧飒又愣了半晌，而后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有些落寞，“哦，所以你还是喜欢他啊……”
虞灵眉头一跳，耐着性子说，“你就是他。”
萧飒眼皮都耷拉下来，没什么精神，“那你是更爱他还是更爱我？”
虞灵暗暗吸了口气，无语道，“你们是一个人好吗？”
“那可不一样，”萧飒整个肩膀都塌下来，自言自语，“原来还是爱他啊……”
虞灵青筋跳了两跳，抬手推他脑袋，“乱想什么呢，反正都是你，有什么关系嘛！”
“……不，关系很大，这是很重要的问题，”萧飒无精打采，垂着脑袋抑郁，“算了，你高兴就好。”
虞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额头撞了他额头一下，把着他的脸摇了摇，“我高兴就好，这种话，只有你会说，”萧飒抬起眼来，虞灵又亲了他嘴巴一下，笑眯眯的，“你和他没有区别，你只是忘了而已，不管是李柱还是萧飒，我爱的就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个名字。”
萧飒呆了一呆，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终于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虞灵又冲他笑笑，窝在他怀里看了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萧飒摇摇头，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和塔外的竺渊一样，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虞灵皱起眉来，拉着他的手站起身，萧飒反握住，两人牵着手边走边四处查探，“我在这儿游荡了好半天了，刚才突然听到下面有一阵响动，没一会儿你就出现了。”
“下面？”虞灵眼睛一眯，问道，“你刚才说……下面有响动？”
“啊，对啊，”萧飒点点头，脚板子踏了踏地面，“整个地面都震荡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你就掉下来了。”
“……”虞灵凝神思考，慢慢说，“难道是因为我破了阵法？”
“……啊？”
“其实我刚才独自去了第七层，”虞灵侧头看他，“第七层是轮回阵，我在里面看到了你的往生，所以才会……唔，才会又跑回来陪你跳进了死阵。”
萧飒愣愣眨眼睛，半晌才问，“那第七层的阵法破了吗？”
“破了，”虞灵四下看了看，又看向地面，“所以你说的那个响动，我猜是不是破阵的震动。”
“下面……”萧飒恍然道，“难道我们现在就在第八层？”
“也许吧，”至于为什么跳入死阵会到这里，虞灵也想不明白，便问道，“你进来后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什么也没有……哎？”萧飒声音一顿，惊喜道，“看那里，有光！”
虞灵顺着他的手指回过头，正看到远处隐隐约约闪烁着光亮，二人立刻对视一眼，牵着手跑了过去。越临近那光芒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等快接近的时候才发现竟是个灿白色的漩涡，虞灵立刻停住脚，皱眉道，“又是个漩涡……”
“怎么了？”
“第七层就是个漩涡，”他四下看了看，忽然有些胆怯起来，明明之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却很害怕会出什么事，便拉着萧飒的手后撤了两步，犹豫着说，“呆子，要不咱们不破阵了吧？”
“哎？”
“就在这儿呆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飒似乎咽了下唾沫，过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点点头，“也、也行……”
“怎么了？”
“没……咕噜噜……”
虞灵，“……”
虞灵无语地瞪着他的肚子，“……你饿了？”
“呃……”萧飒揉揉肚子，又挠挠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是有点儿饿了，嘿嘿……”
虞灵都差点忘了，萧飒不像自己，毕竟是个凡人身躯，还是会感觉到饿的。他无力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什么地方会有吃的……无语地抽抽嘴角，暗想俩人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如果是饿死的……
那可太丢脸了。
“好吧，”虞灵无奈，紧紧握住他的手，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大不了一起死了。”
