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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妖修总在背黑锅 作者:妤归

    第4节

    大概是尚有欠缺,神识不足,炎祈试过触动蛮力的凝结核,依旧毫无动静,反倒是灵力消耗飞快,连停留在原地都快做不到了。

    “当利爪碰触岩石迸裂出火炎,睁开双眼我们看见绿林蓝天,新的生命诞生了,那是我们的先祖啊。感谢兽神的仁慈,而您无处不在,是最早的火,是最初的水,是山间的风,是不止息的水……在寒冬到来之前,一个叫弃的孩子出现,他住在刻有壁画的石洞里祈祷,他……”炎祈低声哼唱起古老的歌谣,用词是那么浅显,而旋律却莫名透着沧桑与神秘。

    如果不是陷入了一种玄奥的意境中,炎祈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把夸耀自己的部分一起唱出来的,还唱的虔诚至极,简直是自夸的最高境界。

    没多少堆砌词藻,更不雅致,一首歌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楚南泽不自觉地听入了神,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为顿悟的机缘不是随便能有的,做师父的难道还能反去祸害徒弟的缘法?

    然而炎祈的状态并不是顿悟,但这一遭他获得的可比顿悟多的多。

    从炎祈额上的兽纹中冲出一小朵飘忽的火花,摇曳许久后化作一匹巨大的火狼,火狼的身形渐渐凝实,引领着依旧无知无觉的炎祈往前走。一步一步靠近地心火所在。明明仍是闭着眼,炎祈却不曾踏错一步。

    火狼是由火凝结而成,但每一缕毛发都细微而清晰,其行动自然更不必多述。楚南泽位于炎祈身后,是以没能看见火狼的眼睛,好似最精纯的火焰石一样跃动的两朵火焰,真的仿佛有着焦距,瞳孔倒映着周遭一景一物。

    恰被炎祈身体挡住的那一次回眸,透着无尽的灵性,又带着先辈对后代的呵护关爱。

    它是活着的!

    炎祈睁开眼睛,赫然发觉自己面前的就是师父的锻剑台,而地心火被封在此处。也不知是否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他化身幼狼,一点点凑近巨大的火狼。火狼靠地心火极近,也就是说炎祈也几乎走到地心火近前了,楚南泽不免担忧徒弟真成了秃毛狼。

    挡在炎祈身前的巨狼突然发出一声长嗥,嚣张霸道的地心火抖一抖,居然分出一小团子火出来,被巨狼一点不客气地吞了下去。

    分出子火对灵火而言是极伤本体的。原先地心火被灵淆封在此地,楚南泽凭自身本事完全能压制,也能用得便利,只是灵根相克,贸然令灵火纳入体内危险得很,他的打算是破丹成婴之后再行收服,如今……

    如今趁着地心火受损,楚南泽尽可将之收入丹田,稍作蕴养即能恢复,可算占了大便宜。

    楚南泽没想过占这个便宜,哪怕他知道地心火一旦反应过来,反弹会更厉害。或者说正因为知道这个,他才不能在此刻入定,他的徒弟一副迷迷蒙蒙的样子,火狼又神秘得很,不知会不会反噬,他还是悉心护法,以防万一为好。

    巨狼消化了地心火子火,回身蹲坐着,面向小小的幼狼,拿前额抵过去。炎祈同样做出了这个动作,两匹狼碰触到一起,漫天的火焰就席卷过来,雪白的幼狼迅速被火焰裹在中间,跌跌撞撞往后退。

    剩下的都要靠炎祈自己,能熬过火焰炙烤,他本身所带火炎属性必然更上一层楼。

    不止是身上起了火,炎祈的心里也烧起一把火来,他的双眸染上赤红颜色,不复清明,甚至流露出直白的兽性。兽人兽人,怎么也要有人的思维才能称作兽人。

    楚南泽禁不住用力按着太阳穴,“真是欠了你的,我要个徒弟可不是要头灵兽。”

    掐了指诀丢上去一个清心咒,幼狼横冲直撞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停住。

    清心咒有用,作用却不大。楚南泽几乎想去绑个佛修过来,然而来不及的。

    火狼保持蹲坐的姿势一动不动,楚南泽心性灵活,当即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他左手执剑横在面前,右手在剑身轻扣,发出铮铮剑鸣。张了张嘴,楚南泽倒真是豁出去了,修真者记性都不错,他清楚记得炎祈唱过的那首长到不行的歌,唱出来也不是难事。

    不能说楚南泽唱得不好听,他声音清冽,音调也抓得准,可只有一点,他怎会对不知打哪来的兽神有信仰呢?一直唱到弃的故事,属于白狼的,被诸多族人铭记并感激的白狼的故事,也是炎祈的故事时,才有了些许效力。

    唱了一遍又一遍,一日一夜之后,炎祈终于有了变化,隐隐灵光透过火焰直击其额心兽纹,他紧紧锁住未出口的悲嚎,猛地冲向巨大的火狼,二者融为一体之时,幼狼又变回了少年。

    只有炎祈孤身站在那里,没有火狼,也没有铺天盖地的火焰,他抿紧唇,没忘了师父的教导,转身先把破损的法衣穿上了,“多谢师父护持。”

    “唉,收个徒弟果然是麻烦事。”楚南泽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再想想一日间发生了多少事,只觉疲惫得很,恼怒道:“得了机缘是好事,可地心火总是在的,你着急做甚?筑基后再来也好,再晚点为师还会不让你来?”

    炎祈险死还生,后背同样全是冷汗,却问,“师父,我收了这火,您锻剑怎么办?”

    楚南泽懒得理事后装乖的家伙,拂袖就要走,“一簇子火,不多时它也修养回来了。你有本事得很,便在此处闭关,筑基了再来寻为师。”

    哪怕只是子火,收服了好好蕴养也有成为主火的一日,只此时而言,对修为亦大有进益,炎祈闭关消化了,离筑基就不远。

    再不远也要有个一两年,要稳扎稳打更是不会少于三年,突破之后也还要巩固修为,又不知多少时间。可见楚南泽动了真火,他那样的脾气,喜是喜怒是怒,不在乎的便平静无波,太容易看透,也看得太透,而在乎的又不多,难怪莫问要丢个徒弟折腾这小师弟,登时见了效果。

    炎祈拜师不久,这师徒二人的相处说融洽也真是融洽,不过是徒弟一直在惹师父哄师父惹师父循环着几次罢了。然后,他记吃不记打又撩了楚南泽的神经,活该是被变相关禁闭了嘛。

    心塞塞的炎祈盘腿坐下,没能立刻进入修炼状态,他满心都想着——哎呀师父又生气了怎么办?

