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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节

    [源氏物语]萤朱 作者:孤光与清辉

    第40节

    但是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位多情的陛下会突然如此喜爱一位地位低下的更衣——甚至为了她到无视其他人的存在,一心只恋慕她一人的地步。

    那位更衣就是后来被追封三位的桐壶女御,源氏公子的生母。但此时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下等更衣,只在偶尔的回眸之间俘获了这位流连花丛的陛下的心。

    众人本以为陛下也如以前一样贪一时新鲜而已。可慢慢的,陛下对这位更衣的宠爱已经到了刺眼的地步。嫉妒成狂的后宫女子们几乎是联起手来折磨羞辱她。

    而在多年冷眼旁观中本以为自己早已死心的弘徽殿此时感受到了出奇的愤怒。那无比期待的眷恋,曾拥有过而逝去的宠爱再一次出现在别人的身上。那个男人的心如蝴蝶一般各处停栖,但现在却表现那种倦鸟归林的姿态。

    呀,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

    弘徽殿总领后宫自然是知道其他人做出的事情的。但她丝毫不去阻止,落在陛下眼里就变成了鼓励。平时女御殿下的冷嘲热讽,在这样的状态下就越发激怒了他。

    这个有些懦弱的男人突然表现出了无比强硬的姿态。无视前朝的谏言,在后宫越发宠爱桐壶更衣。甚至为了保护她,把她接到後凉殿里来。然而事情只变得越来越糟糕,桐壶更衣终于因为受不了折磨得了重病。

    因为陛下的不舍与拖拉,迟迟不肯放更衣回娘家养病。那个可怜的女子终于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深情,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早早去了西边的极乐。而她的孩子因为继承了母亲绝美的相貌与父亲的愧疚,在这深幽的御所里继续掀起人间七情六欲的波澜。

    这份爱啊,大概是一种诅咒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御匣殿。也叫贞观殿,位于常宁殿北面正上方,其西侧有登华殿、西侧下角则是弘徽殿。东侧是宣耀殿、东侧下角则是丽景殿。御匣殿别当(御匣殿女官之首)常常作为册封女御前的过渡职位。我记得也翻译成尚侍。写这张的时候资料没在身边,明天翻了原著确定一下。

    弘徽殿怎么入宫的我不知道啦,暂时就参考了胧月夜的方式。话说,这么重要的女配我也只在很前面侧写了一下,也是佩服我自己。上一辈的事情还没说完,因为这个剧情蛮重要哒,请允许我讲长一点。

    加班到死还沉迷游戏,我有罪(跪)。但是!前几章的文风太怪异,我玩了几盘火影的游戏,终于找回了日番风!看在这个份上,求大家别打脸(……)

    第90章 藤蔓

    “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陛下仍不愿给臣妾一丝颜面么。”

    女御殿下的神情冰冷,她知道在重病之人面前不该如此无情,回忆这一生的美好回忆这是他们存在人间最后的仪式。可她依旧忍受不了桐壶院在她面前用如此温柔怀念的表情想起那个女人。输给一位地位不堪的低等更衣,大概是她此生都不能释怀的事情。

    桐壶院咳了一下,语气中夹杂了习惯的失望,“就是这样,你这样冰冷的样子,就是让我怎么努力都喜欢不起来。”

    无视弘徽殿变得铁青的脸色,桐壶院绪绪地说着。到了这样的时刻,他已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顾忌。将这一生都没有表达出来的话,在此时悉数留了下来。

    “为什么从不向我示弱呢?永远都这么骄傲,叫人看了可真是厌烦。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么想你的,在每一次争吵完以后。就算是想要来找你和好,若是语气松一些便让你捉住了空隙,步步相逼。再要好好相处的心也都没有了!”

    女御的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衣摆。捏到指尖泛白,维持住自己高雅的姿态。空气里安静下来,这位骄傲的女性握住自己一生都奉为圭臬的尊严,不让难过的情绪击败自己。

    “但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桐壶院深叹一口气,将脸转到另一边。

    弘徽殿女御嘴里发苦,已经不知该做如何回应。她想不明白这个男人在这种时候的指责与厌嫌是何意味。难道是要在余下的时光里,让她一想起自己的前半生都觉得难堪么?她头昏脑涨,嘴唇翕动着,“陛下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这个久病的男人望着高高的梁柱,一如呢喃般吐露着心中的隐思,“想明白了正是因为你并不爱我……”

    “什么……”

    “你并不爱我不是么,”桐壶院转过来看着女御殿下,眼中竟然藏着让人费解的痛苦,“你始终爱着的人不是我,是你的家族,还有你自己罢了!”

