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微光森林

正文 第10节

    微光森林 作者:子不语殇

    第10节

    第46章

    “……说起来。”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苏井然的笑容忽然泛起了凉意:“你还真是长大了啊。”

    “……哎?什么意思?”被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吓得寒毛直耸,他本能的退了退,疑惑的问。

    “都学会诱惑人了?”苏井然继续笑,手上稍一用力不小心捏碎了杯子:“还给吴浩那个臭小子投怀送抱,嗯?”

    “哎?哎哎?”苏锦一惊,完全没想到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回来了,纵使淡定如他也羞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慌张无措的解释着:“不、不是的,那个我只是想引出山神而已!”

    很少见到自家儿子这么慌张的样子,苏井然觉得好玩,挑逗之心又起:“你怎么知道山神就一定会出来,对自己的魅力这么有自信?”

    “我之前一直觉得是王小二搞的鬼,整个村子只有他和我没有被影响,太不正常了。”知道他并非是真的误会,苏锦无奈的叹了口气,重新冷静了下来:“而他也总是在我的视线范围里出现,但他掩饰的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我推想,如果我做出什么引诱举动,他应该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毕竟这么处心积虑的做了一件事情,而我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给了别人,他心里肯定不会平衡的。”苏锦顿了顿,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但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他就是山神。”

    看出了他的伤感,苏井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和吴浩尽情的玩吧。”

    停顿了一下,他蹲下身,注视着对方的眸子,小心翼翼的问:“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

    苏锦愣了愣,意识到他是在说山神祭的事情,又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背负这么多沉重的东西。”

    苏井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平常的生活。苏锦和吴浩漫山遍野的跑着玩,偶尔去河边钓钓鱼;而苏井然这个闲人则专挑吴叔干活的时间去捣乱,每每将吴叔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吴叔甚至已经开始觉得,之前他察觉到的异样,只是错觉罢了。

    美好的时间总是很快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很快就到了离别的前一天。

    趁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苏井然坐在家里,心事重重的擦拭着发光的匕首。来送鱼的吴叔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吓得当场怔住:“你要去杀人吗?”

    苏井然擦着刀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这么好的宝贝拿去杀人,太浪费了吧?”

    “嘁,不过是把破刀子而已。”吴叔不屑的瞥了一眼,顺手将鱼扔进了门口的铁盆里,自顾自的刮起鱼鳞来:“你最近没事就拿着那玩意摆弄,我还以为你看谁不顺眼想砍人了呢!”

    “不过啊,看你那瘦弱的样,谁也打不过吧!”吴叔头也没抬,利落的刮着鱼鳞,全然不管鳞片飞到了脸上:“我记得你小时候提个水桶都把胳膊拽脱臼了,最后还是我带你去了医院,顺便把水给你拎回了家。”

    “……一直以来,承蒙你照顾了。”苏井然将匕首塞回衣兜里,目光怅然的注视着那宽阔的背影。那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格外的恍惚而缥缈。他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两个孩子一样,玩遍森林的每个角落。每当他疲惫不堪的时候,对方宽厚的背就会撑起他,背着他从玩耍的地方走回家。无论那路有多远,风雨无阻。

    可惜,那段时光,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客气?真不像你。”吴叔略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到对方的微笑,他的耳朵红了红,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对不起。”他注视着那背影,歉疚的,哀伤的,轻轻开口。

    我热爱这个村落,热爱你们,但我无法牺牲我唯一的儿子。所以,对不起。

    “嗯?你说什么?”吴叔没有听清他的话语,兀自摆弄着手中的鱼,漫不经心的问。

    “……没什么。”随便回应了一句,他将目光转向窗外。屋外太阳高照,几缕白云慵懒的在天空中飘荡着,碧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洗,充盈着金色的光芒:“明天……大概会下雨吧。”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苏锦已经换好祭祀的服装,早早的等在大厅。

    那是件白色的汉服长衫,衬着苏锦干净的气质,看起来格外的挺拔英俊。见到苏井然走出来,他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像平时那样打了招呼:“早。”

    “早……”苏井然回应了一声,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金色腰封,他顺手拿起来,然后蹲下身,慢慢将它缠到苏锦的腰上:“你……不打算去和他们道别吗?”

    “不了。”苏锦淡淡的回答:“那样只会让我更舍不得。”

    苏井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是此时此刻,他的意识都被巨大的悲伤感所占满,已经找不到能出口的语言。只是默默的,轻轻的,帮他缠着腰封,希望时间也能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缓慢。

    “对了,父亲。”等到腰封缠好,苏锦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您一直很喜欢我泡的茶,很久都没有喝过了吧。今天……就当是鉴别了吧,以后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茶汤清澈碧绿,清香四溢。氤氲的雾气遮挡住视线,让眸子也变得分外潮湿。苏井然接过茶杯,压抑着那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手,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真是暴殄天物。”似乎非常不满他的囫囵,苏锦抱肩望着他,眉头皱的紧紧的:“你就不能好好品一下吗?”