“别说胡话，”萧飒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神色认真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虞灵抿紧了嘴唇，笑着点了点头。跳进漩涡时，身体被人紧紧搂着，他看到萧飒温柔注视自己的瞳孔，忍不住也抬起头，深深吻住了他的嘴唇。
耳边“咣”地一声响，眼前的世界像是震荡了数下，然后身体突然坠落下来，萧飒戒备地抱紧虞灵，召出冰剑踩在脚下，而两边的景象急速变换着，等再次落地时，竟又是到了一面熟悉的石壁前，而背后竟是已经破开的结界。两人都是瞠目结舌，急忙往回跑，等跑到不远处的石门后看清背后的文字，登时就傻住了。
竟真的是第八层——无极阵。
萧飒张着大嘴，呆愣愣的，“这……怎么破的？”
正门都没进，出来就破了阵，什么鬼？
虞灵也是眉头乱跳，这也太随便了吧……瞥眼看到内室中央竖着一块石碑，上书：“无极，无尽，无爱，无生。”
“……”虞灵默了两秒，无语道，“这法阵真有情趣。”
“啊？”
虞灵指指那石碑，“不相爱就出不来，相爱就破阵了。”
萧飒也是抽抽嘴角，一脸生无可恋，“如果你和之前一样，估计我就要饿死了……”
虞灵忍不住哈地一笑，走过去揉揉他的肚子，“出去你想吃什么？”
萧飒立刻口水横流，赶忙咽唾沫，“啥都行，我要饿扁了，不挑食嘿嘿！”
虞灵搂着他的腰掐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回去我给你做鱼吃。”
“哎？你会做鱼？”
“现在会了，我练了十八年呢，”虞灵眯着眼笑着，暗红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就想着等找到你就做给你吃，终于可以露一手了～”
萧飒觉得心里有些酸，明明应该开心的话，听着却有些心疼，他看着男人笑眯眯的眼睛，轻声说，“出去了我做给你吃吧，你都喜欢吃什么？”
“鱼～”
“还有呢？”
“没啦！”
“只有鱼啊？”
“嗯哪！”
“……你是猫吗？”
虞灵高高兴兴地拉着萧飒的手，期待道，“等出去了我们去雪瀛山隐居吧。”
“雪瀛山？”
“就是有那么一座山，哦对了，你就是在那里嫁给我的～”
“我……我嫁你？”萧飒震惊了。
“对啊，上辈子你是我夫人～”
“呃……”萧飒挠挠头，不太相信，“你别欺负我想不起来啊……”
“事实啊，你就是我夫人，上辈子是我压你→_→”
“不会吧！”
“回去试试你就知道了！”
“……呃，可以不试吗_(:3」∠)_”
两人说笑着往上层走，萧飒哭笑不得地看着某人兴高采烈的模样，苦笑道，“小九，你知道自己跟自己吃醋是什么感觉嘛……”
虞灵噗地一笑，回头捏他鼻梁，笑道，“好啦好啦，我最爱的是你萧飒，这样可以了吧？”
“你好假啊……”
“哈哈。”
站定在最后一层的石门前，虞灵收了笑，深深看着身旁的人，轻声叫他，“呆子。”
萧飒也回他一个笑容，嗯了一声。
“一定要一起出去。”
“好。”
“然后就去雪瀛山，饿了我们就抓鱼吃，没事时候打打架，一辈子不下山了。”
“好。”
“你要永远陪着我。”
“好。”
虞灵看了他很久，忍不住抬起手臂又抱住他，低声说，“我爱你。”
萧飒微微颤了一下，半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轻笑，“我也是。”
虞灵沉默了一会儿，侧头看着石门上刻着的三个字，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抵上。
“走吧。”
萧飒握紧了他的手，点点头，待石门被推开，抬脚迈入。
身后的石门慢慢关上，而背后，深深镌刻着微微发暗的三个字——修罗阵。
☆、第39章 舍身换命的呆子
“这是……”
内室中央，铺陈着一块极广的金色法阵，正中央正静静盘坐着一个男人，萧飒本能觉得不对劲，将虞灵拉到身后小声说了一句，“好像是幻影，你跟紧我。”
“嗯，”虞灵点点头，看着那人身上的衣饰疑惑道，“看起来像是位佛陀……”
话音刚落，那人的眼皮颤了一颤，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两人都是一惊，那双眼睛里竟没有瞳孔，只有两个空洞的黑洞，萧飒握着虞灵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更是谨慎起来。那人遥遥望过来，没有开口，两人耳边却响起一阵低沉缓慢的回音。
“来者何人？”
萧飒和虞灵都没有说话，神色更是戒备，那人微微眯了下眼睛，缓缓站起身来。
“吾在此囚居数万年，不曾想竟还有机会见到一个御魔……”
虞灵闻言神色一变，萧飒更是紧紧挡着他，沉声问，“敢问阁下何人？”
那人走近的脚步一顿，似是想笑，笑容却有些悲凉，“不过数万年罢了，竟已无人认得吾了……”
这人全身被金光和红光交缠围绕，虽然脚下有些虚浮，不像是实体，给人的感觉却异常压抑，虞灵脑筋一转，脱口而出，“难道你是阿修罗？！”
