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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陛下,赶紧给臣关了电视写作业 作者:香皂如鲠在喉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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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陛下,赶紧给臣关了电视写作业

    作者:香皂如鲠在喉

    文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官至丞相的帝师韩明没想到,上辈子和皇帝毕寒搅在一起做皇后的事儿那么多年,他也有像历代很惨的皇后一样被赐死的一天;

    也没想到死都死了,好不容易重生,又以家庭教师的身份遇上了他家弑师的坏学生。

    只是这回——

    “……陛下,给臣穿上裤子再出门!”

    “陛下,给臣把卫生纸卷从锅里捞出来!”

    “陛下,写完作业了么?没写完不许看电视!”

    前世以喜怒不形于色著称的韩大丞相按揉着跳动的太阳穴暗想——

    喂,这明显不符合年龄的熊孩子跟前世心机深沉的陛下没毛蛋关系吧!

    毕夏:老婆~

    韩非明斜眼:再叫一句?

    毕夏:对哦,老师是古人来的……那——娘子~

    韩非明冷眼:抄《道德经》十遍,明天交。

    古板严谨略傲娇受x装傻卖萌中二少年攻

    本文又名:《老师再爱我一次》《给我把道德经抄十遍》《重生之风流教师俏少爷【泥垢】》《如何把中二渣攻熊孩子虐一顿变为怕老婆忠犬攻》

    扫雷指南

    1本文he,1v1(前世陛下已灭绝哼唧),前世和今生是两只完全不同的人,要说有啥联系就是情敌联系。

    2无生子,无反攻,年下,老师梗,微慢热,清水,主受,受宠攻,攻惧内。

    3文风是正剧和欢脱的矛盾结合体,不喜还是希望入喵。

    4受君跟攻君前世有过一段昂昂,不晓得算不算不洁,喂不算吧不算吧前世什么的。

    5极端憎恶渣攻贱受的玻璃心谨慎食用。

    内容标签:年下 古穿今 现代架空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非明;毕夏 ┃ 配角:八卦仙人;毕寒 ┃ 其它:老师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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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其了断恩怨

    “寒儿呀……长大了是罢。”

    三九严寒,偏逢雪融之时,分外冰冷。本来瑞雪丰年,转过一载去当是个兴旺的年份的。跪在殿前冰冷土地的瘦削男子抬着头开口说着,脸上还是一贯的气定神闲。一身囚衣上污渍斑斑,后背前胸几处破烂成条,还染着新新旧旧不少血迹。

    他瞥了一眼自己软软垂在腿边的左手,干瘪冻裂的嘴唇开合。“这十年,翅膀硬了是罢。”

    身前的黄袍男子俯视着他,听到这话后一双手在袍底狠狠攥紧,面上紧绷着,微微颤抖。半晌,他动作僵硬地转过身,一挥手。

    左右上前,附在了囚衣男子耳边。

    其中一人道:“韩相,上路了。”

    韩明垂眸,捡起被随意丢在他面前地上的天子佩剑。犹记上回赐剑是毕寒命他南征时,他至今还能复述那时少年天子铿锵之言——

    朕命丞相,南下讨贼。一言一令,等朕躬亲。人若不服,悉可斩之。

    出鞘,剑光寒,剑上隐约倒映着他的脸,灰头土脸,青紫交加,原本清秀的面孔已经看不出原貌。

    他勾起嘴角,开口。而那句话却随寒风而逝,不甚明晰——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韩明韩知人一生求索,岂料既不知人,更不自知。若有来生,改名叫韩非明得了。”

    ·

    韩非明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伸着懒腰。揉了会儿眼睛后摸索着掏出了放在床头的诺基亚,摁开屏幕看了看时间。