    苏井然的眸中多了一丝不舍,他伸手摸了摸苏锦的头发,没有说话。

    “父亲,从今以后,您不用再颠沛流离了。”苏锦仰头注视着他,神情里满是认真:“请代替我,在这个村落,一直生活下去吧。”

    一直隐忍着的泪水,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倾泻而出。苏井然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将他镶嵌进身体里一样:“孩子,你可以一直留在村落里的。这一切,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可以了。”

    “我知道您想做什么。”苏锦回抱住父亲的身体,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从看到那把匕首的时候就知道了。”

    “苏锦?”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松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苏井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注视着他的容貌,意图能从他那平静的目光中读出些什么。

    “如果试图杀了山神,就等于破坏了契约。一旦失败,整个村子都会万劫不复。”用轻柔的语调缓缓叙述着,他显得那么事不关己:“即使成功了,您也会因为破坏了契约,而受到惩罚。”

    直视着对方的目光,他一字一句的问:“您是打算以整个村子作为赌注吗?”

    “那我能怎么办呢?看着你陷入炼狱不为所动?如果是你,也不可能做得到吧。”苏井然握住他的手臂,那充盈着泪水的目光中,甚至透出了恳求:“就让我,赌这一次吧。”

    “可是我赌不起。”苏锦轻轻笑了,笑容却是那么悲伤和无奈:“您也好,吴浩也好,吴叔也好,我希望大家就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生活着,这就是我的幸福。”

    “苏锦?”苏井然还想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疲惫感逐渐压垮了他的意识,眼前的世界变得重重叠叠,他几乎被巨大的睡意所淹没。像是发觉到了什么,他略有些惊慌的握住对方的手,惊恐的问:“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好好睡一觉吧,因为我的事情,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苏锦继续微笑着,那笑容在对方的眼里越来越模糊。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燃烧的烈日,悠悠开口:“下雨了,我该走了。”

    松开对方紧握的手,他转过身去,素白的身影写满了悲戚与决绝。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苏井然听到他的声音,随着轻舞的风,缓慢的消散在耳际。

    “再见了,父亲。”

    第47章

    迎着山风,一步步踏上登山的阶梯。微红的雨水在晨曦的光线之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清风拂面,细雨微澜,雨水沾湿冷青石板路。远处青山连绵,朦胧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青绿。他在半山腰驻足,望向山脚下的村落。雨幕中的村庄,无比渺小与遥远,几缕炊烟升起,模糊了青山的轮廓。他听见空灵的风声在耳边反复回响,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般盘旋。他想起吴浩,想起父亲,想起他们陪着自己走过的,无忧无虑,又充满冒险的,幸福的日子。

    那样的生活,已随着这飘荡无依的风,飞到了无比遥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归宿。

    “你来了?”身前响起了和山风一样冰冷淡漠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眼前的山神已经没有了孩童的样子,狭长的眼角绘着古怪的红色花纹,轻合的唇角,微微露出了尖锐的牙齿。那人穿着与他一样的素白的长衫,勾勒出高挑挺拔的轮廓,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已经等不及,亲自来接我了吗?”苏锦迎着光望向他模糊的身影,回应了一笑,已没有太多拘束。

    “当然了,万一你后悔怎么办?”山神并没有否认,只是戏虐的微微勾起唇角,之后转身,兀自向着山上走去。

    “我不会后悔的。”苏锦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细微的声音,却与他迈出的每一个步伐一样,坚定无比。

    “真搞不懂,这个村子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山神没有回头,声音中隐隐透出了疑惑与不满。

    “当然有了。”苏锦停下脚步,站在悬崖边突出的顽石上,举目眺望那已淹没在森林之中的村庄,留恋的目光中,透出些许释然:“那是孕育我,包容我,并充盈着温暖与回忆的,重要的故乡。”

    “在我看来,那里所居住的,不过是一群自私的人类罢了。”山神的脚步顿了顿,冰冷的声音中,隐约透露出不屑与恨意。

    “为什么这么说?”苏锦好像察觉了什么,注视着那孤独而坚毅的背影,面露茫然。

    狂风忽起,素白的衣袂纷飞,鼓动的声响模糊了他的话语,杀伐声与战鼓声随着随着狂风席卷过耳边。周围的景象在脑海中飞快回溯,变为了狼藉的战场。战场上的人一袭白衣,与眼前的身影重叠,又在呼啸的冷风中烟消云散。

    苏锦怔了怔,然后跟随着那身影,迎风向上。

    苏井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周围寂静无声,窗户开着,老旧的灯泡被风吹得左摇右晃,昏黄的光线不安分的变幻。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吴叔正守在他身边,一脸的担忧。

    头脑昏昏沉沉,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扎出来。清醒的一瞬间,苏井然猛然坐起身,死死抓住吴叔的手臂:“苏锦呢?”