    ☆、第十五口锅

    是啊,又生气了。

    谁也不愿意自家的徒弟一收过来就受伤丧命,楚南泽更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典范,偏偏要不是他压得住贪念未去祭炼地心火专心护法,要不是他认为有趣专心听了那首曲子,要不是他剑走偏锋当机立断用了那么偏门的法子,他徒弟早死了!

    唱了一夜的鬼东西,哪个师父如他费心?

    炎祈不是表面上那样,十二三的少年,而是一个活过几十岁,当了多年族长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很多事情都自有决断,心志也足够坚定了。楚南泽却不知道,他只当炎祈是幼年孤苦,性子左了些,自然想掰回来。

    师徒之间相处,总要有些时间,如二人这般,已经是极亲近的表现了。

    没有在岁寒峰多做停留,楚南泽难得又下了峰,去藏书阁借了两本手札来,还要去找一回明止渊,却兜头便撞上笑眯眯的莫问。

    莫宗主本来脸上带笑的,瞧见小师弟的表情,笑就一下子垮了,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你那徒弟不是只看着冷,人还挺灵活吗?怎么才三两日反把你带成个冰山样?哎哟我就知道,那小子同你小时侯一个样,你现在好容易能笑能怒,怎么又回到以前那样子去了?”

    念叨半天,他发现楚南泽依旧面无表情,浑身散发冷气,把冰灵根的特质显露无疑,更是大惊失色,“你那徒弟呢?”

    “哼,那孽徒……”楚南泽倒真如莫问的意思有笑有怒了,只是笑起来却比不笑时还吓人,任谁都看得出他眉梢的怒意。他忍了又忍,“谁爱管他!”

    莫问沉默半晌,指了指炎祈手里拿着的,刚借出的书,“师弟啊,你知道藏书阁再包罗万物,也不会有凡俗界的东西吧?这个书啊,我看着真是眼熟。”

    楚南泽:“……”

    他忍不住又看了两眼才借出来的书,从封皮的角落里找到“多语真人”四字,嘴角狠狠一抽,到底没把书扔出去。

    “对啦,都是我写的!别藏了,我都看到了!”莫问得意极了,他背负双手,慢悠悠道:“小师弟,可要师兄教你一些,徒弟不能光惯着,犯错也没关系,训上一顿便老实了。”

    除了莫问这个一气收了八个亲传弟子的收徒狂魔,还有哪个会那么无聊去写师徒手札?尤其是写了还能塞到藏书阁里,普通功法都只用玉简刻录,偏几本手札能放到特殊藏书类去,除了莫宗主,哪个会胡来到这地步?

    楚南泽借了书就算了,却定不会肯留着听莫问唠叨炫耀。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嘴角,依旧恨声道:“倒也不必,我关了那孽徒禁闭。修行之人好生修炼就是,还给我弄什么烤熊掌,味道倒不错。这么爱玩也罢了,偏偏还冒进,在地心火那得了机缘,眼看修为猛进,我让他不修得筑基别来碍我的眼。”

    装模作样骂了几句,后来他自己也带了笑意,与其说是骂,不如说是夸。

    修为天赋就算了,莫问的八个徒弟都不差,大徒弟已经是个金丹了。尊师重道,也没有哪个徒弟做不到的。然而听过楚南泽的话,莫问还是酸得很——小师弟才收了徒弟就那么护着了,小师弟居然对着师兄我炫耀,还有,小师弟的徒弟居然给弄烤熊掌!他的徒弟一个都没做过!

    小师弟的嘴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哟。酸溜溜的莫问盯着楚南泽背影良久,直接给大徒弟传音——“你师父我饿了!”

    遇上莫问耽搁了时间,楚南泽转头找明止渊之时干脆利落得很,直言要一份妖修化形心得。

    玄龟长寿,有的是时间慢慢修炼,明止渊百岁化形,已经是玄龟中了不得的了。而炎祈骨龄十二三,化形显露的年纪也是一般,想来其种族寿数不长,真用上明止渊的心得,来个水磨功夫,估计成年之后,还会袒胸露乳,时间长了如何能纠正过来?

    竟是只能去找华羽了,楚南泽摩挲寒霄剑的剑锋。华羽脾气古怪,喜怒不定,看来需得做过一场——都是为了不乖的孽徒!

    被叫做孽徒的炎祈乖乖地在修炼,他不过迟疑片刻,他师父出门一趟回来竟拿阵法禁制封了熔岩洞,可见气得狠了。

    盘腿而坐,凝神静气,汹涌的火灵力涌向炎祈体内,依照功法令灵力不断循环往复的同时,藏在心脏处的蛮力同意运转开来,少了针锋相对,仅是齐头并进,有互相推动之势。

    财侣法地,莫怪修真者也仍要争这争那的。明显的,熔岩洞中火灵力充裕更甚当初灵雾迷阵的数倍,再有优良功法,炎祈的进步肉眼可见。他周身几乎被淡红光泽笼罩,原是灵力吸收转化太快所致。正因为经脉曾被冲刷拓展得坚韧无比,他才能没有顾忌地接受尽可能多的灵力涌入。

    慢慢的炎祈不再满足于静坐修炼,灵力那日能与蛮力争地盘,说明力量性质不同,最终却殊途同归,有一般本质。那么蛮力可以在战斗中积累,甚至锻炼纯熟之人可以让蛮力无时无刻不在修行,灵力不可以吗?

