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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武侠]论系统的穿越性错误 作者:小丁冬不拉

    第10节

    弓枢看上去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秃了半瓢的脑袋,随后才似乎颇为小心的问道,“军需的补给真的那么糟糕?”

    叶唯道,“也幸亏你们近来战事并不怎么频繁,不然,那些因伤而死的将士只怕还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数。”叶唯伸着自己一手的手指开始细细道来,“朝廷最新送来的一批军需的补给是在半年之前,送来的一些药物甚至都已经过了可用的最好的时机。”

    医帐里的将士已经基本处理了大半,不得不说,弓枢挑着来的这个时机确实很准,吩咐了手下的医童几句,顺便让他们把营帐里其他的老医师唤上几个过来,叶唯示意弓枢跟着她走。

    一路上,弓枢又道,“我记得朝廷的军需应该是按月派放的。”

    叶唯道,“朝廷口头上说来的事你们也信。也幸得你们这次派来的将军靠谱,花上近三倍的银子才向那群边疆的商贩们买进了一批堪堪够用的军需,莫不然,你们这次死伤的将士怕还要多上整整一倍。”顿了顿,又说道,“先前,杨钊……杨将军率军北上,那批刚刚补上的军需也被带走了大半,不出半月,若是战事再临,仅剩下的这批军需怕是实在不够用的。”

    弓枢脸上青白之色来回变化了几次,忽而悄声说道,“将军他挪用了军饷?”购买军需所需的银两定然不是一个小数目,那这笔购买军需物资的银两的来路即使用脚趾头想也很容易能想得到。

    叶唯道,“留着发军饷难道还等着在前面冲锋受伤的将士等死吗?”将这话干巴巴的说出口的时候,叶唯的脸色到底实在算不上很好,脸上随即又很快的闪过几分悲哀之色。

    在当军医的这几年里,是叶唯这一生感觉最沉重也最无奈的时候,每次看着一个明明可以救活的士兵却因为没有足够的药物补给而要生生的看着他终于停止呼吸……那种身心之间的煎熬,他曾经体会过不止一次,两次,然而,在这近半年里前方时而短缺的军粮,延期的军饷,都实在不能不忍不想开这个口。

    叶唯带着弓枢去看的是朝廷最新送来的一批军需。

    叶唯抓着自己手上从扎着的袋口倾倒出来的东西,“三七,肉质根为柱形,干时有纵皱纹。茎有纵纹,无毛,基部有宿存鳞片。叶为掌状复叶。”

    叶唯将手中的东西示意到弓枢的面前,随即冷笑道,“朝廷里的人当真以为我这个医师是个五谷不分之人,连三七这种寻常药物都分辨不出来吗?送来一袋的糟糠之物也真是给的一番好面子啊。”

    弓枢呐呐地看着自己面前倾下的一地的糟糠,终于仍是默然不语。

    叶唯又道,“连分配来你一营的军需都是这样的模样,弓将军莫非以为其他营的军需会好到什么地方去吗?”

    弓枢此时终于收敛了自己脸上嬉笑的脸色,沉默的缓缓拔出了自己身后负着的长刀,那柄长刀对着这堆在帐中的的成百只麻袋上一道道的划过去。

    弓枢呆愣的看着这散在营帐里满地的糟糠之物,竟然,竟然当真是……叶唯此时的神色悲愤之余又多少多了几分深切的悲哀之色。

    弓枢沉默了近盏茶的功夫,随后这才干涩着嗓子粗哑的说道,“兹事体大,这事怕还是要同将军商量一番了。”

    叶唯已经有些红了眼眶,说道,“将军怕是早就知道情况不妙,却不曾想情况竟糟糕到了这样的一步田地。”

    本来挪用军饷的漏洞不久之前才借着通商的法子堪堪补上,而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档子的事。贪污军银之事,虽然并不少见,但此番贪得这么猖獗,肆无忌惮的却是实在不多见。而朝中能有这样的势力的胆量的贪污军银之人……

    叶唯咬牙道,“贪污军银的折子就没呈上过到你们那皇帝的手上吗?”

    弓枢道,“军银亏次一事将军为此已经上过好几次的折子了,只是……只是几次都了无声响,只怕那折子最后是呈不到皇上的眼前了。”

    叶唯道,“我不知道你们朝廷里弯弯绕的麻烦事,只是……若是军需不能及时赶上,要是再于人打起仗来,只怕是……”

    弓枢呐呐的说道,“还是先问问将军吧。”

    ……

    弓枢赶到营帐之中的时候,只见林将军似乎正盯着自己面前的折子开始出神,弓枢唤了一声“将军。”,声音低低沉沉的,却竟然似乎半分也没了寻常的嬉笑打闹的神色。

    林将军终于若无其事的合上了自己手上的奏折,说道,“进来。”

    未等弓枢说话,林将军却已经开口说道,“朝廷方面传来了消息。”

    弓枢顺口接道,“什么消息?”

    林将军右手屈指缓缓敲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桌面,说道,“圣上准了左相的乞骸骨,辅佐左派一人承左相之位。”

    弓枢道,“为何人?”

    林将军叹道,“左相之女的夫婿,傅姓名宗书。”

    ——傅宗书。

    弓枢看上去颇有些茫然的看着林将军。林将军沉吟片刻之后,终于叹道,“此次的军需差了多少?”

    弓枢听罢,愣上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呐呐地说道,“只怕是……全废了。”

    林将军张了张嘴,转头看向弓枢,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似乎放大放空了一瞬间,然后才回转了过来,方才也呐呐地重复道,“……全废了?”

    弓枢咬牙道,“全废了。”

    林将军此时终于伸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视线之内是一只手掌上微微张开的五根手指,指尖泛着浅浅的白意,苍白而无力的手掌虚握的力道。林将军垂下首来,那掩在一片昏暗之中向来僵硬沉稳自信的面色上这才终于显露出几分的苦笑来,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唇角拉扯出的几分无可奈何的弧度,“我只料到此人会贪,然而,若敢贪得那么过分的,那想来……便就不止一个人在贪。”

    ——傅宗书方才为相,定然不会贪得如此不智。此事,即便他牵扯在内,也不会牵扯甚广,此次贪污军饷的主谋,怕是另有其人。

    愣过片刻之后,林将军最后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满帐得到死寂,——这将会是他此次做出的最大胆疯狂的一次举动。然而……

    林将军终于咬牙道,“年前,我会回京一次,半月,给我半月时间,我定会回来。”在这里的战场上如今也算摸爬打滚了近半年的时间,便是一只兔子也会被培养成一只狡狐,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只狡狐……不论这贪银之人为何人,怎么贪进去的,他定要让这人一个子儿不剩的全部给他吐出来。

    ——即使是一局必死之局,反掌倾覆之间,他也偏要让这局棋走出一片的活路来。

    林将军看着弓枢一句一顿的说道,“我许你必要之时高举免战牌。戎狄大军先前被大伤了元气,以茯苓谨慎的性子近期之内定然不会一再来犯,然而,几番的试探却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你派人守住营地,定然不能被她刺探出虚实,若在必要之时,高挂免战牌,我入京之时,我命你暂代我为二十万大军的总路镇远大将军,领兵挂帅,半月必守玉门关。”

    ……

    林将军挥最后终于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

    闻言,弓枢愣上片刻后,那双虎目的瞳仁一番收缩之后,弓将军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银色的头盔,抱在自己右边的怀中,头盔上垂下的红缨缀在一侧,是那一片盔甲的冰冷的亮银色中唯一一缕最为醒目的红。

    男人一生跪过天,跪过地,跪过父母,跪过君。

    而从军之人,尚还当跪……为将者一人。

    弓枢缓缓曲下自己的单膝,两手顺着两侧放于两膝膝弯处,终于也咬牙高声扬言道

    ——末将……领命。

    第43章

    他前赴疆场之时,正是一年深秋,将入初冬的时候,而如今,已是第二年的草长莺飞,春光正好。官道上的马沿着道一路奔走的匆忙,马蹄踏过官道边上的洼地,水洼里溅起的泥水是昨晚上的春雨淅淅沥沥积下的,道上略显几分的泥泞。

