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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国师大人的忧郁 作者:宁世久

    第17节

    “这是天子之剑?那个剑如天意,巫者也得避让的天子之剑?”以苗刀招架的乐省奇怪地问,“为何我只看到阴霾、抑郁、暴躁和不平?”

    “你这个一生都顺顺当当,被乐道当做继承人的小子,懂什么叫抑郁不平?!”

    云随意喝到,剑招映着月光,越发迅疾,剑影仿佛千万道冰凌在月下绽放。

    但是这些剑影太虚了,哪怕肉眼看,也能知道哪个是实招,哪个是虚招。乐省当真不想承认这是天子之剑,更别提云随意那悲愤的话语。

    “来和我厮杀啊!”云随意叫嚣,“为了皇位厮杀啊!什么温和好人,什么谦谦君子!都只是一层皮!你终归也只是个坐在皇位上的屠夫而已!!!”

    他用力越发癫狂,乐省格挡的苗刀被一次次击开,只能连连后退,但是乐省面容十分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像极了,当年尚在星台的雪满坡,云随意想。

    “喝啊!”

    云随意一记大刺,他原本以为能见到自己的剑锋穿透眼前这面容肖似乐道,神色却肖似雪满坡的年轻人的肩胛,但是没有。苗刀的刀鞘挡住了剑锋,让他不得寸进。

    “我在燕鹰双刀流上的造诣不比叔父,你可能要失望。”他这样说,苗刀换到左手,刀尖穿过云随意因为动作太癫狂而出现的大片破绽,像是本该就在那里一样,抵住了云随意的胸口。

    云随意猛地冷静下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那么有力。

    “顺便说一句,”乐省道,“我叔父还尚未死呢。”

    乐省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以苗刀穿胸而过。

    半晌,乐省呼出一口满是血腥味的气,缓慢将自己的刀抽出来,云随意的尸首啪地一声,倒在了中庭汉白玉铺做的地面上。他心如止水,静静站在那里,能听到周围草木间散发开的杀气。

    “你们没听到我说吗,”乐省道,“陛下未死,对那个男人来说,就算你们挟持我,也不可能让你们活命。”

    那些知道自己没有后悔路,甚至不能和其他一些参与不深的同僚那样再次投回原本阵营的鬼枭卫藏在影影绰绰的草木,其中一人用嗡嗡腹语道,“刺杀陛下,乃是统领亲自……”

    “他们未死,”乐省打断他,“不仅是陛下,国师大人也是一样。”

    “天上的那颗古怪星辰——”

    “今夜巫卜、巫乐、巫理,都已经离开星台,巫史大人被制服关押,”乐省将苗刀回鞘,随意向星台的方向一指,“你们猜,此刻星台之顶,操持明光灯的人是谁?”

    鬼枭卫们仰起头看向星台,只看到明光灯光辉大亮,照耀整个皇都城。

    而隐约能见到,站在那光辉中的,是个本身如黑暗般的男子。

    其实将巫卜留在星台,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乐省道:“现在弃剑,你们死罪不可免,但是继续反抗……株连九族这种事我也不想,你们都是军户,老婆孩子真的不要了?”

    一番威逼利诱,终于让这群无生路可走的鬼枭卫们缴了械,觉得这次虽然出现很多意外,但结果还是在一开始计算的范围内的乐省松了一口气,转身时眼角瞥到星台上的明光灯。

    他这才看到明光灯下,似乎一直遥遥望着他方向的黑袍大巫。

    没想到大巫真的会出面的乐省愣了一愣。

    “……和叔父比起来,”乐省低声道,“果然还是婶婶更疼我啊。”

    “婶婶?你想被打吗?乐省大哥?”从一边围墙钻出头,乌伦笑着和他打招呼。

    这话说得是义正言辞,如果没有在后面加上另一句的话。

    乌伦说:“舅妈说他在麒麟殿等你。”

    第62章 不在一起也能秀恩爱

    月偏西时,乐省步入麒麟殿中。

    进去的时候他和大司马将军白石郎打了个照面,对方正要离开,他发现这位刚被救出的大将军神色郁郁,乐省想了想,就明白这位将军是因为管理禁宫侍卫不利,或许还要加上对军械所管理不严,让弓弩宝剑等等东西流落青陆叛党手中等等,被皇帝陛下数落了一顿,才会如此。

    “陛下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白石郎低声对他说,“似乎又在国师大人那里受了气。”

    乐省没做回应,他走入空旷的大殿中,在台阶下跪下,只见他的叔父坐在宫殿深处的高座上,仿佛像是这一个多月从未离开过一样。

    乐道手肘靠着雕龙扶手,手上则支撑着下巴,懒洋洋对乐省道:“你怎么没把云随意的人头提来?”