    九时四十五分。

    ——也就是巳时三刻。

    都这样晚了,他竟还没起来。到了这儿三个月,原本闻鸡起舞的好习惯全去了姥姥家。

    韩非明叹了口气,起身着装。日光从厚重窗帘的缝隙中透出来,射下一条光柱。四月,南方的城市已经是初夏了,空调没开,屋里积攒了一个晚上的浊气,既闷且热。

    韩非明皱了皱眉,拉开窗帘,推开挤满水珠的玻璃。外面新雨初停,一股又温又湿的气息扑进来。窗外高楼拔地而起,直抵青天,从哪儿看都没有大韩国都的样子。

    像是失望了一般,他叹了口气,整了整衬衫的领子,开门厨房间,洗漱用餐。

    并不是很新式的笔记本就摆在客厅的餐桌上打开着。叼着一袋酸奶,手上端着盛有煎鸡蛋的盘子走出来,韩非明挑着眉毛快步走过去,把东西放到一边,有些笨拙地挥动着鼠标。

    屏幕果然亮起来。

    他稍稍叹了口气,点开了用户的图标。“叮咚”声响起,界面弹了出来。浏览到一半的网页都没关。

    ——一定又是那厮出来窥探了。

    他就该学会设密码的。韩非明想了想,一手抓来袋装的酸奶,咬出口子,一边盯着屏幕上颤抖摇晃的光标艰难地到达了搜索栏,这才松了口气。

    键盘上,左手食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戳着,输入法栏里出现了“韩朝”两个字。

    “韩朝:百度百科。画家……”

    “韩朝战争:百度知道。”

    “韩朝关系问题……”

    没有他要找的。

    当然,他应该想到的。学会用笔记本上网已经一个星期了,他搜索这个少说也有十余次,却无一与他心中所想相符。只是这毕竟还是个念想,人有时候就会这般手痒。

    删掉了“韩朝”两个字,他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进了“韩明”两个字。滑动鼠标,仍然没有一个能叫人满意。“韩明”后面又加上了“丞相”,这回搜索结果的第一条就粘住了他的视线。

    “霸道丞相娇蛮妻,书袋阅读网……”韩非明念着念着,与自己放在一起联想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点开一看,第一回第二回地,倒像是说话先生的杰作。随便点开一回,一开场就是“韩明粗喘着,把她压在……”

    韩非明笑不出来了,一瞬间脸色有些发烫起来。“韩明”两个字格外醒目。

    然而他忍不住继续翻着。

    “她……韩明……他的动作……她忘情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韩非明面颊紧绷而颤抖着,紧闭双眼。

    “喂——”

    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韩非明一惊,连忙抬手“啪”地把笔记本合上。

    “没想到大韩的韩大丞相也喜欢看这种文啊。”身后那个拖着长音的男声像是故意要给他尴尬一般,“韩大丞相,酸奶流了一地哦,真的不擦?”

    韩非明干咳了几声,镇定下来,重新打开笔记本,关掉网页,摆回了波澜不惊的冷脸。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那位是谁。“八卦真人。”

    一双手伸出来,捏走了他刚刚煎好的鸡蛋,咀嚼声和咂嘴声过后,身着秦汉时服饰的男子坐在了他身边,皱了皱鼻子,纠正道:“是八卦仙人。”

    ……自称八卦仙人的江湖骗子罢了。

    韩非明转头扫了他一眼。自从上周教会了他上网后再没出现的八卦仙人还是老样子,容貌清秀,衣着古朴。怎么看都应该是举手投足颠倒众生的大人物,却十分不雅地嘬着左手指上的油渍。

    不过也正是这个八卦仙人在他刚刚来到此地时给予指引,这才让他从迷茫与绝望中缓过来,逐渐适应这里的风俗。

    “我看你还在查,还没放弃么?”八卦仙人嘬完手指就在衣上抹着,韩非明见状皱着眉头挪得离他远了一些。“我不早就跟你说了嘛,你来的那个韩朝这里没有。元末你家太|祖皇帝还没来得及起义呢,就给家里私通外人的小妾卖了。最后是个姓朱的皇帝统一的天下,叫明朝。现在国号里有个韩的是东北那旮旯再往下一点的棒子国。”

    他的措辞语调也真叫人不敢恭维。韩非明心里不快,此地之人,都是这般说话的么?