    受过教训,炎祈不敢太莽撞,他告诉自己已不需过于迫切,修真界如兽世一般危机四伏,但他却有了愿意把他呵护于羽翼之下的师父。

    最开始,炎祈一点点尝试着改变修炼的姿势,从盘坐到可以直立,过程中始终以蛮力来进行引导。尔后,则是边吸纳灵力边做出细小的动作,直至灵力也终能自行运转,其中辛苦自不必多说。

    然而灵力到底不如蛮力那样糙得很,不刻意按功法引导,吸纳速度要慢上许多,聊胜于无罢了。炎祈心知肚明,一日是微弱,日日累加总会走在他人前头。

    试验结束后,炎祈老老实实盘坐回去,继续最高效率的修炼,也不知他家师父有无担心过来看过。

    再一次从入定中醒来,炎祈的修为早已突破到练气后期,是练气八层巅峰了。

    此时他才有心思去查看收入体内的火焰,地心火的子火不好控制,能吞噬子火的火焰更神秘非凡。即便相信那火不会伤害自己,炎祈也没轻易撩拨,先巩固了修为,方觉底气足点,他练气三层敢动地心火——即便不是故意的——如今修为高了,探一下自己收入体内的东西,总没关系吧。

    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丹田,里面除了饱满的灵气什么都没有,炎祈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收服异火与旁人不同,地心子火也没机会衍生出一团母火来,因为子火正如之前楚南泽所见被吞噬了。

    炎祈原就有一团灵火在,而此火不藏于丹田,反露于外,恰是炎祈额上最显眼的那道兽纹。

    既然是兽世带来的东西,炎祈不再傻乎乎拿修真界的法门来解决,诚心诚意地念了句“兽神在上”,调动起能操控的所有火炎来。

    小团的火焰凭空浮在炎祈面前,融合了地心火后颜色偏红了一些,温度也更高了,炎祈依旧不满意,这火不该只是这样的,而应该……

    突然福至心灵,炎祈用神识催动火焰变幻起形态,先是四足利爪,然后要有身躯尾巴,头上双耳竖立——应当是一匹火狼,正如他曾意外唤出的那匹。

    莫说像那威武的火狼了,炎祈连巴掌大一匹小小的都变不出来,火焰不断扭动,只能看出长条的一团,若说是狼也太眼瞎了。

    故技重施地唱祭祀歌,回忆各种祭祀,炎祈没能再唤出巨狼,先祖与兽神的庇佑不是可以浪费的,他们只眷顾自己努力的人。

    小小的火焰团子表面闪过一丝白光,形态没变,却壮大了一丝,不仔细看就要忽略过去。

    炎祈和火团子杠上了,他一遍遍磨砺心神,恍惚间又与危险的古兽战斗了一次又一次。精神层面的战斗同样累人,一个不小心神识也会受创,而结果也是喜人的——不断的战斗比任何神识功法都好使。

    心灵强大的人,精神才会强大。

    能够吞噬地心火的不会是凡火,炎祈相信有朝一日他让火狼成型,并成长到一定境地,任何灵火都能无需畏惧了。

    此火是为神赐,寄于神识,与神识一同变强。内中更有一丝信仰之光永不熄灭。

    信仰之光是炎祈对兽神的信,也是族人对炎祈的信。

    祭祀之歌添上了弃的故事——天赐的白狼,兽神的使者弃,正是炎祈。炎祈收服火狼所予地心子火,内火中烧,神智不清之时,听见了一声清越剑鸣,过了许久又觉隐隐有声音传来。他依稀见到自己接任族长,与祭祀共同向兽神献礼,底下的族人在唱弃的故事。族长失踪,流年转换,有了新的族长,新的祭祀,连族人都不是早先一起捕猎的那批了,弃的故事还在被传唱,汇聚的灵光这才救了炎祈岌岌可危的理智。

    炎祈感慨不已,想到最先的一声弹剑之音,伸手戳了一下小火团,“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能消气呢?”

    或许是快了,站在洞外的楚南泽丢了一堆辟谷丹进去,落在炎祈面前。他才不是担心胃口大的徒弟连辟谷丹都不够用呢,只是大师兄那边辟谷丹泛滥,帮着消化一点罢了。

    辟谷丹泛滥的莫宗主今天依旧很心塞,大徒弟哪哪都好,但为人未免太过刻板,又是个木头脑子。

    为师说肚子饿,难道一个化神真会觉得饿?那是为了看徒弟的孝心!

    莫宗主的大弟子组织他的师弟师妹们炼了一堆辟谷丹,可孝顺啦!

    “为师也不要你亲自下厨,去打包两个菜很难吗?”莫问快被面前近百瓶辟谷丹气死了。

    老实的大徒弟木时君甚为不解,“辟谷丹徒儿亲自炼了一些,三师妹炼了大半,五师弟七师弟他们也是亲手做的。不用去买。”

    剩下的几个,就是完全没长炼丹那根筋的了。

    莫问:“……”

    二徒弟晏楼吊儿郎当从旁边晃过去,“嗨,师父明显是馋了不是饿了,大师兄你去让三师妹试试能不能弄出个烤肉味的辟谷丹,师父一定高兴了。”

    莫问:“……滚滚滚,看到你们都烦!”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徒弟站一排,表情不一,眼神都一个意思,“师父居然嫌弃我?不,一定是师弟(师兄)的锅!”

    莫问:“……”

    楚南泽看了好戏,心满意足地表示还是自家徒弟最好最省心。

    果然还是去送个辟谷丹什么的安慰一下吧!

    ☆、第十六口锅

    要说楚南泽当初有没有生气,答案是肯定的。

    然而,生气能生多久呢?不至于要把炎祈关到筑基。依楚南泽看来,自家徒弟是得了机缘,耐心稳固一番,几个月达到练气六七层不成问题,几个月足够教训徒弟了。

    可世间之事岂能处处如意的?炎祈以试炼第一的成绩拜入岁寒峰,可谓受尽瞩目,又有凡俗界升仙会也召开完毕,祁连宗多出的不少新弟子却只闻炎祈之名罢了。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只听说是如何如何了得,年纪不大的新弟子怎么能忍住,时日不多流言就传了出来。

    也是因为楚南泽关了炎祈禁闭,这种事没谁会去宣扬,可每月领取弟子资源的时候,炎祈连着两月不见了。打从炎祈入门之后,竟没人见过他的踪影,谁还记得当日在大殿上他处变不惊,动手时攻势如霹雳的样子?

    “听说他就是个野路子妖修,野性难驯,没两日惹怒了岁寒峰峰主,被狠狠罚了。”

    “不就是资质稍好,天灵根难得也不是没有,就他那么嚣张。”

    “对啊,那个炎祈还生性凶残,而且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

    “妖修不都是茹毛饮血,不修边幅么?”

