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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5节

    那考官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也是有些门道,我也不妨于你说了,正是那林大将军无疑。”顿上片刻,又道:“林将军向来心性耿直,也不怕与你说了,朝中大多官员怕是都不能让这林将军买账的,今年的考生若是安分些,不佐些小门小道,尚还有些出路,若是这几日出了什么幺蛾子,哼哼……”

    那考官故意将嗓子吊得很高,这片地字一号的考场之中的考生都能听了个一清二楚,也算是好心的在事前提了一个醒,这官员想必平素行事定然不错,倒也一好心之举。

    沈谭笑笑,随后便不再言语,那考官转身片刻后遂也就走了。

    第二日的题目一下来,却差不多让这考场之中大多数的书生额上都不觉冒出了冷汗。第二日的题目略有些杂,一些简单的填词小句,多出自四书五经之中,难度适中,有自小耳熟能详,张口便能吟道的子曰,也多有一些偏门的如出自《诗经·幽风·鸱鸮》一句“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奈何?”更是颇令一些举子多感到头疼了。

    而最为让诸多举子近乎目瞪口呆,抓耳挠腮至极的却是此次成文的题目,竟是政论,论及佃农制的利弊,或是言之我朝如今北有戎狄南有牙刅的腹背受敌的局势的缓解之法一二,二者择其一论之而成文。

    这招倒也是狠,自如今的皇帝澹台宇继位以来,天下广开言路,天下士子于国事皆可畅所欲言,因而,这些个自视甚高的举子平常最喜在外对着国家大势所趋好生高谈阔论一番。你们不是最喜高谈国家大事的厉害所在吗,如今便给你们这样一个机会,大手一挥,说道,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然而,这些向来向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举子之中又怎会真有几个对国家大事确有真知灼见的书生,便是那些年纪大上几轮的老举子也不由的苦了脸,平时多是些闭门造车之徒,泛泛而谈的言论倒是不少,但若真心深究起来,也就不过如此了。打个简单的彼方来说,戎狄和牙刅该不该打,他们中的大多数多会义愤填膺的说道一句“该打。”,至于究竟怎么个打法,掀了眼皮子就这么干瞪着,便恐怕半天也都憋不出个字来了。

    当然,若是举子当真大多都泛泛而谈起来,倒也并非未尝不可,这题说来立意不难,可要出新意,可就多有些难度了,都是些心高气傲的举子,若堪堪落笔便落上旁人一筹,怕是也多为不乐意的,故而,半天的功夫过去,巡考的几个官员一眼看过去,竟是少见几个轻易动笔的,一副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法的模样。

    然而,午时过后,这些举子怕是再不乐意,也都该动笔了,莫不然,到了收卷的时辰,才是真正要垂首顿足了。果真,午时过后,大半的举子都已经动起了笔,心思有些颇重的举子此时额上更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来,再有些心理不堪重压的便是握着手中毛笔的手指连着整只手掌,整只小臂都在微颤,瞧着也是可怜,让在旁巡视的官员见了都忍不住摇头。

    沈谭是在午时过后第三个时辰搁下笔的,再过一个时辰便到收卷的时候了,便是以他的心性,手心里也冒起了一阵的冷汗,搁下笔之后,攥着笔头的手指都有些僵意了。然而,抬眼望去,他却是不由的一愣,对面的书生竟然仍未起笔,再过一个时辰,便该到第二轮收卷的时辰了,莫不是这书生想着何事出神,莫不是忘看着日头了,他自觉这书生实在瞧着有些不凡,现时心下便不由生出几分惋惜之意来。

    沈谭心下这么想着,这对面的书生却这时候竟然开始动了,竟开始研起墨来,研完墨,又在笔架上取了几只的狼毫对着笔尖揉捏一番后,才择了一笔握在了手上,对着研墨一点,再一转,随后再择了一笔握于左手两指之间,再一点,一转,才终于开始动笔成文,而此时,距第二轮收卷的时辰还只差半个时辰了。

    两手双管齐下,再看如今这日头……

    这人,当真是太过自负,还是当真……是个胸怀无双锦绣之人。

    只见那那青色的衣袖挥罢,那书生整个人微伏案上,双腕如同两条灵蛇一般弯折着,好似有一阵微风在那人的颊边扫过,撩起几分垂在眼前的几缕微卷的鬓发,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嘴角微勾之下,平添了几分文雅俊秀,手腕收缩之间却又尽显一股子利落风流的滋味,那阵风晃在那书生的面前,却好似在旁人的眼前扑面而来一股风流飒爽的清风,透骨生凉。

    那书生两手的手腕好似转得越来越来,待到最后竟只余下了一片残影,还余下半柱香的时候,两手一勾一提,双双搁笔,左手扫开书镇,将那方方成文的稿件拿起,墨迹尚未干透,便仔细吹上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却是拿起一旁的一壶清茶,以茶代酒,仰头就着壶嘴便是一饮而尽,手上再一使力,那方方成文的稿件便已被他收入手中。

    文人的风流,武人的吞吐豪气,在这一刻,竟好似在这一刻在这书生的身上奇异的融合在了一处。

    “好!”那书生终于收卷的一瞬,只见身旁竟已立了个鬓发斑白的官员,观其身着打扮,应是这考场之中的一监考官,最后竟不由激动地满面通红,失态的大叫了一声,随后再似是颇为感慨的叹上一句,“少年可畏啊。”竟好似已在此处立了许久。

    那官员回头再去瞧上那书生一眼,

    那姿态,周身的那股子的风流劲儿,眉目脊梁之间一股子不屈的傲气,便是怎能不叫人不禁叹上一句,

    ——好一个文采风流的俊秀好儿郎!

    第71章

    第三日的题目,其实倒也说不上极难,重头戏都已经过了,最后也不过添个彩头,一首格律诗便已足够,再大手一挥,随性的说道,便来一首咏物诗吧。说来,这格律诗便是作得再糟,若是前两轮表现甚是出彩,也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毕竟只是个小彩头,考生大多对此也都不是特别的看重,因而,这第三日的午时过后,便陆陆续续有举子走出了考场。

    这三日的春闱到此才算是结束了,而主考官和几个担任考官的翰林学士近几日可要开始忙起来了,上千份考生的考卷的量自是不少,翰林院会派下专门的小吏,将手上的卷子,全部誊写上一份,虽然麻烦,却是必要,毕竟每个举子的字迹都有所不同,不说在书法造诣上种种的不同,见字如见人,几个考官的手下难免有些门生子弟,能识得几人的字迹也不足为奇,但若因此不由参上几分私心,未免与旁人来说,有些太过不公了,因而,由这些小吏誊写下来,便难从笔迹上辨出一二了。

    再者,还会有专人将考生的考卷整理在一处,然后封上考生的姓名之后才会送到考官的手中,每个考官都有自己负责的一摞考卷,从中选出自己中意的考卷再承到主考官的手里,但也并非全然没有交集的,几个考官偶尔也会翻阅几下其他考官筛下的考卷,也算是交互阅卷了。

    自进入翰林院开始,便有一鬓角花白的翰林学士一直在喃喃的念叨着昨个日子见到了一个如何惊才艳艳的举子,对于这些向来混迹于翰林院中的老官员而言,见到一个才气惊人的有为后辈想来定是件再欢喜不过的事了。