    “将军。”那马上身形高瘦的汉子粗哑着嗓子说道,但很快他又小心翼翼的改口道,“先生,我们已经到盐城了。”瘦高的汉子一手扶着头上的斗笠,一手拉扯着马缰将马头调转过来,随后便将询问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男子。

    昨晚的雨其实算不了多大,打在身上多时才会觉出几分黏腻的湿意,走在了身后的男人拉拽着马缰跟进几步,一身的蓑衣下缓缓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来,指若削葱根,指尖泛着浅浅的白,指节修长,手掌覆上头上的一定箬笠,缓缓揭起,便露出一张五官清瘦似有湛然风姿的年轻人的脸来。那年轻人生得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足堪如画的眉目,脸色倒是略显几分的苍白,连日来赶路的倦意早已在这人的脸上显示出了几分的疲色。

    时至昨日,他们已经冒雨赶了一天的路,对于一个常年奔走在江湖的老手老说,趁着夜色冒雨赶路其实都算不上是少见的事,然而,毕竟从离开玉门关那日起,他们已经赶了三四天的路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莫说是个寻常的武人多少也有些吃不住了,更遑论这本就不是一个男子印象中本该吟罢风月伤悲秋的士子所该受的罪过。

    摘下了头上的那顶箬笠的男子沉吟片刻,只见此人尽管眉目间似乎尚有几分的郁色,而五官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舒缓清俊,印着这日里一夜雨后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朦胧的景致,一笔一划,都自有一番别致隽永的意味。随之,方才又听得那男子终于不急不缓的言道,“进城吧。”

    过了盐城,再过一日,长安便已近在咫尺了。

    兆空听罢,忽而言道,“便先进城歇息片刻吧,将军。”

    林子清拧了拧眉,道,“边疆尚且不得安宁,何况军情紧急,已是半分耽误不得。”顿上片刻后,又道,“早日踏足长安,此事早早了却,于我才算是安稳。”在很多时候,在某些方面,林将军的固执是旁人百般也无法动摇一分的,十分出乎意料的固执。

    兆空也皱了皱眉,道,“那不如先在城里的客栈用完早膳再自行赶路?索性也不差这几个时辰了。”

    林子清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尚可。”

    这一路随行回了长安城的并非只有林子清和兆空二人,只是将军回长安还要提前置办一些物什,便与兆空二人提前快马先行奔去长安。此外,弓枢还派遣了一队百人轻骑一路护送着上百从戎狄和永安侯阵营里救下的一些柔弱的妇孺老儿,和几百退伍的老兵赶往长安城,每隔一月,军中便会派遣这样一支的队伍护送伤兵和救来的妇孺送往长安,再由户部负责安置其住处。

    盐城,

    一家随处可见的落脚客栈。

    十里狼烟正起,金戈铁马,为首的将领抡了一圈手中的长刀,刀尖在空中转过的银色的弧光,——杀!蔓延在莽莽黄沙之中的猎猎肃杀之气,入目所见,都是一片刺目的红色和苍茫的黄色交织出一片的惨烈之景。将刀剑割上敌人的脖颈溅起的鲜红的血液,一人满目赤红的双眼,手中紧握的刀剑刺入胸膛的时候通透彻骨的快意。

    战场上一幕幕的场景在他的脑中重现的真实,为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远在千里之外的千千万万的同胞。玉门关是整个中原最重要的壁垒,玉门关一破,戎狄铁骑入关,百年繁华辗转零落,而他们的父母妻儿怕都要在这被压迫的深切的屈辱之中百年都不能直起脊梁来,于玉门关千万的将士而言,终于,他们还是不得不战,在疆场上,在玉门关外。若是玉门关大破……这样过于惨烈的场景只是想象便已经干渴得让人半分也不能忍受,更遑论……镇守在边关的将士有不得不战的理由,玉门关绝不能破!林子清还记得他站在玉门关的高台之上,高声宣扬新令时群而响应的雷鸣战鼓之声,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不外如是。

    旗令官鲜红的旗帜尚在风外颭,高声扬言所道之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只有在这片苍茫雄浑的战场上才能真正渲染得出此一言而不能以蔽之的“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决绝的惨烈,是文人的辞藻,却更是军中一片的魂兮飞扬。

    那声振聋发聩的扬言一瞬间在他的耳边回响,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是一片鼓鼓的作响。

    “将军!”兆空小声的唤道。蓦然睁开的双眼之中散尽了几分的茫然之后,入目所见,还是乡野之间一家不足以用破败来形容的客栈,冷风拂面,心神在倏忽刺激的寒意下立时便已清醒下来几分。

    林子清与兆空二人牵着马匹走在盐城城中的街道上,城中不得纵马,印象中,不止长安京都,在各地城门处都常有张贴城中不得纵马的规定。从那家破败的城中乡野客栈出来之后,两人便牵着马走上了城中的街道,出城之后,快马再行一两日,长安应已近在眼前。

    这日里盐城的街道上比之平常要热闹上许多,林子清倒是难得在这几日的快马奔走之后得了闲暇,伸手顺着马鬃拍了几下的马脖子,顺手又向着马儿的脸上抚上几下,这几日马不停蹄的奔波,若是寻常的野马怕是奔上一日一夜已将脱力,口中白沫不止,倒地不起了,也亏得他和兆空选的两匹军中的好马,送往军中的战马本就比寻常的马儿要健硕上许多,更可况这更是军中少见的两匹好马,也算是林将军此番为将以来所得的一次难得的福利了。

    兆空牵着的那匹马儿倒还好说,马嘴里时不时的喘出几口的热起来,多少还能看出些许奔波多日的疲色。而林将军手下那匹白马,马脖子还时不时的往身旁拽上一拽,一身通体没有半分杂色白色的皮毛油光的发亮,看上去倒仍是十分的精神健硕,马蹄子时而往地上踩上几下,瞧着好像再跑上几日几夜也是游刃有余的一副模样,看上去实在不安分的很,怕也只有在林将军的手上才难得这般的乖顺。

    说来那林将军新得来的那匹白马的脾气也是恁大,便是平时喂着它吃食的小兵马脖子也是半分不能让人碰的,将这马送来的军需官曾言道,费了好生大的力气才将这马儿围堵起来的,伤了自己手下的好几个好手才逮住的一匹好马。照着理儿来说,性子越烈的马就该让性子更烈的马上好手来驾驭,而林将军手上的这匹马却是奇怪,军中几个颇有几分武艺的将领也试着降过这马儿,使尽百般武艺也未曾得过手,又怕下手太重伤了这匹难得一见的好马,最后都不得不多有些可惜的不了了之了。

    平素负责饲养战马的小兵将这马牵过来的时候,心里也多少打着鼓,谁料,林将军真正上手摸上这马儿的马脖子的时候,这匹平时连被人摸着几下马脖子都要踩着蹄子,哼着鼻子里的气,寻思着要和人拼命的野性难驯的野马只是简单的甩了几下马脖子,竟然真就乖乖的任着林将军拍着几下他的马脖子,便翻身上马了。

    军中的几个老将私下里想着,那马儿怕是个能看人的主儿,瞧着他们将军生得好看的紧,合着就看上他们家的将军巴上不放了。此话说来当然是玩笑,一方面,军中言论向来有些口无遮拦,还真别说,真像那么回事儿,一方面,多少存着几分对这年轻俊美的将军几分善意的调笑之意。

    初来之时,军中尽管对这半分武艺不通的年轻将军存着几分轻视之意,然而,蚀谷之役,一系列的排兵布阵一出,一手阵前斩诸将以振军威杀鸡儆猴的把戏更是玩得顺溜的很,几番下来,手下的士兵尚还不以为意,几个偏将老将的心里也多少对这少将军存上几分的敬意。敬他是个将军,敬这个年轻的将军能为人所不能为,不便为之事,胆气,谋略,种种。