    “凡俗界来的?别乱说了,光纪峰峰主同是妖修都不要他,可见他在妖修中也是异类。”

    秦邵弦试炼时到底受了刺激,蒙头在他爷爷那里闭关了个把月,又和以前的好友约过两回,正准备去找新认识的小伙伴炎祈玩耍,结果路过弟子居听到这种话,真是气得不行。

    都是群外门弟子,哪敢在内门还是有秦长老做师父的秦邵弦面前说闲话,远远瞧见人过来就闭嘴了。他们却是忘记了,以秦邵弦的修为听清几句话是绰绰有余。

    说实话,新进的外门弟子中不少是凡俗界来的,对修真界的情况不甚清楚,更有至于对祁连宗都没什么了解,真的碎嘴几句,谁好去计较?正是这个缘故,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才隐晦把消息往弟子居传,既解了心中恶气,更能污了炎祈名声。

    “炎祈走过问心路,试炼更是第一,我秦邵弦输给他,输得心服口服,哪像有的人,输了还要抹黑他。”秦邵弦不怕得罪人,只有这群人怕得罪他的,再说秦长老是执法长老,秦邵弦对门规也熟得很,错的也只有这群人,还有散布谣言的家伙。

    他捋一捋袖子,轻蔑道:“心存嫉恨,心有污垢,难怪走不完问心路。”

    当即有人怒火中烧,“你胡说什么,竟辱骂同门!”

    秦邵弦脸色都不变一下,“我说你未走过问心路,莫非不是?我记得你跟在那赵承智后面的,记错了?我现在还好奇他怎么走得过去。”

    “自然就那样走过去了。桀骜不驯的家伙都能平心静气,我做不到?秦邵弦你何必搬弄是非?”赵承智得了人报讯,立刻赶了过来,他素来自负,容不得别人说自己不是,何况秦邵弦这般贬低。

    才说了两句,有人便气急败坏赶过来了,谣言谁传的还不明白?

    秦邵弦打小认识赵承智,并不在意他义正辞严地反咬一口,“你以前可没这么讨厌。拜不进岁寒峰,编瞎话说炎祈有什么用?人家不收你,你却怪炎祈能被赏识?”

    凭什么野小子可以入岁寒峰?凭什么野小子能得素来冷淡待人的楚南泽细心照顾?赵承智在某些事上脾气急燥,可为人还是左右逢源的,藏书阁的看守弟子与他关系不错,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南泽剑仙为了徒弟多次借书的事。

    陈长老虽好,毕竟不是剑修,难道他赵承智不是顶好的剑修苗子么?

    凡世间事,由妒故生恨,不算罕见。赵承智自觉十拿九稳的事被搅和了,不愿想自己够不上标准,只把缘由往旁人身上推。

    既然敢站出来,赵承智也是想了万全的法子,他没有把自身一起搭上的意思,“我编瞎话?我只听说炎大天才被楚师叔关了禁闭,打入门后就没出来过,连份例亦不曾拿。是我说谎?”

    话说的周全,怎么看赵承智都无辜得很。

    听他这么信誓旦旦,秦邵弦未免生出几分担忧,炎祈许久未出现的事有心一查便知,赵承智不会蠢到用这事骗人,更不敢胡编岁寒峰闲话,莫非……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秦邵弦当真是个讲义气的,当下也不改主意,仍旧往岁寒峰去,却径自求见了楚南泽。

    与外门弟子一处的赵家附庸目送秦邵弦远去,悄声问道:“少爷,要是那个野小子……”

    “要是那个野小子真的只是入门就立刻闭关,修为大进,又与我何干?”赵承智冷笑一声,他本就只是说了事实而已,还管得着旁人猜测?再者,他目光沉沉,想起陈长老老成的教诲,咬牙道:“若真如此,若真有人强过自己百倍,还有什么好嫉恨的?”

    话说到最后,他倒隐隐承认了心底的感觉,立刻无趣地闭口不言,只管专心去修炼了。

    且说秦邵弦到了岁寒峰,楚南泽念着徒弟与他交好,竟真同意见上一面。等看了秦邵弦步履艰难往上走,又冷得打抖的模样,更暗暗感到徒弟哪哪都好。

    谁曾想秦邵弦开口问的却是炎祈是否做错了什么,传言说炎祈被关了禁闭。桀骜等评价秦邵弦未说,力求委婉地给朋友求情。

    然而真的委婉,楚南泽便不会气成那样了。但凡长了脑子的,瞧见秦邵弦丰富的表情变化,总能窥见一二。

    之前说过了,楚南泽护短,他的徒弟,他自己说得骂得,别人……他的师兄玩笑似的说了两句都被挤兑回去了!

    “待他出关,自见分晓。”冷冰冰丢下一句话,楚南泽挥袖启动峰上阵法把人送下去了。

    秦邵弦木愣愣站在山脚,半晌摸着后脑勺笑了,“倒是我多心。我的乖乖,炎祈拜这么个师父,又住这么冷的地方,出关了可别更像个冰块儿才好。”

    多亏了传闲话的人,楚南泽前几日发现徒弟修为到了练气后期,远快于自己的估计,却决定把徒弟多关段时日。谣言一来,他恨不得立时揪了徒弟出来,拿修为进境甩叽叽歪歪的家伙们一脸。

    身为一峰之主,辈分又极高,还有个师兄是宗门之主,楚南泽要师兄给点面子,否则以大欺小的事,他做着半点不亏心,早一剑劈上去了。

    在熔岩洞里四处扑腾活动筋骨的炎祈旋身顿足,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不禁想到——莫非是师父打算把我提前放出去?

    上回偶然发现楚南泽站在洞外往里看,炎祈把心放下大半,还特意召出服帖的小火团子浮在面前,飘来飘去,以显示自己的进步。师父应该是不生气了,意识到这个可能,炎祈忍不住伸展身躯,变成小白狼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熔岩洞中的岩浆本就是受地心火影响而生,而拥有和地心火本源一致火焰的炎祈,已经完全不必怕被这里的热度灼伤,反而觉得地上滚烫的温度十分熨贴,四肢大敞露出肚皮地仰面躺着别提多惬意啦。

    楚南泽一过来就看见徒弟一副蠢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好的冷面稳重小少年呢?果然还是当宠物养吧。

    炎祈:“……”

    又丢人了,现在盘腿坐起来修炼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他现在连人形都还不是啊。所以是要用那招么?兽人的必杀技!

    小白狼是可以说话的,却偏偏嗷呜嗷呜地叫,一个直扑挂在楚南泽大腿上,讨好地蹭蹭蹭。

    楚·绒毛控?南泽拎着狼颈往上提,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终于改拎为捧,艰难地把小白狼放下,不舍地让双手慢慢离开细软的皮毛,“禁闭结束,你自去领了这几月的资源再来说话。”

    “是,师父。”炎祈抖抖毛,又是长身玉立的奔放少年。

    楚南泽看了又看,徒弟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冷洌至极,怎么也不会水润润的,抬脚要走时,他猛然回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穿好衣服再走。”

    分明当是穿上衣服再走!