    那老翰林甚至笃定,“你们若是见了那书生,也会觉出几分不凡的。”顿上片刻后,又道,“说来,近十年来,老朽也算是见了不少举子,却少见几个当着才情俱佳的瞧书生,怕也只有早年林大人春闱之时那股子文人骨子里的清俊风流的滋味才能挫上几人几分的锋芒吧。”

    这话说来倒不是真心的奉承,这老翰林在翰林院当了几十年的差,每隔上几年便要当上一回考官,这年年所见的举子怕也早已不下万人,这看人的眼光到底还是有的,说话更是不常油嘴。

    但随后又想着这书生虽当真是出色,却是随了几分江湖人的豪气,若是于旁人说来,倒想来确实是一当真不错,文武双全的举子,然而,于这些在翰林院当差的老儿而言,却似乎反而落了下乘。

    再想着当日里林大人走出那考场之时,也是一身青衫布衣,端是一副推门而出的从容之姿,身形虽若拂柳,背脊却是挺得笔直,面皮子上唇角再一勾,便随上几分难得少见的笑意,一瞬之间,竟如春意融融,醉人几度,或许才该是纯粹的举子才气风流的姿态吧。

    这般的场景,便是每回想起,都不由要叹上几分。

    至于如今这书生,也是一身的青衣,一身惊才艳艳,骨子里的一股风流才气,说来,从籍贯上而言,竟也是与那林大人同乡……这清水县也不知是何处的风水,竟出了这般怕是了不得的两个人物。

    如此想罢,随即又缓缓自嘲的笑了几声,心中不由想道,

    ——一生之中,竟能见此二人风华,恐也足矣。

    “顾惜朝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林子清此时答得却是爽快。说来,天然居一面已足够让他对这人平生几分的兴趣来,动了爱才惜才的念头自然是有的,也独独只因单纯对此人几分探究的好奇之心,于那日后势必会搅得江湖和朝堂一片浑水的玉面书生的几分好奇之心,正是那为人素来心高气傲,空有鸿鹄之志,却无高杆借力,最后几度困于桎梏,走上了歪路几近不复的境地的玉面书生顾惜朝。

    另有一翰林随即便附和着说道,“林大人既然都已经这般说了,那就定然不错了。”那人倒也是聪明,林子清如今顶上挂的帽子还是镇远将军的军职,然而,如今既然在这翰林院中主事,唤起将军来未免似乎有些不妥,故而便直接唤起了大人。

    那老翰林随即便也道:“将军也识得那顾姓的举子?”

    林子清曲着右手的食指就着桌面缓缓敲上了几下,心下此时倒是存着几分的好笑,顾惜朝想来也远没有那老翰林想象的那般简单,那老翰林如今怕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竟然意外发掘了一隐在人世之下难得的人才的欢喜之中,只怕……这人倒确实是自有一番的大才,这意外之言可就值得再仔细推敲一番了。

    想必那老翰林如今于那顾惜朝的印象不过是一个可能怀才不遇,然而惊才艳艳的温文书生罢了,然而……这人想必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考场上显露几分锋芒,这老翰林意外所见,想必也多是出于他人良久算计吧。

    说来,监考官约莫每过一两个时辰便会在考场周围巡视一回,因着此次春闱上头派人盯紧了,几个监考官此回干起事来倒是利索,每回相隔来视察的时辰竟都是出奇的准,要把握这些个时辰的功夫,有意在考官面前显露几分的锋芒,也不是未尝不可的。

    这人分明是想借着这几分小露出的锋芒,在于人试探,他在于旁人告知,以他的才气,他的本事和气度,足有被人拉拢的价值。

    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终究太过自负?

    正待想着再细细思虑上一番,然而随后,林子清的脸色却是忽然似乎变得分外苍白了起来,咳上几声后,林子清伸手往怀里摸索片刻,便掏出了一白玉瓷瓶来,拧了塞子往自己的手中倒上一颗圆溜溜黑乎乎的药丸,仰头便吞咽了下去。

    身旁早有小吏颇为体贴的递上了一杯茶水,林子清端着那杯茶饮上几口,片刻后,那脸色才算是真正缓了过来。

    “大人。”身旁又有人不由轻声唤道。

    自回朝以来,他的身子本就不是极好,算是亏空了大半,近来每回思虑过多之时,便会止不住胸中的咳意,真正落下了病根,回朝之后又几经周转于朝堂之中,便是个寻常人怕都可能受之不住,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病人。

    倒是幸好这药丸的效果不错,每回觉得咳得厉害的时候,咬上一颗,半晌便可缓下来了。

    一手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手却是就着那白玉瓷瓶的表面顺着缓缓磨了几下,心下一叹,面上却仍是一副正襟危坐,半分波澜不兴的沉静的模样,又道了一句,言道:“阅卷吧。”

    手下几个翰林院派下的几个从考官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四下散开之后也真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林子清伸手抚着面前几叠犹散着墨香的千百答卷,唇角微微一勾,心思一凝,心道,

    ——倒是希望这日后传闻中生生叫人闻风丧胆的玉面书生莫要令自己失望吧。

    说来,林子清阅卷比之旁人不知要快上几分,往往旁人还在瞧着一纸长卷的时候,他这厢五六份的长卷都已经过了,往往旁人眼前只过了一两行,他的眼前却已经过了十行有余,想来身旁阅卷的其他官员也未曾料想到这林大人阅卷起来竟半分也不带含糊,往往他们手中还在忙活的时候,这人的手中竟已经闲了下来,得空的时候,尚能自在的沏上一壶的热茶。

    原本料想着这年纪尚且不大的主考官未必老练到能将手上的考卷都过上一遍,未曾想,这主考官虽确实是个新手,阅卷也不算老练,然而这与生俱来的一目十行的能力竟真就轻轻巧巧的将手上的卷宗都过上了一遍,便是当真有人徇了什么私情,只怕也瞒不过林大人的这一双招子吧,因而,估摸几分时势之后,也都老老实实的查阅起手上的考卷了。

    想必这皇帝估摸着一早便知道了林大人的这份本事,这才将这林大人调到翰林院来担任此届春闱的主考官来了,倒也是存着几分的先见之明。

    这一届春闱考生的才气倒是不错,便是中旬出了论政这一蛋疼的题,答得出彩的考生倒也不是没有,泛泛而谈或者夸夸其谈,只余一副宽大的骨架子而全无血肉,甚至于枯燥无味的文章看多了,偶尔见到几篇辞藻华美洋溢,逻辑框架尽皆似是娓娓道来的好文章,不免让人感觉眼前倏忽一亮,心情舒畅之下,红笔再一点上,便是一个甲等。

    考官虽然对于文章各有偏好,有重辞藻,也有属意框架,心好立意之徒,然而,仅在分属等第一面上,若非实在太过模棱两可的文章,一般到底还是不会存在多少太过争议的,至于等第之上再加细分,那便主要当真要视主考官而定了。

    历来负责考生考卷的考官都是翰林院里最累人不过的差事,要在这翰林院里被关上整整三四个日头才会被放出来,待到第三日午时过后,手中的卷子基本栋已经定下了,六七千份考卷,最终却不过择其一二百之数,想来确实有些太过严苛了些,然而朝廷选拔人才,若是人收多了,如何安排这些闲置的人手反而成了麻烦了,不如索性往精的少的来拣,也是方便。

    身形缩于身后的一翰林偶尔抬眼去望着座上仍在翻阅考卷的林大人,随后又很快的撇开眼来,相较于其余考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讨论的场景此人未免实在多有些格格不入了。