    兆空多少有些艳羡的看着林将军手中牵着的那匹白马,军中的老将对着好马总多有几分的感情,在战场上,许多老将手下的马都是他们征战沙场并肩作战的战友,可以说,这批疆场上的老兵对于马的感情许是最真诚不过的。

    然而,这般难得闲适的盐城街道之上,在沿街小贩的咒骂声中,忽见一人在街头跌跌撞撞的慌张迎面而来,身后却是随着几个身材壮硕的扎髯大汉,一身料子略显轻浮的粉色透纱,那粉色的身影于他奔走的愈来愈近,若非平常,林子清定然会随着几分迂腐的性子侧过身来吗,由不得这女子跌撞在他的怀里,拽着他衣裳的领口,终于惊惶不定的言道,“救我……”

    他只觉得这女子生得有几分的眼熟,一时不及细查,然而,待得撞上那双盈盈一湾泓泉的清澈的眸子,耳边属于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萦在耳边,“……救我。”

    ……

    庆历八年,端木行上书弹劾左相闲婿傅宗书,未果。

    庆历九年春,端木行一赋《辞天下》,罪及目无尊上,虽在朝野之外,又与朝中结党营私,贪受贿赂,罪及人臣。端木行即日发配边疆,其妻含恨而尽,唯其女端木蓉,年前不知所踪,遍寻,而终不得。

    长安,

    神侯府,

    前厅负责招待访客的小厮寻到后院里正独坐与己对弈的诸葛正我说道有客来访之时,诸葛正我正捻着手中一枚白子的右手缓缓顿下,心里细想着,而今这时候会来神捕司的访客倒是少见,面上却是于人笑道,“你且先去好生招待了才是,我随后便来。”

    诸葛正我算来今年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了,但看上去却全然不像他的年纪一样的年迈,他留着花白的胡子,两边的鬓发和胡子都梳得整整齐齐的,他的面色红润,瞧着不像是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头,传闻之中,诸葛正我是个文韬武略,琴棋书画都略有精通的奇人,观人必先观其面相,而从诸葛正我的面相上来看,他更像是一个萦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的处于朝野之外的好好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生于朝中却屡屡不得志的往日里的太子太傅。

    诸葛正我就着双手负于身后的模样前脚迈入大厅之中,便已向着那厅中之人笑道,“早已听闻年前领兵挂帅的总路司马镇远大将军,当年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郎是个如何丰神俊朗的模样,如今得见,倒也确实是个世间少见的俏郎君。”

    诚然,迈入前厅见了厅中之人的样貌之后,诸葛正我有过了几分的怔愣,然而随即片刻却已回过了神来,随之说话间倒是变得颇为圆滑起来。诸葛正我很聪明的没有问起一个应该在边疆抵御外敌的将军届时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府上,能让一个在外打仗的将军拼着欺君罔上的罪名拜访他神侯府的原因定然不多,照理来说,前方战事虽然吃紧,然日前传来的都是捷报,也算得上是一件朝上喜闻乐见之事,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边疆战场上的林将军却出现在了长安城……

    林将军屈指敲着几下自己面前的桌角,说道,“在下也早已听闻神侯府诸葛神侯之名,如今得见,倒也真正不虚此行。”

    有些话他已不必多说,而有人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诸葛正我名义上虽已游离于朝政之外,对于朝中之事却往往比一般的官员还要远远多得多。他虽早已料到边疆定会派下将领来说话,却不想,这年纪小小的将军竟真有这般的胆识冒着这天下的大不韪也要于这长安城里跑上一回,尚且,来得如此之快。

    想来,此番军需亏空之事,亏空的军需和饷银的数量怕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还要严重的多。

    若是一场边疆的战事已经打不下去,那将军也确实到不得不回朝的时候了。

    林将军道,“军中的军需只够再撑一月了。”不难猜得出当朝者的心思所在,此番战事告捷,他们定以为戎狄被打了蛇头,日后定然会乖乖的缩回他们的巢里面去,然而,他们却错估了茯苓。茯苓虽是个女将,性子比之平素的男儿却还要傲上几分,一次被他打疼了,这妮子不挨上几回的闷棍也是个死倔不愿轻易服输的性子,更何况她手中还有整整八万的雄兵。

    而到了这时候,朝中却已经聊起了和谈的事宜来,他们真当戎狄也像他们一样存着这般偏软的性子,挨了一记闷棍便会乖乖听话的任他们摆布吗?和谈?说来也不过是这些性子偏软的士大夫们一厢的情愿罢了,对方可未必会领他们的这个情。

    更何况,杨钊率兵攻打永安侯一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万事还没有休罢,便已经有人却已经把脑子动到了他的军需和军银上面,再下去,怕是军粮难免也要被扣下一番了,内部不平,后继无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人在前线替你卖命,却连最基本的军需,军饷,军粮如果都不能保障,这场仗,怕是要打得艰难得很了。

    诸葛正我于厅中缓缓掀了一边的衣摆缓缓坐下,随后便不急不缓的言起近日来朝政上一起旧事来,“听闻太后宗弟之子李昶性格跋扈,爱极美色,又喜好奢靡。太后念其为亡故宗弟之子,对其多有宽待,不忍苛责,月前,李昶方被提为兵部侍郎。”此话言罢,诸葛正我面上犹疑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嗟叹一声,言道,“若凭你一己之力,你如今可有的万全准备?”

    林子清沉吟片刻,神色之间却仍是极淡,“非也。”

    面皮子向来僵冷的很的林将军这会子却是缓缓勾起几分自己僵硬的唇角来,一个人若是生得面目好看,便是不论作出何等的表情来也定然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然而,林将军的笑此时在让人觉得有些赏心悦目之余,却更是无端的让人觉出几分从心底冒出的寒意来。

    林将军道,“非我一己之力,我要借的,却是这天下合众之力,这天底下最堵不住的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言罢,林将军却是自觉的绕过此间话题,随即缓缓言道,“此事倒是无需诸葛先生麻烦了,然而,此外,在下尚有一事相求。”

    诸葛正我道,“能令你与我相求之事我定然是会洗耳恭听的。”

    林将军便一字一顿的言道,“……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

    第44章

    端木行入狱一事说来其实风头都已经过去,即使再有人揪出端木行之女端木蓉来说事,风头也不如当时的大了,更何况,这事对于皇帝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桩闲事,本就是左相一派的人私下里论处的,若是再往大了说,捅到皇上那去,皇上若是起了兴致要通查一番,那于有些人说来可能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了。

    当然,如果只是收养端木蓉暂住神侯府一事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方面,神侯府近年来门庭冷落的很,反而不如近日来多受瞩目的将军府目标要来的醒目,而至于另一方面……

    林将军沉吟片刻,道,“端木蓉曾与我有旧,此番怕要多加劳烦诸葛先生操心了。在下……若是日后诸葛先生用得着某的地方,不违人伦大义之事,在下定然义不容辞。”

    神侯府的护卫暂且不说,诸葛正我本就是一武林中少有的好手,早年间文韬武略皆有所通略,更是使得一手惊艳十分的好枪法,至于如今,诸葛正我虽是个极为恬淡的性子,但武艺一道上,观其绵长的气息和状似顽童一般轻松红润的脸色便只其人定然是个深谙此道的人物,甚至于在江湖中也颇有几分的薄名。江湖中犯事的宵小多是宁愿被六扇门擒去也不敢撞上诸葛正我的神侯府,在神捕司走上一遭,六扇门在寻常犯人的面前自然是有几分威望的,但在江湖人的眼中,还是这已经没落多年的神捕司更得他们的关注。

    神侯府是林子清所能想到的端木蓉最安全的安置之所,更何况在朝中,诸葛正我本就是与他未曾蒙面之人,若是此行他行踪败露,也不容易联系到神侯府的身上。

    林将军既然提起此事,诸葛正我才隐约的记起眼前这个才德兼备的年轻后辈的祖籍正在端木行辖内的青木县,如此想来,如他一般容貌品性尽数一流的,早日寒门士子与向来爱才的端木行端木老先生扯上些关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林将军有求于他,诸葛正我倒不觉得他是个喜好往自己身上揽下麻烦的不智之人,反之,如此受人滴水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的心性,却正是诸葛正我欣赏一人的品性所在。

    此番回京,于他而言,本就是违抗圣命,兵行险招,若是再出面插足端木蓉之事,便是再隆眷的圣恩怕也保不住一个林子清。林子清止住了身后兆空的欲言又止,喟叹几分之后,又道,“端木蓉于我有恩,若无当日的端木蓉,便没有今日的林子清,望诸葛神侯能护端木蓉一人周全。”

    诸葛正我心下虽好奇竟不是端木行而是端木蓉与林子清有旧,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问道,“端木蓉如今何在?”