    早先的法衣直面地心火暴走,燎了几个洞,储物袋里用于更换的……难道还指望炎祈能想起来换身衣服?

    白衣在身,银发披肩,竟是凛然若霜雪。

    这个样子的炎祈走过弟子居,去领了份例,什么闲话都没了踪迹。

    很多外门弟子都没有机会见一见传说中“拔剑赴南泽,光寒十四洲”的南泽剑仙,而见过炎祈的模样,不禁想着不愧是师徒一脉相承,真正的剑仙也应当如此吧,孤高如浮云,目下无尘土。

    换了内门弟子和资历老一点的,大概就会知道,在吃过“剑仙“的烤串之后,怎么也没办法把目下无尘和炎祈结合在一起啊。

    没有人找茬,不仅仅是因为炎祈那张脸,还因为炎祈突飞猛进的实力。入门时间差不了多少,又听说炎祈当时也不过练期初期,如今……他们是看不出炎祈修为的,旁边却有人咋舌,“三个月不到吧,已经到后期了。”

    至此,再无多言者。

    赵承智拦住炎祈的路,语气冰冷,却没有过于激动,“你闭关了三个月?”

    炎祈不说话,难道他要直言自己被关禁闭吗?何况他们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友好交谈的地步吧?拦路的行为就很不友好。

    试炼时赵承智修为高于炎祈,现下倒了过来。

    试炼时赵承智就没从炎祈那得到好脸色,现下依旧是。

    其实不过是赵承智想多了,炎祈的脸天生的高冷,不说话不打人活脱脱的高岭之花。

    再一次被高岭之花气到的赵承智不骂“野小子”了,他握紧剑柄,厉声道:“三年之后,内门大比,你可敢与我一战,你若……”

    “从不避战。”炎祈绕开了准备去找不远处招手的秦邵弦,但是他应战的话并不敷衍,连被打断了话的赵承智也无法生气。

    留在原地的赵承智被冲天战意一激,苦笑道:“论起勇气,我确不该怀疑你。”

    ☆、第十七口锅

    “赵承智一定会很恨你。”秦邵弦亲见炎祈的态度,再回头瞧一眼赵承智不算好看的表情——被连着打脸怎么也不会有好脸色的,用力拍了一下炎祈的肩膀。

    炎祈点点头,却说,“有一个对手不好吗?”

    “你把他当对手?”秦邵弦很惊奇,不是他看不上赵承智,他自知从天赋上看,自己只算同这赵家天才旗鼓相当,还说什么瞧不瞧得起的,只是,“你之前不是都不爱搭理他?”

    主要是当初在大殿炎祈三番四次被挑衅,也依旧自做自事,连侧目也不曾。

    在兽人眼中,挑衅和挑战是不一样的。所以若旁人耍小手段,说点有的没的,于炎祈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不必放在心上,而堂堂正正的挑战,是值得尊重的。

    炎祈认真地看向秦邵弦,解释道:“内门大比,他挑战,我就应战。”

    秦邵弦恍然,又忍不住跳脚,“你们倒是约好了,我呢?说好的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呢?”

    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左右逢源有人争风吃醋的万人迷呢!

    在兽神大陆从来只能被非兽人发好人卡的炎祈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不好太轻狂,他们兽人都是最专情的,除了自家媳妇,对别人发张好人卡就行了。

    炎祈:“你是个好人,当然是我的好朋友。”

    秦邵弦:“……”

    是不是哪里不对?不过被承认是很开心的啦。粗神经的秦邵弦顿了一下,话音一转,问起八卦来了,“你怎么才入门就闭关了,南泽师叔真的那么厉害,一教你你就开窍了?他们还都说你被关禁闭了,害我跑去岁寒峰,冷死了。”

    “你去找了师父?”炎祈明白了为何师父能提前把禁闭结束了,不能被外人看笑话,主要是不肯让徒弟被别人笑话,而消息自然是秦邵弦传到师父耳朵里的。

    秦邵弦看着就不像能瞒住他师父的。

    感念于秦邵弦也算帮了大忙,转移了师父的怒火,炎祈倒不瞒他,“我有突破是真,被关禁闭也是真。”

    秦邵弦瞪大眼睛的吃惊样其实挺有意思的,不等他问什么,炎祈慢悠悠把话补全了,“我太过冒进,师父拘着我闭关,是为我好。”

    “我师父也总说,基础一定要打得牢固。南泽师叔说的不错。”秦长老是秦邵弦的爷爷,也是他的师父,在宗门里,秦邵弦很有分寸,只管按着师门辈分喊,不愿弄得特殊。

    “对,师父很好。但是他大概还没有彻底消气。”炎祈眼神中露出几许无奈,已然下了决定,“我要去后山狩猎。”

    秦邵弦都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狩猎上的,但到底炎祈师父那边比较要紧,又说了几句话,约好下回一起喝酒,也就散了。至于炎祈狩猎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做烧烤,吃人嘴软的话就不说了,徒弟孝敬师父,师父肯定会高兴一点的。

    楚南泽心情不差,尤其是在自己有吃有喝,徒弟耐心伺候,而师兄那边的辟谷丹依旧泛滥的情况下。吃饱喝足,该算的帐就要算清楚了。

    也不能说是算帐,楚南泽对徒弟的机缘始终有些诟病,徒弟体内的火不知是何物,且不似无害的,他可亲眼所见,徒弟几乎被烧没了神智。能够提剑追击魔修三千里的楚南泽够胆大妄为了,碰上熟知底细的地心火,还有师兄可以护法,也不敢贸然收服,其中固然有灵根的缘故,可谁教的那傻徒弟,不明来路的东西也收纳进体内,还敢擅自御使!

    “说说吧,你那火焰。”楚南泽淡淡地开口,也不看炎祈,自顾自拿帕子略拭了几下嘴角,擦去沾上的红色辣酱,嘴唇比平日红润许多,还有点儿微肿。

    炎祈瞧得愣住,条件反射地接话:“收纳了地心子火,烤肉的火候更好掌握了,味道似乎更好了。”

    楚南泽好悬没呛住,“……也是,还有呢?”