    待见到座上的主考官自然地翻着手中的考卷的动作忽然顿上一顿,那翰林面上心下一时之间都不由咯噔一下。

    只见得座上之人将手上这一份放于乙榜之后,随后又将乙榜中的考卷翻了一遍,从底下抽出一张考卷顶了先前那张的名额,那翰林瞄过眼,正是那皆由一字破题的一考生的考卷。

    此份考卷本确实没什么出彩之处,但能入乙榜还是稳妥的,但若说能位列甲榜,这中间的差距明眼人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至于如何混入那甲榜之中的,林子清伸手摸着几下自己腰间那把折扇的扇骨,心下却是不由哂笑几分,多半还是瞧着那傅中丞的脸面吧。

    至于那斜眼瞟来的翰林心下也不由叹道,不说这傅中丞如今是个如何得势的朝中重臣,私下为人更是跋扈得很,便是那林子清林将军林大人都是皇帝面前难得一红人,官位也是不低,与那户部尚书穆子俞更有几分的关系。这两人两边都不好得罪,心下已经后悔应下了这份折腾的厉害的差事,夹在两人之间,也实在不怎么好做人。然而,事到如今,他怕是也只能打落牙齿自个儿往肚里吞了,此事若是真捅了出去,莫说自己顶上乌纱不保,便是这条老命也有些难保了。

    心里叹着,这世上太过贪心的事终究还是要不得,面上此时倒是不动声响的安分了下来。

    这瞧着面皮子白净,一脸病态的青年,也端是一个不好惹上的主。那双眼珠子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瞧着似乎一脸病态的模样,盯得人背后便不由渗出一阵汗毛都起来了的寒气,又叹着,毕竟是个上过疆场的将军。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上榜的名单待到这个时辰便是基本都已经定下了,待到林子清翻罢手中甲榜的卷宗,首肯以后,才算是真正定下,林子清择出一纸卷宗,示意其余的考官都来看,几个考官便很快围了过来,林子清遂朗声道:“便点了此人为甲榜第一,为此届会元,你等可有异议?”

    几个考官看罢,尽皆颔首,这个举子的文确实作得不错,一眼瞧上去,便是叫人不由眼前一亮,再缓缓读来,胸中自然腾起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之感,最是爽快不过,实属难得。

    见已都全无异议了,林子清点着手中的红笔随手便提了一个一甲等,随后再就着此卷竟就当真一下撕下了那糊上的封条来。春闱的会元的名号在这些官员之中本就是当天就要揭晓了,在翰林院里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围坐一团的几个考官最终也不得不啧啧叹了几声,只见那卷旁分明印着几个俊秀的小字,抬眼看去,却正是……

    ——顾惜朝。

    第72章

    城外的皇榜终于张了,千百数的举子几近将整个街道都围堵的水泄不通,人群中时而爆出一阵状若疯癫的痴狂之声,此届春闱的录取人数总计三百一十七人,七八千数的考生,最终提名的十不存一,可谓是惨烈,也难怪此次上榜的举子一副欣喜若狂之态了。

    人群之中更有一官员顺着张上的皇榜大声宣读着榜上的名单,从乙榜逐后往前宣读名单,随后再念到甲榜上的名单“甲榜三十二山西名苑县人氏丁方川……甲榜一十七江南凤平县人氏孙得地……”一直念到甲榜第一的时候,那官员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最后方才朗声言道,“甲榜第一,江南清河县人氏……顾惜朝!”

    每逢那张榜的官员念到一个上榜的举子的名字的时候,人群之中便会引起一阵的骚动,间或几声欣喜若狂之声来,然而,一直到这一个名字念出口,周围聚集的举子面面相觑之下,竟无人前来应和,面上更大多都是一片茫然之色,只余一阵似是窃窃私语之声。那张榜的官员面上尴尬,便只好继续大声说道:“顾惜朝何在?”

    底下的人群又沉默片刻后,随后便见其下一个天然居的伙计大着胆子小声说道:“顾爷先前正说着要去将军府上走上一遭。”

    说来,那林将军不仅是早年一届科举的新科状元,而今更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翰林院中更有传闻,这届会元的名头正是林将军亲自点下的,本就是这届春闱上榜的举子,这林将军说来便就是这届考生的座师,若是那会元的试卷当真是这林将军钦点下来的,那顾惜朝只怕也算是林将军的半个门生了,这个时候去府上拜上一拜倒也尚在情理之中。

    顾惜朝这时候确实去了林将军的府上,不过倒不是他起了兴致要去这将军府上走上一遭,而是一早便有人将他从客栈请到了将军府上,留了上座,备上了一壶好茶。顾惜朝倒是还未曾自大到认为是这林将军在拉拢,或在于自己示好,因为本就全然没有必要,莫说如今的自己不过只是一叶无根浮萍,得了一个会员的名头,在这些大官的眼中只怕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便是待到殿试一过,真正得个进士的名号,成了个真正的官场中人,于这些大官的眼中,也难得几分的分量。

    如此说来,这将军府的大将军将他请去喝茶的意义倒是有些意味不明。

    顾惜朝在将军府中等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圣上急招林将军入宫,不得有误。如此,顾惜朝不觉便已登上了一个半时辰,然而他看上去却是一点都不急的,府中的丫鬟小厮伺候得周到,还有好茶可以喝,他又为何要着急?

    外面的天色看上去不是极好,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日头被云层遮挡住,整个天空都开始变得暗沉沉的,零星的细雨此时也已经弥散开,夹着几阵不大不小的冷风,是这季节最常见也最是恼人的梅雨天气。

    林子清从府外归来的时候,观其天色,已过未时,随行的张合笨手笨脚的想着要将自己手上的裘皮大衣往林子清的身上过去,想法倒是简单,将军向来体弱,这阴雨绵绵的恼人的天气若是让将军淋雨受寒了,只怕更是要麻烦,团吧团吧的算计着净想着要将自家将军最好非得裹成一个粽子才好。

    林将军正待下马车,兜头便被张合这么一折腾,顿时便有些恼了,然而回头一看张合那厮一张半是嬉皮笑脸,半是期期艾艾的脸色,立时又心软了下来。

    余晃手上的油纸伞一把撑开,撑在那林将军的头下,便是速来僵冷的面皮子上此时也是一闪而过几分关切之意,默默不语。

    林子清的眼角不由便是一抽,心下却是叹道,

    ——他于旁人的眼中看来莫非便当真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一般的形象?

