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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节

    遮天蔽日总是妖 作者:龙霆

    第48节

    这次实在是玩大发了,归溯失去抵抗力只是暂时的事情,等他恢复过来就一定会杀了他。

    rex趴在归溯身上,伸手拨开他左边的眼角,慢慢把手指抠上去。

    归溯冷笑着,如果rex知道北海王座根本就不能延缓他衰竭的速度,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rex手指的压力在眼眶上压出了血痕,但他再也没前进分毫。

    归溯的笑声带着讥诮:“北海王座就在你手心里,怎么?不想要吗?”

    rex把手收了回来:“我怕你会疼。”

    归溯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啊,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这么好看的脸……死了实在是可惜了。”rex诚恳的回答,“再说这个空间是靠你支撑着,万一你死了之后空间再次崩塌怎么办?”

    “好啊,无论你怎么选,结局都是死。”归溯忽然觉得好笑,站在rex的角度,这个选择题确实是个无解的死局。

    rex趴在他身上认真的思考了一阵,然后又俯身下来。

    归溯皱紧了眉头:“干什么?”

    rex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再来一次。”

    那一刻归溯简直恨不得把他的脑细胞分解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异于常人的构造。

    “反正都是死,一次够本,两次有赚。”

    归溯怒吼一声:“滚!”

    rex是这世上第一个敢冒犯归溯的人。

    归溯还以为自己力量恢复之后就会立刻杀了rex,他以为rex会和往常一样死皮赖脸的来求他原谅,甚至他也以为rex会在最后关头豁出一切拼死一搏。

    然而rex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等死,眼睛像是平静的死水。

    归溯,北海巨妖。

    什么都可以被轻易的抓在手心里,得到,然后飞快的厌倦。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追求希望,却又看不到希望。

    他在无尽的生命里疯狂的掠夺,女人、权利……他的灵魂永远处于燃烧状态,但他通常像春风一样和煦。

    半妖的生命在神的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归溯甚至不用动用神杀就能夺取他的生命。

    归溯看着rex的眼睛,惊诧的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征服他,那一切的一切都是表象,他根本从来都没有得到这个人。

    归溯忽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杀死这个人。

    “反正我这辈子也够本了,你要杀就杀吧。”rex把手心里的血摊开给他看,“归溯,哪怕你不动手,我很快也会死。”

    归溯惊诧的发现这句话好像一根钢针直扎进了自己心里。

    这个人真的会死,真的会悖逆他的意愿不受他的控制。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虞天的话。

    时间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即便你倾尽所有也想留住,可偏偏就是留不住。

    “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死。”归溯冷漠的转身,“在我允许你死之前,谁都要不了你的命。”

    rex忽然扑上来抱住他,动情的大哭起来,把眼泪抹了归溯一脸。

    归溯皱着眉头:“我已经决定不杀你了,你还哭什么?”

    rex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呜呜呜……谢谢你……你……你是唯一一个长得那么好看还不嫌弃我的妖怪。”

    在这个单调的世界里真的没有什么太过新鲜的东西,两个人拌嘴打闹互相嫌弃,时光便不着痕迹的溜走了。

    世界这么大,能够真正拥有的却只有彼此的体温。

    也许是因为和虞天争斗的旧伤,归溯时不时会觉得恶心反胃,然后躲起来昏睡个几天。即使是这样,rex也再也没捞到过反攻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归溯终于忍无可忍:“陪我出去走走。”

    rex慵懒的睁开眼睛:“去哪?”

    就在rex觉得归溯是不是实在太无聊所以造出个景点来旅游的时候,归溯忽然给出了让他差点五体投地的答案:“去找百草娘子……妖界的神医。”

    rex跳了起来:“原来可以出去吗?!”

    “我继承了这个世界,这里就由我掌控,来去自如。”归溯冷冷道,“不然你以为之前罗迦是怎么出去的?”

    rex顿时泪流满面。

    百草娘子是上千年的芝妖,除了灵性过人也生了一副好皮相,rex习惯性的想过去揩个油,结果被归溯一个冰冷的眼神给震退了。

    rex守在洞口百无聊赖的想着,归溯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没用,他的脾气那么差,根本不可能化为雌性为他生孩子,无论如何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女妖才行。

    与此同时百草娘子煞白了脸:“君上……这……这……”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归溯耐着性子劝她宽心,“我绝不会跟你计较。”

    “是……是……”百草娘子咬着牙打着颤,“君上应该是有孕了。”

    “什么!!!”