    吴叔平生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恐慌的表情,那纤瘦的手臂此时掐得他生疼。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抚上那只手算作安慰:“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晕倒在地上,至于小锦,吴浩出去找了。”

    苏井然焦急的翻身下床。大概是药效还没退,他的身体在踩到地板的一瞬间,便瘫软了下去,吴叔连忙扶住了他。

    “该死!”气恼与急躁让他的不安倾涌而出,他愤愤的骂道“那个臭小鬼!”

    “你先别急。”感染到对方所弥漫出来的不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忧心忡忡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吴叔温暖的手让他找回了一丝丝温度与理智,他回想起苏锦话语,知道那孩子并不想让这家人参与到这事件中。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没什么事……我家小鬼的恶作剧罢了。”

    “……真的?”明显在掩饰什么的神情,吴叔绝不相信他如此慌张只是为了一个恶作剧。

    他没有回答,尝试着下床,身体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勉强能站稳。他推开搀扶的吴叔,径直走到窗边,打开抽屉,取出那泛着蓝色光芒的匕首。

    “你要去哪?”吴叔想要阻拦他,却有种奇怪的力量牵制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不安感越发强烈,他的声音中也有了丝丝慌张:“带着匕首干什么?”

    他将匕首别在腰间,望向吴叔的眼神冷漠而坚毅,不容置疑。

    那是这一直随随便便浑浑噩噩度日的人从未有过的眼神,那双如罗刹般的眼里,写满了愤怒与决绝。

    “去带苏锦回来。”

    不知为什么,每接近山顶一点,怀念的感觉便越强烈。

    苏锦恍惚的注视着前方忽远忽近的身影,那白色的衣角在眼前不停的晃动着,轻纱拂起,与那若隐若现的记忆一起,吸引着他的神智,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就仿佛许久许久之前,他曾这样渴望过一般。

    战鼓声在耳边响起,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晰。他仿佛站在了空旷无垠的沙漠之中,遍地都是残破的尸体,有人伫立在这些尸体中央,鲜红的色彩泼墨在白衣上,映着那张平静到骇然的脸。

    他看见那个人微微张口,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然后,耳边响起了清晰的声音。

    “苏锦。”

    他打了个冷颤,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头发擦过他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视线逐渐清晰,他隐约看到眼前人带着担忧的神情。

    山神正压在他的身上,查看他的状况。他不知何时睡着了,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真奇怪,他明明记得刚刚还在石阶上行走的。

    思维逐渐清晰,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之时,他猛的警惕了起来,本能的抓起被子后退。

    那人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受伤。很快的,又恢复了如常的冷漠:“躲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对啊,祭祀仪式已经完成,他已经正式成为了祭品,没有反抗的权利。他无奈的笑了笑,紧抓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

    掀开他的被子,山神强制的将他按在床上,不由分说的吻上他的唇。

    肆意而缠绵的吻,像是焦躁不安的想从他那里获得什么,又像是拼命的在传达什么。

    他不懂,也不想去懂。只是本能的想要反抗,本能的觉得恶心。

    他闭上了眼睛。

    “把眼睛睁开。”耳边响起山神命令的话语,带着一丝威胁与恼怒。

    他置若罔闻,依然紧紧闭着眼睛。

    山神粗鲁的将他的衣服扯开,伸手肆意在他身上摩挲着,声音已经降到了冰点:“我再重复一遍,把眼睛睁开。”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祭祀已经完成,即使是山神也会忌惮着契约,不会对村子里的人出手。

    至于他自己,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最坏不过是生不如而已。

    他倔强的不去睁开眼睛,坚定的做着最后的反抗。

    第48章

    本以为会迎来狂风骤雨般的愤怒与疼痛,那人的动作却忽然停住,接踵而来的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锦觉得身上的重量一轻,骇人的压迫感也烟消云散。

    他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山神负手背对着他,伫立在窗边的朦胧光线之中,素白的衣衫上晕开了几分悲凉。

    “算了,那毕竟已经不是你。”

    他听见山神的声音幽幽的,缓慢的传来,极其细微,与他光线中的身影一样模糊。

    说完这句话,山神便离开了,没有再看他一眼。

    苏锦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始终有着一丝庆幸。

    后来的几天,山神偶尔也会来找他,与他聊聊天,说些无光紧要的事情,给他拿一些宫殿里特有的吃食。

    若是闲的无聊了,他便在院子中四处逛逛,院子里的侍从见到他都毕恭毕敬,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祭品,待遇实在是不错。

    他莫名的想起了肖清寒,他们的身份和处境,以一种极其相似的方式重叠了起来。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而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他忍不住好奇,山神这莫名的态度,是不是也有着某种感情在里面。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轻吸了一口气,青草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他环视着周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让人无比的熟悉和怀念。他敢肯定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院中,却能隐约的记得,在某个长亭的拐角摆放着他喜欢的花,哪个池塘里的哪株睡莲已经枯死,哪个房间又装满了他喜爱的书。仿佛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曾在这里居住,熟悉到闭着眼睛就能走遍院内的某个角落。