    他若当真问出了口,张合指不定便会嘻嘻的说道一句,“将军志在天下,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多苛待了几分自己的身体,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言下之意,便是将军便是再忙于朝堂之事,偶尔也该好生养下自己的身子骨了。

    心里再细想几下,便也就明了了,自己的身子骨本就不佳,一个人若是在三年间大多数的时候在床上挨过,终日未进斗米,只靠着体内循环的药力吊着性命,三年过去,本就不甚健康的身子骨愈发清瘦下去,脸上更显几分的病态,也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近来原本就不多的五点的体质近来又落了一点,比之寻常人还要不及的身子骨,若是拖着这病累的身子骨,只怕再撑过一个十年都是难说了,心下不由苦笑,伸手掩在嘴边又不觉的轻咳了几声。

    从皇宫回府后,林子清便直接去了前厅,到底还是记得那前厅之中尚有一人已候着他多时。一个半时辰后,顾惜朝方才终于在这厅中见到了这府中主人,见到主人家露面,下意识的便起身,挥罢两手的袖摆后,随后便拱手朗声说道:“顾惜朝见过将军。”

    只见那顾惜朝眉目间看似温文柔和,那双狭长的凤目之中却偶现几分凌厉之色来,言谈举止之间,倒是一派洒脱自在的气度,又随着几分的江湖之气,倒也是一番不由让人侧目的姿态。

    见着顾惜朝之后,林子清的眼中似是起了几分波澜,半晌,方才比了个入座的手势,于顾惜朝言道:“坐。”

    待到顾惜朝几近入座之后,林子清却忽然说了一句让顾惜朝近乎从位子上惊得跳起来的话,“你月前于我门下投卷的那本《七略》我已瞧过。”

    顾惜朝确实惊得已经从位子上跳了出来,眼中倏忽似乎闪过几分极为复杂的神色,尚存着几分激动之色,然而,顾惜朝眼中复杂的神色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融于这人看来好似一贯温和俊雅的笑意之中,只是这笑意一瞬之间瞧着却似乎已经比之方才要更温暖更真实一些了。

    对于遇见一个难得能对你的才学识得几分的知音人,对于一个人来说,总是值得让人高兴的。

    顾惜朝见那林将军落座之后,径自沏上了一杯茶,竟就缄默不语起来,他倒也不甚着急,眯起眼似也是极为享受起这难得片刻的静默来。

    倒是张合听着将军说道,眼前这也穿着一身的青衣的书生便就是著作那兵书《七略》之人,眼珠子一时之间竟似快要瞪了出来,伸着胳膊肘向着一旁的余晃顶了一下,小声的嘀咕了一声,“这年头的书生怎生都这般厉害了?”

    那本《七略》于张合这个斗大个字都不识的粗人而言,自然是半分也看不懂的,但他张合看不懂,军中也自然会有能看懂的人的,比如那早年间永安侯大军降将,如今正隶属于弓枢帐下第二偏将温良。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兵书,一部让温良这个诡将都赞不绝口的兵书。

    单是这一点,便足以让张合对这个书生不由高看几分了。

    便是余晃听闻此言,眼皮子也是不由的掀上一掀,然而似乎不经意的瞧上那书生几眼,观其气息绵长不似常人,脚步更是踏得又稳又轻,“在武艺上,我胜不了他。”言下之意,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书生。

    好家伙,竟还是个内力高深,习武的书生。

    因而心下不由又是高看了几分。

    ……

    约莫酉时时分,

    这几日踏足这将军府上的人当真是不少,顾惜朝辞别府上之后,又有下人来报,府上又来客了,竟是回朝之后少有来往的神捕司的诸葛正我诸葛神侯造访,尚还是同他那向来于他为老不尊的老师穆子俞穆老先生一道来的。

    待听到穆子俞的名字,林子清的脸上此时竟是下意识的一抽,想着抬腿便要往内堂去赶,然而,未及离开那前厅,这两人竟已经径自踏入了这前厅之中。

    本因着揽着一个不错的人才而腾起的几分欣喜之意立时便已微妙了起来。

    见了穆子俞,林子清也只好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老师。”本该见到这这穆小老儿的喜悦之情至如今也似仅余下几分浓浓的无奈之意。身后随着的张合小子咧嘴便想笑开,最后却似乎终于强忍着涌上喉间的笑意。

    近来穆子俞穆小老儿来府上造访定然不出一事,说亲。先前他在翰林院中担着主考官一职,忙得脱不开身,这小老儿找不到空当,如今春闱一过,这小老儿的兴致起来了,想必往他的府上又要跑得勤快些了。

    这穆老头的顽童心性也是不改,一方面想着林子清也确实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另一方面,他向来觉得这面上总是一副波澜不兴的门生总是端着一副言笑不苟的面孔又实在太无趣了些,因而最近他便觉得见着林子清变脸于他而言竟成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来。

    林子清又向着诸葛神侯行了一礼,说道:“不知何事竟劳烦诸葛小花……神侯于我这府上走上一遭?”

    ——噗!

    听得“诸葛小花”这实在好玩得不得了的名讳,张合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便是余晃脸皮子和嘴角也忍不住一抽。

    诸葛正我的脾气看上去倒是极好,仍然笑眯眯的捋着几下自己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瞧过了三人一眼。

    穆老头笑眯眯的与林子清说道:“罢了罢了,你这小子说话也莫要与人夹枪带棒了,我今儿个来你府上倒不是要与你说媒来的。”

    林子清脸上的神色一收,似是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穆老头见着几日不见脸上又已不见了几两肉的林子清,长叹一口气后,方才忍不住说道:“你这小子近来也不知是怎生回事?这脸色一日两日尚还好说,半月来都未见几分起色。”堵上片刻,又道,“正巧,神侯对于医药一道上也颇有些心得,便托着最好与你诊上一诊才好。”

    林子清听罢,面上虽仍是一副声色不动的模样,心下却是涌过几分暖意。

    林子清张口正待要说话,却又听得那穆老头继续眯着眼笑眯眯的说道:“当然,听闻神侯府上还尚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正待字闺中,你若是能见上一见,那便是更好了。”

    林子清:“……”

    林子清憋了半晌,脸皮子一抽,终于忍不住呐呐地唤了一声,“老师。”

    ……

    诸葛神侯在医术上却有一番独到之处,于林子清把上片刻的脉之后,便已经判断出了一二,然而,为保万无一失,犹豫着向林子清说道:“将军能否将近来所食的药丸于我瞧上一瞧。”

    但见林子清此时忽然伸手掩上唇边,眼看着又要好生咳上几声,见状,诸葛正我忽而伸手在他周身几个大穴上点了几下,那咳声竟也缓缓真就止住了。

    待到心绪渐稳,林子清方才缓声道:“有何不可?”伸手便于怀中掏出一白玉瓷瓶来,于诸葛正我的手上递了过去。

    诸葛正我接过那瓷瓶,拔了塞子,于手中倒出一粒药丸。

    半晌之后,诸葛正我又再重新塞回了那瓷瓶里,犹豫着问道:“此药却是世间难得的珍药,不知将军可否告知此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子清顺口便应道:“此药本为友人所赠。”见其眼中此时却是难得闪过几分柔和的笑意来。

    诸葛正我深深的瞧上了他一眼,说道:“那定然是将军的一个至交好友。”

    林子清接过那放着药丸的白玉瓷瓶,指尖就着光滑的瓶身缓缓磨了几下,便是一声极为清浅的喟叹之声,遂道:“是一个总让我觉得我确是个总在于朋友添麻烦的朋友。”

    ……

    第73章

    诸葛神侯于将军府上仔细把了片刻的脉后,言道,倒也是无甚大爱。林子清身上的病根已经明说,说是病根,其实倒也算不上什么大病,想要根治极难,但一时之间还要不得一人的小命,说白了,日后若是吃好喝好,好生养上几个月,说不定也就养回来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五行之中,脾属土,脾在志为思,过思则伤脾。想来应是林子清回朝之后朝野朝外折腾得厉害,身子骨本就偏弱,又兼之此人最善谋略,旁人举一他便能反三,往往旁人思及一分,他便能整整思虑上六七分,想了个七七八八,思虑过重,有时候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发病的诱因差不多也就恰恰正在此了。