    “尸首已经有人处理,”乐省道,“平白弄得一路污迹,还要让人打扫,多麻烦。”

    乐道挑起眉。

    “真是长大了,”他说,“之前在云屏也是,现在已经长大到可以和我呛声喽。”

    “侄子只觉得自己各种不足。”乐省回答。

    “哪里,这次不做得还好嘛,”乐道说,“下手又快又准,就是差了一点狠厉,若不是你动作快,当真以为被你请去看戏的大臣们里,没有投靠了世家那边的?就算你通过飞燕卫,掌握了一些人的把柄,但是哪怕只要传出一点消息,今晚太宰府里,便是针对你的杀局了。”

    “叔父说得是。”乐省又一次低头。

    “站起来。”乐道对他说。

    乐省不明所以站起来,他还是一身飞燕卫制服没换,不过没有披上围巾和大氅,短打的武服露出年轻人劲瘦的手臂,修身的革带更是让他显得身材颀长。不比乐道威武,但是一眼看过去,完全不能将他当个孩子看待。

    “你长得,倒是不完全像你的父亲。”乐道突然说。

    万万没想到乐道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乐省心口猛地一跳,虽然他没有什么关于当年的记忆,也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当年的事情。但是那种兄弟阋墙事,光是猜也能猜到如何。皇帝陛下这个时候突然讲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至少性格完全不像,”乐道说,“你有恨过我吗?”

    麒麟殿里陷入一片静谧,安静得一对叔侄的呼吸清晰可耳闻。

    乐省思忖半晌,终于开口:“年少无知时,的确是有过怨恨的。”

    不等高座上听得兴致勃勃的乐道问,他便接着道:“但是后来,被您拎去了飞燕卫,跟随前辈们走过无数地方,见过数不清的人……”

    从中陆最南端的海崖,到青陆罕无人际的银果日雪山,还有水乡的大街小巷和广阔的草原,乱世里挣扎求生的人们,安定后喜悦洒下眼泪的人们,见识了这些后,那些仇恨,好像也不怎么重要了。

    “侄子如今只希望,四海晏清,天下太平。”

    乐省说。

    乐道听得眯起眼。

    这种别人说起来假大空的话,从他侄子口中说出,却是那样的真情实意。

    作为一个王朝的继承人,乐省已经足够出色了,那么……

    “所以!”乐省突然大声打断他思路,“这太平天下,如今是万万离不得陛下您的!就算您已经和国师互通心意,也请暂时不要抛下皇位!”

    乐道无言了片刻,脸色阴沉下来。

    “你放心好了,五年之内,朕走不了。”说话时他语气闷闷不乐,“那家伙现在可知道怎么要挟朕了,就算坦诚地说了想法,他也还在作,真是,不就仗着朕喜欢他么。”

    乐省:“……”

    明明用这种郁闷的语气,但是陛下,您怎么满眼都是笑呢?

    “不过,朕也提出了条件的,他如今也在苦恼吧。”乐道说。

    “国师大人要挟您什么啦?”乐省问。

    乐道皱起眉。

    他说:“大巫讲他暂时抛不下星台。”

    同一时刻,星台。

    仿佛一朵巨大重瓣莲花的明光灯在星台之顶放出光辉,如利刃般刺破黑暗。一身黑袍的赫连郁站在明光灯前,鸦羽般的黑发和衣袂无风自舞。凡人们看不到,但是巫者们能看个分明,鼓动黑发衣袂飘舞的,是大巫身周激荡的强大灵力。

    ……国师这次出门一趟,回来后力量又进益更多了,跪在下方的巫史不由想。

    赫连郁一边将灵力输入明光灯,一边将星台积攒的事务一并处理。他处理了多久,巫史就跪了多久,夜深寒重,风似冷霜,两人静默无言,直到赫连郁终于写完了折子上最后一个字,放下笔。

    笔杆落到案桌上,发出咔哒一声,垂首在下巫史仿佛并未听闻,赫连郁无奈看着他,只能自己起身。

    “飞燕卫们说你是星台里和逆党串通之人,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他走到巫史面前,并未顾忌什么,提起衣袍下摆,盘腿坐下,“然而我后来又想了想,除了你,的确也不会有别人干这种事。”

    “我后世名声如何,”赫连郁问,“在你眼中真的这么重要吗?”