    从王小二,再到山神,他的身边充满了数不清的谜团。他抱着决心来到这里,虽然没有不甘,但也绝不会对山神心怀什么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情,随着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缓慢消散,慢慢被一种难以压抑的怀念敢所取代。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开始频繁的梦见尸首成山的战场,熟悉的白色身影平静的伫立在夕阳之中,晕染开的红色,泼墨在那人的身上,分不清是光线还是鲜血。

    那个人总是平静的,深情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他的名字。

    “苏锦。”

    再度醒来的时候,山神正坐在他身边,悠然的喝着茶。

    他本能的坐了起来,满眼的警惕。

    而山神只是挑了挑眉,喝着茶水若无其事的说:“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动你的。”

    他怔了怔,这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契约还没开始之时,一副迫不及待的强横样子,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装起深情的好男人来了?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山神险些被茶水呛到,但很快又强装冷静,略为不满的注视着他,困惑的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强忍住笑意,苏锦皱起眉头,故作认真:“只是在想,明明只是王小二。”

    “……能别再提那个名字了么?”

    “为什么,你不是用这个名字给别人当儿子当了好多年?”苏锦继续装傻,满脸疑惑的问:“我以为你对那个名字已经有感情了。”

    “你——”山神气得险些捏碎了杯子,不过这个一直保持着警惕,对他冷漠相向的人,终于也摆脱了顾忌,开始对他开玩笑了,这也许是件好事。

    他的气恼顿时消散,甚至有了那么点开心。

    “我怎么样?”山神被气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他顿时来了兴致,眨巴着眼睛无辜的望着他。

    “算了,懒的理你。”山神愤愤的喝了一大口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般的说:“跟以前真是一个德行”

    话音刚落,他便怔住,仿佛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

    苏锦也随之一怔,联想到之前注视着他背影时的熟悉感,以及那不断重复着的梦,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认识啊。”意外的是,山神并没有否认,转而望向窗外。那幽深的目光,像陷入了久远的温柔回忆般,充满了惆怅与向往:“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多久?”褪去了犀利与杀意的,被氤氲光线勾勒出的柔和的侧脸,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忍不住继续追问了下去。

    山神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柔的,悲凉的声音,犹如一抹叹息,缓缓吐出:“久到我都快要忘了。”

    看似无意的叹息,却饱含了无奈与寂寞,像是长久压抑的感情,终于稍稍打开了一小块缺口。苏锦莫名的竟有些心疼。来到这里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可思议。就像他本能的厌恶和抗拒山神的存在,潜意识里又会在意和接近他。

    微风拂过,掀起山神如绸缎般的长发,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握住那飞扬的头发,恍惚的问:“那……你的名字呢?你真正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问题与举动,山神的戾气在被他触摸的瞬间消散殆尽。他轻柔的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目光里满是温柔:“你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

    “父亲说过,你是不懂的爱的人。”笑容在唇角缓缓舒展开来,没了原本的戏虐。苏锦抱着膝盖望着他,眼神中多了些朦胧与迷茫:“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像是非常不满他的言论,山神皱了皱眉,愤愤的喝了口茶,理所当然的说:“我可比他懂得多了。”

    “嗯?你对我父亲也很了解吗?”

    “当然了,毕竟是苏家的人。你们一族的力量,可是我们的天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说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苏锦停顿了一下,注视着他微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呢?”

    “你指什么?”山神目光一凛,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祭祀的事情。”苏锦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入主题:“跟随你来到深山中只是完成契约的第一步吧,真正的祭祀,其实——”

    “住口。”微愠的怒喝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山神瞪视着他,眼里隐隐透出了怒火:“这样就已经够了,一旦契约生效,我就已经不能对你们村子的人动手了,这还不够吗?”

    “明明非要我们一族签下契约的是你吧?”对于他的态度,苏锦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笑的问:“干嘛你是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我——”山神本能的想辩解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恼怒的摔碎了杯子,然后不发一言,摔门而出。

    留下苏锦注视着那摇摇欲坠的门,轻轻叹息。

    再这样耗下去,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啊……

    夜晚的时候,吴浩匆匆忙忙的跑回了家里。撞开家门,他看见吴叔正坐在大厅中央,把玩着茶杯,一脸的凝重。

    “爹,找不到书呆!”吴浩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将水一饮而尽,又重重将杯子拍在桌子上,随便抹了抹嘴:“已经三天了,他不会又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吴浩。”吴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神情复杂的注视着他,犹豫着问出口:“你知道山神祭吗?”