    说来诸葛正我瞧着那林将军神情之中实则也多有几分的歉意,不为别的,便只为了那如今正蒙圣眷的蓉贵妃。端木蓉本是林子清托付于他诸葛神侯照顾的,然而,结果却把人搞丢到了那皇帝的龙床之上,林子清与端木蓉早年相识并非是极为隐秘之事,几个大官若有心探究,想必能探明的也定然不少。这事说来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能明面上来说是皇帝抢了自己臣子的女人,便是那臣子不甚在意,那皇帝总该也有几分膈应吧。

    诸葛正我心下已把林子清与那端木蓉视作了一对佳偶,林子清当年冒死回京便带回了这么一个女人,随后塞在他的府上便是自认下了一个不小的人情,至于那端木蓉,早年他也见过几面,自觉得这女子美则美矣,但似乎少了几分的灵气,正是女子二八芳华正好的年岁,家中突逢大变,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已是可怜,尚还要心系自己那被发配边疆的老父,而如今……

    心下不由便是忍不住长叹一声,也当真是世事无常吧。

    那女子的心里只怕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情郎的,莫不然也不会一等便是等下了三年,徒然虚度了年华,若是……若是她再等上几年,也许……

    只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可言,三年前,从边疆传来林将军战死的消息之后,一切便已经大变,三年前的端木蓉端木姑娘成了如今深宫之中圣眷正隆的蓉贵妃,本该战死的将军得胜归来,本该天成的佳偶……世事难料,可悲,也实是可叹。

    然而,而今正处观望之状的几个大臣尚还有些莫名,说这皇帝当真是心胸太广还是准备体味几分将人捧得高高再狠狠摔下的痛快之感,后者看着又分明不像,有事没事便要将人往宫里唤过去,几度重用,朝中的几个重臣之中又有谁能有此等待遇,至于前者,左相尚还在世的时候这皇帝便已经开始想方设法的收拢自己的势力,心高气傲至此,又怎容有人能在他的头顶指手画脚一番。

    倒是林子清这当事之人,最初知晓此事的时候,也不过愣神了片刻,日后,该吃吃,该喝喝,该干事的干事,竟似半分也不曾在意。如此,君臣相和之间,倒也算是自然,旁人瞧得倒是莫名,只觉得这皇帝的心思当真阴晴捉摸不定,古语有云,伴君犹如伴虎,当真是半分也不错的。

    皇帝更于半月前改了官职,将那游离于秩序之外的【参知政事】一职拢入了官制之中,参与朝中六部内政,可越过六部向上呈上奏折,明着看来,那林将军脑袋顶上的帽子没变,算是还没升官,然而,实质上,这正了名声的【参知政事】的权利在朝堂之上已经几近与一朝宰辅相媲美了,那皇帝明面上说着不给人升官,但实则这官不仅升了,还升了不小。

    合着这皇帝莫非当真半点也不觉在意,这般的恩宠也更当真是极为少见。

    穆老头儿对着林将军哼哼了几声,说道:“都已从那边疆回来数月了,养了几个月,面上的肉不仅没养回来,本就没有几两的肉又已经少得可怜了。”

    诸葛正我遂也笑呵呵的言道:“如今的年轻人,难免也有多有些年少轻狂的时候。”

    穆老头回头便瞪上林子清一眼,又哼哼着说道:“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也该到收敛收敛娶妻生子的时候了。”说完,又觉得多有些不恰当,林子清身边的女人都难得有几个,说是收敛收敛,这人便是通房都一个都没有,又从何谈来的收敛收敛,收敛个屁,日后早日娶上一个正经人家的妻子才好。

    穆小老儿言罢,林子清脸上的面皮子忍不住又是一抽,掩唇下意识的清咳几声后,便唤了一声,“老师。”顿上片刻,方才又迟疑着问道,“晚生近日来可否假托老师一事?”

    穆老头挑着眉,示意着林子清继续说下去,又伸手掏了几下自己的耳朵,在听着呢!

    林子清不由伸手摸上自己的鼻子,上手之后,方才察觉许是于人带着也染上了这般的小习惯,“老师可知那今年春闱的头名会元?”

    穆老头遂点头道:“听闻是你亲手点下的,略有所闻,可是你小子的一门生?”

    林子清倒也不否认,沉默片刻,诸葛正我在一旁坐下,老神在在的侧了身过去,便笑着说道:“你们便都当我什么都听不到吧。”

    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少不能让人听闻之事,因而,林子清犹疑了片刻,便言道:“顾惜朝此人,日后怕是要劳烦老师多加提点了。”

    穆老头心下倒是不由的想着,你小子自己的门生怎都推到我这快儿来提点了,面上答应的却是爽快,“那必是自然的。”顿上片刻,又补上了一句,“你这小子眼光可是刁钻的很,能得你青眼有加,想必这小子也定有几分不凡之处,是个不错的人才。”

    林子清遂不由叹道:“不是个人才,却是个真真正正的鬼才。”

    穆老头这会子却是提起了兴致,眼前似是不由一亮,反问道:“当真?”但随后又心想着,林子清向来是个言辞不善玩笑的性子,他既已经如此说了,那大略也就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比之你,又如何?”

    林子清沉吟片刻,道:“若论把握全局,洞察人心,又风声谈笑之中,我不及他,然若论及思虑缜密,步步为营,结网待鱼之力,他当不及我。于政事见地上亦稍逊于我。”

    穆老头眨了眨眼:“这小子若当真如你所言是个这般的人物,你怎生不好自己提拔他一番?”

    林子清道:“他虽算是我的门生,然而殿试在即,明日我便又要入宫,以作避嫌总是好的,更何况……”

    林子清托着茶盏凑上前轻啜上一口清茶,缓缓言道:“更何况此人日后可能惹上的事端只怕要更麻烦上许多。日后若是多个人帮衬着总也算是好的。”

    穆老头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子清面上一副向来言笑不苟的面孔,暗地里又不觉嘟哝了几句“你这小子。”,当真便实在是一副十足的老顽童的模样,待到两人说完,诸葛正我瞧着时辰好似也已经不早了,遂也起身告辞,于那穆子俞又一同结伴而去了。

    ……

    第二日一早,林子清在早朝过后,便候在了清和殿外。“进来。”清和殿中忽而传来皇帝一声藏着些许暗沉低哑的嗓音来,却是在与那林将军说话,引路的小太监推开了清和殿外的大门,引着林子清在殿中七歪八转之后,才瞧见了那似乎正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

    醉卧锦榻,美人膝在卧,一卷垂下的曼妙的轻纱帷幕,此番出现在林子清眼前的景象看上去似乎实在多有些糜烂,因而,远远见到之后,双眉便已经稍稍拧上。

    这总绝非是一个他印象中的明君该作为之事,不该是他在这清和殿中所见之景。

    那垂下的帘帐之下,软榻上的女人伸手捋了几缕散在自己耳边的发丝。

    那女人的侧脸瞧着已经美得不可思议,眉目之间更随着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五官一笔一划,都如精雕细琢一般,精巧卓然,只见那暖阳融融的笼在了这女人的身上,远远望去,便好似成了一幅美得近乎让人窒息的画卷。

    林子清将视线从那女人的身上移开,稳稳的踩着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上殿前,那双沉静如渊的凤目缓缓敛上片刻,却是掩上了眼中近乎一闪而过的几分复杂之意。

    “圣上。”

    听得他开口说话,皇帝眼中也似闪过几分惊愕之意,然而,又很快的被那人压了下来。

    想着等会子定要责问负责传召的小太监一番。

    然而,他随后便很快又想起,他先前便与那小太监和王公公说道,若林子清前来觐见,便直接将人带入清和殿中,不必再通报了,明日便是殿试之时,殿试的试题的卷宗本就该交付于他这主考官的手中,他早料到林子清今日定会入宫,却未曾料想……

    一直到这时候,底下负责传召的小太监才胆敢说上一句:“圣上,林参政正待求见。”

    皇帝便于是微微蹙眉,起了身子便向着那殿下瞧去,正是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蓝色官服的林参政。皇帝随即便蹙眉习惯的说道,“可何事启奏?”