那人莞尔一笑，“阿修罗早已死了，吾只是他余留凡间的残念，可惜被困于此数万年，无缘再见那人一面。”
“那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小友，你可知重楼如今过得如何？”
“重楼？”虞灵一愣，“你是说魔尊？”
“嗯。”
“他挺好啊，”虞灵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疑惑道，“你认识他？”
那人垂下眼睛，半晌又摇摇头，“陈年往事，不值一提了，”再次抬头朝对面走出几步，那人伸出右手抵在肩膀作了一揖，微笑道，“尔等若想出塔，打倒吾后破除塔顶的佛杖封印即可，吾受此法印束缚，不得不全力以赴，尔等要小心一些才是。”
萧飒赶忙朝他回了个礼，拉着虞灵朝后退了几步，恭敬道，“多谢阁下指点，请！”
那人点点头，几乎一动不动，背后却倏然绽开一轮金色法印，而后无数只手从他背后伸出，朝着萧飒的方向直击而去！两人慌忙避过，心中都十分惊诧，这速度实在太快了，这人的法力根本不是之前几层出现的妖魔可以相比的。
阿修罗的残念……那人曾是可以和佛陀激战十天十夜的修罗，即便只残留了万分之一的佛力也足够毁天灭地了，两人不敢怠慢，都是提足了精神应对，对方却仍旧淡定沉着，不论二人如何攻击也无法逼近他三尺以内，而至始至终那人都没有动过，只静静站在那里用背后幻化的“千手”来应对攻击，虞灵打得渐渐疲惫，呼吸有些急促了，萧飒抵挡住一只化成利刃的手臂，抓住空隙飞到虞灵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腰向后急撤，急声道，“怎么了？”
“我没力气了……”虞灵的魔剑之前被自己劈断了，此刻只能依靠法力维系幻剑攻击，体内的魔力逐渐使用过度，他快有些撑不住了，“怎么办，他完全不受影响……”
萧飒也是心急，他虽然还保留了不少仙力，可显然根本不是眼前男人的对手，犹豫了一下，两人立刻闪过一轮攻击，萧飒说道，“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忘了告知二位，此法阵一开，除非打倒吾或力竭而死，尔等是无法中途退出的。”
两人倏然一惊，心下都有些战栗起来，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光是躲避攻击都已经很勉强了，打倒这个人根本是天方夜谭，虞灵的脚步越来越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萧飒一边反击一边又要看顾虞灵，渐渐也力不从心起来。忽然，一只伸过来的手的掌心划开了一条裂缝，没等二人斩断那手臂，那裂缝中突然喷出一片暗紫色浓雾，没一会儿便将二人包裹在其中。虞灵猛地一震，惊呼道，“是毒气，小心！”
可显然已经晚了，两人都吸了不少进去，等回过神时身体明显跟不上思维，连眼睛都有些模糊起来。闪避的动作开始越发无力，一只化为藤茎的手忽然狠狠朝两人中间拍打下去，萧飒不得已放开虞灵的手，刚要转身再奔回去，却被更多的藤茎阻挡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在浓重的紫色毒气中渐渐看不清对方，萧飒又急又怒，使出全力砍断那些挥舞的藤蔓，可完全没有意义，那些东西被砍了立刻又会生长出来，根本是无计可施，正急躁不堪的时候，忽然听远处响起虞灵的惊叫声。
“啊——！！”
萧飒耸然一惊，厉声喊，“小九！你怎么了！！”
那声音一闪而逝，像是怕打扰他分心，忍耐着没再出声，萧飒心急如焚，再没耐心去防御，冲着那不停攻击的藤蔓冲过去，一边砍一边突进，根本不去管那些要戳伤自己身体的藤条，只一门心思地朝前飞奔，等隐约在毒气中看到虞灵的身影时，他身上已经被戳穿了七八个血洞，空气中的毒雾顺着那血洞钻进去，激得他一张脸从惨白渐渐变得发青发紫，可他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拼尽全力朝虞灵奔过去，看到那抹红影迟滞的动作和踉跄的脚步，他心疼得要命，更是发了狂似的朝他直奔过去。
眼前再次从地面上涌现出数百根藤茎，且一瞬间在空中缠绕成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粗壮锐利得如同刀锋一般慑人，数百根倒刺从四面八方涌向虞灵的方向，蠕动了数下后，竟猛然朝那红色身影穿刺而去！
萧飒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想了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几乎是刹那间的本能反应，他忽然抬手结出一个十分奇怪的法印，而体内忽然涌现出一种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力量，就在他抬起手臂挥下的瞬间，在远处，那被粗壮倒刺包围的红影之上，竟霍然现出了一个金身的佛像，佛身周围散出极为刺眼的灿金极光，而佛像身后那巨大的“卐”字突然朝四周横扫而过，竟轰然一瞬间将周围的藤蔓全部震碎成灰烬，就连那层暗紫色的浓重毒气也霍然被清除干净。滚滚浓烟中，那灿亮佛像渐渐消失，虞灵震惊地盯着头顶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巨大幻影，而后猛然回头，望向远处直直站立着看着他的男人。