    “陛下!”弘徽殿女御终于忍受不住了,用绝对会被太医阻止的语气大声反驳:“我是父亲的女儿,维护家族的荣耀那是流淌在我血脉中的责任!这是我存在的意义!陛下是在否定我的人生!您用如此的理由来指责我时,倒让臣妾问一句,您真的怜惜过臣妾么!”

    二人对视着,眼里是他们都熟悉的对峙时候的倔强神色。这一辈子这两个人永远都不能理解对方,而在他们的心中已然下定决心,即便到了来世也不想理解。

    “你说的没错……我啊,没有怜惜过你。从头至尾,我爱的人从来都只有她而已……”

    一直到现在,桐壶院深爱着的女人也只有那位早逝的更衣而已。她过早的离世,桐壶院便把这份无处安放的爱移情到了儿子身上。想尽一切办法为源氏争取庇护,恨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奉到他的面前。

    弘徽殿最痛恨的女人,即便是在她生后,留下的血脉依旧在折磨着弘徽殿。让她寝食难安,恨不能咒杀此人。

    女御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心中的激动稍稍平复一些。再开口时,已经没有刚才冲动的样子,“您马上就能与心爱的人重聚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将朱雀他们唤进来多嘱咐一下么。”

    桐壶院的笑容十分虚幻,露出期待幸福的神色来,“你说的没错,自从那人离去,我就在等着这样的一天。”

    他马上就能见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那个女人柔弱美丽,孤苦无依,楚楚可怜。只有她和其他人高傲冷漠的样子不一样,会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桐壶院。如一株藤蔓紧紧攀附着笔挺的树干。没有了这样的支撑,她如何都活不下去。

    当桐壶院接触到更衣全心全意爱慕着的眼神,他在御所中失望囚禁的心才如春天一般复苏起来。只有在更衣身上,他没有束缚感,才有那种主宰一切的能力。所以,他爱着更衣,失去更衣让他痛苦万分,犹如分离了自己的血肉。

    心爱女人离去后,桐壶院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如此痴恋的女子,之后的一切都不过随意。幸而桐壶更衣留下一个与她一样美丽的孩子。这个孩子如他的母亲一般惹人怜爱,院君如补偿一样,或者是为了满足自己。给予他最好的,最荣华的地位,最奢侈的宠爱。

    但是,作为人主的身不由己令人惶恐。他拼命的赏赐再也换不来那做主一切的成就感。那个皇子始终不能如他愿登上顶端。愈是愧疚愈补偿,桐壶院为了那个女人的血脉几乎可以放下一切吧。

    说了那么久的话,院君已然是疲惫了。可那种真切的高兴的情绪依旧飘荡在他的心中,疲倦地闭上双眼之前,他口中依旧在喃喃呓语,“太好了……马上就可以见到……”

    弘徽殿殿下等着院君睡着,为他盖上了被子。看着这个男人消瘦的面庞,心中一片寒凉。这一生的纠缠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即便是到了分离的时刻,他们依旧不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女御殿下难道真的不曾想过依赖一个人么。柔弱是女人的天性,只不过是将这样的天性藏在了骄傲的背后,也能引起如此的诟病与抱怨。

    如此坦诚地在自己面前承认自己深爱的人到底是谁,或许是因为自己早已看透了这个男人深藏在性情之中的软弱,也就无所顾忌了。

    那个被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女子早已死了,那个人的血脉即将失去最大的庇佑。从未得到这个男人一丝怜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呢。如此磊落明白的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被当做替身一般宠爱着,蒙蔽在虚假的爱宠中才叫不幸吧。

    女御掩着袖子冷笑了一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如何沉浸在过去柔情里的人。可自己的丈夫永远都不了解她。身为今上的母亲,在这后宫沉浮多年,她所看重的自然不是那般虚无缥缈的爱。现在弘徽殿女御的敌人,当然不是那个被锁死在走廊中只会嘤嘤哭泣的孤苦更衣。她是右大臣的女儿,血脉中留着家族血液,足以让这位出生高贵的女子认清楚一切。

    这之后,弘徽殿女御就从桐壶院的房间中退了出来,不再前去照顾。一切的服侍动作全都让给了藤壶中宫。这一奇怪的举动着实让人费解。只是弘徽殿女御积威甚重,特别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也没有人敢乱传什么闲话了。