    “都跟你讲了,别那么死板,老顽固。你们这些人就是没意思,要与时俱进啊懂否?”八卦仙人说罢“哦”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正在振动的物体。

    据说,那是他的手机。

    韩非明冷眼旁观着他叽里呱啦一阵“天帝啊”“阎罗王啊”“进度条已经拉很快啦”“这边这小子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进啊”,双唇紧紧抿在一起。

    此等顽劣无正形的“与时俱进”,他不需要。若说他是老顽固,那也可以。

    ——虽说他享年三十。

    韩明字知人,少年得志,官至丞相,权倾朝野,功盖盖主,飞扬跋扈,后于熙明十年——帝相之争二年后,被当朝圣上赐死。

    这么说来,可真是个好结局。

    韩非明突然没了吃早饭的胃口,走进陈旧却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厨房挑出了一块抹布,蹲在地上慢吞吞地擦着地上那一大片酸奶。

    他承认,在千百年后的现代搜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实际上心里不无紧张。苦心经营十年,他图到最后,除了图个青史留名,还能求什么呢?如果连史家都不肯在他一串生平后加一句公允之辞,他才真要死不瞑目。

    ……虽说他现在确实睁着眼睛。

    没错,他是韩明。但绝不同于史册中可能记载的那样是个篡位弑君事败身杀的佞臣。

    或者这么说罢,他从十岁第一眼见到三岁的小童毕寒开始,就一刻没停地在为这个学生而奔走辛劳。

    结果到了最后图到了什么?

    结果到了最后,连那段往昔都被八卦仙人所说的“时间轴分叉”夺去了。他连个盖棺定论的机会都没有。

    “又在想什么呢韩大丞相。”八卦仙人不知什么时候打完了他的手机,悄无声息地蹲在了韩非明身后,忽然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韩非明一缩,紧接着继续擦拭的动作,只是脸色略微阴沉下来。

    不得不说,他是需要感谢这个江湖骗子般的大仙的。刚来时这具被他鸠占鹊巢的身体受着重伤,根本下榻也难。就算勉强下得,他却连生火煮饭都不会。要不是这厮在身边手把手教,还跟他将人世间的变化一一道来,他恐怕早已饿杀在屋里。

    “韩非明,喂,好歹吱一声呀……”

    眼睛突然被遮住了,韩非明拧着眉握住了那双挡在自己目前的手。

    不过,就算是再感谢他,该看不惯的就是看不惯。男子汉大丈夫不思进取,而整日游荡无事;不思端重,而成天插科打诨,实在可耻。“还有何事?”

    “我上回托梦说给你的事,还记得么?”八卦仙人忽然压了一个声调说话,显得有些严肃。

    韩非明应声。也不知道是何缘故,明明可以本尊出现在他面前的八卦仙人几天前偏偏托梦给他。只是梦里看到的大仙半无平时江湖骗子之气,反而在飘渺之间显得潇洒脱尘。

    “天道有常,善恶不枉,因果需圆。韩明前世见人所负,已成一桩报应。特许阳寿三纪,着其了断恩怨……”

    那时八卦仙人说着有些晦涩难懂的话,韩非明意识也有些模糊,听不真切。

    一阵铃声响起。他回过神来,四周环顾着,终于找到了声源。他快步走过去,却在它前方止步不前。

    八卦仙人告诉他,那叫“座机”。若是有人想找他,就会让铃声响起来,用起来跟手机差不多。

    三个月来没响过,韩非明也对这东西兴趣不大没有研究,故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八卦仙人过去,抓起一物递给他。

    韩非明伸手接过来,那物中间细两头宽,更有一条打着圈圈的绳子连着座机主体。

    那物中,一个温婉的女声道:“喂,您好。请问是韩非明韩先生么?”

    “是。”韩非明应答道。他来到此地并非携己身一起,而是魂魄出窍,附在现在这副身体上。说来也是上天揶揄,与他临终前一番“知人自知”的自嘲相应,这副身体的故主竟就叫韩非明。

    接受这新名字比想象中来的更加容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韩明韩知人终其一生仍未自知,又何谈知人。不如此生谦虚点,便叫个韩非明,字不知罢。

    “韩先生,你的简历通过后本来早就排好了面试时间,但听说你出车祸受了伤,所以推到了现在。——请问现在合适安排面试么?”那边的女性继续说道。

    韩非明有些踌躇。八卦仙人正好跟他讲过,简历类似宋韩时的门状,只不过是求职之人所递。但递简历的自然不是他。原来的韩非明薄有一些积蓄。问过米肉之价,确定这些足够用上个三五年后,韩非明就不愁谋生了。他原打算在这几年潜心读书,把上辈子荒废于勾心斗角的学业补回来,也等好生了解了此地后再行打算。

    八卦仙人凑到跟前来,一个劲地朝他挤眉弄眼。“答应,答应呀!哎呀我跟你说吧,没坏处的,快答应!否则绝交啊巴嘎雅路!”