“萧飒……”虞灵愣愣呼唤，而后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朝他跑过去——那是佛法，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佛印……
“萧飒！你的力量……”惊喜的话语还没说完，那人远远朝他扯出一个笑，而后嘴角忽然涌出一丝鲜血，缓缓流淌，然后像是突然忍耐不住，从口中突然吐出一片血液，瞬间将他整个下巴都染红了。虞灵猛地站立住，傻愣愣看着他，萧飒像是张嘴想说话，朝他微微抬起手，却没等说什么，身体忽然朝前倾倒，而就在刹那间，一大片血腥液体从他背后喷涌而出……
虞灵怔怔看着他突然间倒在一片刺眼的猩红之中，看着那人僵硬地，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从身体里不停流出的鲜血之中，他愣愣迈出一步，再一步，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目光只愣愣看着那个血泊中的人。
忽然走不动了，腿脚忽然软下来，猛地朝前跪了下去。虞灵跪在地上，看着远处那血红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像是没了反应，只愣愣看着。
“舍身诀……”身后是阿修罗残影微微惊讶的声音，“一个凡人……竟会使佛家法术……”
舍身诀——以吾之身，替尔承殇，以命换命，舍身成仁。
舍身诀……哈，舍身……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吗……”虞灵看着那具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喃喃说，“不是说好……要一起出去……一起回雪瀛山吗……”
他想站起身，却根本撑不起瘫软的身体，他呆呆看着那人死气沉沉的面孔，一寸一寸，跪行着接近。膝盖终于浸染在血泊之中，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一点点抚上那人冰冷青紫的脸颊，愣愣看着，低声呼唤，“呆子……”
可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又推了推他，声音抖得越发厉害，“呆子，醒醒……”
似乎有什么红色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虞灵抬起手，愣愣看着满手的血，看着仍旧不停滴落的赤红液体，茫然了很久。呆滞的目光慢慢又转移到那人青紫的脸上，他忽然觉得胸口很疼，那种疼像是有什么人在活生生撕裂他的身体，从五脏六腑的深处，活生生的，一块又一块地狠狠挖掘他的内脏，他呆呆低头看着那痛得发狂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满眼都是苍白的迷茫。
身体四周慢慢升腾起一丝丝的黑色火焰，及腰的红发忽然一寸寸垂落在地，竟蓦然长长了数尺，全身的暗纹开始渐渐变色，从暗红色变得越发耀眼炽热，而那双本就猩红的眸子像是要龇裂开一般，包裹着剧烈颤抖的瞳孔，蓦然睁大！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恸吼响彻云霄，那抹地狱般刺眼血腥的红影如同闪电一般冲击而来，伴着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一声凄厉吼叫在空气中猛然炸开！
“畜生！！我要宰了你——！！”
☆、第40章 跳脱轮回的佛陀
几乎就在一瞬间，那道凶猛的红影猛然冲向了金色法阵中的残像，那影子实在太快，竟快过了周围手臂防御的速度，在一刹那间触到了残像的衣角，对方似乎也有些吃惊，朝后退出数丈，低声道，“万物生死不过转瞬，你何必如此气愤。”
虞灵周身的暗纹瞬间又炸开一丛丛赤焰，满脸的血泪映得那双红眼更显凄厉，“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拉你陪葬！！”
说话间，四周红光爆盛，忽地升腾起一大片血红的浓雾将那残像包围其中，那雾气逐渐浓郁，最后竟化成了一片炽热的火海，向着中央的残像汹涌而去，最外层的几十只手臂瞬间被烧毁，残像腾空而起，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惊疑道，“竟是夜火……你是重楼什么人？”