    “国师不灭,皇帝不死,再加上预言……臣下作为记史人,见过太多例子,稍稍一点超出的情谊,在后人言语里,都是那样不堪,”巫史说,“臣下并不希望,那些会让后人那般恶意揣测于您的记载,会是臣下笔下所出,仅仅是如此而已。”

    就算如此,对乐道起杀意,也是不应该。

    赫连郁摇摇头。

    他道:“巫史临道,谋害主君,剥夺巫史之名,剥夺铃铛,驱逐出星台,你不能再去找主君效忠,不能进去人群聚集之地,只能游荡荒野,只能冠以野巫之名,就这样吧。”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留下一命的临道瞪大眼睛。

    赫连郁已经转过身去,“什么也不能带,你现在就走吧。”

    “大人!”临道喊道,“您难不成,真的对皇帝陛下……”

    “如果后人说不堪,”赫连郁打断他,“那就不堪吧,只要对我来说不是不堪就可以了,嗯,我对他,正是你所想的那不堪心思,不必劝我。”

    看着临道神色青白地离开,赫连郁只能叹息一声。

    巫乐和巫卜上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站在塔顶吹风的大巫。

    那一枚巨大如太阳的奇怪星辰正沉入西沧海,对赫连郁来说,那种灵力通过月光缓慢被抽取带来虚弱感也逐渐退去,收拾好心情的他回头对巫乐巫卜道:“此星名为月,通月份之月,缺盈缺为一轮,一年十二轮,巫卜,你和你的弟子需以月为道标,修改时历,立春前要将新历法通知下去。”

    巫卜躬身。

    “对了,还有一件事,”赫连郁有些迟疑地说,“要拜托你和巫乐一起帮忙。”

    “大人有何事?”巫乐问。

    “算个吉日……”

    巫卜推了巫乐一下,巫乐连忙问:“什么吉日?宜祭祀?宜出兵?宜清扫?还是宜……”

    “宜嫁娶。”

    赫连郁倒是没有害羞,他只是觉得太尴尬了,顶着两个下属震惊的目光,他慢慢说出要求:“不要适合一男一女的吉日,要……适合两个男子的,就是这样。”

    第63章 狗血回忆杀之第五波

    总有那么一些事情,就算天下人都认为它应该那样,但有一日,它真的那样了,依然能吓掉大部分人的牙齿和眼珠。

    比如说,大婚。

    皇帝和国师的大婚。

    那个消息一开始还是从星台传出来的,人们追溯消息的来源,发现是国师返回星台那日,巫乐大人和巫卜大人摇摇晃晃从星台顶楼下来后不久,就以星火燎原的速度,在星台传开。

    那一夜,本来就有许多惴惴不安的小巫无法入眠,这导致当夜消息传得格外快。赫连郁当时没交代巫乐巫卜保密,等试图封锁时,早就来不及。

    赫连郁倒不是觉得这消息有多见不得人,但是第二日晚上,他穿行过禁宫游廊,在大小侍卫宫人和一些大臣的围观下进入皇帝歇息的青凰殿,关上青凰殿大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

    围观者们的眼神,已经诡异到了大巫也受不住的地步。与之相比,接下去乐道将飞燕卫呈上的如今皇都城流言如何的折子给赫连郁看时,他依然能保持一种风轻云淡的面无表情。

    但是……

    ……赫连国师其实是女子,这次出门和皇帝微服私访,一路上被皇帝各种强取豪夺虐恋情深最后珠胎暗结,才被皇帝强行带回了禁宫……这种流言,到底是什么鬼?!

    “坊间已经有《龙巫欢喜录》这种书暗地里流传了呢。”皇帝陛下非常开心的说,“里面详细记载了朕和你在床上如何颠龙倒龙……唔,著书人的留名是十九先生,不知道是谁家披别名写的,文笔虽然有些无味,但是胆子蛮大。”

    赫连郁:“……你竟然还看完了?”