    林子清道,“在天然居。”

    诸葛正我听罢,瞧着林子清面上半分波澜不起的平静的神色,眸色如渊,见着这年轻的后辈小小年纪便是一副言笑不苟的正经模样,心下虽是颇为欣赏,但未免也多有些太过无趣了。诸葛正我瞧着别有深意的瞧上林子清一眼,便端着面前的一杯茗茶仔细品味了起来,笑道“既是林将军所托,我小老儿定然会代林将军你好生照顾着端木姑娘才是。”

    林子清道,“那便多有麻烦诸葛先生了。”

    说完,林子清将自己头上揭下的一顶斗笠伸手扣上了自己的头顶,斗笠向着面前压得很低,还有半撩起的一层黑纱,能看清眼前的路,旁人看着斗笠下的人脸却是朦朦胧胧的,十分不真切的很,林将军单手扣着自己头顶上的斗笠,随后,起身便表示出了告辞之意。

    辞别诸葛神侯,临走之前,林将军却是又想起一事,顿下自己片刻的脚步后,向着身后别过几分的脸来,言道,“尚有一事,望诸葛先生能代为转告先生爱徒。”顿上片刻,方才终于缓声言道,“刑场冒死相救之恩,林某对其感激不尽,暂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于林某之地,林某定当赴尽全力也在所不惜。”

    ……

    近日来,长安的街市难得几回不同寻常的热闹,平素之时不是街边小贩吵吵嚷嚷的叫卖声,街边沿路卖艺的戏班子也是少见,长安城里倒是有几个成形的戏班子,但来来回回唱的也不过几出耳熟能详的大戏,长安城里的权贵听上一两回之后大多也都乏了,南戏在长安并不算什么受欢迎的班底。然而,万事不过贪个新鲜,长安城里的老戏班说要出新戏,一听有新戏要唱,兴致也便就来了,城里城外的百姓奔波生计之余也没什么可以挂在口上的谈资,一听有新戏,话里话外谈论的便都绕不开这口了。要唱新戏了?是原来的老班底唱的还是新戏班子?唱的才子佳人之间的风流韵事或是其他话本中的多少轶事?

    看戏的本钱并不贵,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十个铜板一人已经足够,但若要在场中寻到一个前台闲坐的位子,那就该是些达官贵人的事了。当朝太后宗弟之子李昶喜欢听唱大戏的,在整个京城都不算什么稀奇的见闻,已经唱腻了的几出大戏李昶也几乎回回要去听上一回,这阵子出了新戏,这热闹他又怎能不去凑上一番,新戏还没有开场,李公子却几乎天天都要往戏班子里扎上一回,兴致倒是十分的高。

    回回去瞧,倒也真让他瞧出了些苗头来,这打着旧戏班的名号出戏的班底几乎是一个新戏班子了,除了周围吹拉弹唱的几个乐人还算眼熟,台上那几个连花旦都已经换个彻底,瞧着实在眼生的很,有人问起,便说是外地来的戏班子,借着旧戏班的地儿唱一出戏,唱完,赚完钱票子也就走人了。

    李昶不疑有他,笑道,“若是你们这新戏班子唱得好,我做主便让你们在这继续唱下去了。”

    那新来的班子的头头忙低头哈腰的对着李公子说道,“承蒙公子看顾。”那班头生得膀大腰圆,瞧着是一个极为壮实的汉子,此番唯唯诺诺的低下头来作着低伏的姿态,单看着也觉得几分的好笑,只是那戏班头子的头却低得很低,听声音似乎是一副谄媚小人的模样,面上的表情融在垂下的一片阴影里反而到看不怎么真切。

    李昶虽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为人做事也算是有脑子,在长安的名声虽说不怎么好听,也没到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地步,旁人只知他贪,但不知他贪到了何处,扯不到自己的身上,也就少了几分的在意。

    李昶又随处瞧了瞧,忽而笑道,“你这戏班子竟有男戏子,也真是少见。”

    三教九流,戏子在士人的眼中可算是下九流的行当了,戏子多为女子,即使有男子的戏份,也多为女子所扮,而真正的男戏子若是说出去多少也要受得旁人的几分轻视,比之女戏子的地位怕还要有所不如。

    那戏班头子瞧着带上几分苦笑的说道,“都是些手脚不利索无力谋生的莽汉,早些年遭事,如今没了谋生的能力,便在我这戏班子混个戏子。”

    李昶再仔细去瞧,果真见到几个走路颇为不利索的男子,往往刚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便拖着另一只脚小心的挪了过来,瞧着也有几分的凄凉,李昶心里的疑窦顿消,最后,说道,“届时好生卖力的给我演好这出新戏,叫什么……”李昶仔细去想那出戏的名字,一时之间却又有些记不起来。

    那戏班头子便忙满脸堆笑的接口道,“《满江红》。”

    李昶道,“对!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名字,满江红,届时把这出戏演好了,爷我重重有赏。”

    那戏班头子脸上的笑意更盛,忙不迭地的说道,“那是自然的,自然的。”

    待到李昶拎着一笼的八哥吊儿郎当的走远了,片刻后,那戏班头子身旁的一女戏子这才掩嘴胡卢而笑,说道,“倒是想不到赵大哥怎生唱起大戏来也是半分不带含糊的。”

    那戏班头子故意瞪起眼来,道,“去去,跟你赵大哥我也开起这样的玩笑了来,女孩子家家,说起话来怎就这般口无遮拦?”说罢,又瞧着门口李昶已经远成了一个小黑点的背影,啐了口唾沫,说道,“待到唱大戏的时候,我便要这龟孙子真正好看。”

    那女子面上也是一凝,说道,“将军让我们好生唱罢这出好戏。”

    那戏班头子道,“唱上几回?”

    那女子笑道,“能唱上几回便唱他个几回,死不了。”那女人瞧着倒是面容姣好,瞧着眉间的鹳骨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妙龄女子,然而言谈之间,却是极尽一股子江湖气,只听着这女人说话,想来年纪不大,却早应是个混迹江湖,八面玲珑的女子,说来这话的时候神色之间却自有几分不输男儿的决绝。

    戏班头子叹道,“于我这一大把年纪的,即使老死狱中我也不会存着半分残念,倒是如素茵你这般年纪的,若是……”

    素茵再笑道,“赵大哥信不过我们这班的人,莫非连将军的话也信不了吗?”

    戏班头子道,“也是,到底这场面有些大了去,我却有些畏手畏脚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的命说来本就是战场上捡回来的,丢了也就丢了,难得干一回的大事,即使来年的头颅被提挂在那城墙之上,你大哥我这一生,也算是值了。”说罢此话,却又终于叹道,只是……“凡事往最坏的打算总是不错的。”

    说是这么说来,脸上的神色却是显出几分少见的旷达之意来。

    那戏班头子对着身后的众人忽而高声扬言道,“兄弟们,演好这一出大戏,月底将军和兆偏将可就要回去了,这一场大戏,可就全当为他们践行,谁敢砸了这出戏,我赵琼可是真会跟他拼命的!”