    “山神祭?”吴浩愣了愣,快速的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苏锦曾说过的话,然后傻傻的摇了摇头。

    “果然,那孩子,什么都没告诉你啊……”吴叔轻轻叹息了一声,粗糙的手抚上了怀中那本老旧却保存完好的古籍。

    “什么?”正处在慌张中的吴浩没有听清他的话语,本能的问出口。看到他手中的古籍,吴浩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了过去:“那不是苏家的宝贝嘛,为什么在爹你这里?”

    “我啊,有着一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倾听吴浩的话语,吴叔专注的,一寸寸的将手指抚摸过古籍,像在抚摸某个人的容貌:“明明可以和他走得更近的……现在,忽然觉得好后悔啊,如果当初我能像你一样,那么义无反顾的话,也许,也许……”

    有透明的水滴落在古籍上,在舒展开的褶皱中,晕开一圈圈水渍。

    “爹?”平生第一次那个坚强的,努力支撑着这个家庭的人落泪。吴浩有了顷刻的震惊,很快又被浓烈的不安所取代。他蹲下身,握起父亲粗糙的手,尝试着小心翼翼的问:“你和苏井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孩子。”反握住他的手,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吴叔全身的力量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缓缓开口:“小锦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什么?”那是毫无根据的悲伤与恐惧,对吴浩来说,却宛若晴天霹雳。他睁大了眼睛,脑海中迅速回想过和苏锦在一起的日子,直到确认离别前的苏锦没有任何异样,才带着一丝希望的,尝试着开口:“你……开玩笑的吧爹,书呆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是苏井然吧,一定是他把书呆藏起来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的焦急与不安急剧膨胀。他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以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爹,我们去把他们找出来吧?”

    “这件事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然而吴叔的话语却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伸手抚上他的脸,吴叔的眼中充满了遗憾和愧疚:“我一直以为你们还有时间……可即将离别的时候,你们之前的感情,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我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呢?”他痛苦的捂住头,不知是在寻求答案,还是在质问自己:“或许早应该像苏井然说的那样,将你们分开的话会比较好呢?”

    “一点也不好!我从不觉得和书呆在一起是错误的决定。”像是一时意气说出的,气愤的话语,然而吴浩的神情却坚定无比,透出不可动摇的决心:“所以,爹,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49章

    吴叔从未想到过,这个总是慌慌张张的傻小子,在关键时刻竟能如此镇定。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傻,他的一根筋,才能不去瞻前顾后,没有任何顾虑的去喜欢一个人,并坚信能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

    而这个一直被他当作孩子保护的傻小子,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却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吴叔有力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思绪慢慢清晰。他注视着远处,缓缓开口:“你……也知道苏家背负着使命的事情吧?”

    吴浩思索了一会,想起从苏井然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然后点了点头。

    “这里曾经流传过一个传说。在很久以前,村子被巨大的怨气所包围着,这里土地贫瘠,天地无光,寸草不生。生在村里的人,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忍受饥饿与痛苦,永远也无法走出去。”

    “某一天,有个村子的人突然说,他接到了神的旨意,说村子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祖先惹怒了神明,这是神明的诅咒。如果想解开诅咒,就要将一个人献祭给山神。后来村子里一个年轻人主动要求自己作为祭品,独自进了深山,再也没有回来。”

    “而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之后,一直笼罩在村子里的雾气散开,村子里的草也长出了嫩芽。森林变得生机勃勃,人们也终于可以开垦荒地,不用再忍受饥饿。”

    “祭品?”吴浩重复的念着这个词,像是在确定什么,眼中透出丝丝慌乱:“那么……书呆他……难道……?”

    吴叔的眸子暗了暗,没有回答。

    吴浩只是顿了顿,便站起身,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你去哪?”吴叔回过神,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略有些惊慌的问。

    “当然是去带书呆回来了。”吴浩转身注视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眼中却写满坚定。

    “你怎么带他回来?”这孩子的一根筋让他又气又觉得好笑,他忍不住开口质问:“你知道他在哪?你打得过还是说得通山神?”

    “那你又怎么知道,苏锦真的是山神的祭品?”吴浩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有人知道或者探寻过真相,我凭什么为了一个谣言就要放弃苏锦?”

    “就算那是真的,您……”停顿了一下,吴浩握了握拳,继续说道:“真的能安心用他的自由或生命所换来的安宁,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吗?”

    吴叔低下了头,沉默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阻止苏井然,阻止苏锦,然而那个人每次都将他伸过去的手狠狠推开。对方那明显拒绝别人接近的态度,让他不知不觉间就相信了那个传言,相信了古籍中所记载的东西。

    为什么,他都不曾想过,去真正探寻事情的真相,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呢?

    吴叔站起身,再望向吴浩的时候,眼神坚定而清明。

    “我和你一起去。”

    大概是吴浩的意念太过强烈,以至于苏锦在梦中都能看到他们的行动。

    苏锦想要阻止这两个人,可是他只能在一个异常遥远的地方,默默的注视着,什么也无力改变。

    他在无奈与焦躁中醒来,山神正坐在床沿边,喝着茶漠然的望着他:“怎么,梦到你的小恋人了?”