    那年夏天,北海之上发生了海啸。

    ☆、第200章 满城茉莉

    “师父?师父……”耳边温柔的呼唤声就像裹着蜜糖,足够妩媚却又不会显得轻浮。

    “哦,是兰若啊……我刚才是睡着了吧。”法渡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从模糊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啊,也难得看见师父困倦,大家也就没过来吵你。”面前的女子说话的时候总是含羞带笑,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尽的风情。

    “现在是什么时辰?”

    兰若慢慢捻着灯芯点亮了灯火:“已经过了子时了。”

    法渡扭头望向外面,窗外的茉莉长成了层层叠叠的绿影,白色的花朵零零星星的铺开,雨点摔打着叶片和花瓣,温柔的香气便裹在水里慢慢氤氲。

    兰若小心的燃了熏香端到案几上:“师父,方才我看见你笑了,是否做了什么好梦?”

    “好梦吗?”法渡苦笑一声,终究还是归于无声。

    远处的亭台楼阁都在烟雨中缓缓化开,一重山水一重楼。

    “对了,陛下酉时来过。我们看您睡着,就让陛下回去了。”

    “他没为难你们?”法渡问道,“我以为按宝殊的性子,肯定会在外面大吵大闹一番。”

    “陛下确是不高兴了。”兰若掩着嘴微笑,“我与他说再闹下去只怕师父醒来生气再也不理他,他也就乖乖的回宫去了。”

    “如今当平的乱党首领已经伏诛,朝中暂时不会再起事端,就让宝殊少来找我吧。”法渡点点头,“夜已深了,你先去休息吧。”

    “是。”兰若点点头,起身掩门出去了。

    法渡闭上眼睛,沉檀的味道缭绕在鼻端却怎么也盖不过沉在雨里的茉莉香气,恰似今夜的心乱如麻。

    五年了。

    被小白推出修神宗的幻界之后法渡便到了这里,到如今已经整整五年了。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不过是恰好落在了什么外景基地,他只想找到生死门,只想重新回到小白身边。疯狂奔走十多天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已经跨越了千年的时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时候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每每想到那个正在被抹去的世界和小白微笑的脸,他就急得要发疯。

    或许是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小唐的死并不在法渡意料之外,或许死对小唐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而小白的离去则来得太过突然,小白那一推,并不是把法渡推出了那个世界,而是活生生在他心上撕裂出一个入口,然后深深的住了进去。

    在水边遇见的那个少年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口口声声喊着要拜他为师。那时候快急疯了法渡哪里有心思去应付他的纠缠,直到少年哭喊着说自己肚子饿,法渡才忽然间从极度混乱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眼前的少年浑身污渍,早已不复初见时的光鲜。

    明明已经是十多岁的模样,他却骄纵的坐在地上蹬着腿,哭得像个超龄的婴儿。

    法渡也被他哭傻了,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来抚慰他。

    “你吃桃吗?”

    “桃?哪里有桃?只有一个桃核……”少年惊诧的望着那个枯朽的桃核里冒出嫩芽,抽枝长叶繁花满树,最后挂满了累累的硕果。

    法渡站在桃树下,周身笼罩着淡淡金芒,就像把天上的阳光穿在了身上:“别哭了,吃吧。”

    “哇!”少年毫无征兆的扑到他身上,抹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这么对我,你是来救我的!你就是来救我的!”

    到后来法渡才知道那是梁国的王子萧勤业,小名宝殊。

    和所有争权夺位的宫廷故事一样,宝殊是宫中最受宠的德妃所出,自己也聪明伶俐深得老皇帝喜欢,由此引来了皇后的嫉恨,勾结外臣构陷德妃,最后母子俩便得了个被逐出帝京的下场。

    其实老皇帝也还仁义,好歹封了宝殊一个扈州王,大小也还是个王爷,吃穿用度也按月供给。大概也是受了人指使,外遣路上随行便开始慢待母子俩,缺衣少食又以赶路为名不让求医。到了扈州德妃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全城上下却没有一家医馆敢去救治。

    宝殊求告无门,听说南山化生池的湖神有求必应,于是趁着半夜爬墙出来想去拜神。就在他迷路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法渡就这么从天而降站在了水面上。

    宝殊生拉硬拽着法渡回去救母,然而在他离开的日子德妃就已经静静的去了,连儿子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后面老皇帝忽然驾崩,皇长子即位之后沉迷声色,不到两年的工夫就忽然暴毙。没有了名正言顺的国君,每一股势力都想扶植自己的势力趁机做大,所以随后推上皇位的几个娃娃皇帝全都在权力征伐中丧命,最短的一个在位时间不过16天。