    这厮又在口出狂言了。韩非明稍稍叹息,“好。那安排个甚么时候?”

    那边愣了一下,接着轻笑,“明日午时三刻,菜市口如何?”

    可能是见韩非明傻愣愣地就要问:“菜市口在哪儿”,八卦仙人连忙捂住他的嘴,暗骂道:“教你的都喂狗了么?给我好好说话,还要不要当好基友了!”

    那边笑得更厉害了,“韩先生真是风趣。这样吧,就约在明天下午四点,轩景园三栋。”

    韩非明还要再问,八卦仙人却牢牢卡住他的喉咙:“韩先生说这样很好,谢谢您,再见!”

    说完,他一手将那物摔回了座机上,把韩非明拖到沙发旁一扔。

    韩非明摔在软垫子上,脸色“唰”地一白,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连忙弹起来。接着,冲着八卦仙人的脸色黑成锅底。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差点就露馅了知不知道!你会被阿美利加洲的米国科学家拉去实验室解剖的懂咩!本大仙不管你了哟!”八卦仙人理直气壮,“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好好说话。时过境迁了知道么,现在你走到大街上说自己是‘大韩’的别人还以为你是卖国贼。给我与时俱进点啊韩非明!”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韩非明还是隐约意识倒是自己错了。或许他真该与时俱进点——先说好绝不像这位江湖骗子一样。

    “明日下午四点是么?”他打断八卦仙人滔滔不绝的抱怨,“我去就是了。”

    ☆、由不得你不信

    刚下过雨,天还未完全放晴,湛蓝上时不时飘过几丝乌黑。正值午后,光亮刺目。站在小区门口的街边,韩非明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说实话,由于有八卦仙人每周送来吃穿用度,他已经很久没出门了。而自从前者送了几个月后终于受不了,在上周教了他在网上超市买东西后,他便更有理由足不出户。

    这还是三个月的第五次出门,由不得他不紧张。

    八卦仙人走之前教他说,出门并不可怕。只要站在街边一伸手,爬上停下的车,说去轩景园便好。但韩非明之前只坐过一次车,管他交代得再详细,还是有几分心虚,恨不得现在就转身返回。

    然则君子一诺千金,韩非明也非那种因私废言之人。最后他还是照着八卦仙人所说,站在街边伸出手,挥了挥。果然,一辆飞驰而过的蓝色汽车应之而停。

    韩非明试探着伸手把在车门的凹处上,一拉,把手动了动,门没开。

    车窗打开,前座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我说你,上不上啊?”

    韩非明有些着急,加大了力度。

    “忙着呢,不坐算了。”那人约摸是个急性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一边去。车窗合上后,蓝色汽车绝尘而去。

    韩非明一愣,还伸在空中的手有些不自在,在上衣摆抹了抹。

    “韩先生。”

    闻声连忙转头,不知何时他身后停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这回探出头来的是个带着乌黑眼镜的女子。“韩先生,我约了你三点在轩景园的。还记得么?”

    韩非明一怔,连忙掏出手机,按开屏幕看着时间,这才安下心来。分明还不到下午二时,他尚未失约。“自然记得。只是毕女士为何……”

    “韩先生大伤初愈,我怕你一个人来不方便,所以就叫上我太太一起来接你。”离韩非明较远的那边的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一个身材笔挺,穿着端重的男子。男子方脸膛,脸色稍黑,面带笑容,一副忠厚相,叫他不禁心生好感。

    毕先生走过来,向他伸出右手。韩非明意识到这或许是此地之人寒暄之礼,于是也依样画葫芦,抬起右手,做出同样的姿势。

    毕先生面色一僵,良久后才恢复过来,上前一步,主动与他握手。而韩非明哪知他在毕先生心中已然形成了倨傲无礼的形象,只是惊诧于礼节之更,心中默默记下。

    松开他的手后,毕先生径自走回车旁,却没有先回己位,而是走到后门,替他拉开。

    ——但看他脸色真不像是客气。

    韩非明有些心虚地踏入车内后忍不住想着,他不会是被嫌弃了罢……

    “言归正传,上回见面时我们本已经谈妥,但三个月前被一些意外情况打断。我们的意愿没有改变,请问您变更了对工作的想法么?”