    赵琼语音未落,其下一时便都已做一片杂呼之声。

    ……

    庆历九年的初春,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长安城里新来的戏班子在城里出上了一出好戏,一出精彩绝伦令人拍案叫绝,嬉笑怒骂的大戏。

    戏班子开演之初,同往常一般,先上了一出才子佳人话团圆的小剧,只见台上的女子体态曼妙轻盈,面目姣好,又有身若扶柳,眼若流波的妙态,虽是说来有些老掉牙的大戏,且只凭着这女子的一颦一笑也足以勾上这场下多数人的心神了。

    才子佳人的好戏最后的落幕,莫过于才子入试高中与闺中佳人喜结连理,如此最令人欢喜不过的结局,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新意。待到这一出聊作消遣的大戏真正散去,素色的帷幕一拉开,真正的好戏这才终于开锣。

    只见那帷幕倏忽一拉开,入目便是一片疮痍的战场,满目的残兵,锦旗猎猎下的狼烟正起,金戈铁马,血色苍茫,正是一国战乱之始。告之曰:北宋宣和七年,金灭辽,大举南侵攻宋。宋徽宗禅位于长子赵桓,即钦宗,次年改元靖康。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东京,烧杀抢掠家舍,俘虏当朝帝君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史称靖康之变。

    不论是南宋还是北宋在当朝历史之中没有半分的记载,可以说,在当朝人的印象之中并没有“南宋”这样一个朝代,但这并不妨碍座下的宾客对一出戏曲的欣赏,历来南戏之中并非没有渲染边疆战事惨烈的戏曲,然而真正出彩的情节足够跌宕曲折的却是向来不多见,不得不说,这出大戏刚一开锣,这样的一幅场景已经足够让人提起几分的兴致来,也仅仅是几分的兴致。

    这出戏刚开锣的时候,虽然场景看来十分的开阔,但在往年许多描述战争画面的戏曲中也算不得少见,在座下之人看来顶多算是不错,却远远算不上极好或是惊艳的很。

    一个从戎的小将,一路提携而来,征战沙场,一路扶摇,最后被封官授爵,更甚至成全一段美好的姻缘,这是喜欢听戏的坐下宾客看来边疆题材的戏曲中常人最喜欢听,也是一般戏曲最常走来的套路,唯一可以算得上不同的,这个一路被提携的小将名岳字忠君。

    只是看着,却开始越来越觉得这出戏与心中所料想的结局有些莫名的违和之感,这出戏不该这么演,一路青云扶摇直上的大将军不会崛起在一个已经满目疮痍,风雨摇曳之中的朝代,更可况,剧中所言,朝中皇帝软弱无能,任凭奸相秦桧当道,朝中一片的乌烟瘴气,如此颓势终究怕是一人独木难支,大局将颓矣。

    只见那台上的戏子咬着口中的发辫再咬牙向着身后一甩,向天一声的怒吼,是确确实实属于男子雄浑中存着悲壮的嗓音,满江红,真真正正的满江红啊,满江被边疆将士的鲜血染红的一片血色。即使在后方军粮几度断绝的情况下,一个空有一身的武艺却壮志难酬的将军,军饷尽绝,朝中早该派下的军需和军粮了无消息,以至于最后到了一副真正弹尽粮绝的时候,也要拼着一对踽踽独行的孤军北上打上了金兵的阵前,最后,然而……终究可叹那奸相秦桧当道,皇帝的软弱无能。

    那戏子跪坐在那戏台之上,作着双手负于身后的模样,仰天“哈哈”大笑几声,随后,见其忽而虎目圆睁,终于怒而悠悠唱道,“天呐,可叹我一身壮志铁骨终未消,奈何朝中忠良止步奸佞行!天呐,你可曾见那我朝将士的鲜血浸染了的满江红,天呐,你恁的怎不睁眼一看这世道炎凉!”

    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便是那已经年迈的将军一步一步走向刑场的场景,右脚每上前走上一步,左脚横着再慢慢的拖着过来,霜发已经斑白,转眼,韶华已然白首。

    只见那戏子一步一步走得悲凉,艰难,在两边羽族的押解之下,一边走,嘴里却仍在唱着一曲《满江红》,一字一顿,句句苍茫,字字悲叹,声声入耳。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戏台上的乐声渐歇,刑官持着手中的刑令扔下,森然的刀光从行刑的壮汉的手中向着那男戏子的脖子上挥去,乐声随着一声极为短促的收钵压弦的声音而终于嘎然而止。

    大戏落幕。

    ……

    这出戏当然还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却还要要数那几日之间迅速在坊间流传起来的蜚语,边疆战事未歇,军需却已经短缺半年不止,军饷几度误时,军粮三月未进一石。

    这出大戏不过只是一个真正的引子,要引出的自然是那朝中私自挪用军饷之人。

    这天下间尚有可为而不可为之事,军银被贪一事若是属实,说来那可真正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了。

    朝中有贪银之人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事,若说这朝中真有几个全然不贪之人,百姓却定然反而会有些不信了,只是,这贪银也要看贪的地方该与不该,贪得时机恰不恰当,边疆的战事还在打得热火朝天,边疆的将士还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替着一朝的百姓卖命,朝中却有人回头便把军银给贪了,若是边疆突起战事,弹尽粮绝,这笔账可该算到何人的头上?

    银子多多少少贪上一些不算是问题,但若是将手伸到了不该去申的地方,这问题可就真的要大的顶天去了!

    更遑论,此事本就传于坊间巷里,而若论起这天下之间最堵不住之物,多少还要归属这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流言之祸,若及天下,可动朝野,流言之祸,亦可酷烈如斯!

    坊间的一出大戏每日还在敲锣打鼓着热热闹闹的排上一场又一场。一出,一曲《满江红》已成了坊间之人口中最常见的谈资。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军需短缺一事的传闻又来得轰轰烈烈,听来有理有据,一板一眼的有理,那些从边疆上退休的老将士口中说来的,此事可还有假?至此,这坊间的流言一时之间终于到达了一个不可遏止的顶峰,屡禁而终究不止。

    天下众口悠悠,更是从何堵起?

    天下蜚语,莫非流于朝野之外,而动于朝野上下!

    ……

    第45章

    长安城中诸人的谈资一年也不过一二之数,此次军饷被贪一案一时之间更是闹得人尽皆知,说是满城风雨也不为过,更叫人头疼的,却要数江湖上的一番风云,朝廷管不到江湖中人的头上,江湖官场可以算是两不相交,互不插足,这是百年来便有的规矩,然而,这些个江湖中人,一个个仗着几分侠气,每次大凡扯到一些朝中大义的方面,闹得最凶除了一竿子凭着口舌之利的文人,便是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正比如此次的军饷被贪一案。

    皇帝自即位以来,那些个江湖中人已经闹过不下几回了,回回都叫他头疼,更是闹心,到底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帝王,心里自然容不得一些草莽之人在他头上指手画脚,也该是时候找人好生整治一番这些江湖中人,让他们多收敛些了,江湖中人行事多凭侠气,少有几个头脑精明的,更何况总有着这么一股势力压在他一人皇权的头上,总让他觉得有些寝食难安。推选武盟之事自然已经有人替他去做了,但却不是短时便能成就的大事,他还必须多做些其他的打算才是,比如……诸葛正我的神捕司。

    一方面,皇帝开始动着脑筋要整治一番这些个江湖中人,而另一方面,对于此次军饷被贪一案,他也是恼怒非常,军饷一向是朝中严查贪污之事的重区,胆敢如此有恃无恐的把脑子动到这上面的人,李昶那厮真当他这皇帝的眼睛是白长的吗?插足军饷一事,又有这般的胆量之人,李昶当属首选,更何况,长安城里的那出大戏方方唱罢,向来最爱听戏的这厮却是死活窝在府中已经许久未曾出门了。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把自己的头缩回去,却是说什么也都晚了。

    当然,仅凭李昶一人,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脑子动到军饷这上面去,背后定然还会有一个推波助澜之人,只是这波推得太巧,太妙,以至于少有人能注意到这背后可能得益十之一二之人,而一到事发,却索性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半分也不带牵扯。

    皇帝缓缓磨厮着自己手上奏折的封皮,说道,“李昶那厮当真如此说了?”