    直到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来早就被流放的扈州王。

    宝殊回到帝京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在城里种满了茉莉。

    细雨纷纷扬扬撒满全城,就像铺天盖地的茉莉雨。

    “易勋……你知道吗……我母妃在生的时候最爱的就是茉莉……”宝殊拼命克制着眼眶里的眼泪,“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初始那时宝殊才十三岁,法渡推辞不肯做他师父,他只好口口声声喊着易勋哥哥。

    法渡偶尔想起相逢那天互相通报姓名的时候为什么会回答是易勋,或许就像宝殊宁愿通报小名而不愿称自己为萧勤业一样,都是一段并不想承载的过去。

    回到帝都那年宝殊已经十七岁,站在城门顶上望着已经属于他的万里江山,忽然把哥哥两个字给省去了。

    宝殊一字一顿的说着:“那些害过我的,伤过我的,欠着我的,从今往后我都会一一讨还。”

    法渡从他脸上读到的除了悲戚,还多了一份凌厉的杀气。

    法渡不愿意住在宫里,宝殊就安排他住在就近的护国寺里。法渡不肯接任住持之位,宝殊就赐他个清闲侍奉,来去随意不受管束,皇家的斋戒祭祀都可以想来就来想免就免。

    谁都知道梁敬帝十分倚仗那个住在护国寺的和尚,有时候法渡一句话,远胜过满朝文武苦口婆心以死相谏。

    先前新帝登基政局不稳,跟着就是当平之乱。战乱之下还暂时没人去理会法渡的存在,可等到战乱平息,就开始有人为法渡的特权而感到担忧。

    谁都不知道法渡根本就不愿意卷入那些你争我夺的纷争,他心里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找到生死门,重新回到小白身边而已。他刻意疏远宝殊,为的不过是能求得一方安宁,也免得落人口实。如今看似风光无限,谁又知道他心里的凄惶无助。

    小白……

    法渡凝神看着摇曳的灯火,唯有苦笑连连。

    五年了,每每想到这个时间轴他就会觉得无比的绝望。

    这五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生死门的下落,可始终没有头绪。生死相合之下华光毕现,任谁捡到都会当做异宝珍藏,哪怕挨门挨户搜索也很难找到线索。

    时间流逝得越久,法渡就会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兰若是在战乱中捡到的孤儿,捡到她的时候她也不过就是十四岁,如今早过了出嫁的年纪,却还寄住在这护国寺里照顾法渡的饮食起居。

    说是照顾饮食起居,其实也没多少好照顾的,因为法渡根本不用喝水进食,之所以让兰若每天端进端出,不过是不想被当成怪物而已。

    法渡几次想让宝殊安排给兰若找个好人家,兰若总是推托不肯答应,法渡到底也不是个八卦的人,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兰若终究是女子,她在护国寺进进出出,还是惹来了不少风言风语,牵涉到的不仅仅是法渡,还有与法渡来往甚密的宝殊。

    除了兰若,法渡身边还有个叫雪休的孤儿,这孩子在大雪天里被扔到庙门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僵了。法渡犹豫再三还是给救活了,后来就成了法渡身边的随侍。不过这孩子有自己的脾性,对寺里收藏的文献典籍十分感兴趣,一头扎进书库就能待上好几天,法渡也没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只能差遣兰若去办事。

    屋外的雨下得格外绵长,法渡无事可做,也只好铺开棋子和自己对弈。这个年代无聊得很,平常的消遣也就是看书下棋,外加听兰若抚琴,几年下来别的没什么进展,棋艺倒是提高不少。

    僧人的脚步声从廊外匆匆而过,虽然放得极轻,可在法渡耳里听来却清晰无比。

    “你可听说城东出了怪事?”

    “说是从河里捞到两具尸首,身体里的血都被吸干了,就剩了皮包骨头。”

    “……那可是出了什么妖孽?”

    “可不正是,其中一个死者正是中郎将王大人的儿子,今日便送了拜帖过来,求住持大师前去收妖替儿子报仇呢。”

    法渡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的敲了一下。

    这么些年月过去,他早已经习惯了不再去多管闲事。他人的生死原本与他无关,只是寺里老住持年事已高,平时也常和他一起下棋解闷,到底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涉险啊。

    ☆、第201章 为君之道

    法渡本想一大早先去城东看看,没想到雪休却先推门进来:“师父,陛下又来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法渡皱皱眉头,看这时辰,宝殊多半是朝都没上完就跑出来了。

    “师父?”