    ·

    大约是在某一个深夜,御前的宫侍急忙忙地来找帅宫殿下,请他马上到父皇的寝宫去。他心中一顿,显然是有了些许猜测。来不及多说什么,殿下脚步飞快地往那边走去。

    到了寝宫门口,正巧撞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源氏公子。他的神情几乎可算得上是失魂落魄,满身颓唐。二人撞了个正着,光君脸色憔悴,神情沉重地朝帅宫点了点头,“陛下他……刚刚进去。”

    萤略施还一礼,不敢耽搁快步走了进去。

    陛下是有意将这几位皇子分开召见的。这其中包藏着些许不可为外人道的隐情。特别是像萤宫这样的敏锐之人,只怕从只言片语中就可察觉出一二分来。特别是当父皇对着源氏说完的那一番话,让这位年轻公子的心情起伏跌宕几乎当场就失态了——

    见到虚弱不堪的父亲,源氏公子心中大恸,几不能言。桐壶院见到这个孩子,脸上露出单纯的欣喜。近年光君的容貌几乎是到了最顶峰的时候,那种俊美简直是到了让人心醉的地步。透过他的眼睛,桐壶院君终于能将那个梦中朦胧的身影看到真切一些。

    “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父皇,儿臣……”源氏公子哽咽着,“若是你能康健起来,便是将儿臣余生的寿命都拿去又有何妨呢。”

    “且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做什么都不值得的。”院君动了动,伸出手想要去摸孩子的脸。光君连忙凑上去,方便父亲的动作。“而且,你是你母亲辛苦生育下来的孩子。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受了折损,这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

    “父皇……”

    桐壶院用了最大的力气去触碰光,可传来的回馈却是如此的糜弱,“孩子,你与你的几个兄弟都不一样,是我倾尽了所有的心血抚育大的孩子。”

    “是,儿臣一直从心中感念着父皇的爱意。”

    “……我这样做,正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你的母亲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为了她我什么都能做到!你明白么!”

    院君忽然激动起来,强烈的情绪让他咳嗽起来。几乎是要将灵魂都咳出来一般,生命仿佛可见一般消耗着。源氏公子吓了一跳,忙伸手给父皇顺气。只是他刚靠过去,手腕就被桐壶院干枯的手指给死死握住了。那力气之大,简直不像一个重病之人。

    “你的体内……留在你母亲的血,因此……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你想要什么,父皇都会帮你达成!光,我的孩子,你明白么!”

    这一句话犹如一个惊雷一般砸到了源氏公子的头上。他强忍着自己几乎颤抖的身躯,可是连眼珠都恐惧地抖动起来。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桐壶院他知道一切的事情。

    光害怕地牙齿都在打颤,愧疚、痛苦、不舍、害怕等种种情绪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的心在哀嚎着,呼喊着让他不要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可是,光控制不住自己,瞪大了眼睛与父亲的视线交汇在一处。那满满都是慈爱的眼睛注视着他,所有的风度在一瞬间被击溃。源氏公子的内心在父皇面前无处可以躲藏。

    过去时候那种自我安慰与欺骗已经失效,源氏公子说不出话来。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若不是因为桐壶院扯着他的手腕,或许他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看到儿子这样失态,桐壶院似乎有些好笑。他松开儿子的手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无需如此惊诧。父皇很高兴,你能如你的母亲一般依赖着我。这些年,你也长成了让人骄傲的样子呢。虽然有些事情让人遗憾,但我也不会愧疚地去见她了吧。”

    “父皇……”光君艰难地开了口,但是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到遗憾之事,桐壶院依旧有些耿耿于怀,“未能让你入住清凉殿……”

    “不,父皇,皇兄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明君。儿臣从未对此抱有非分之想,还请父皇不要在对此事抱有愧疚了。”

    提到这件事光君终于从刚才的情绪之中稍微清醒了一点,连忙严肃起神情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桐壶院听了这段话沉默了。因为有久病之人在此,这样的沉默让空气中立马呈现一片可怕的静寂。源氏公子再一次不安起来,坐如针扎。

    “罢了,这已经是我的执念了。”桐壶院叹着气,“但是,泉已经是东宫了。有了你,他也不会孤苦无依,让人放心不下了。”

    “……是,”光君迟疑着,“儿臣必定尽全力会辅佐东宫殿下。”

    “正是要这样没错。”听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复,桐壶院放下心来,“泉,是个好孩子……对东宫母子我亦不曾有所亏待……”