    负责上报此事的王公公垂头立在殿下,道,“李侍郎说过是傅大人于他提起边疆打了大胜仗,大抵应该快要商谈议和之事,大批的军饷运过去,好像也没个着落,所以不如……”

    左相晚年辞官一事也确实多让他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左相年迈,他早已知晓,而此番猝然辞官,便是他这个皇帝也有些应付不下来,而左相一脉又实在不能就此没落,放任九王爷一派一支独大,故而,未做太过思量之下,便提了左相的女婿傅宗书上位,此事他若是并非故意为之也就罢了,若是真有这般的心机,将军饷之事透露于李昶来听,只怕此人要远不如他表面上瞧着的那般简单,日后还是要多做些防备才是。

    仔细看过这些天终于呈上来的奏折,和多被李昶那厮从兵部扣下的军情来报的公文,皇帝冷笑一声,便道,“去慈安殿。”

    说来,对于李昶先前的行事,他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冲着太后的面子,实在不好太过深究,然而,此事牵扯实在过大,若不严惩,当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眼瞎的吗?最起码……也该是个剐足之刑。

    “此事固然阿昶的不是,只是……”听闻此事,太后却只能叹道,“不过如此,那你便忍心让你的族弟真正身受那剐足之刑吗?”

    皇帝冷声道,“平常之人若犯此事,我固然定斩不赦,李昶犯下此重罪,只受剐足之行,天下之人中也定然会有所不服,母后还应该庆幸于,他现在暂时还死不了。”

    太后终于叹道,“阿昶毕竟是你表亲。”

    皇帝皱眉道,“母后日后最好还是莫要再人前说起此事,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而作为皇亲,李昶贪污军银,本意是罪恶不赦,母后此话,只会让天下人抓住更多的把柄说此事徇私,处理不公,百口莫辩,倒是,李昶怕是连着自己的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太后迟疑着道,“真有这般严重?”

    皇帝心下叹道,母后毕竟是多有些年迈了,早年代他执政之时,这些个问题多是母后提点于他的才是,只是一个女人若是年纪大了,难免会多感情用事一些,随之而来的政治远见也多会因此消退下许多。

    皇帝随后便道,“此事……怕是最后也由不得母后做主了,李昶此事,儿臣却是不得不办了。”

    皇帝面上说的谦和,好似一副真正无奈至极的模样,然而,回到清和殿中之后,皇帝的脸色便是已经铁青,几乎越想越觉得气极,一怒之下几乎想要摔了半个清和殿中的瓷器,平定几分心神之后,这才把王公公招来,整了整脸色,说道,“去,去将军府把那个最能闹事的人给我逮过来。”

    王公公道,“皇上,这将军府不是除了几个打下手的仆役之外……”可没什么可以差着入宫之人了?

    皇帝便冷笑道,“天下有几人真的信了这出戏的剧本真出于那几个乡野之人的手中,《满江红》一出,巷里巷外唱起的都不过一曲《满江红》,而能做出此词曲,又从其词眼之中从分明能瞧出是个真正经历过战事之人,一个真正有此才气的军中将才,你莫不是真以为这天下除他之外还有几人?”

    王公公扯着偏细的嗓音惊道,“圣上的意思是,是林将军……”

    皇帝脸色倏忽扭曲了几下,“自他入朝为官以来,我这朝里朝外的事就没有真正消停过。”又低低咒骂几声,言道,“除了他,谁还有这般的胆子在长安城里兴起这样一阵的弄潮来。便是仗着他在边疆,我暂时管不到他的头上,行事便就这般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这人的胆子也真是……真正大到顶天去了!”一拍案上,神色之间终于一度扭曲,怒极反笑。

    王公公随即战战兢兢的道了声“是”,便准备退下前去将军府,然而走到了半路,又被皇帝给截了下来,心下顿觉颇是有些惶恐。

    只听得那皇帝说道,“记得莫要惊扰了任何人。”

    若是真正如他所料,此人已经回了长安,抗旨回京,这罪名怕是连他这皇帝想保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毕竟,仗着这人的才能,朝里朝外,日后用得着此人的地方怕是要多了去了,若真正半路折损了这人,他多少也是要心疼的。

    然而,皇帝的这道私令终于还是下的太晚了些,王公公前去将军府,于人问到此事,府中之人答得倒也是爽快,只怕是林将军早已与他们有过交代,答道,林将军前几日确实回过府,只是刚刚不巧的是,正好他前脚来了府上,将军就已经回程前往边疆之地了。

    王保扯着公鸭一样的嗓子惊道,“什么,已经又回去了?”惊到一半,才终于想起压低着嗓子小心的问道,“真的回去了?”

    府里的账房先生小声的于他说道,“真回去了。”

    将军府里的账房先生本就是先前澹台宇派给当时入秋闱的林子清的书童,之后便随意被林子清指派了一个账房先生的职务,本意是多少存着几分的心思随时关注着将军府的动向。林将军和皇帝对此事两厢心知肚明,可以说,林将军回府又离府之事怕是他故意要透露于那小皇帝知道的。

    只是,那林府的账房先生却还说到了一事,林将军前几日去诸葛神侯的神侯府上去拜见了几回。

    王公公道,“杂家可从没听说过林将军与神侯府有什么关系?”

    那账房先生往边上瞧上几分,这才终于神情暧昧的于王保说道,“本来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将军托了一个女人到神侯府上让神候多加看顾,那便可不是有了很大的关系?”

    王公公也道,“一个女人?”

    那账房先生便道,“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女人的身份多少有些的复杂,这才不敢直接往将军府里送,更不论,一个未婚的女子暂住在我们将军府里,说出去也多少有些不好听,这才托了诸葛神侯在府上多加看顾,对外说是诸葛神侯外来的远房侄女。”

    王公公嗤笑道,“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复杂的身份?”

    那账房先生摇头晃脑的便道,“便是那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王公公道,“可是那撰写了《辞天下》的端木行之女端木蓉?”

    那账房先生道,“正是那端木蓉。”讲到端木蓉,那之后可以说来的事可就多了去了,比如,当日里他听闻府中之人说道林将军如何在盐城巧遇方才正被歹人追着的端木蓉,撞进了他们家将军的怀里,再然后,林将军随行的偏将如何英明神武击退了一干的歹人,至如此类的八卦轶事,虽然多是府中下人之间的谈资,但八成也都八九不离十了。

    王公公回宫,再回头把这事同小皇帝一说,澹台宇终于抽动了几下脸皮说道,“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人做事再滑溜之人了。”咬牙顿上片刻,才缓缓说道,“放上把火,然后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世上没有比他干这事干得更顺溜之人了。”

    偏偏他还半分也逮不住这人的把柄,只要他还想着要重用此人,抗旨回京一事便不能提,更何况,这人此时已经不再长安,在说起此事,仅凭着几人捕风捉影之词,实在难以定上这人的罪。

    澹台宇咬牙道,“早晚,朕早晚要治了这人的犯上之罪!”大罪治不得,莫非连小罪也治不了他了吗!

    王保再于皇帝说起端木蓉一事,而此时,澹台宇的脸色却是瞬间敛了下来,伸手揉着几下自己的额角,说道,“那人真是这般说的?”脸上却是带上几分莫名的笑意,言道,“倒是不知,他瞧着这般向来清心寡欲的性子,竟原来早已有了自己的红粉知己?”