    林子清先是拱手,作揖行了个礼,张口言道:“微臣见过圣上,见过……蓉妃娘娘。”顿了片刻,然而听着调子,声音倒是平平稳稳的,不曾有半分的烟火气,一双一贯沉静如渊的眸子,也只垂首瞧着自己面前那双靴子的靴子尖。

    顿上片刻,林子清方才不急不缓的说道:“明日便是殿试了,微臣正是来向圣上讨要题目的。”历来殿试的题目都是由皇帝提笔的,本就是一俗成的例律。

    只见那女人伸手缓缓捋了自己额前散下的几缕鬓发,黑如鸦羽的墨发在软榻上散了大半,一别经年,未曾想到,再相见之时,竟会是这般一副难堪至极的场景,小巧白皙的玉足从那帐中缓缓伸了出来,当年那个最稚嫩不过的少女如今不仅已经嫁作人妇,举手投足之间都已是一副成熟雅致的韵味来。

    后宫佳丽三千人,如此尤物,也难怪皇帝待她几分不薄,几番恩宠了。

    念及初见之时的豆蔻少女,而至于如今……林子清心下却是不由一叹,双眉之间不由又是拧上几分,忽而说道:“微臣于殿外静候圣上启封殿试试题。”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他自随意。

    再行了一礼之后,林子清转身便挥罢手中两边的长袖,双手负于身后,踏着不慢又极稳的步子走出了那清和殿外。

    ……

    第74章

    穆子俞捧着手中的那杯热茶不紧不慢的啜上了一口,是从宫中带出的上好的雨前龙井,穆子俞不急不缓的说道:“是不是觉得对圣上很失望?”

    林子清遂也实诚的说道:“确实不止一点。”

    穆子俞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后生晚辈的脸色,若能指望从小子那张向来波澜不兴的脸色上瞧出一二,那说来也不过是玩笑了,然而瞧着这人周身那股子愈发清冷的气质,穆老头估摸着这小子许是真对那皇帝有些意见了。

    “你离京也已经六年了,再见圣上,觉得他的变化大了些这并不值得奇怪。”顿上片刻,穆子俞又只好叹道,“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如你一般不近美色,不为权势所动的。”若想改变一个昏君成为一个明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反之,若想让一个明君变成一个昏君,却是要简单了许多。

    林子清沉吟片刻,坚持道:“圣上是个明君。”然而,说完之后,张了张嘴,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他到底始终还是念着早年之间澹台宇于他的赏识之恩,他同样在疑惑,如今的圣上的作为真的是已经成了一个耽于声色的昏君,还是这昏君的姿态本就是为了做给很多人,傅中丞,九王爷看的,他倒是宁愿更相信后一种。

    然而,这皇帝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波的佞臣奸相,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同理,即便是逢场作戏,几年下来,若说至今也未曾浸染半分荒唐的作为,他怕是也不会信的。

    当一个皇帝,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对于一个习惯于高高在上,容不得旁人在上头大力的指手画脚,心高气傲的皇帝来说。澹台宇太过自负,也太过刚愎自用了,他看重你是一回事,但若是一旦涉及他自己已经定下的决定,只怕便能当真当仁不让下去,若是再不识相一些,触及了这人的底线,弄巧反成拙,反而愈加不妙了。

    穆子俞眨了眨眼睛,惊道:“我何时说过圣上不是个明君了?”

    穆子俞摸着自己大把花白的胡子,笑道:“圣上近年来明里暗里布下的眼线可是不小,圣上的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向来谨慎,几年不见,你莫不会当真以为他如今已是个被打落了牙的老虎吧?”说来那皇帝如今也是已过而立的年岁,而在穆子俞的口中听来,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帝,在林子清听来却反而有些别扭了。

    “不过……”穆子俞仔细的瞧上几眼自己对面端坐的那年轻后辈的脸色,“不过圣上近来于蓉贵妃恩宠至极倒也是不错。”

    林子清转了几下面前的茶盏,不浅不淡的便应了一声,“恩。”

    “你便当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与我说了?”穆子俞憋了半晌,也没听到林子清的口中再蹦出几个字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提点道,“比如,那端木蓉……”

    “她过得很好。”林子清端着手中的茶盏也啜上了一口,听着便是随着几分感慨的说道,“如此便好。”

    穆子俞在林子清的脸上盯了片刻,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朵花来,眼皮子便忍不住向上掀了几掀,“你对此便当真也没生出半分的不快来?”

    随后,穆子俞终于如愿的在林子清的脸上读出几分不愉的神色来,神色再一整,正待斟酌着几番字句去安慰上自己的得意门生几分,却听得林子清那厢正色着说道:

    “清和殿本是议政之所,白日宣淫已是不妥,于那清和殿中颠鸾倒凤,此举何止不妥至极!”

    穆子俞正待要出口的话一下便被堵在了不上不下的喉咙口,放在桌上的那只右手的指尖因着这一堵,一口气没喘上来,止不住的抖了好几下,“……”

    穆子俞憋了半晌,半天才将那口气喘了过来,道:“你……你从何处听来那如此不雅之词来的?”

    林子清沉默片刻,随后便稍显迟疑的又道了一声:“白日宣淫?”

    穆子俞又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林子清遂不由迟疑着唤了一声,“老师?”

    穆子俞挥罢手,脸皮子就这么抽上一抽,说道:“无事。”

    憋在喉咙口的那两口气虽然一下没喘过来,然而,此时瞧着穆子俞脸上的神色比之先前竟已经放松了许多。脸上似是惊疑的神色几转之后,无奈过后,穆子俞方才又挑了另一事,道:“明日殿试的题目你可都已经看过了?”

    林子清遂点头道:“都已看过了。”

    穆子俞又道:“明日与你一同主持殿试的另一主考官想必你也能有几分的印象,有你与他二人担任主考官,你们同堂主考,流传出去,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林子清脑中思索片刻,很快便已想到了一人。

    穆子俞道:“正是那七年前同你一道中举的探花,如今的刑部侍郎李路。”

    林子清颔首几分,瞧上去倒是不若穆子俞想象中一般的吃惊。

    穆子俞道:“你与那李路虽已几年不见,但早年毕竟共事过几件大案子,还算是熟悉,倒也是不错,圣上此番打算考虑得倒也是极是。”

    穆子俞哼哼了几声,便说道:“你今儿个晚上仔细想着明日殿试之事便已经足够,至于其余之事,大多也都用不了你操心了。”

    ……

    次日,

    紫禁城,保和殿中。

    林子清向着正巧迎面走来的刑部侍郎李路微微颔首,李路也示以点头之交之后,两人便结伴入了那保和殿中,待到保和殿中众多举子见了那两人入殿之后,便是一片难得悄然的死寂,这届殿试的主考官也不知那皇帝是怎生个想法,往届的考官即便不是胡子都已花白大片的老朽,也该是大肚便便,鬓角微霜的中年学者,这届的主考官竟只派了两个看起来年轻的不像话的官员,若是不解内情的说不定便要道上一句“胡闹”了。