    乐道:“不,没看完,这本书只出了上册,最末还挺吊胃口,干脆让飞燕卫把这个十九先生找出来,朕亲自监督他写下册好了。”

    他话说完,额角青筋跳动的赫连郁用风灵掀起一道狂风,十分利落地将乐道从青凰殿里丢了出去。

    然后他转身返回星台,直到大婚当天,都没有和乐道见面。

    巫卜推算出的吉日是春分,也是赫连郁生辰当日。得到准确日子后,巫乐便和她的弟子们僵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开始准备大婚事务。所有人都在一种不敢置信的恍惚下,在忙碌中度过了冬末和春初,直到皇都城外桃花开了满山,风吹着纷沓的粉红花瓣和馥郁的花香从城外飘到城里,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完了巫乐弟子和禁宫侍官们才意识到——这两人,他娘的真的要大婚了。

    喜庆之意姗姗来迟,好歹赶上了最后一天。

    然后第二天的大婚当日,乐道和赫连郁便后悔了。

    大婚的流程从前一夜的三更天便开始,然后一直持续到了当天的三更天,虽然两人和双方的属下们都尽量免除掉表示男女的环节,但剩下的也足够两人吃一壶。等两人一起走进青凰殿寝宫大门,坐在床榻上后,互相见到对方狼狈的模样,那一点疲惫也成了笑意。

    “这可是你的要求,”赫连郁解开腰间织锦的革带,瞥向乐道,“如果我要留在星台,就一定要大婚,喏,开心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解去外袍,直到身上只剩下雪白中衣,才发现乐道一直愣愣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赫连郁不由问。

    乐道缓慢地眨了下眼。

    寝殿里以明光珠照明,那些原本能将空旷寝殿照映得如白昼的珠子如今被轻纱帷幔遮掩,光线变得模糊,晕开,将对面人苍白的肤色映上了一层暖黄。当赫连郁开口同他说话时,乐道的注意才从那琼玉般肌肤上移到大巫的嘴唇上,平日里总显得苍白的唇今日是鲜艳的朱赤色,让因为气血不足而稍显病态的美人突然多出了精神气。

    身体前倾的乐道向赫连郁凑过去。

    “陛下?”大巫茫然问。

    “嗯?”乐道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你用了胭脂?”

    赫连郁面色一僵,半晌才偏过头,轻轻点了点。

    “真好看,”乐道慢慢说,“朕的大巫,朕的皇后,美得像梦一样。”

    “你这个说法倒是挺奇怪,”赫连郁愣了愣才无奈说,“陛下,你是当自己是在做梦吗?”

    “正是因为知道现在是真的,才会觉得像做梦一样啊,”乐道将他推倒在锦绣堆里,俯下身体先轻轻一吻,才继续道,“朕倒是真的做过这样的梦,几个多月前,在南疆的时候。”

    这样说的乐道看着身下的赫连郁挑起眉,似乎对这个梦很感兴趣。

    当时很丢脸的,乐道想,我才不要告诉你咧。

    几个月前。

    在北征青陆之后又过了五年,大安的皇帝再一次御驾亲征,率领五万白虎军一路向南,讨伐叛乱的南疆苗人。

    南疆虽然处中陆之地,却比云谷郡更偏僻,大部分都是深山密林。此处盛产用弯刀的武士和用蛊毒的巫者,统治者则是赫连郁口中极罕见的,还以血统传承的一支巫者,被南疆以外的人称为毒巫。

    一年前,南疆出现的新的大巫,之后居住在南疆的苗人和中陆人就开始大大小小的冲突,故而几个月后得到叛乱消息的乐道是半点惊讶也无,他那时因为对自己和赫连郁之间的关系感到疑惑,继而又一次争吵后直接点兵,将政务抛下亲征。到了南疆后发泄怒气一般在战场上几进几出,直接将对面那向他叫嚣的将领擒回了大营。

    后来他才知晓,被他擒获的是南疆重要的人物。而为了换回这个珍贵俘虏,新的毒巫亲自来见他。

    整个大营都为这件事而忙碌起来,连乐道也不能再光明正大把事务推给文官谋士,只能端坐大帐。

    乐道试图偷懒的时候,有亲兵走进他的大帐。

    “陛下,”亲兵说,“赫连国师从皇都城赶来了。”

    “哈?”当时躺在大帐的地毡上,嘴里叼着毛笔正思考敷衍的战报要如何写的乐道抬起头,“不是说懒得见我嘛?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人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乐道眨了眨眼。

    一身黑袍风尘仆仆的赫连郁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视线偏移开,对领路的亲兵说,“听说毒巫要来见陛下?替我在见面里安排一个位置。”

    亲兵应是,为了不打扰而转身离开了。乐道挑起眉,看着大巫说完后,走到大帐里的另一边,解下大氅丢在地毡上,然后才回头和他对视。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乐道陡然发现了一些不对。

    ……赫连郁的眼瞳,好像长得不是这种模样?