    王公公道,“林将军本就是青年才俊,又兼之文采风流,早年结识一二的红颜也是……”话说完一半,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王保立时便已收住了口。

    ……

    军饷被贪一案开头好似恍如阵雨一般的前景,最后也不过落了个雷声大雨点下的结果。

    兵部侍郎李昶涉嫌贪污军银千两,处以双腿剐足之刑。

    天牢之中几声凄厉宛如杀猪一般的惨叫之声,废了李昶的一双的双腿,将立场两腿的腿弯处剐上千下之后,尽管天牢里的狱卒都不敢往重里去剐,但毕竟结结实实的挨上了一千下,废了一双腿,所谓剐刑,便是这人贪上了几两的军银便在这人的身上剐上几下,说来李昶贪下的银子自然不止千两,不过是皇帝念着几分的情意,报上个虚数罢了,但即使只是千下,也足以让李昶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澹台宇虽向来与李昶此人关系不深,他也瞧不上自己这向来行事荒诞的表弟,但念着此人毕竟是自己的表亲,太后同宗一脉之人盖除了此人之外已无一人,好歹也不能让舅舅一脉绝了嫡系的根,这才没有直接判了午后论处。只是这剐刑比之午后论处所活受的罪可要重上许多,本以为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李昶昏迷之时还不忘要扯着傅宗书下水,他自己倒了大霉,也见不得别人好过,便非要将向他袒露军银可贪一事的傅宗书给拉下水。但说到底,向着那块地下手的可是他李昶而不是傅宗书,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听着一个入罪不过几句话,扯到他一个当朝宰相的头上,就轻易将人扯下位吧,以至于这几日傅宗书惶恐的几日都未曾上过早朝。

    这事也应该就这么过去了,新一批的军需已经换了押送的兵马即日北上运往边疆,李昶双足已废,最后落了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如此也就够了。

    怎料,又不过半日,朝中又传来消息,李昶死了,被一个江湖中人杀了,还非得打着国家大义的名义杀了一个李昶,言道为了国家大义,李昶此人自当死有余辜。

    至此,澹台宇怕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忍下去了,这些个江湖中人目无法纪早就不是一朝所成之事了,名义上虽是不错,但这般蔑视王权,目无法纪的作为他却已经半分也忍不下去了,于是,听闻此事的当日,便批下一道诏令。

    诸葛正我重开神捕司,执管江湖之中扰乱法纪的人事,神捕司与六扇门各司其职,诸葛正我即日起官复原职,不得有误,钦此。——庆历九年三月。

    澹台宇心道,诸葛小花说来在朝野之外且是否出于自愿多少也逍遥了十几年,也该到他好生于他卖命的时候了。

    庆历九年,三月,诸葛神侯重开神捕司。

    神捕司总捕,诸葛正我。神捕司捕头,诸葛帐下四大高徒,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第46章

    神侯府,

    “小姐,这晚上的天色总是冷的很。小姐这般立在窗边,还是应该多披件衣裳才是。”阿婉将着手中一件单薄的衣裳披在了端木蓉的身上,斟酌着温声劝道。

    阿婉状似不意的打量了几番立在窗前一袭薄衫的端木蓉一人,心道,倒真是一个漂亮的美人儿,也无怪乎老爷临走之前托着自己要多加看顾了。

    端木蓉很美,这确实难以否认,巴掌大的脸颊,五官眉目一笔一划都像是画工精心雕琢出来的精巧完美,身形更弱拂柳,眸色盈盈更胜一弯清泉……真正美的姿态并不会因为美人所处的境地而有半分的减损,即使近月来劳于奔波,又经历了那般几许世间的险恶之事,眉宇之间难掩几分的疲色,然而端木蓉此番苍白憔悴的脸色却更显几分楚楚可人的美态。

    只是,也或许正是因为这美美得太过完美,反而让人觉不出十分的真实来,瞧着更如同镜花水月的需要男人小心捧在掌心的那种太过柔弱的完美。

    阿婉本是将军府上的丫鬟,近半月来被差遣着服侍在端木姑娘的左右,老爷出仕以来从未表露过对风月之事半分的兴趣,长安城中几番偶遇或是投怀送抱的大家小姐们老爷也都一概视而不见,可算是几处落花有意,而流水终究无情,坊间也早有传闻将军府的老爷端是个不解风情的正经呆子。而如今,这个呆子的眼中此时也终于能瞧见了一个女人,若是那几多心许自家老爷的小姐们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个又恼又恨的姿态来。

    想到此处,阿婉不由掩嘴胡卢而笑,笑罢,又对着端木蓉温声劝道,“端木小姐,屋外的寒风又起了,还是回屋去歇息吧。”

    端木蓉所住的这处小楼正对着一处长安街上的闹市,照着理儿来说,这般嘈杂的晚景每日几乎都可见得,半分也没什么好看的紧,而端木蓉此番却偏偏瞧着这块街头的闹市隐隐出了神,也许端木蓉看着的不是这篇闹市,而应是另一片未见之景,借着眼前的景在思慕着一个人,愁思着一片更广阔之景。

    端木蓉倒是笑叹着悠悠说道,“仅凭着一曲戏说,搅得长安一片的浑水翻涌,他是我所见者第一人。”

    婉儿听罢,眨眨眼,便道,“许是因为,他是老爷,所以他能做到许多人都做不到的大事。”那丫鬟随即便笑,而那几分的笑意中多是几分由自内心的单纯虔诚的崇拜钦佩之意。

    端木蓉道,“传闻前方战事又起,他怕是要再来回的奔波了。若非,若非此番军饷实在紧缺,朝中之人贪得实在太过,他此回应本不必回京的……”

    婉儿又笑道,“若非老爷此次回了长安,又如何会巧遇着救下端木小姐你呢?”婉儿弯着眉细瞧着端木蓉,见其颊边忽而飞过几分的艳若桃李的红意,但笑不语。将军府上的丫鬟小厮大略是几家大宅之中最没大没小的下人了,便是这般胡乱调戏着主子的话也是信口拈来,百般自然的很。

    端木蓉笑着伸着指尖在婉儿的眉间轻轻点上,嘴边若有几分恍惚的笑意,惊若翩鸿,“这场边疆的战事又不知要真正打上几年了,你倒也不为你的主子多担心着点。”

    小丫鬟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俏皮道,“将军说过,小姐若是愿意等,待他回京之日,端木老爷一事便自由他去操心。”顿了顿,又道,“小姐只需等着回府便是,想得太多,未免也多有些不妙了。”

    那小丫鬟眨了眨眼,又道,“老爷和小姐的福气我自然是信得的,坊间传言老爷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自有一番上天的庇佑,福气可大着呢,由不得我这小丫鬟在一旁操心,小姐你这块儿也自将放宽了心吧。”

    林将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向来并不怎么习惯这般不雅的举止,然而,此番又觉得自己的鼻尖实在泛痒得有些厉害,这才勾着自己的食指向着自己的鼻尖揉了几下。

    随行的兆空兆将军笑道,“将军正值少年风流,又天生生得一副好看的相貌,想必又是哪家漂亮的美人隔着空儿可不就在想着将军你吗?”

    林将军道,“……”

    兆空赶着马儿腆着脸便想着要往将军那儿凑过些许去,笑道,“我兆空说的可不就是实话吗?家乡里个话头,若是到了鼻子泛痒想打个喷嚏的时候,定是家中之人或是意中人正在想着那人呢!再说了,将军你托着神侯照顾的那个小美人……”

    兆空兆将军腆着脸想着再凑近了些,身下枣红色的马儿此时却是犟着马脖子死活不往旁边凑过去。“啧啧……”兆空向着林将军几番暧昧的说道。兆空隶属弓枢帐下,上梁不正,这下梁自然也正不到哪里去,在军营之中,也就隶属弓枢帐下的几个营里的兵痞最多,而几个偏将头头怕更是其中翘首,说话没大没小还是自然,逮个人便要调侃几分,尽显几分流氓地痞死缠烂打的性子。

    待到兆空得了几个“哈哈”说过去,正要再于那林将军好好说上一番,对着这般的兵痞子,最好便该于他听而不闻,莫再让他再蹬鼻子上脸,越说越起劲了才是。

    然而,林将军纵使听而不闻,身下那匹脾气恁大的白马却似起了几分的性子。只见林将军身下那匹脾气恁大的白马从马鼻子里哼出几口热气,小跑着往前跑上几步,跑上一段距离,忽而再长吁一声,马后蹄子便向着身后那匹枣红色的马脸上跳起来狠狠蹬了几下。

    那匹白马的马蹄子没踹到兆空身下的那匹枣红色的好马,倒是惊得兆空身下的那匹马歪着马脖子抬着前腿忽而蹦的老高,也幸亏兆空的马术不错,才幸免于从那匹忽然受惊发疯的马儿身上摔下。而林将军的那匹白马则甩甩马尾巴,继续慢悠悠的小跑着沿着前面的官道一路晃着马尾巴悠悠闲闲的走了下去。

    兆空:“……”

    林将军嘴角忽而似是噙起几分微乎的笑意,沉默片刻,便缓声言道,“这马,倒也是通人性。”

    与之呼应的便是身下的白马一个极为响亮的响鼻。

    ……

    ——将军回营了!将军回营了!回营了!