    然而,对于里头弯弯绕绕都已经解得七七八八的知情人来说,这两个年轻得有些不像话的考官的分量甚至还比一些年纪大上一轮的老者更大一些,便是在学识一流上,也远胜常人,一个探花郎,一个状元郎,至于两人如今的身份,那更是了得,一个是朝中九王爷的幼女已经上门的毛脚女婿,一个更是已经威震四方刚从边疆退下来的镇远大将军,实权堪比中丞的林参政。

    然而,考场中一举子待到看到一主考官的脸,几乎惊得快将手中的狼毫笔掷了出去,脸皮子一抽抽的,一副十足又惊又怕的神情来,“惨了,惨了,这次真惨了。”沈谭觉得自己这时候都快抱着自己的头最好趴到桌子底下不叫那人看见或是认出自己才好。

    那……那其中一主考官,分明是前些日子他在酒楼里遇见迫着对方出让了一间雅间的那青衣人,先前在酒楼里因着那人极为不凡的气质便留了几分兴致,如今可不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脸来。

    一时之间,沈谭的脑中便只能回荡着这一个“要死,要惨,什么都完了”的念头来。如今,只盼着那人最好死活都不要认出自己才好。

    ……这都叫个什么事。

    参加殿试的举子比之春闱又筛下了一大批,考场之中如今也不过仅剩三四百人,倒是不多,殿试初试过后,位列四五十多的举子次日便能出现在金銮殿上,接受圣上亲自挑选,亲自批阅的试题,殿上选出三甲之后,其余入围的举子便会晋为进士,被分往六部或是会分派地方官员县令的职位。

    “恭喜。”在监考之时,得了闲暇,林子清便向着李路说道,“恭喜李侍郎年前喜得幼女。”

    李路于两年前已同九王爷幼女青菱完婚,才子佳人,当时也确实是一段传了许久的佳话,今年年初的时候,李夫人诞下一女的消息又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大街小巷,说来,这声恭喜应该是说晚了才是。

    李侍郎掩唇在嘴边咳上几句,眼中竟也似闪过几分的柔色,“多谢。”顿上片刻,遂也随口提了一句道,“听闻此届考生之中有你收下的一门生?”

    林子清应得也是坦然,“传闻倒是不错的。”

    李路随口又接道:“想必能于你林将军眼下看中的门生,定有几分不凡之色。”

    林子清倒也是难得一本正经的开起了几分的玩笑,“这门生是我已经定下的,你可莫要与我抢下那门生。”

    李路翻了几下的白眼,说道:“我的门生早已能从一条长街街头排到街尾了,可不如你,现今还是根光着的杆子,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门生,自然该牢牢抓住才是。”

    两人在监考之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然低声的开始胡侃了起来。

    李路如今也早已过了那非要与人争个长短的年轻气盛的年纪,早年间与林子清本也没什么大的矛盾,相反,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这些年在官场之中打滚了几年,棱角也开始慢慢磨得圆滑起来了。

    两人都有心要与对方寒暄上几句,一时间,气氛倒也是融洽。

    两个考官在自己神侯胡侃得愉快,沈谭却一点都不觉得愉快,沈谭的座位本就在后排,这两个主考官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后排转转,不过两人到底还是有几分分寸的,又寒暄上几句后,便都默契的不再多言,专心巡查试场去了。

    然而,沈谭撇过自己身旁那眼瞧着熟悉的主考官往着自己旁边一站,竟就不挪步了,心里顿时便是一片的欲哭无泪了来,心道,莫不是那主考官已经认出自己正是当日在那天然居领头的纨绔书生来。

    沈谭的心理素质再强悍,也禁不住这势头,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竟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忐忑。

    只是……这主考官在自己身旁立了好久之后,沈谭才似乎恍然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道,“想法倒是不错。”

    沈谭的右手下意识的便是一哆嗦。

    这应该是……夸奖吧。

    沈谭不由激动得这么想着,不由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正想再侧耳去听林子清最好再于他说上一两句话,立时便装出一副规规矩矩奋笔疾书的模样来,许久再不见动静,沈谭忍不住再向着身后撇过一眼……

    ——……人呢?

    沈谭:Σ(っ °Д °;)っ

    第75章

    朝堂之上,

    保和殿中的初试最终保下了二十一人,于这日的早朝之上参与当日的真正的殿试,皇帝就着林子清呈上的卷宗仔细翻看了几个举子的籍贯来历,皇帝想着这二十一个举子之中,听闻好似还有个林子清的门生,招了身旁的王公公过来,王保与他耳语几句之后,皇帝便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撇过了殿中那个难得不卑不亢翩翩而立的青衣书生,“倒是和他一般如出一辙的性子。”

    物以类聚,人以分群,他便是要寻个门生到头来也好似如他一般无二的性子,他倒也是一副好眼光。

    缘之殿试,这日的早朝比之平日还要更久一些,皇帝瞧着手中的几份考卷,视线停在了那份字迹俊秀无双的文章上,不由叹道,这文章倒是真的做得好啊。可惜了,有时候功名对很多人而言,并非只有文采风流才能取得的,若是那顾姓举子的年纪再大上几轮,或许他还能亲点上他一个新科状元,一如当年的林子清,然而,当时的时局与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这顾惜朝的年纪也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多让底下的官员存上几分的忌惮,当初已经有了一个林子清,有了前车之鉴,底下的那群官员如今哪还能轻易买上他的帐。

    他可以点上一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儿成了这头名状元,皇城几个官家公子也都可以揽了这头名状元,独独这顾惜朝却是不能,顾惜朝虽已拜入林子清林将军门下,也算是有了凭借,然而,林子清恰恰所代表的正是朝中新兴的一股三方势力,当日里年纪轻轻的寒门士子如今已成了举国上下闻名已可遐迩的朝中权臣。

    新生的势力若是太过茁壮起来,朝中老臣定会多少心生不忿,顾惜朝能出现在这朝堂殿试之上,托了他林子清的面子,也正因着那林子清的面子,他又不能表露得太过出色。

    皇帝随手在那卷上全了红笔,既不能太过抢眼,压得太过未免也惹人疑窦,故而,沉吟片刻后,便点了个探花,又是个瞧上去清俊好看的书生,衬着这探花郎,倒也不失为一段美谈。

    朝中已经有言,林将军,或许合该称之为林参政这届科举最大的收获便是寻得了两个颇合他心意的门生,其中一个已经不必说,自是那长安城中一时风头无两的俊秀无双的探花郎顾惜朝,长安城中更有人言之,这顾惜朝当真不愧是那林大人的门生,便是那一身的风采,怕也只有当年的林相公能与之相较一二了,至于这第二人,却是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正是那日在殿上堪堪吊在最后的甲榜二十一的一进士沈谭。

    甲榜二十一,若是在寻常人看来已是极为出色了,然而,相较于那朝堂之上个个文采风流的举子之中未免也就有些不够看,也不知这林大人是看中了这人的哪一处,竟也一并将这人收作了门生。

    传闻之中,似乎更有一桩趣事。那沈谭听闻将为那林大人的门生之时,当日里那颇为五彩斑斓的脸色实在是好看得紧,半是狂喜,半是忐忑,最后,在拜师宴上,那林大人随口提点了一句:“小子所作文章倒也还算言之有物。”

    沈谭本是心下一喜。

    “只是这性子实在是该改改了。”只听得那林大人随口又道,“听闻那日里与你在那那天然居中相会的萍水之友,如今可是相识如何?”