    车窗外,陌生的大环境下唯一熟识的那片风景飞驰而去。韩非明闻言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实际上他对原韩非明的过去几乎半点不晓,又岂知上回见面他们谈了些甚么。“也无。然韩某一诺则不改,依上回之约便可。”

    这回过了好一会儿,前座的女子才不无干涩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那当然最好。我相信您会胜任这份工作。”

    随着前座蹬脚的动作,他不禁向后一仰,欲出之言憋在了口舌间。

    窗外风景飞驰得更快了,韩非明调整坐姿,侧靠着座位,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他果然是被嫌弃了罢。

    ·

    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后,车停在一栋四五层楼高的房子前。韩非明虽没见过多少住宅,但因前世身居高位,也算分得清佳劣,故而看得出此间花销必然不少。

    毕女士吩咐毕先生先带他下去,自己要去停车。

    韩非明见状再次把在门把手上,拉了拉,顿时面红耳赤。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毕先生一脸隐忍,接着勉强笑道:“韩先生,我怎么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比现在机灵点呢。”

    他未说话,只是隐去尴尬之色,干咳了两声,拿出前世平日里阅兵看马的架势,气定神闲起身走出去。

    若不论风格而单言质地,原韩非明所住也算是中上等了,但与此处相比也算不了什么。若定要论个差距,那就是丞相府与皇帝寝宫之别。

    “上次见面只谈了薪水与工作内容,实际上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们隐瞒了。”停车回来的毕女士走进门,与毕先生并排站着。“关于您所需教导的那个学生——您上回也问过为什么他十九岁了却还没有上过学,那时我们说的并不是真话。实际上,他有智力缺陷……就是智障。”

    她这么说韩非明就懂了大半。看来原韩非明揽的是个教书先生的活计,偏偏还不知道学生是个痴儿。

    话从头说,若为人师,他倒是愿意。只是痴儿……

    罢。前世不幸教了个精明的,想教他青青于蓝冰寒于水,不承想净学了些糟粕去。还不如这回来个痴傻之辈,好歹不会弑师。

    估计是见他许久不言,以为此事要吹,毕先生搓起了手,有些局促,“我们也不想骗您。只是我家孩子的情况确实特殊,我们又不愿意把他送到那些学校去。我们平时也忙,有时候回家都顾不上。眼看着孩子长这么大,还什么都不会,我们就想给他找个老师,最好是细心又善良的,平时还能照顾着他点。”

    韩非明回神,细细把话琢磨一番,忍不住勾起嘴角。看来从古到今,气象万千,唯天下父母之心悉同。“某虽不才——咳,我虽不聪明,但自诩心地善良。还请放心把公子交付于我罢。”

    毕氏夫妇像是放下心来,各自舒口气。毕先生又上前来与他握手,这回他倒记得礼仪,并未诧异。“韩先生,那就拜托了。——阿夏,阿夏,出来见老师!快下楼!”

    “来啦!”清亮的少年声音扯着喊了一句,过了一会儿楼梯一阵脚步声。一个大约十八十九岁的男孩儿站在倒数第三个台阶上伸着懒腰。“什么老师?”

    一声响,不亚惊雷。

    ——但如果说听到声音的韩非明除了全身紧绷外还能保持风度,那看到少年面貌的他则全无半分冷静了。

    一把从毕先生手中抽出手来,韩非明后撤几步,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死瞪着楼梯上身着深蓝色睡袍揉着眼睛的少年。

    毕先生皱眉道:“韩先生,你——”

    韩非明张开嘴粗喘了几声,又重新咬紧牙。死瞪的双眼不知是太久没眨还是他由,竟微微泛着红。

    少年放下手,眨了眨眼睛,迷迷瞪瞪的神色在他看到韩非明的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恐。“啊,麻麻,老师好可怕呜……”

    “韩先生?韩先生?要不要喝茶……什么的?”