    见着林将军与兆将军远远赶回宿地的身影,营帐外识得他们二人的小兵已经一路向着各路偏将汇报过去,待到两人赶到驻地营帐前的时候,一路路的将士们都已经陆陆续续伫立在帐外夹道相迎了。

    几个刚刚撩起帘帐的偏将猛然抬眼,或惊或喜的言道,“——将军回营了!”是几声中气十足的低吼声,夹着几分暗哑的哽咽之音。

    随后,营里的偏将都与营帐里一个个的钻了出来。

    这天下少说哪有一个没有将军挂帅的大军,没有为将者的大军说来也不过一盘随意处之的散沙,虽说有着弓枢顶着挂帅的名头,但军中不服之人到底也不在少数,何谈聚之军心。说到底,“——将军回营了。”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军中的众多将士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振奋的大事。

    ——将军。

    ——将军。

    ——将军。

    来到帐前,营地里的将士们或是起哄大声唤着“将军!”“将军!”“将军回营了!”诸如此类的纷扰热闹的欢呼声,几个刚从帐中钻出的偏将更是纷纷围了上来,一声声的唤着“将军!”“将军!”

    随后,便是一阵中气十足的吼声,“哪个王八犊子若是胆敢戏耍了我,非得要他好看。将军回营了?将军呢?将军在哪里?”周遭几番零碎的唤声都远远及不上这一声粗豪的一嗓子来的嘹亮,偏偏听来又十分流氓痞气的很。几个偏将闻声纷纷脸上嘴角一抽,扶额表示,多少有些……丢人呐。

    林将军和兆偏将早已下马,林将军手上牵着那匹痞气恁大的白马晃了几下马脖子,便又是一声响亮之极的响鼻,把头伸向那林将军的怀里蹭上几下,一副乖顺十分的模样。

    说来,莫不是早已确认送往战场上的战马都是公马,将军的那匹白马只是看着还真像是一匹母的,能这般容易的便被将军的男色所获的一匹母马,但若是母马可不早该被圈养起来好生照顾等着配种产马崽子呢,哪还会拉着去战场上溜上一圈?所以说来还真就确确实实是匹公马,这匹脾气恁大的白马背地里早被那几个偏将心里称着是个窥伺着自家将军的美色的马畜生。

    方才吼了那么一嗓子的人不必说,定然是弓枢了。只见人群之中忽然分明让开了一路道来,弓将军大咧咧的拍下自己前面光秃秃的脑门,打从蚀谷一役后弓将军那半个脑门的头发就没再长出来过,几个将领们私下里都说,多是弓将军摸着拍着自己那个半秃瓢的脑门太多,拍得都长不出毛来了,当然,那都是私下里几人无聊之时的笑谈罢了。

    与先前分别之时,弓枢此时却好似已经有了极大的分别,胡子拉渣,一副乡野流民或是落山为寇的草莽大汉的样子,虽然弓枢向来不修边幅惯了,但如此邋遢落魄的形象先前却是从未见过的,手持着手里的那柄大刀就已经冲出帐外。

    几个偏将又抱拳道,“见过弓将军。”“见过弓将军。”

    弓枢见着林子清,忽而几步走了过来,脸上顿显几分喜色,拍着一下林将军的背部,正想再说话,林将军被这狠狠的一下子拍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林将军的脸色一抽。弓枢便只好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摸完自己的脑门便拉拽着林将军往营帐里去赶,说道,“走!将军我们进帐里再说,将军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着。”

    弓枢为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痞了些,但毕竟若是谈到正事总算还是正经几分的,能让他如此这般失态定然不会是一般的小事,果然,手下的偏将却只默认着弓枢此番的失态,呵斥着周围的将士散去之后,随之也缓步进了帐内。

    兆空和林将军手里的马都交予手下的小兵准备牵着拉走,兆空的那匹马倒是好脾气,至于林将军的那匹白马,自从认准了将军之后,平时谁去它面前晃悠都懒得去搭理,见着有人去扯它的马缰,便死活要开始撒野,犟在了原地半分也不肯移动它的贵蹄,嘴里一口的响鼻打出来,差点把他面前的小兵掀了个跟头,惊得。后营里的军需长瞧见,又是将军的爱马,实在不好放肆,最后也就只好自作主张的任着那匹白马在帐前晃悠,幸好这匹性子古怪的白马平日里只认准了林将军一人,也没怎么在军营里乱窜,派人盯梢了多时,一律安分的很,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话说另一头,林将军任着弓枢将自己拉拽进了营中,弓枢进营之后便引着林将军去看一份几日前前线来报的公文。

    ——大败左钟右路大军,经百井村,戎狄大军来犯,遇袭,兵力折损半数,困局已定,援军,速求。

    弓枢咬牙道,“这是两日前传来的线报。”伸手握拳忽而狠狠砸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之上,言道,“我就知道,茯苓她向来生性如狡狐,先前她轻易败退也不见速来援军,就该知道,她竟原来打得是这般的主意,她把主兵力都放在那块儿了,二十万,整整二十万的兵力啊,也亏得她狠心就这么放出手去。拉着永安侯的兵马耗着我们的兵,躲在永安侯的一路大军之后盯着我们这块的肥肉,等到最后,来了个真正的渔翁得利!”

    林将军皱眉将那公文上上下下再瞧了一遍,忽而拧眉道,“杨钊率军路经百井村之事只有他自己和几个偏将知晓?”

    杨钊路经百井村,本是出于完全考虑之下做出的动作,可以说,这俨然是杨钊半路做出的掩人耳目的举动。然而,这半路做出的动作竟然也能够被戎狄一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值得玩味了。

    弓枢帐下的一偏将终于无奈的缓缓摇头道,“杨将军手下怕是……有些不干不净的人混了进来。”

    兆空也苦笑道,“更甚至,恐怕这手脚不干净的人在军中的职位还算不上低。”

    林将军合上了手中的公文,忽而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这世上总有人乐意去为了一时的荣华做上那些后世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勾当。”

    “那……”弓枢最后终于哑着声,眼色通红的问道,“那我们去不去救老杨头?”杨钊与弓枢说来也是一同为将数载之人,可以说在这军营之中,弓枢对杨钊的感情可以算得上是最深的几个人之一。

    林将军勾唇,唇边的笑意未及眼底,说道,“救,怎么不救,那可是整整十万的大军,即使折损了半数,也是我大庆朝的兵。朝廷上上下下派下的兵马也不出二十万,后面的十万援兵还远没有赶来,若是手上没有兵,打个什么见鬼的仗。”顿了顿,便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我要不损一兵一卒的让茯苓把我帐下的几万将士一个不剩的全部给我吐出来。”

    林将军笑道,“如此,你们可清楚了?”

    几个偏将立时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心道,平时怎么不苟言笑的将军不曾想笑起来竟是这般的让人觉出几分的毛骨悚然来,身后的寒毛怕是都要一根根的竖起来了,忙抱拳正经的不得了的齐声回了一声“是!”。

    过了半响,兆空忽而向着弓枢挑了挑眉,挤眉弄眼的小声凑近弓枢将军的耳边说道,“弓将军,大将军之前,你可听得大将军之前爆了粗口来?”

    弓枢:……

    林容军:……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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