    如此可见吃食的魅力了,没吃过串串之前,楚南泽说的肯定只有阴森森的后半句。

    只有半句是阴沉沉的,仍足够炎祈老实下来,先是禀明了自己控火天赋更进一层且无有隐患,再解说起神秘的火狼。

    “如果一定要说名字,那团火应当唤作原初之炎,万火之源。”炎祈说的是实话,然而另一个世界的事,实在不能诉诸于人,幸而妖修有隐世者,不为众人知,“炎狼一族都信仰兽神,并坚信我们的先祖利爪击石,有如金石碰撞才有了最初的火焰,是以兽神赐予我们一族火炎之力。所以原初之火可以吸收万火精粹,我借地心火更上一层楼。”

    思及地心火子火已被借力炼化,炎祈欣喜地砸拳,“子火母火分离不算很久,或许师父炼化地心火时,徒儿可在旁借原初之火压制。”

    纵使楚南泽已有打算,也不忍徒弟一片孝心登时落空,便倚在冰柱边上,颇有兴致地询问:“地心火且不急。你方才所说,倒和你那时唱的歌里一样的意思,不如再说说后面弃的故事。”

    祭兽神由老祭祀先念祷词,而祭祀歌全族共唱,前半段歌颂兽神和先祖,后半段就是为部族做出了显著贡献的英雄的故事,弃的故事最长,也最为波荡起伏,楚南泽对弃才最感兴趣。

    除却这故事最有意思外,最重要的是炎祈正是听了弃之名方开始醒转,而弃同样是白狼。

    “弃的故事?”炎祈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感叹着他家师父果然关心徒弟,连那么长一首歌都从头到尾记住了,到底如了楚南泽的意思,“炎狼以赤色皮毛天赋最佳,玄棕灰等色泽越浅越次之,而白色,意味不祥。”

    几百年都未出过一匹白狼,而白狼出生后不久还成了孤儿,更是令人害怕它是不被兽神眷顾的存在。所以他的名字是弃,因为这是他小时候听得最多的词。后来祭祀时他得到了同样的甚至更强的天赋,成为了勇士,证实了他不是神弃的灾厄。然而最大的灾难还是降临到了炎狼部族身上,冰河纪来了,骤然变得极冷的天气,以及不断的兽潮,原来的族地不能再待了。弃带着选出的勇士踏上了寻找新的族地之路,死了很多人,但最后他回去了,炎狼进行了迁徙,又一次从大灾难下存活。

    故事不长,比歌的还短,歌里唱过危机四伏的雪原,唱过浸满鲜血的沼泽,唱过吃人的山林,而故事里一句话带过了。

    一个不长的故事,炎祈讲着讲着声音却沙哑了,喉咙口梗着东西似的难受。

    楚南泽听得也心酸,他没想到弃即是祈,只是以为,“难怪久不闻炎狼之名。弃,是你的先辈?”

    因为迁徙,所以炎狼元气大伤,避世不出;同是白狼的弃庇佑子孙,所以唱到他的故事时,炎祈深受触动。

    楚南泽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缘由,炎祈却不想误导他,只好换个话题岔开来,“弃其实不是英雄。”

    似乎是为了表示肯定,炎祈又说了一遍,“弃不是英雄,至少不该被抬得那么高。他其实就是很普通的,除了实力强点儿,童年惨点儿,很普通。”

    有些话炎祈在兽神大陆从未说过,真的开了口,要说下去却一点不难,“没有以德报怨,族人以为他会带来灾难却没有真的抛弃他,给了他长大的机会,甚至后来也很快接纳了他。而冰河纪,谁知道是不是因他……部族没了,他

    再强也无法孤身活下去,所以他踏上那条路。去找族地的不止一人,可因为他最强,最有可能走到最后,很多人以命换命。”

    “这样啊……我依旧认为他是个英雄。”楚南泽笑弯了眼,连凌厉的剑眉也带上了柔和。他用力揉一把炎祈的头发,斩钉截铁道:“话虽如此,我仍佩服他的豁达,不是每个人被那样对待后,都能成长为一个勇士,并铭记恩情的。弃是一个普通的部族中人,和他是一个英雄并不冲突。”

    炎祈没有闪躲,大概是被顺毛摸得很舒服的缘故,他喃喃道:“那种危急的情况下,谁都会成为英雄吧。”

    “你也当如你的祖辈才是。”楚南泽觉得小徒弟大概想家了,总之是心不能静下来,干脆表示,“你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修真者打坐足以代替睡眠,楚南泽却认为睡觉对养神至少是很有好处的,也松一松绷得太紧的弦。

    于是炎祈真的顺着楚南泽拂过他双目的力道闭上眼睛,不知怎的居然当真熟睡几个时辰,隐隐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讲炎狼的故事。

    一觉醒来,神智清明,炎祈一睁眼,仆一映入眼帘的便是凌然若仙的楚南泽。白衣的下摆被攥的皱了,难怪楚南泽站的那么远。

    炎祈心下遗憾又迷惑,他睡得极踏实,还以为师父一直守着呢,想罢又觉得贪心过多不好。

    “你若是幼狼模样,为师却不介意让你挨着睡过来,就是睡我身上也成呢。”楚南泽随口开个玩笑,竟见炎祈耳根烧红,透露出心里的害羞来。

    炎祈是真害羞,不自觉地就叹气,师父怎么说得这样直白呢?

    还有更直白的呢。

    楚南泽咳嗽两声,丢把铁剑过去,“别顾着害羞,想想你多少日没练剑了?为师当日可说过的,差了多少你都得补上。”

    多少日没练剑?从入门以来就没练过啊,专心巩固修为去了。然而师父说话时徒弟最好别反驳,况且炎祈的确忘了。

    从基本动作练起,一个动作要重复万遍,加上补足的量,精力旺盛如炎祈也要吃不消了。

    楚南泽很满意,剑修之路没有取巧之道,徒弟心志坚定,根骨也极好,综合而言,没有更好的了。

    ☆、第十八口锅

    何为机缘?机缘巧合,靠的是运气,真要靠机缘来成大道,那就是个笑话。

    炎祈因为机缘得了好处,楚南泽却不愿徒弟移了性情。如果真是十几岁的少年,大概很难沉下心来,也难以理解做师父的一番苦心,炎祈却毕竟是个装嫩的老鬼,更深知基础的重要性。

    头一日,炎祈累得手臂酸疼,到了第二日,依旧能一点不差地做出最标准的动作,可见兽人体质之强健。妖修也素来以肉体结实为长处,更何况在楚南泽眼里,炎祈是只妖狼,狼本为猛兽,肯定是健壮的。

    虽说如此,炎祈也不是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了,比如说那糟心的化形?