    毕女士皱起眉头,凑到韩非明眼前,挥了挥手。

    韩非明强忍住一把推开她的冲动,松开嘴后,又咬住下唇。轻微的血腥味让他清醒,却又勾起了临死前那半个月囚禁的回忆。少年的面目在他眼中更加扭曲。

    毕先生,毕女士——姓毕,他早该想起来的。

    八卦仙人劝他答应时挤眉弄眼之态历历在目。还有托梦时那句虚无缥缈的话,原本不甚清晰,现在却原原本本地映在他脑海。

    “天道有常,善恶不枉,因果需圆。韩明前世见人所负,已成一桩报应。特许阳寿三纪,着其了断恩怨……”

    着其了断恩怨。

    ……他常常想,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韩非明道了声歉,三步两步寻到一个坐处,便瘫倒上去,闭上双眼。良久之后,他强做常态,长舒了口气,“抱歉,我不能教他。”

    “为什么?”毕先生沉声。

    “恕韩某无能为力。”韩非明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径自向门口走。

    “留步。”毕女士一个箭步踏过去挡在门口,“刚刚还答应的好好的,你是嫌弃我家阿夏么?我告诉你——”

    韩非明低着头,伸手撑住墙壁。

    护犊子的天性总会让优雅端庄的女性变成泼妇。毕女士死咬着牙,面色几乎比刚刚的韩非明还要狰狞。“你到底——”

    毕先生快步走来,揽过毕女士的肩膀,“韩先生,对不起。但阿夏这件事还是请你考虑一下。”

    韩非明盯着自己扶着墙的手指尖看。“我不是嫌弃他……”也不想辜负毕家父母的那片苦心。

    只是,那张脸。

    毕寒的脸。

    毕寒,那个英明除奸的皇帝,那个让他操心了一辈子的人。

    十年倾心相对,换得殿前自刎。就算他再容易心软,说放下也难。

    “老师,你不是我的老师么,你为什么要走捏!咱们上楼一起玩吧,我有新买的喜羊羊!老师第一次来,我给你玩我的巴斯光年,我从来不给人看的,真哒……”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梯上下来,突然一把抱住韩非明,在他身上蹭啊蹭。

    他愣了一下,接着紧皱起眉头,从少年身上脱出。

    少年浑身一僵,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坐在地上抽抽搭搭起来。

    韩非明抿紧了唇,过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过身去。“你……”

    岂料那厮一看到他就蹦起来,眉开眼笑地搂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老师最好了!老师我们去看喜羊羊!阿夏最喜欢小灰灰了,老师呢?”

    韩非明那双想把他扯下去的手在半空举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最后还是放下了。

    毕女士连忙道:“阿夏这孩子很好的,他也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他懂事得很,还会反过来安慰我们。”

    说到最后,她哽咽起来,说了声“抱歉”后转身面壁擦着眼角。

    “老师,老师,小灰灰!老师长的好像小灰灰!哈哈……”少年送开他的脖子,站回地上。韩非明正要松口气,少年便笑呵呵地伸出一双手,托住他的脸一阵乱揉。

    韩非明沉下脸色,正要发作,就又被少年打断——

    “老师,老师,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每天都把好吃的先给你!”

    此话入耳,韩非明半张着的嘴彻底僵住。像是被当头一击一样,他双耳嗡嗡作响。“陛下……”

    眼前的少年完全看不出有十九岁,反而更像是他刚碰到毕寒的时候。

    那时毕寒还是个三岁孩童,三九隆冬却穿得破烂,小小的身子缩在巷子里乞丐都不屑去的脏地方。而因家道中落同样流落街头的韩非明被乞丐们赶进了巷子最深处,就在这里遇到了他。

    小童阴沉寡语,生得一副普通的模样。看到韩非明脚步不稳,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硬梆梆的馒头,递过来。

    “跟我待在一块儿,好吃的,天天给你。”

    韩非明觉得喘不上气。

    毕夏双手还在他脸上肆虐,“咯咯”笑得前仰后合,“老师,老师你肿摸啦,留下来陪我嘛,老师?”

    而小童抬着头,左脸颊一片污渍,额头上有块结痂的疤痕,“你,留下来陪我。你留不留?”

    彼间衣衫褴褛的韩非明笑眯眯地弯下腰,摸着小童的脑袋顶。“好,留。”

    ·

    现在的他已然而立之年,但却反而无法决断。

    “欸,老师,这么说你答应了?太好了!麻麻,老师答应了!我要带他上楼去玩巴斯光年了——”

    ……稍等,他何时答应的!

    韩非明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蹦蹦跳跳哼着小曲上了楼,爬楼梯爬到一半还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老师你等着,我这就把巴斯光年找出来!”