    这一段话中的停顿沉吟让源氏感受到了无比大的压力。但是他实在不敢露出半分失态。若是桐壶院还未察觉到其中隐藏的秘密,他的慌张失措只会更加让这位慈父痛心。

    最后,这位父亲似是终于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只能幽幽悲叹着嘱咐自己的爱子:“我将中宫和泉都托付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好他们吧。”

    光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喉头滚动着,沙哑着喉咙应了一声,“是,父皇。”

    桐壶院对源氏公子很是不舍,即便是在托付之后也不愿放他离开,而是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情。提到早逝更衣时,他脸上鲜活的神采让源氏公子很是愧疚。而父皇即将离去的事实,又让他悲痛的无以复加。

    混合着各种复杂情绪的泪水不断地流淌着,直到宫人来报朱雀陛下已经到了。桐壶院才吃力地又握了握光君的手,不舍地让他回去。

    光君亦是万分不舍,虽然此时失态并无多大关系。失去至亲的痛苦所有人都感同身受,陛下当不会苛责于此。只是源氏心中自另有思绪,实在不敢多暴露于人前。只能速速用袖子抹干泪痕,万般悲苦地告别父皇。

    离去之前,病榻上的男人的痴痴自语,将这位俊美皇子的背影染上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源氏走出寝殿时,神思恍惚。那种落魄茫然的模样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是要心疼无比。可让人想不到的是,在这门口竟是碰到了帅宫殿下。

    说是其他人必然是觉得皇子是因为父皇的病情而感到伤心,但是面对帅宫殿下,光君却没有隐瞒过去的信心。

    这位比自己小上七岁的弟弟,有着让源氏公子感到害怕的洞察力。当他的目光笼罩在自己身上,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污秽都纤毫毕现,无处躲藏。光不知道帅宫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他也不想让萤知道更多。所以,源氏大将只是朝帅宫殿下打了简单的招呼,确认不失礼节就快步离开了。

    第91章 生悲

    作者有话要说:  藤蔓内容上章补全,这章内容是新的。

    还没乐极就已生悲……

    朱雀院依仿御所规格而建,乃是历代人主逊位后的修养居住之地。此处奢靡比之紫宸御地有过之而无不及。历代隐退之主将这里装扮点缀,他们都是眼光挑剔的人,存留下的每一样东西皆为稀世珍宝。

    而他们就躺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堂里,走到生命的尽处。以至于,当帅宫殿下走在觐见的回廊上时,感受一股股阴冷的寒气。

    引路的侍女将萤宫带到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抬头就看见朱雀正坐在桐壶院的旁边,稍稍压弯了上躯,正听着什么。燃烧着的熏香已经盖不住这里浓厚的药味,刺激地人头皮直发麻。

    朱雀的余光发觉帅宫殿下来了,用眼神示意他上前来。萤不敢迟疑,动作轻巧而快速地坐到了朱雀身边。低低唤了一声:“父皇。”

    刚才和源氏公子见面之后,情绪大起大落的桐壶院现在很疲惫。看人都只能挑起眼皮,睁开一点小缝。只是现在容不得他保持这样无力的神态。这个男人急切地想要步入另一个世界,所以有很多东西要快些交代清楚。

    于是桐壶院剧烈地挣扎起来,或者说是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模糊的叫喊声。陛下从他嘴中听得几个模糊的音节。倒没怎么犹豫,端起旁边的一碗参汤,小心地给桐壶院喂了下去。过来没多久,桐壶院的脸色红润起来,眼睛也变得有了神采。

    “唉,我本想将你们单独唤来,奈何天不与我,这最后几句话便这样说了吧。”

    朱雀和萤都不是那种嘴上绽花的人,皆是坐正了身体,凝神细听父皇最后的嘱音。

    桐壶院先是看向了帅宫殿下,这位正值年华的殿下有着皇室人不一样的体魄与魅力。这让桐壶院曾十分羡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的皇子们或多或少都继承了父亲温软的性格。只有萤宫刚正果决,不容人拿捏。

    幸而,这位皇子并无争权夺利的心思。若他真表现出些许野心,以其身后的母族势力,此时的朝廷格局或许都难说吧。

    “萤……你一直是个很让我放心的孩子。”桐壶院这样评价帅宫殿下,“你一直很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做出自己正确的判断。这,也许是继承了你母亲的优点。”

    “儿臣惭愧。”

    “让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你的母亲将你教导的很好。”