    法渡略一沉吟:“就说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让陛下先回去吧。”

    雪休应命去了,过一阵子又转了回来:“陛下说找到一块特别的玉珏,想邀师父一观。”

    法渡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去了会客舍。

    “朕就知道,提起那玉珏,易勋就是病着也一定会来。”宝殊面露得色,十八岁正是少年最叛逆的年纪,而现在的宝殊神色里除了狡黠和得意,还多了一份乖戾和凌厉。

    法渡慢慢坐下:“陛下找我何事?”

    宝殊把随侍全部遣了下去,亲手斟了一杯茶送到易勋面前:“没事就不可以来找你吗?”

    法渡望了一眼面前清澈的茶汤:“上朝议事未毕就跑出来,实在不是为君之道。”

    “哈哈哈……”宝殊笑得前仰后合,“江山是我的,你反倒比我还操心。”

    法渡微微蹙眉,还没等他开口宝殊却先亲昵的凑上来:“这不是有人跑来献宝吗?我想着你这些年找得这么着急,所以就先给你送来了。你看看,这是也不是?”

    法渡望了一眼宝殊手心里的玉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生死门不可能这么轻易找回来,甚至在老远的地方他就能感应到那是不是生死门,可每次宝殊捧着东西来给他看的时候,他却还忍不住怀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又不是啊?”宝殊狠狠的把玉珏摔在墙边,“等我回去把那献宝的杀了。”

    法渡皱眉看他:“宝殊……”

    “哈哈,朕和你逗着玩呢。”宝殊抿着嘴,“朕真正杀了人,才不会让你知道。”

    法渡什么都没说,枉死的人总是有深深的怨念,短短一年之间宝殊身上缠绕的怨气便越来越重,根本不需要说什么,法渡自然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

    宝殊忽然开口:“易勋啊,前几日陈妃产下一位皇子,不如你择日进宫替小皇子做个祈福法事吧。”

    法渡答道:“无须进宫,我自会保宫中平安无虞。”

    古时候的人成家立业极早,更何况还是出身皇家,宝殊虽然只有十八岁,已经有了王后和数十位妃嫔。法渡从来都认不全,也不想费心思去辨认每位嫔妃的模样,宝殊这么一说他也就这么一答。反正皇宫离这里不远,要想保宫中平安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朕就知道……你真的是神仙。”宝殊笑道,“从你让桃核里结出桃子那时候开始朕就知道。”

    “那是你看错了。”法渡一直后悔曾在他面前表现过神力,如今偶尔用起来也会格外小心避过所有人。如今的宝殊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孩童,他并不会觉得那是变戏法,而他所想要的也不再是一个能填饱肚子的鲜桃。

    神力之于法渡和宝殊,或许都不是一件好事。

    宝殊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辩,只是和小时候一样倾下身子枕在法渡腿上。

    “陛下……”

    “朕累了……让朕靠一会儿……”宝殊闭着眼,脸上的笑意温暖和宁静,“就像在扈州那会儿,我也总枕在你腿上,而你总是静静的替我赶蚊子。”

    人气运衰败的时候找上门的不仅仅是蚊子,更容易招惹同样心怀叵测的鬼灵。法渡驱赶蚊子的时候,那些带着邪气的鬼灵秽物同样也无法靠近。宝殊时常被噩梦困扰,他只知道呆在法渡身边的时候睡得尤为安稳,于是就更加的依赖法渡。

    那时候宝殊还小,身边又没有亲人,法渡也觉得他可怜,便由他枕着了。可现在宝殊已经贵为一国之君,行为举止总是要格外小心,稍有差池都会惹来灭顶之灾。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须得谨言慎行……”

    “别唠叨,朕都知道。”宝殊并没有睁开眼睛,“易勋,我记得你说过,若是找到了那玉珏,你就可以回到家乡去?”

    法渡苦笑一声:“是。”

    “那你回到家乡后,可否时常回来看望朕?”