    他的手已经握在了燕风的刀柄上,但是来不及了,那个似乎是“赫连郁”的人抬起手,向他投来一团桃花般色泽的雾气。带着浓郁香气的粉雾瞬间将乐道笼罩,皇帝陛下只觉得接触到雾气的皮肤就像是遇上了一团火一样,瞬间烧得火热,蓦地就让他浑身通红起来,甚至连绷起的肌肉也有点发软。

    但是后背罗天万象的刺青十分尽忠职守,替它的主人发挥了它应有的效用,那一点来自于体外的毒霎时就被排斥出去,乐道的燕风不假思索掠过了来人的咽喉,在上面留下一丝血线。

    生命的逝去让那个假扮成赫连郁的人发出呜咽声,在门外守着的亲兵立刻闯了进来。一同闯进去的还有另一个传讯兵,传讯兵大喊:“毒巫闯进大营来了!”

    乐道看着地上那软软一团尸体,那张模仿赫连郁的脸让他胃部产生某种东西上涌的呕吐感,他皱眉说:“啥,这玩意儿就是毒巫了?”

    这团玩意儿当然不是毒巫。

    南疆毒巫可是大巫才能继承的称号,不会也不可能让乐道如此简单将她解决。

    等到骚乱平息,乐道才从真正的南疆毒巫那里得知,伪装成大安国师进去营地的人是南疆毒巫的师姐,这位师姐姑娘和被乐道俘虏的将领是情人,不顾毒巫的命令,试图自己将情人营救出来,毒巫听闻后立刻追着她,没想到还是没有赶上。

    那位南疆毒巫是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据说她本人并没有带领族人叛乱的意愿,只是她实在太过年轻,压不下对大安充满仇恨的长老和族人们——乐道会信她的话才怪,但是这位毒巫目前的温顺态度的确让事情变得好处理多了。

    停战,投降,交出俘虏,杀人,上贡。

    当夜处理完这些事情的乐道怀着赫连郁竟然真的没来的小小愤怒,进入了梦乡。

    他进入的是个桃花色泽的梦境,黑暗里被他念叨的那个人黑发披散着,身上轻纱覆盖,遮掩住朦胧的身躯线条,躺在鲜红锦绣中。他青蓝色的眼眸看上去仿佛是一座泛着涟漪的湖水,长长的睫毛颤抖地将其中潋滟遮住,喘息的同时,鲜红的唇向乐道露出一个充满蛊惑意味的笑容。

    大安的皇帝一下子惊醒了,同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炙热无比。接下来的一夜里,他数百次想说服自己,这个梦不过是早些时候那团粉红雾气残留的效力产生的影响,却不能对自己恍然才察觉到的心意说谎。

    他竟然想上了自己的好兄弟?!

    ……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挺不错的?

    乐道便十分粗线条地将这个问题略了过去,接下来的重要问题是,他的大巫对他心意如何呢?

    坐在地毡上纠结的乐道恰好听到门帘一声响,飞燕卫校尉同时兼职他随身侍官的乐省进入大帐,跪在了下方。

    “何事?”乐道随意问。

    乐省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刚刚收到消息,”他说,“国师大人十一天前的深夜独自离开了星台,不知去向。”

    第64章 预言的真实意义

    大安和晏十五年,夏。

    这一日的星台笼罩在浓烈的日光之下,雪白的六角高塔亮得能灼烧人眼,今年新长得嫩叶透过阳光,在高塔墙壁上投下郁郁葱葱的绿影。这可是纳凉的好去处,绿荫带来的凉意能让人懒洋洋地摊开身体,再也不想动弹分毫。

    每次贺乌伦从麒麟殿返回星台,就能看到一群在树荫下铺上凉席,躺在上面的小巫……甚至巫们。

    他眼角抽搐,想起几日前老巫乐找他谈话。这位被他舅舅交给他的老臣说话直接,夹枪带棒,在所有人面前向他提出,自从星台换了主人后,小巫们在礼仪上很快就堕落到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地步,探究其中原因,都是某个人起的好头的缘故。

    那个某人应该不是是说他的,贺乌伦想。这个时候他已经被一群小巫扯到树荫下,和他们一起坐在凉席上。有胆大的小巫从御膳房偷来了果酒,金黄的酒液冒着一丝丝冰凉的白气,寒气在水晶杯的外壁凝结出小小露珠,领头的小巫端着酒杯,殷勤送到贺乌伦面前。

    贺乌伦无言和他们对视。

    小孩子们拉人背锅之心太过明显,贺乌伦嘴角抽搐,最后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眼神,还是接过了酒杯。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间时,小巫们挤在一起扭来扭去,叠声道:“大人,大人,来讲个故事吧?”