    提到承香殿女御,桐壶院心中有些感慨。这位女御与自己的关系并不亲近,纠葛也不深切。生下孩子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怎么过多的接触。很难得地,像是普通朋友一样相处着。

    “从今往后,也请你多多照顾你的皇兄。不管是朱雀也好,还是光也好,他们都是小时候待你极为亲近的人。为臣弟,要多帮他们一把。”

    “是,儿臣谨记。”

    “啊,还有东宫……那个孩子很喜欢你。”桐壶院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露出点笑容来,“我本来以为有光就够了。现在看来,让你一起辅助教导泉,也是极好的安排。”

    帅宫殿下点了点头,表情十分认真严肃,“儿臣自当会好好辅佐东宫殿下。”

    得了这两句承诺,桐壶院也就对帅宫放心了。再又想了想,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让他最放心的,不论是地位还是势力,也没有什么太让人操心的地方。所以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朱雀。

    见桐壶院似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帅宫半阖着眼眸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告退。目光与朱雀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他垂下头继续安静地坐在那儿。

    桐壶院望着自己已经把持朝政多年的长子,其眼中深藏的复杂情绪,只怕连他自己都辨别不清吧。当初的自己执意逊位,将重担丢给了朱雀,并没有考虑他是不是能接下这个重任。或者说,他是知道朱雀并不能极从容地面对前朝的诡谲风波。

    但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忧虑过。那时的桐壶院抱着一种满足又自暴自弃地心情离开了御所。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和自己毫不相干罢了。就算朱雀被逼上那个位置后很痛苦也没有关系,这不过是身为人君的必然经过罢了。

    而且不还有右大臣和弘徽殿么?

    朱雀身上流着家族的血,若是支撑不住了,完全可以找他们求救。不论从何种角度,这两个人都一定会好好帮忙的。

    那时的院君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追求着自己向往的风花雪月。可他没想到的是,朱雀竟然撑下来了。在萤宫的帮助下,虽然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可仍然扛起了这个重担。并且,做到了许多自己想做不能做,许多他根本不敢做的事情。

    这样的发展着实出乎桐壶院的预料。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懊恼。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来,若是自己晚些退位,或许也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呢。抱着这样稀里糊涂,模模糊糊的想法。院君忍不住想要重新到自己曾极为厌恶的前朝再看一看。然而,很显然许多微小的动作都失败了。

    他感受到了这个一直很温和的长子不容辩驳的强硬一面。失望之下,院君将一切希望也都寄托到了东宫身上。或许,在有生之年他还能培养出一代君主。朱雀的江山迟早会传到泉这里,那时也正是他如愿的时候吧。

    桐壶院对长子的感情是复杂的。厌恶他身上另一半的身份,又羡慕朱雀能摆脱自己挣脱不掉的牢笼。既骄傲这个孩子展现出治世的才能,暗中又隐隐有些嫉妒羡慕。

    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化成一道长久的叹息——

    “你……做得很好……”

    感受到了这句话中隐藏的不同意味,朱雀心中微微有些震动。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感情外露的单纯少年,此时也只不过在看向父皇的眼神中带着些濡慕。

    “我曾一直都不放心将一切都托付给你。可现在看来,你做到的事,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说到这里,桐壶院停住了。

    朱雀与萤都预感他后面有一些十分惊骇人的话。这样的惶恐让帅宫殿下感觉很不好。他明显的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很想伸出手,掩住桐壶院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朱雀感受到了萤宫身上散发出来的焦躁情绪。借着身体和宽大衣袍的遮挡,伸手在萤宫的后腰上安慰地轻抚了一把。然后手指立马就被帅宫给勾缠住了,二人的手臂垂下来。十个指头在袖子中交缠,轻抚,然后死死地扣在一起。

    桐壶院并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小动作。或许是因为累了,也可能是想到什么走了神。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吃力地挪动着头看向朱雀。

    此时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的意味,即便是在很昏暗的烛光下也十分明显。那种不安紧张的气氛愈发明显,帅宫握着朱雀的手用力到让人吃痛。

    “只是……”

    “父皇!”帅宫忍不住低呼出声,整个人几乎就要站起来。朱雀狠狠地拉了一把帅宫的手腕,将他急切的动作给拖住了。

    桐壶院对刚才的声音置若罔闻,虚弱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残忍的冰冷,“你至今未曾立后纳妃的举动,让为父和众位卿家们都十分不满!”