    苏锦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闯入,慢腾腾的支撑着身子起身,邪邪的扬起了唇角:“怎么,你吃醋?”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山神将茶杯放置一旁,微眯的眼睛里充满了危险:“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梦中的焦躁感一直延续着,让他此刻的心情糟糕透顶:“既然跟着你来到这里,我早就做好了觉悟,明明是你一直拖拖拉拉的。怎么,那么舍不得我?”

    “你——”山神被这明显挑衅的话语激起了怒气,狠狠将他按回床上,钳制住了他的手腕:“你就那么不想待在我身边吗?”

    “不想。”苏锦已然没有了恐惧,冷眼注视着他:“一秒也不想。”

    “好!”山神的身体因气氛而微微发抖,掐住苏锦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他守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无法回心转意,宁愿为了守护那些村落里的人而牺牲自己。他嫉妒得几乎发狂:“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早知道就先玩够了你!”

    他强迫的撕开了苏锦的衣服,将他整个人翻过去,背对着自己,然后欺身压上前,粗鲁的揪起他的头发,让他强制性的扬起头。

    苏锦乖乖配合着,没有任何挣扎。他只祈求在那两个人找到自己之前,祭祀仪式能够尽快完成。

    房间忽然猛然摇晃了起来,像地震一般,顿时碎裂声四起,尘土飞扬。山神一惊,松开手翻身下床,警惕的环视着周围。

    颤动的房间慢慢平静下来,安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轻微的撕裂声,他猛的向着声音来源望去,目光隐隐透出些杀气。

    “谁?”

    让人不安的寂静持续了几秒,有蓝色的光芒迅速闪过。房间像一块布一样,被割开了巨大的缝隙。

    苏井然握着匕首,从缝隙中慢慢走了出来,满身的伤痕。

    “父亲?”惊愕溢于言表,苏锦猛然起身,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哟,我的乖儿子。”苏井然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目光却在瞬间锐利的如同罗刹:“竟然敢给你老爹下药,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您为什么会来这里?”苏锦显然没有听进他的话语,惊慌的奔跑过去:“快点回去!”

    “好了,感人的父子相会到此为止,”山神粗鲁的将他推回了床上,继而转头冷冷的望向苏井然:“又跑来坏我的好事,你还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岳父大人啊。”

    “哎哟,山神大人的岳父我可当不起。”苏井然舔了舔手腕上还在滴血的伤口,眼中压抑的怒火渐渐转变为浓重的杀意:“别恬不知耻了,谁会把宝贝儿子嫁给你这个变态啊?”

    “哈哈哈,有意思。”山神竟然并没有发怒,开怀大笑起来,那充满煞气的笑声格外慎人:“你能找到这里也不容易,那我就陪你玩玩好了。”

    “等等,山神大人,父亲他……”苏锦慌忙想要阻止,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抱住山神,试图劝说他。

    “这么等不及了吗?”山神却并不打算听他说话,顺手搂住他的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等下我就把岳父大人抓起来,观摩我们的洞房,然后——”

    话音未落,一股凌厉的剑气便劈头而来。山神淡然的伸出右手,手中化出一把金色的刀,轻松接住了攻击。

    “哎呀,岳父大人真是恐怖——”微笑着回望已经杀气四溢的苏井然,山神推开苏锦,握紧了长剑向他奔了过去:“万一伤到了我重要的祭品怎么办?”

    屋内猛然响起兵器碰撞的剧烈声响,苏井然一只手臂握着匕首挡下他的攻击,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充斥着杀伐的快意:“我才不会伤到我的宝贝儿子,没礼貌的家伙。”

    语毕,他双臂用力,直接将山神推了出去。

    没有想到他能如此轻松的应对自己凌厉的攻势,并且反守为攻,山神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很快又站稳,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不愧是传说中能弑神的剑,还是有几分威力的。”

    “多谢夸奖。”毫无感情的说出四个字,苏井然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跳起用匕首刺了过去。

    而山神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在他还未落地的时候,便化为烟雾消失。

    苏井然一惊,刚刚落地站稳,脖子便被冰冷的东西抵住。随之响起的,是比长剑更为冰冷的声音:“游戏结束。”

    异常接近的距离,苏井然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只一个瞬间,他迅速压下身体,从长剑下钻过,反身挥过匕首。山神躲闪不及,胸前被花开了长长的伤痕,血珠打着旋飞散出来,喷到了苏井然的脸上。

    “要结束,还早得很呐。”扬起得意的笑容,苏井然舔了舔唇边的血,如蛇一般危险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怎么,这种程度的攻击都躲不过去。太过安逸的生活,让你的力量退化了吗?”