    此话一时之间却是惊得沈谭几近从位子上弹跳了起来,随后,沈谭面上倏忽便是一红,遂只好颇为忐忑地迟疑着言道:“当日……当日里是学生鲁莽了,待请老师责罚。”

    说来,沈谭本以为林子清早已将那天然居相会之事抛之于脑后了,莫不然,便是他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这林大人收他作门生的意图所在,却怎料,这林大人将着此事记得比自己还要清楚几分,心道,莫不是这林大人这会子中途想起来,可不就秋后算起账来了,心下这么想着,面上的神色却是不由又苦上了几分。

    然而,未等沈谭回过神来,林大人却已经接过了沈谭手中那杯拜师茶,悠悠地说道:“你的眼光倒确实不错,那老板于我留下的那间雅间是那天然居风景视野最为不错的一间。”

    林大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天然居近来据说又出了新品桂花糕,听闻倒是不错,下回去天然居走上一趟的时候,得了空,倒是可以于我捎上几份。”

    林子清说来的原本也不过是一句用来缓和几分气氛的客套话。林子清心下倒是觉得对此事有些不以为意,这沈谭虽然多少有些纨绔心性,但即使在当日看来,温声细语的说话,本性应当算是不坏,商人巨贾之子,行事之间多存了几分与其他举子交际的心思本也不值得多少奇怪,当然,这些多少有些偏门的把戏他却是不怎么关注的,倒是当日里见到沈谭的文章的时候,眼前却有几分眼前一亮的感觉,文笔之中或许当真少了几分才气,那份侃侃而言,针砭时弊的答卷至少还是让他极为满意的。

    林子清虽极少收下几个门生,于那顾惜朝是惜才,甘愿于他提供一个施展手上百般手段的机会,至于这沈谭,才是真心存了几分提拔磨练的心思,满腹酸朽的秀才他自是瞧不上眼的,挑来挑去,最终才定下了一个沈谭。

    旁人只当感叹着这沈谭的一番好运,却是不知,这一门生本也是他自己千挑万选才择出来的好苗子。

    沈谭听罢,瞪了半刻的干眼后随后才磕磕绊绊的说道:“学生……学生谨记了。”

    然而,却正因着那本以为是最客套不过的客套话,以至于后来,每日清晨,林将军的府上每日都会有送来一份从天然居打包而来的桂花糕,整整一连送上了半月。

    林子清:……

    近来,穆子俞时常调侃他的弟子道:“初为人师的感觉如何?可还算是习惯?”

    林子清道:“很好。”

    穆子俞又道:“怎么个说法?”

    林子清缓缓说道:“天然居送来的一日一份的桂花糕,老师你可要尝上一尝?”

    穆子俞遂笑眯眯的说道:“既是你的弟子拿来孝敬他师父老人家的,还是你自个儿好好消受一番的才好。”

    初见之时,瞧着本像是个精明得很的人物,结果这近日来在他身边好生上蹿下跳了一番,林子清不由浅浅的叹上了一口气,难得收了两个门生,一个心思便是又沉又重,至于另一个……竟是一个时常上蹿下跳,又偏爱惹是生非,跳蚤一般的糊涂小子。

    ……

    春闱刚过不久,殿前三甲的名声尚还未全然过去。已为三甲之后,顾惜朝便被皇帝派去翰林院任了一个闲职,近日里便一直住在了那翰林书院中,平素偶尔撰写几篇文章,也就权当是练笔了,照着朝廷一贯的例律而言,殿前中榜的考生一般在获重用之前,向来都会先派往各地的知州离京接触几年的政事,想来,此次的打算想必也相差无多了,再过些时日,便该到要调任的时候了。

    这日里的午后,忽然变了天色,原本还是一片晴朗得很的天空,午时过后,便开始积起了乌云,连起了一阵淅淅沥沥,恼人的细雨来。

    怡红楼上一锦衣公子于楼上向着街上望上一眼,一眼瞧去,却是瞧见了一正在雨中缓步而来的青衣书生,那青衣书生似是觉察到了男人的视线,恰是那一抬头的瞬间,却是让那锦衣公子真真切切的瞧见了那青衣书生生得一副何等丰神俊朗的模样,确实是个当真生得好看俊朗的年轻书生。

    然而……

    那显然已经显了几分醉意的锦衣公子懒懒地靠在了那怡红楼的横栏之上,软着身子,眯着眼睛忍不住又向着那街道上望去,身旁衣衫已然半褪未褪的舞姬本想扶着那锦衣公子进屋,却听得那锦衣公子忽而问了一声,“楼下那人……嗝……可知是何人?”那公子甚至中间还忍不住打上一个不堪的饱嗝。

    那舞姬随意的向着那楼下望去了一眼,“公子,是林将军的门生,正是今年那文采风流的探花郎顾惜朝。”

    那锦衣公子说来也是这届春闱的考生,入了乙榜,在寻常人看来似乎都已是祖上积德了,然而,于这个向来有些恃才傲物的官家公子而言却是万万有些接受不能的。那公子于几日前便开始在这怡红楼中喝起了闷酒,住的是绫罗软帐,怀里抱的是温香软玉,那公子醉得有些糊涂的时候,时常喃喃地说着一句“当朝重臣傅中丞是我姨父。”,楼里的姑娘平时也都只当这人再说些胡话,胡话也就胡话了,索性只要这人付了银子,便是那客人非得认着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她们也只得应和。

    那锦衣公子指着楼下那青衣书生,脚下的步子忍不住又是一个不稳,“我瞧着……嗝……瞧着他,怎么有些眼熟?”

    “像是,像是……那十年前的长安城你们怡红楼里的头牌……嗝,顾盼儿?”

    二十年前引得长安城中多少达官一掷千金的倾城名妓顾盼儿,许是顾盼儿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也许是因着这看着年纪不过而立的公子早年便已开始混迹于那青楼之中,竟然当真明明确确的指出了那顾盼儿的名字。

    ——顾盼儿?

    那舞姬脑中的念头近乎一闪而过。那锦衣公子若是不说还好,然而,一旦挑破了,那日她在楼上确实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那跨坐在马上那探花郎的面容,清俊,儒雅,秀逸……那眉目,那五官,联想到那二十年前红遍长安城的怡红楼里的头牌名妓顾盼儿的样貌,竟然,当真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想到此处,那舞姬心下却是不由的跳上了一跳,忽然觉出了似乎从尾骨开始传到了头顶的一阵寒意。

    顾盼儿,顾盼儿……那年纪已经算不上年轻得舞姬又忽然想到了一事,二十年前的顾盼儿身边可不是就跟着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幼童,顾盼儿的儿子,一个瞧上去粉雕玉琢的男娃,对了,顾盼儿平日里都唤着她的儿子什么名字……

    ——……惜朝。

    ——……惜朝,惜朝。

    顾惜朝!

    念头一经通达,那舞姬此时早已顾不上那一身锦衣的公子,全身上下此时竟已经不由泛起一阵森然的寒意来。

    若当真是那顾盼儿的儿子……当真是那顾惜朝……若是……

    娼妓之子,为贱籍,是为下民,终身不入科举。

    ……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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