    紧绷而不安的情绪随着这样一句话忽然消失了。如同是点了一把火,将它们全部焚烧了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感到害怕的压迫感。这是来自双方的对峙角逐。在隐没中的角落里,帅宫殿下双眸赤红,一若修罗恶鬼。

    朱雀陛下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睫毛颤抖着,如一只脆弱的蝴蝶。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仿若有千言万语在那一瞬间被咽了回去。

    他俯下身来,腰杆笔直却僵硬无比地行了一个礼,“此事……是儿臣疏忽大意了。”

    “这是大不敬!”

    不论是用词还是语气,这句话都可称作是最为严厉的。桐壶院瞪着眼睛,两颊冒出两块病态的酡红,狠狠斥责着年轻的人主,“立后纳妃,留下子嗣这是你身为人君的责任!朱雀,这可不是疏忽大意就能随随便便应付过去的。”

    “父皇……”

    “我听说你将那些上奏请立后宫的奏章都留中不发了是么。”

    “……是。”

    “这真的是你的疏忽么……”

    “皇兄他一直在为国事操劳,此等小事确实……”“为皇族留下血脉传承,这难道也是小事么。”着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并不能打消桐壶院的疑虑,反倒是变本加厉,“萤,你一直辅佐朱雀左右。如此重要的是,你不知道劝谏的么。”

    来自父辈的指责,让朱雀和萤都无法反驳。这正是形势逼人,不论从何种角度,二人都没有办法做出挣扎的举动。桐壶院说的没错,此事的确是身为人君的责任。只要朱雀在位一日,他永远都不可能避开这件事。

    “各位大臣,其实早已来拜见过我。让我在此事上,多与你交待。”

    桐壶院叹着气,他或多或少能体察朱雀现在不愿开立后宫的心情——不想让自己从一个牢笼中,陷入另一个桎梏里。

    所以,他在背后为朱雀抵挡住了一些压力。但是,如今的自己已经要前往彼岸,已经没有办法再缓和各个家族不满的情绪了。

    朱雀与萤执拗而沉默地跪坐在下方,从他们挺直的脊梁上流露出一些让人心酸的悲伤。虽然看不到二人的表情,桐壶院却觉得有些难过。他在心中叱骂自己,为何还要为难他呢。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此苛责于他,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无趣的高高在上么?

    最后,这个久病的男人对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终于流露出不舍的情感。他伸手在朱雀握成拳头的右手上拍了拍,“回去吧……等我走了之后,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你就迎接几位世家的女公子入宫吧。”

    良久,在场的三人才听到朱雀嘶哑而漂浮的回答——

    “……是,我知道了。”

    第92章 影暗

    当朱雀和萤两个人刚走出殿门时,萤也顾不上别人怪异的目光,只将朱雀往旁边的暗处死命一拉。沉默的阴影瞬间把二人吞没,朱雀的背撞到坚硬的墙壁上。撞得他整个背部都痛麻一片,压抑地哼了一声。

    萤顺着力道贴上去,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带着极度不甘的神情,在黑暗中注视着朱雀。

    这角落里没有什么光线,隐隐只见到帅宫殿下挺拔的轮廓散发出深深的压抑。朱雀被他禁锢着,空间之小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黑暗中摸索着去碰萤宫的脸颊,刚一碰到就被攥紧了放在滚烫的胸口上。

    “朱雀……”

    帅宫的声音里饱含着无限的压抑与痛苦,热烫的气息靠近,喷洒在朱雀的脸颊上。直到这时,朱雀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竟带上了泪。心中的悲切被放大,陛下微微一个偏头凑上去与帅宫殿下唇齿相接。二人在这角落里缠绵地拥吻,仿佛要把自己揉进怀里。

    朱雀的两只手被萤固定在腰间,薄嫩的手背因为挤压磨破了皮。下一刻,劲瘦的腰肢被上方的人环住,可是头却因侵略的姿势向后仰去。朱雀反手回抱着萤,手指紧紧抓着萤的衣服后襟。直到尝到嘴角那丝血腥,帅宫才舔舐着朱雀的唇瓣,慢慢放开他。

    月影偏移,银色的温柔月光无声地游进二人的中间。一半光晕一半黑影之下,朱雀的眼眸水光潋滟,水润的嘴唇欲说害羞。那一瞬间的惊艳带来愈多的痛苦,萤宫下意识要呼唤心上人,树枝摇动光暗,朱雀整个人又重新淹没在了黑暗当中。

    这一幕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性格刚毅的帅宫殿下心痛得一声急喘,几滴清泪落在二人脚边。

    夜深屋檐暗,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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