    “嘿,有意思。”鲜血的味道让山神失去了理智,他的眼中哦涌出浓黑的雾气,手掌变得像干枯的树枝一样,长长的指甲生长出来,隐隐泛着紫气:“本来只想玩玩而已——看来不认真对待不行了。”

    话音未落,人已冲到了苏井然的眼前,而苏井然也并不逊色,迅速接住了攻击。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得让人难以捕捉,闪烁的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屋里不时响起物品的碎裂声与兵器的碰撞声。尘土四处飞扬,遮挡住两人的视线。但他们依然能凭着气息分辨出彼此的方位。

    十几个回合下来,苏井然体力渐渐不支,稍微落了下风。山神抓住了机会,趁着他身体迟钝之时,从背后劈下,将对方的背后划出了伤痕。

    苏井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本来因为长久战斗而迟钝的身体,此刻变得更为疲惫。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捂住伤口,转过头恶狠狠的瞪视着山神。

    “这下扯平了。”山神满意的笑了笑,杀意逐渐自眼中弥漫:“接下来,是该让你这碍事的家伙消失了。”

    手中慢慢凝聚起黑色的雾气,他将雾气缓慢托起,又用力向着苏井然丢了过去。

    一阵浓烈的烟雾腾空而起,将苏井然包裹其中。

    看样子,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啊……叹息了一声,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过了一会,他才疑惑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层蓝色的结界保护着。而苏锦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闪着蓝光的匕首。

    “苏锦!”苏井然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被无尽的恐惧所笼罩。他试图起身阻止眼前的人,可背上的伤让他无法动弹。

    “放心吧,父亲。”苏锦并没有回头,那单薄削瘦的背影,此刻看来却格外高大而坚毅:“我可是苏家的后人。”

    明明是即将生离死别的悲伤场面,苏井然却莫名的有了丝释然。那个他一直努力想要保护的,幼小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能站在他面前,保护他的,优秀的大人了啊。

    “怎么,你想跟我打吗?”山神眼中的黑气逐渐散去,又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他扬起头,蔑视的注视着苏锦:“那就不用废太多功夫了。”

    苏锦显然也不想多说什么,握紧匕首冲了上去。

    “果然还是这样,你还是宁愿保护他们吗……”唇角勾了一抹自嘲的笑,悲伤与寂寞自那明亮的眼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冷漠:“那我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在长剑刺出去的一瞬间,他有了顷刻的犹豫,他到底还是不想伤害苏锦的。但只是这一丝犹豫,也足以致命,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锦已经冲了上来。

    竟然要死在他的手里吗?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打从心底觉得悲凉。

    算了,反正这个人的心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反正他早已忘记自己,反正,反正早就没有什么需要留恋的了。

    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身上格外温暖,眼前的世界被红色所覆盖。他惊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泼墨一般的鲜血,铺天盖地而来,鲜艳到失去温度。

    那是苏锦的血。

    手中的长剑穿透了苏锦的胸口,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刃蜿蜒向下,染红了他紧握着剑的手。

    脑海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山神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知道。

    苏锦忽然伸出手来,抱紧了他,任凭长剑向着他身体更深的地方刺过去,直到剑刃完全没入胸口。

    精致的剑柄果露在身体外面,喷涌的鲜血覆盖了他原本的颜色。山神颤抖着伸出手来,想去触碰那伤口。他无比的希望此刻只是这个狡黠之人的恶作剧,或者,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他一直都一个人徘徊在噩梦中,等待着醒来的时刻。

    耳边传来苏锦虚弱而断续的声音,像在吟唱着某种咒语。山神任由他抱着,震惊的伫立良久,才猛然回过神,推开了他:“你在干什么?住口!”

    突然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鲜血再度喷涌而出。苏锦已然无法站稳,在他的怀中瘫软了下去。他咬了咬牙,强忍下疼痛,继续吟唱着咒语。

    有金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体中缓缓飞出,涌入山神的身体里。在他倒下的瞬间,山神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下去。他拼命捂住那不断流着血的伤口,脸上的血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连声音都因恐惧而嘶哑:“我叫你住口!”

    吟唱的声音终于停止,苏锦依然拥抱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虚弱的声音充满了释然:“契约……完成了。你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咳出一口血来,苏锦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努力抬头看清他的容貌,唇角微微扬起了笑容:“对不起啊,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想起……你的……名字……”

    浓重的黑暗沉沉的压下来,覆盖住眼前的鲜红色彩。他听见惊慌失措的喊声划破了耳际,震得他耳朵生疼,然后,一切都归为了无声的寂静。

    第50章

    方无衣是在霸陵村的河边捡到这个年轻的白衣书生的。

    那时他随着将士们清理战场,看见这人安安静静的躺在乱尸丛中,神情平静而安详,是唯一一具看起来还完整的“尸体”。

    他的装扮并不像是军中的人,却也有着不同于普通百姓的温润气质。方无衣想着,遇见也算是有缘,不如就帮着把他埋了,也算是让这人有个安息的地方。

    奇怪的是,这人的身上并没有伤痕或者血迹,干净的很。方无衣皱了皱眉,犹豫着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轻微的气息划过手指,微弱却温暖,原来是还活着的。方无衣不知怎的,竟有些庆幸。在这血染天光的战场,一个凡人能如此完好的活下来,需要多么好的运气。