虞灵根本不理他，火海中再次咆哮飞起一只凶悍的火龙，那火龙口中含着一块暗黑色的圆珠，周围的光芒刺眼又骇人，那残影见到那火龙的刹那似乎颤了一下，等看清那圆珠面色十分复杂，一边躲避虞灵凶厉的攻击，一边沉声问，“那珠子，是重楼给你的吗？”
“是又如何！”虞灵恼怒地瞪着他，顺着火龙的攻势召出大片的乌黑火焰，朝他飞扑过去，“下地狱去问吧！！”
“咣——！！”
极为刺眼的两道极光猛然相撞，虞灵被震出法阵之外，立刻落地站稳，召出幻化的魔剑死死盯着血雾中逐渐现出身影的残像，那残像在原地沉默着站了半晌，背后的一大半手臂被那攻击震碎，却像是茫然不觉，只默默看了虞灵一会儿，抬脚朝他踏出一步，“吾滞留此地数万年，得见他的徒儿一面，也算够了。”说着，他遥遥望着虞灵，轻声说，“小友，吾并不想伤你，只是受法阵束缚，不得不被它掌控，”那人空洞的眸子慢慢眨了一下，眯起来，似是露出一个微笑，“双眼是吾之死穴，只有打碎此处才能破开法阵。”
虞灵微微一震，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到另一个迦穆罗似的，心中有些犹豫，可瞥眼看到萧飒血泊中的尸体，一股滔天怒意再次袭来，他再次凝出全身魔力，震得石室内逐渐轰隆作响，那残像也腾起数百只手臂朝四面八方伸出，严阵以待。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盛，几乎看不清两人何时动手，一呼一吸间竟已交手千百回合，光影越发纷乱凶猛，撞击砍劈的声响不绝于耳，直到那光芒刺眼到无法凝视，空中终于升起两团炽热的光球，一赤红、一灿金，各自包围着两个衣袂翻飞的身影，而后刹那间，轰然撞击！
一声巨响震慑而出，虞灵本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却在那刺目光影消散的刹那，整个人震惊得忘了呼吸。
眼前，一个熟悉的、柔金色的背影，静静站立着……
虞灵慢慢瞪大眼睛，几乎找不到了声音，嘴唇张了又合，渐渐发起抖来。那影子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露出一个笑来，“楼炎。”
虞灵呆愣愣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喃喃吐出一个让他心痛如绞的名字。
“迦穆罗……”
迦穆罗伸手把他揽进怀里，然后微微转身退出被光影包裹的空间，落地时松开手，看着那人震惊又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抬手擦了擦他被血泪覆盖的脸，“七千年了，终于见到你了。”
虞灵猛然回过神，忽然死死抱住他，他想张口喊一个名字，是迦穆罗，还是李柱，抑或是萧飒，可滚烫的热流在喉咙中熨烫而过，到唇边流淌出的，却是只属于他和自己之间的唯一牵绊。
“呆子，”他死死抱着他，眼泪浸红了整片衣襟，“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迦穆罗也抱住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心疼地说，“别哭，我最舍不得你哭了，你知道，对不对？”
虞灵死死咬着唇忍耐着泪水，头埋在他怀里，肩膀不停颤抖，迦穆罗紧紧抱着他，低声在他耳边哄他，“不过是继续转生罢了，下一世我还会爱上你的，不要难过。”
虞灵在他怀里用力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抓紧了他的衣襟用力摇头，迦穆罗闭了闭眼睛，抱着他的手臂也慢慢用力，似乎也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很久没有说话。
耳边再次响起那残影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竟是佛陀转世，难怪会使佛家的舍身诀。”
迦穆罗低头吻了吻虞灵的额头，然后松开手，回头看向他，“你是残影，我是元魂，你我又皆是佛陀，倒是可以一战。”
那残影看着他，笑笑，“你这元魂可支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迦穆罗抬起手，手中化出一把亮金色佛杖，低眉浅笑，“那我便在一炷香内结束这场争斗。”
那残影又是一笑，就见他背后断裂一大半的手臂蓦然间完好如初，再次伸缩在他身后，朝着迦穆罗的方向绽放成了一个圆圈，“既是你这样的对手，吾也该认真一次。”
迦穆罗谨慎地眯起眼睛，将虞灵推到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别过来，放心，我不会再受伤了。”