    等会儿,他可还没……

    “您答应啦,那可真是……呜……对不起,今天真是失态。”毕女士抹着眼角笑道。

    毕先生推了她一把:“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嘛。韩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不答应。”

    ……欸,可是他真的还没——

    毕女士向他微微鞠了一躬,“韩先生,那我们家毕夏就交给你了。”

    韩非明本来打定主意正准备她一说完就开口说清楚,却在听到她所言时登时怔住,半晌后才理顺心绪。“——你方才说,他叫什么?”

    毕先生接嘴道:“唉,我家孩子叫毕夏。这是孩子出生时找风水大师给取得。孩子五行缺火缺水……”

    听到这里的他低首而笑。

    “毕夏啊……陛下。是个佳名。好,我答应。”

    ——韩非明本不信命,现在他有些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窝们默念三遍:

    毕夏是西皮啊

    毕夏虽然这么逗比但是是西皮啊

    毕夏绝壁是装的啊

    陛下和丞相绝壁是真爱啊

    ☆、孽障给我下来

    在交通拥堵的h市,地铁总是人们出行的最佳替代选项。正值下午五六点,高峰期的中心书城站涌进一波波人潮,互相推搡的人们吸着冷气,一边抱怨着人流量,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背包和口袋。就这样,本来已经心情欠佳的人们看到前方一堆攒动的人头毫无动弹的迹象,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前面都怎么了?”“有那个神经病挡道?”“喂,我儿子还等我回家做饭呢……”“嘿,快点儿行不行啊!”

    前面的人也想快点,但却被其中一个正在闸机处摆摆弄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的青年挡住了。不幸排在这条队伍后的人另寻出路,□□了旁边的闸机,却又引起了那边的不满。当即争执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工作人员老程见状抛下正拉着他聊女网友的同伴,大步走过来:“劳驾,劳驾……怎么回事?”

    混乱的中心的那个青年一手艰难地抱着厚厚一沓书,一手有些慌乱地把一张卡在刷卡处刷着。他刷得满头大汗,可那扇匣门就是没有动静。

    老程见他这样,忍不住想笑。青年身材削瘦,也不高,长着一张明明是文化人的脸,却连坐个地铁也搞不定。现在的小年轻,这是什么自理能力啊,想当年他小时候……“先生您好,你的交通卡应该是出了问题,请去客服中心解决,先从这里让开行么?”

    青年抬头看他,有些过长的头发汗湿打了绺,黏在眼角。“客服中心是什——哦,好的。”

    他看起来有些沮丧,低着头咬着牙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韩非明终于脱身出来后,大大舒了口气,因为身旁人的谩骂声而心里默念着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的声音也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五本精装书。《荀子》、《庄子》、《尉缭子》、《鬼谷子》、《商君书》,都是前世他一直喜欢,奈何朝政繁忙无暇细细研读的经典。沉甸甸的背包中还有一套《明史》,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一本《现代汉语语法精解》。本来清史也想要,只是实在是地方有限,塞了好多次险些没把背包撑破,这才作罢。

    上上下下十几本书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依旧乐此不疲。

    其实这些书在网上买与日常用品是一样的道理,还能便宜些,但他向八卦仙人问了路后还是坚持来了书城。依他看,经史子集之书,定要眼见手抚,挑个注释最好的才买。更别提那些介绍现代的书他也没听过没看过,非得好生甄选一番不可。

    八卦仙人得知他这回竟然想主动出门后惊呆了,连声问他是否需要看看大夫。

    他当然是说的太夸张了。韩非明虽不喜欢出门,但也不是那种今人所说的宅男。前世他忙于政事之余尚且不忘出游察访民生之类正主儿毕寒不屑做的事,今生清闲又岂会吝之一足?