    出于对他的好奇,方无衣思量了一番,便将这人带回了村子,交给军医诊治。

    军医说,这人并无大碍,只是因为血气不足太过虚弱而晕倒。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需要长期调理才行。周青山忍不住在一旁嘲笑他,平时总捡些猫啊狗啊的,现在竟然捡个人回来了,而且还是个病怏子。

    方无衣也懒的理他,兀自将这人留在了自己的屋中。忙忙碌碌几日之后,那人终于醒来,见到他的时候,眼神茫然的轻喊了一句什么,他并没有听清。方无衣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将来龙去脉告诉他,而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疑惑,很快又归于平静。

    交流之后得知,那人的名字叫苏锦,这是唯一能从他身上得到的讯息。因为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军医说苏锦没什么外伤或者疾病,会忘记一切,大概是得了什么心病。

    是什么心病能让人痛苦到湮灭一切记忆呢?方无衣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他已无暇去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经过长坂坡一战,军中损失过半,物资缺乏,伤员众多。无论是食物还是医药都极度缺乏,他忙着收拾这残局,又要时刻提防敌军的偷袭,早已疲惫不堪。

    偶尔闲暇的时候,他会去找苏锦聊聊天,说一些平常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坐在这个人身边,就能让人觉得平静。

    他想,大概是那个人有着能看透世间一切悲喜的,平静的眼神吧。

    等到苏锦身体好一点了,便欲辞行离开。而方无衣也并没有做挽留,毕竟人各有志,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分别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事。

    走出门的时候,浓重的血腥味席卷着黄沙扑面而来。苏锦皱起了眉,望着眼前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尸体散布在路边上,面容沧桑的士兵拖拽着尸体艰难的前行;每个人都神情凝重,或悲伤或气恼;有零散的伤员倚靠在树旁,望着天空,目光呆然。

    “……这里是……战场吗……”苏锦迎着风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叹息。

    “张远!张远!”焦急的呼唤声打破了他的思绪,苏锦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长满胡须的粗壮男人,正抱着怀里的少年,歇斯底里的哭喊。少年的脸已经被灰尘和鲜血涂抹的看不出模样,而他的左肩上,则不停的流着血。

    少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从胸口的轻微起伏看得出,他还是活着的。苏锦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大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苏先生?”壮汉抬头看他,微微一愣,很快又变成了哭丧焦急的脸:“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过去了,伤口一直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伤口被壮汉用一块脏布捂着,鲜血不断渗出。苏锦拨开他的手,看见少年的伤口溃烂着,伤口四周的皮肤微微翻起,像是箭伤。

    “箭头还留在伤口里,在这样下去肉就要烂了。”鲜血染红了他的手,顺着虎口蜿蜒向下,滴落在地面上。苏锦小心翼翼的查看着伤口,疑惑的问向身边慌张无措的人:“军医呢?”

    “军医差不多都死了……只剩下几个,刚刚去支援战场了……”壮汉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微微带了些哭腔。

    “……你有带刀子或者匕首吗?”沉默了一会,苏锦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问向身边之人。

    “带了。”壮汉愣了愣,满脸的疑惑。

    “给我。”他将目光转回到受伤的少年身上,对着壮汉伸出一只手:“他的伤口如果再不处理,就算活下来,手臂也废了。”

    “先生你会医术?”壮汉彻底怔住,很快又回过神来,匆忙将匕首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他:“给给给!”

    苏锦将匕首在一旁的篝火中烧红,撕开少年的衣服,准备取出留在肩膀里的箭头。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过医,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生了这样的悲悯之心。那些有关医术的知识,仿佛天生存在于他脑海中一般,控制着他的行动。而少年突然呛了一口血,微微转醒。恍惚间看到有人拿着刀向他刺过来,便本能的挣扎拍开了他的手。

    苏锦躲闪不及,被推的坐到了地上。手一松匕首便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支着地面的手掌上。

    他听见了肉皮被烫伤的滋滋的声响,接踵而来的是灼热的疼痛感。

    “张远,张远别怕!”壮汉连忙安抚着怀中的少年:“先生是在给你治伤!”

    见少年稍稍安定下来,他又急忙的询问被烫伤的苏锦:“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苏锦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像是那伤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你扶好他,不然匕首偏了可就糟了。”

    壮汉连忙听他的话禁锢住少年,苏锦看着少年奄奄一息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问:“还醒着吗?”

    少年虚弱的点了点头。

    第10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