    “怎么可以一直要求别人讲故事呢?”贺乌伦严肃地对他们说,“自己去繁星之间看啊。”

    小巫们又是连声的哀求,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向来嘴硬心软的星台大巫很快就丢盔弃甲败下阵去,双手投降地询问:“要听什么故事?事先说明,我可讲得不好哦。”

    那些小巫们在下面互相交换着亮晶晶的眼神,贺乌伦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群小混蛋好像早就设计好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听到小巫们齐声喊道:“要听月亮的故事!”

    贺乌伦:“……”

    救命他舅舅还没死呢。

    样貌普通,卷曲黑发扎成马尾到肩上,有一双青蓝色眼眸的年轻男人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十多年的礼仪教育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等把自己的鬓发也一起揉乱后,他小声问眼前这群孩子:“我给你们讲太阳的故事好不好?保证和你们听过的版本不同哦。”

    “不要!”孩子们回答得斩钉截铁。

    和他们互瞪片刻后,星台的新主人再一次妥协了。

    “从哪里说起呢?”他压低了声音,围着他的小巫已经自觉地安静下来,夏风温柔地拂过树梢,阳光下悉悉索索作响的树叶和孩子们一起倾听,“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所在的这片天地,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只有浩淼的黑暗将一切笼罩,人们活在万物的下层。

    反抗是不可避免的,如今平安的生活是无数人用尸骨铺做道路,才勉强开辟出来的,名声最大的那位牺牲者,千年前的大巫扶桑升起了日星太阳。在这位大人之后,所有死去的大巫们无一例外,在死后变成了黑暗的夜晚天空上闪烁的星辰,为黑夜里迷死方向的人指引前进的方向。

    一千年过去,天空寥寥的几颗星辰变成了横贯天穹的星河。但是那仍然是不够的,你们若是去询问巫卜大人,或是查阅繁星之间的文简,都能找到那一颗颗暗下去的星辰名字,书写这些名字的卷轴长度,打个比喻的话,把上端挂在星台顶部,垂落的下端能达到我们的这个位置。

    “大人是真的试过才知道的吧?”有个小巫欢乐地说,“我知道的哦,师兄师姐们说过,是大人被赫连大人强迫背诵这些名字,为了表示实在做不到,才把卷轴挂在塔顶上的。”

    贺乌伦:“……闭嘴。”

    这种人人都知道他黑历史的结果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咳咳,”星台的新主人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开口继续说,“夜晚的星辰总有一天会熄灭,白昼的太阳也是一样。总之,为了让太阳永远待在它该待的地方,赫连大人在太阳的对面,冥河的源头,升起日星的对立之星——月亮。”

    就像在翘起的天平一侧落下砝码,就像是在转动的杠杆一侧加上相同的力,阴阳,生死,在那一刻达到完美的平衡,然后,新的境界产生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出现在人们眼前。

    这便是故事的结局和开始。

    他拍拍手。

    “好了,故事说完了,你们这群小懒鬼,课业做完没有?打扫做完没有?再偷懒下去,就算是我也罩不住你们啦!”

    “哎?哎哎?这就完了吗?”小巫们一起哀嚎。

    有一个说话的声音因为内容不同,在一群哀嚎中变得非常明显。

    “可是我听说,赫连大人会在天上升起月亮,是为了向太上皇表白啊。”

    “我听说我听说!晚上会出现的月亮是太上皇和赫连大人的孩子!赫连大人逃离星台,研究黑巫术入魔,导致孩子流产了,才恍然醒悟,然后返回星台和太上皇大婚。天上的月亮是赫连大人为了纪念他的孩子,才升上去哒!”

    贺乌伦:“喂……”

    “才不是这样!我父亲对我说,赫连大人有三个头八只手,长得像个妖魔,因此向太上皇示爱却得不到回应。于是他砍下了自己的两个头和六只手,把这些砍下的头和手变成了月亮,然后把自己变成了美人,迷惑了太上皇!”