    明止渊的经验果然太水磨功夫,而化形和实力比起来,炎祈肯定更注重后者,他宁愿日日练剑,也不想一遍遍去琢磨怎么让毛皮变的衣服更长一点,更好看一点。

    而华羽要回来了。

    祁连宗最骄傲最喜怒不定的那只孔雀回来了……没有带回合心意的徒弟。

    漫天的五色云霞堆积,几夺日月之明,而最璀璨的那道流光直接落在栖梧峰。华羽在山颠负手而立,无端生出世间无人可与匹敌的孤高之感,孔雀一族本就极骄傲了,华羽却是孔雀里最骄傲的那只。他也的确值得骄傲,除却出身不说,他落地即通晓诸事,化形自如,哪个比得上?

    华羽外出多时,一朝回返,便有不少人愿意约他论论道,喝喝茶。华羽是傲气得没边儿了,脾气更不好,偏偏没什么人真的讨厌他,也是他的本事。

    “我说了你不必劳心劳力去找,喏,可不是白跑了,可要我帮你算一卦?”清毓笑意慵懒,推一杯酒到华羽面前,自己也饮了一杯,“果然还是你峰上的水酿酒最好。”

    赤玉作冠,血锦制衣,通体华贵的男子三指扣住直扑面门而来的酒杯,杯中酒液澄碧,他只饮了一口,搁下杯子就要走,“我不算卦,所以最好在你喝醉前离开的好。”

    说走就走了,华羽化作虹光,准备找楚南泽一叙。清毓为了宣扬自己的灵卦,很是吹嘘了一番楚南泽收徒之事。

    虽然说的都是两人会做过一场,实际上他们关系不差,之前就说过楚南泽是受宠的小师弟,华羽其实也是他师兄。

    即便华羽自有传承功法,无需他人教导,但他承了祁连宗的情,更承灵淆的情。

    否则以他元婴的境界,能和楚南泽打起来?越级杀元婴已给了楚南泽偌大盛名,但那元婴在同一阶层的人中不算十分强,对上素有威名的华羽?说笑吧!

    清毓自斟自饮,突然发问:“他不像你厌恶卜卦,不信天命,为何从不肯让我算卦?”

    明止渊夺过酒盏,连带酒壶一同扔下峰去,确定清毓没了喝醉的可能,方愿坐下说话:“或许,有些关于他的事你不能算。”

    “不能算?”清毓怔怔地重复,他擅算,却不会枉顾他人意愿强求天命,对着不愿求卦的华羽,只能从偏门地方卜个吉凶。

    例如他算华羽外出收获,卜问的却是鸦杀是否会多一个同门,没有,那便是华羽无获而归。

    清毓拉住明止渊笑出声来,“莫非我像是会强求的人,真要如此,不必他在面前我也算得了。”

    明止渊呵呵笑,温和又秀雅,“是啊,除非你喝醉了。”

    “我头有点晕。”清毓一本正经地撑住脑袋,用力按压太阳穴。

    明止渊:“……”

    哦,千日醉,明止渊的脸黑了。

    华羽不找楚南泽,楚南泽也会去找他的。所以他一到岁寒峰巅,楚南泽已经迎上来。

    华羽拿指尖敲击着手中折扇,玉质扇柄还不如他修长的手指剔透莹润,他回身露出笑容,“南泽师弟定是有求于我了。”

    “哦,师兄从何说起?”楚南泽挑起眉头,不肯落了先机。

    华羽叹了口气,折扇遮住他半边面容,露出一双自带灿金眼线的眼眸,更显勾魂夺魄,“小师弟也学会拐弯抹角了?唉,真有所求直说即可,师兄还能把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多了去了!比如让他去应付自己的桃花债,比如要他北地竹实来当零嘴,比如让他拿剑帮忙修羽毛……还不算折腾吗!

    “以前小师弟开口,问的必然是……”

    华羽的话未说完,楚南泽已经接了下去——“站在山巅吹风,你不嫌冷?”

    什么毛病,次次都爱站山顶上!楚南泽几乎每次在寒风凛冽的山巅找到华羽时都要问一句——他小时候修为可不能不惧寒暑,每次找这位四师兄都要爬山,简直累成狗!

    以前华羽从来没回答,这次他解释了,“我天生是要站在高处的。”

    楚南泽:“……”

    死自恋狂没救了!

    可是华羽站在岁寒峰的最高处,寒风吹得他衣袂纷飞,撩起一缕青丝垂落胸前,谁都要赞一句风华绝代。且他美得并不柔弱,绛红衣袍只衬出他华美大气,凤目不怒自威,还偏像桃花眼儿一样动人,唇边常带笑,笑得人自惭形秽。

    “弟子炎祈拜见师父,拜见华羽师伯。”炎祈是和楚南泽一起上来的,可是徒步毕竟比不上御剑快,落后些许。

    上来就发现有个羽族人骚包地追师父,炎祈真是心塞塞的。

    楚南泽之前还担心,他徒弟似乎是个颜控,对长得好看点的人似乎多了点容忍,但是介于徒弟只在他面前脸红过,眼界还挺高,颜控也不算大问题,至少不会影响徒弟的判断。然而华羽的容貌真是没的说,徒弟看愣了的话那别提多丢人了。

    然而炎祈并不往华羽那边看,眼里只有他师父。对华羽的态度还有点躲避,带点嫌弃的那种。

    其实很好解释。炎祈颜控,那是因为兽世的非兽人少,现在遍地是长得不错的非兽人,多看两眼而已,也仅限于看看。

    至于多了容忍,他对谁都容忍,就像容忍“妹子”的无理取闹一样,又没触到底线,他理解被娇养大的都挺娇纵,好比以前隔壁部族族长的非兽儿子。

    对华羽不太待见更好理解了。同性相斥啊!孔雀也算羽族人了,兽人居然跟非兽人一样爱打扮。炎祈一起战斗过的伙伴里有羽族人,这不代表走兽和羽族相处融洽,尤其是兽族几次把羽族的兽人认错性别之后……

    炎祈自认为他的反应很合常理,华羽却不高兴,瞧瞧他发现了什么,一个不懂欣赏孔雀一族美貌的小兔崽子。

    “师弟所求,是为这徒弟?也算好苗子。”

    否则怎会把个幼崽带到最冷的山巅上来,华羽凤眸微眯,不用楚南泽照顾就能抵御严寒,资质倒不错,大概是火属?那到底要求他什么?