虞灵咬了咬嘴唇，想松手却又舍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放开手，小声嘱咐，“你不要硬抗……大不了我也跟你一起转世去。”
迦穆罗莞尔一笑，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说什么蠢话，我让你变回这模样可花了数千年的时间，你可要好好珍惜，不要糟蹋它。”
虞灵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迦穆罗又揉揉他的头发，然后回过头，看着远处的残像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是虞灵一生中见过的最为激烈窒息的战斗，佛与佛的争战，是他连想象都无法企及的壮烈，自己和太华过去争斗的数千年和这两人相比根本就如同儿戏，眼前两人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及的佛陀，不只是佛法，竟连仙界、冥界、魔界，甚至上古诸神的秘术都了如指掌，几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两人平静而沉默地将一个个毁天灭地的法术施展得淋漓尽致，虞灵只看到眼前闪过洪水、烈火、雷电、山石、飓风，又被召来成千上万数不尽的厉鬼、妖魔、荒兽、堕仙，明明只是两个人的决斗，却像是六道万灵在天地间疯狂厮杀，身边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如同洪流一般在眼前四处喷洒，他怔怔看着这场震天动地的激战，震惊得连眼睛都不忍眨一下，直到那残像背后的最后一只手臂被一只魔物斩断，那金色法阵猛然颤动了一下，而后整个地面渐渐开始了熟悉的震动。
迦穆罗最后抬起佛杖，朝着那残像的双眼之间召出一丛夜火，猛然挥击过去，那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等虞灵的目光追上的时候，那火焰已狠狠击中了残像的双眼，就听那人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
迦穆罗从空中缓缓降落，落地的时候轻轻挥手，周围召出的所有生灵瞬间消失，眼前再次恢复成了最初进门时候的模样，而中央法阵的金光却已不在，不远处的结界崩溃开裂，现出了最后一条通往上层的石阶。
虞灵猛然回过神来，赶忙跑过去抱住他，呼吸都颤了，“你没事吧？”
迦穆罗摇摇头，回抱住他，低头亲了他脸蛋一下，“走吧，我再陪你把最后一层的封印破了，要快一点，我没时间了。”
虞灵眼圈又是一红，死死握着他的手，“你等一下，我去把你的尸首抱过来。”
“……好。”
虞灵僵硬着脚步走到萧飒已经冰冷的身体前，他跪下身看着那人青紫的面孔，心脏又是猛地一疼，眼泪又要流出来却被他用力逼了回去。他弯下腰抱起那人血淋淋的身体，然后走到迦穆罗身边时忍不住抽了下鼻子，迦穆罗看着他叹了口气，抬手又擦擦他的眼睛，“走吧。”
“嗯……”
两人刚要离开，背后又忽然传来那残像的声音，“二位请留步。”
两人回头，看到那残像踉跄着站起身，朝两人迈出一步，虞灵下意识要挡在迦穆罗身前，手臂却被对方拉住，迦穆罗摇摇头，低声说，“法阵破了，他不再受那阵法控制，不会攻击我们的。”
那残影摇摇晃晃地走到两人面前，低头看着虞灵怀中的萧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原来你是迦穆罗尊者。”
“您知道我？”
“刚才与你交手，你的佛法与吾极为相似，你可知为何？”
迦穆罗摇摇头，“我也在疑惑……”
那残影笑了笑，抬头看他，“在你之前，司掌轮回转生的佛陀，便是吾之真身，阿修罗。”迦穆罗和虞灵皆是一惊，残影又缓缓说道，“后来吾被释迦灭了元魂，魂飞魄散，这位置便给了你，”说着，他的身体逐渐透明起来，幻化的光影却渐渐流向萧飒的方向，“这既是人世间最后一丝残像，消失前若能成全尔等后辈，也算是件好事。”
“你……唔！”
迦穆罗忽然紧皱眉头捂住胸口，虞灵一惊，急声喊，“你怎么了！”
可迦穆罗像是说不出话，死死咬着牙忍耐，而他的身体竟也逐渐透明起来，最后忽然化成一道光影，竟与那阿修罗的残像缠绕在一起，而后猛地钻进了萧飒鲜血淋淋的胸膛。虞灵震惊地看着怀中人全身的伤口一点点愈合，就连那身白衣也雪白如初，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怀中的男人竟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方向，也是一脸惊诧的神情。
“你……”虞灵赶忙把人放下来，急切地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你的伤好了？你活过来了？！”
萧飒却是直直站着，就在虞灵神色慌张的时候，忽然伸臂死死抱着他，用尽全力拥抱着，像是想把他揉进身体里似的。虞灵愣愣站在他怀里，小心地叫，“萧飒……？”