    贺乌伦:“……救命。”

    这些说法都是什么鬼!

    当晚在麒麟殿。

    和在政务上比较懈怠的乐道相比,乐省被彻底衬托成了任劳任怨的明君。今晚也留宿麒麟殿的他抬头看着招呼也不打,就闯入大殿的乌伦,温和一笑,问:“是巫乐大人又折腾你了?还是那群孩子又对你恶作剧了?”

    “没,”乌伦气息奄奄趴在他的桌案上,说,“只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了而已。”

    “是听到了什么流言了吗?”乐省并不惊讶。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贺乌伦在桌案上滚来滚去,“我可算知道扶桑大人的故事最后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舅舅呢?”

    “也有好的说法,只是那种说法流传不广而已。”乐省说,“站到更高处后,流言蜚语落在身上,不会比毛毛雨的力度更大。”

    “毛毛雨是不痛不痒的,但也很烦人啊,”贺乌伦说,“不用说了,道理我明白的,就算对舅舅来说无所谓,但我还是不平,那些人什么也不知道,上嘴巴皮一碰下嘴巴皮,却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这是不对的。”

    “嗯。”

    乐省点点头。

    他手肘支在桌沿,笑着看叹气的贺乌伦。

    年轻的皇帝和许多年前相比,已经是通身威严,一举一动皆能摄人心魂。在他面前能这样放松下来,大概也只剩下贺乌伦这个在一些方面格外迟钝的家伙一个。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年轻的皇帝从奏折里抬起头,他会有些恍惚地出神,而贺乌伦总能在这种时候闯入麒麟殿,将他从出神里惊醒。

    每当他产生少许动摇的时候,这个说着抱怨话的人也总能坚定他的信念。

    幸好乌伦听到的并不是关于他两人的流言呢,乐省想,然后问:“今晚也宿在这边吗?”

    “好啊。”全无防备之心的贺乌伦回答。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接住从水晶天窗上漏下的一池雪白月光。

    遥远的南渊海海角,另一个人在不停歇的波浪冲刷声中,双手接住一捧月光。

    坐在礁石上的赫连郁睁开眼睛,他的黑发在充满腥气的海风中张扬地飞舞,浪花打在黑发末梢,打算等海风自然吹干头发的大巫无奈看着它们,觉得如果不采取别的手段,在自己离开南渊海之前,自己的头发都不可能干了。

    上一刻,他的视线还借助月光落到千万里之外皇都城,下一刻就返回了自己的身躯。赫连郁皱起眉,对身边正料理一只有小帆船那么大龙虾的乐道说:“我外甥和你侄子……”

    “你越来越喜欢为孩子操心了,”乐道用赫连郁为他新打磨的佩刀从龙虾的壳甲里掏出一大块雪白的肉,直接用海水清洗一下,就送到赫连郁面前,“想点别的吧,月星对你的召唤还在增强吗?”

    赫连郁嚼着清甜虾肉,道:“端了南海妖魔老巢,将那些妖魔之骨投入月星,至少能延缓上十多年。”

    “然后呢?”乐道追问。

    曾经的星台主人和曾经的帝朝主人对视,片刻后,赫连郁咽下最后一口虾肉,无奈回答:“如果有一天我要回应月星的召唤,那个时候,你必然会和我同行。”

    说完,他俯下头,将自己的唇落在乐道的唇边。

    在他们头顶,璀璨的星河横贯天穹,同月亮一起,在他们身后的海面投下无边无际的银色波光。哗啦啦的海浪声随风一起荡漾在他们身周,直到他们再一次将贴在一起的唇齿分开,遥远的声音才重新变得分明。

    “那啥预言是怎么说的来着?”乐道低声笑着问。

    “从一千年前,到一千年后,”赫连郁回答他,“所的大巫都向月投向目光,注视着月。”

    注视着你,注视着我,注视着再也不会分开的我们,直到永远。

    嗯,预言真实的意义,便是如此罢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全篇完结!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虽然我又一次扑街了,但是十九写得很开心。

    很久以前,大巫和皇帝的故事就隐隐有这样一个影子在我心里,现在终于把它说给大家听了,真是从生命到灵魂都有一种圆满的感觉,么么哒大家~

    总之十九接下来要去休息半个月啦,五月八日我们下篇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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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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