    只是出行之途麻烦不断。现世之字似是受了简化,与韩时诸多不同。故虽相通相似,他也不敢断认。加之今人废正言而兴白话,数十年来变化多端。今人之言语,他若非受八卦仙人所教,此时仍一窍不通。字不敢断认,言语诸多不通,器械之用他更是门外汉,若非一身胆气,该当寸步难行。

    八卦仙人费劲口舌才教他明白如何乘坐地铁,如何转车如何出站,他却只通大略,细节处忘了干净。至于那个“客服中心”,韩非明四周环顾一圈,若他没猜错,那前方有一长队人排着的小亭子大概就是了。

    等排到他时,坐在亭内穿着制服的女子笑眯眯道:“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韩非明把卡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用了。”

    女子接过来看了一眼,“扑哧”一笑,“先生,这是您的身份证。”

    身后一大长串队伍笑得东倒西歪,更有嘲笑他“没见识”“没能力”的。韩非明觉得面颊上一阵烧,心里拼命地想着“不患人之不己知”,试图掩盖羞恼。

    他接回身份证时,身后的人纷纷探着脖子往前看,等看清是卡上图案确实是身份证无疑之后,又是一阵哄笑。

    韩非明咬着牙想,究竟是那路神仙对他说“到时候你随便拿一张卡刷就行了”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的笑声似乎更猖獗了。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他长舒口气,凝神默念。

    ·

    “今天你该去毕夏家了吧。”等韩非明灰头土脸回到家,放下方块一般沉重的包袱瘫倒在椅子上时,八卦仙人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挖着耳朵说道。

    韩非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后看了看钟,二十时过五分。今天是星期日,他上回与毕女士谈好了,下星期一开始工作,前一天晚上先过去一趟。

    长长舒了口气,他嗓子干得冒烟,却连起来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是再无精力出门。只是既以有约……

    他静坐了约摸一盏茶的时候,身上燥热逐渐退去,终于还是起身,安置好了几本书后背上空包就要往门外走。

    “欸欸欸,你就空着手去啊。”八卦仙人叫住他,一脸惊异。

    “如何?既是他有求于我,又岂需我行贿取悦?”韩非明停下脚步,眉毛皱起。且他一向看不惯送礼之风,别人尚且管着不让做,更别提自家行径了。

    八卦仙人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韩非明最看不过他总是这副显得自个儿什么都知道却不宣之于人的嘴脸,干脆加快脚步出去,甩上门。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八卦仙人这回说的“到时候”,真的马上就到了时候。

    到楼下时,韩非明本还在伸颈看着哪儿有那种招之即停的汽车,就听得身后一阵车喇叭声。

    回头看时,正好看到毕先生从车上下来,为他拉开车门。

    ……其实他已经学会开门了。

    韩非明有些郁闷地上了车。几乎是“嗖”一声后,灯火辉煌的景物开始流转,流光溢彩的灯在窗玻璃上拉出一条长长的亮线。

    以那样的速度,很快就到了毕家。毕女士关上大门后,灯光倏忽亮起。毕夏正站在楼梯上,看到韩非明后像是小狗见主人般拼命挥着手。她转向韩非明说着:“我们要出差一周,可能要麻烦你和阿夏两个人住了。”

    韩非明看了看毕夏,又收回目光,盯着鞋尖,心中五味陈杂。说实话,答应来教大半是看在毕女士毕先生面上,且一个白天他还嫌长,更别提即将要朝夕相伴了。

    朝夕相伴。他也曾与那个陛下如此相处过。

    “自然不麻烦。只是我换洗衣物,行囊细软,一概……”韩非明发现,拒绝之辞不好找,但推脱之法尚有。能少一天就是一天,他今晚回家也能好好想想事情,做好准备。

    “这个不是问题,换衣衣物日常用品这里都有,要是有什么东西在你家,你可以列出一张清单,我们现在去取。”他话音刚落,毕先生便忙不迭道。

    这是铁了心不让他离开寸步了。怎么,还怕他跑了不成?韩非明苦笑。“也没什么,只是客厅里有几本书,还望悉数带来。”

    毕先生闻言叫上毕女士快步走了。等他们出门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给钥匙。

    韩非明微微蹙眉。

    他这是上了贼船么?

    这样想着的时候,踏着白花花的拖鞋一路跑下来朝他傻笑的毕夏更加面目可憎。韩非明想了想,冲他一笑,伸出手。毕夏如获至宝般凑过去抓在手里贴在自己脸上蹭。“……傻孩子,你以后便是我学生了。”

    “昂,老师好萌,老师最萌了,萌萌哒!”毕夏突然把他的手指往自己嘴里一捅,嘬了起来。

    韩非明已经,连忙抽回手。口水浸湿了的手指一挥动,分外凉爽。“……去,《道德经》抄十遍!”

    看着他一脸怒意的毕夏似乎也没什么惧怕,只是天真地眨眨眼,偏着头,像是没听懂。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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