    楚南泽侧身挡住华羽的打量,直言道:“求你的化形之法。”

    化形之法?那更说不过去了。十几岁化形到这地步,除了华羽本人,少有妖修更好了。而且再看两眼,这叫炎祈的小崽子化形出来的模样也很不差,发色是不大对,叫人一眼就看出是妖修来,但正是银发最配他一身气度,泠泠然若月华。

    “你化个形我瞧瞧。”华羽心里不解,又骂两师徒都不懂美丑,银发比黑发好看多了,但还是决定帮着看一看。

    炎祈没立刻应下,即使变成狼对他来说其实也再正常不过。他先看向自家师父,得了一个点头,一个闪身,原地已经只剩下一只小白狼。

    没有把衣服也丢下,自然不是因为炎祈本事精进了,实在是楚南泽想了个法子,又找出一个储物戒指,拿灵蚕丝揉成绳子串了戴在脖子上,化形时就以神识操控把衣服收进储物戒指。

    要知道,华羽已是元婴后期,又专心盯着炎祈变身,什么小动作看不明白?但他嘴角噙着笑,垂着眼把玩折扇,“原来是只狼。”

    怎么就是只狼呢……

    等炎祈的身体开始拉伸,变回清俊少年了,华羽终于掌不住笑弯了腰。哎哟这打扮,真是让人忍不住,怪道楚南泽急得求助。他师弟什么脾气,这么多年也看出来了,不知和谁学的,又爱干净,穿身白的,四处裹得严实,没的那么刻板,结果收个徒弟乖倒很乖,浑身野劲儿却掩不住。

    “我说……”华羽挑着眼角把炎祈上上下下看一回,视线最后落在他额间妖红的兽纹上,突然开口,“我琢磨琢磨,或许能有法子掰过来。我看他倒很顺眼,不如也叫我一句师父来听听?”

    楚南泽:“……”

    炎祈:“……”

    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就要抢徒弟了?楚南泽沉下脸,可不兴华羽这样的。被争抢的炎祈更不高兴,就知道有人对他师父心怀不轨,居然都想到曲线救国了?他肯定不会认下一只孔雀当自家师父的伴侣的,看着就让人没安全感。

    华羽似乎真的来了脾气,他兴致越高,“同是妖修,我能教的也多点,如何?他合该是我的徒弟。”

    “多谢师伯厚爱,炎祈认定了师父不会改。”炎祈已经换过衣裳,冷面肃容。

    华羽啧啧两声,还欲说话,迎面就瞧见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剑。

    早就说过,真要抢徒弟,少不得一战。

    楚南泽心里还存着疑惑,依旧寸步不肯让。

    ☆、第十九口锅

    自家师父要和华羽打起来,听说华羽的修为还要更高出一个大境界,炎祈却没有半点担心。就算华羽千般不好,炎祈还是相信他不会对楚南泽下狠手,能那样随意交谈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交情?

    再者,有眼睛的都看的出,华羽的性情最不屑仗着境界欺负师弟,定然要压制修为来打,总不知谁更吃亏些呢。

    显然,华羽和楚南泽的切磋并不少见,而关系远一点的不明所以,才认为两人都脾气骄横,不愿吃亏,互相之间没交情。事实上,关系近的,如莫问、清毓几个,说华羽回来一定要打上一架,那就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切磋切磋而已。

    炎祈站在一边观战,这种层次的打斗,对他而言是有大好处的。不单是他,莫问的八个徒弟也来了三个,除开闭关的、外出的、对打架不感兴趣的,人来的也不少了。

    由此可见,莫问对自己师弟们的性子是把得真准,他们师兄弟关系也是真好。

    莫问八个弟子中,大师兄木时君是个温厚君子,老二晏楼洒脱不羁,行五的苏景卿唇畔含笑,像只狐狸。炎祈还是头一次见到其他峰的师兄,竟是在这么个看热闹的时候。

    不是炎祈愿意用看热闹三个字,主要是木时君今年也新收了个小徒弟,由于是路上巧遇救下的,年纪更小,才不到十岁,叽叽喳喳嘴上不停。

    可以想见,木时君的弟子竹君也是听过茶馆子里的传言的,因为小姑娘眨巴着眼,可好奇地拽紧她师父的衣角发问,“华羽止战戈,不是说没有人能在华羽师叔祖面前动手吗?因为师叔祖太好看了。”

    说完小竹君还用力点头,盯着华羽发痴,以示自己所言的正确性。

    小孩果然不知美丑,炎祈默默地在心底里把师父和华羽从头比到脚,依旧觉得师父更好看百倍。

    晏楼哈哈大笑,摸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神秘兮兮地道:“你看下去就知道了。但是,华羽师叔好看,南泽师叔就不好看么?”

    楚南泽正好一剑刺出,万千寒芒交织成网,细细地搅碎了漫天璀璨的彩羽。他足尖一点,整个人也被剑光裹挟一般,举手抬足都透出剑意。

    剑仙用剑的时候也是极美的,不似华羽手里摇着泛出异彩的折扇,从容射出漫天飞羽,华光辉映杀机暗伏的勾人神魂,却也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都很好看,不一样的好看。”竹君尚小,只能说个美丑,对种种交锋看不分明,但她看了,记下了,终有一日会有所得。

    现下,她就只能苦恼,莫非南泽师叔祖自己也风姿过人,看得久了,是以不受华羽师叔祖影响?修真界好危险,除了实力,连脸都辣么重要!

    而其他几个人就顾不上说话了,金丹巅峰的斗法,足够给他们指导,值得专心体悟。以炎祈的修为本该看不清两人细致的战斗动作,然而兽人毕竟是天生的战士,他所悟的不是某个招式,反而参得楚南泽最精髓的一丝剑意。

    一丝剑意已然够多了,炎祈虽为楚南泽的徒弟,两人却不会走完全一样的道路。炎祈活过多年,战斗风格早已定下,如今不过融会贯通,以助自身罢了。

    “天涯霜雪。”楚南泽的声音沁凉入骨,是受了浑身涌动的冰灵力影响,寒霄剑上剑光有瞬间黯淡。

    并非楚南泽灵力已尽,而是打斗多时,气消得差不多,干脆试一试最后一招,总要教华羽吃个小亏。

    岁寒峰为楚南泽所居主峰,岁寒峰巅终年积雪不化,下有几层坚冰,又有寒风卷住琼玉一般的碎雪,正合宜他的剑招。

    本是未成的招式,借着一战而起的酣畅,还有岁寒的特殊,楚南泽竟真把这一招用了出来。

    于是就见旋风骤起,地面坚冰尽数被刮起,霜雪碎屑利如刀刃,这些也不算什么,最骇人的是一股寒气,带着无尽寂寥之意的剑已经到了华羽面前,居然当真避无可避。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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