萧飒仍是沉默，过了很久才在他耳边低低呼唤，“小九。”
虞灵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真的……复活了？”
萧飒终于松开他，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垂下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虞灵立刻回应过去，两人的唇舌疯狂地缠绕在一起，像是要撕咬对方似的，竟吻得流出一丝血来，虞灵在他怀里微微发颤，吻到最后腿软得站不住，萧飒搂着他的腰转身把他抵到墙上，仍是深深吻着，手臂更是紧紧箍着他，勒得虞灵都觉得疼了。
不知道拥吻了多久，萧飒终于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颤抖着，低声说，“小九，我是迦穆罗。”
虞灵猛然一震，怔住了。
“我跳出轮回了……”萧飒压抑着激动一字字说着，“阿修罗将我的元魂锁在了这具身体里，我可以不再转生了……”
虞灵惊怔地瞪着他，而后再次抬头狠狠吻住他，萧飒这次没有用力，温柔地吸吮着他的唇舌，一点点吻干他的眼泪，等两人再次平静下来，萧飒静静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勾着嘴角微笑，“我真的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虞灵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额头，“那你的佛力也回来了吗？”
萧飒默了一瞬，有些犹豫，虞灵笑容一滞，紧张地问，“怎么了？”
萧飒低头看了看他的胸腹，低声说，“其实……我有一半的元魂在你的身体里。”
“……什么？”
“这竺渊里有个迷阵，除了佛陀外，来到这里的其他人都会沉睡，”虞灵想到之前在塔外看到的清醒，小心点点头，萧飒继续说，“所以我将一半的元魂放置到你的身体里，你才醒了过来。刚才我控制着另一半元魂继续滞留在你体内，本想撑到破开竺渊后从你体内取出，元魂合一后再去渡往轮回，可现在……”萧飒微微皱起眉，面露担忧，“我只有一半元魂跳脱了轮回，另一半仍受着佛祖的束缚，我也不知道出塔后会发生什么。”
虞灵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急切道，“那我们就不出去了。”
萧飒说的有些无力，“我这身体还是凡胎，还是会饿死的……”
虞灵皱紧了眉头，心里烦躁又担心，萧飒低头亲了亲他，然后牵起他的手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出去再说吧。”
虞灵忐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勉强点头，自我安慰道，“你佛力恢复了大半，就算真有什么问题，应该也能应付过去……”
萧飒笑笑，轻轻扯了扯他的耳朵，“别想那么多，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嗯……”虞灵微微吸了口气，抬头也冲他笑了一下，“在一起就好。”
两人决定了，便紧紧握着手朝最后封印着佛杖的第十层走去，与之前不同，第十层竟然没有任何阵法，那佛杖孤零零立在正中央，被几根锁链锁着，上面贴着一张符纸，画着一个佛家的封印法咒。虞灵刚要过去，萧飒忽然拉住他，低喝一声，“谁！”
虞灵立刻停住脚，随着响动看过去，竟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自阴影中走出来，两人皆是一惊，萧飒疑惑道，“你是在竺渊里指点我的那个……”
“不错，就是我，”少年走过来，没了之前的笑容，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想到你们真的能走到这里……”
“你是谁！”虞灵皱眉拉过萧飒，戒备道，“你们在这儿！”
“我啊……”少年退了几步，走到那佛杖面前，凄然一笑，“我就是它。”
“……你是佛杖的灵体？”两人一惊，萧飒喃喃道，“怪不得……”
“我应该谢谢你们，让我再见到主人一次，”那少年低喃着，留恋地看着萧飒，“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是破了法阵束缚的，完全属于他的气息……”
虞灵眉头皱得更紧，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他是迦穆罗，你可别认错人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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