    法渡到底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如果他能回去,再次返回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可他能顺利找回生死门再回到自己时空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五年的时光,以及足以把所有幻想转化为绝望。

    宝殊没能等到他的回答却也没有再强求,而是把话题扯开:“当年朕的母妃草草葬于扈州,朕时常挂念她,便让人把棺木起出来送回了帝京,待合适之时再予她一次风光大葬。”

    法渡微微皱眉:“陛下孝心苍天可鉴,让她回归家乡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先王帝后陵墓早已合封,若是再开启陵墓举办葬仪,只怕劳民伤财且还惊扰了先王沉眠。若是陛下有心,不如就在皇陵侧畔另开一处令她安眠。”

    “朕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和那些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后妃挤在一起。”宝殊答道,“我要你替我找一处能不受世间侵扰的风水宝地,然后建一座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皇陵。现在将她安放于斯,将来朕驾崩之后,也将住在那里。”

    “陛下,另辟新址修建皇陵也不是不行,只是朝中有的是堪舆修造的能人,就不必我越俎代庖了吧?”法渡只觉得好笑,宝殊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朕要的皇陵不是腐朽发臭的埋骨之所,而是天际之上的无上神宫。”宝殊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陛下实在是太抬举易勋了。我已然说过我不是什么神仙,哪里造得出什么天际之上的行宫。”

    “当年朕的母妃死得何其凄惨,如今朕不过想为她寻一处安宁的居所,你为何一再推辞?就算我不当你是神仙,就凭你先前展露出来的鬼谷奇技,这件事也绝难不倒你。”宝殊脸上露出了孩子撒娇时特有的表情,语句里也少了生分的君臣之礼:“易勋哥哥,就当我求你。”

    宝殊走了之后,兰若才端着新茶过来侍奉:“师父,陛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也不算为难,他要我替他造一座皇陵。”

    “皇陵?”兰若也觉得惊讶,“堪舆之时要师父一同考量倒也不错,可修造之事师父也是一窍不通,陛下何以会将此事委于师父?”

    法渡苦笑着摇摇头。

    在意识到神力可能会带来麻烦之后,法渡更多的时候使用的都是读书那几年的工科知识。那些在现代看来极其平凡的事物,在那个年代却是一种惊人的创举。很多时候法渡也无从解释,只能一律推说是鬼谷奇技。

    就这样,鬼谷奇技的说法就随着易勋的名字逐渐传扬开来。

    雨依旧淅沥不止,凋谢的茉莉在石阶上铺了一层。

    一尊古怪的仪器在雨里静默着。

    它日晷仪有几分相似,但远比日晷仪复杂得多,指针下面的石头刻面上层叠着三四种不同的标记。

    这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应证。

    实际上只有法渡自己知道,这东西他原本在章老七的院子里见过,现在不过是原样复刻而已。在章老七那里所见的本来就有所残缺,法渡原样照搬了可以靠阳光和月光指示时辰的设置之后,又按照春夏秋冬的太阳高度做了改良,再参考季节性气候因素和风向,那几乎就成了百试百灵的天气预报装置。

    在闲着没事的时候他还试着做了各种器械,灵感来源其实也都是现代生活里日常使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成就了他的威名,同时也给他带来了麻烦。

    宝殊让他修建皇陵就是这众多麻烦之中的最大的麻烦。

    “想必这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寺中住持慧能大师想必今日是不会出门了吧。”被宝殊这一闹愣是把法渡原先的计划给打乱了,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想要随同住持大师去收妖的事情。

    “师父这可就说错了。”兰若答道,“中郎将王大人痛失爱子,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下雨,一大清早就派马车来把慧能大师接走了。”

    法渡立刻站起来:“速速备马,我们去城东一趟。”

    “备马?”兰若惊诧道,“天还下着雨呢,不如吩咐下去,套车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来不及了,立即备马。”法渡皱着眉头,“快走!”

    马匹在雨中疾驰,雨水狂乱的砸在斗笠上,耳边听到的声音放佛是朝竹筒里倒豆子,噼噼啪啪响得嚣狂。

    路边茶寮的小二朝外面泼了一壶剩茶:“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事都能见着,吸光了血的枯骨水里飘,和尚跟着女人并道齐行。天道不昌,迟早要亡。”

    掌柜的甩过来一张擦桌布:“少打嘴皮官司,免得惹祸上身!”

    “我说的哪里有错?”小二忍不住犟嘴。

    “那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一身鬼谷奇技名满天下,哪里容得你我说道?”掌柜朝小二头上狠狠一拍,“今日朝堂之上才有人说了他的不是,立刻就被陛下砍了脑袋!我看你这脑袋也不想要了吗?”

    小二打了个冷颤:“原……原来是护国寺那位?”

    “还说!”

    小二忙不迭的点着头:“不说了,不说了。”

    罩着面纱的红衣少女静静坐在茶寮边上望着外面的雨幕,直到这时才转过脸来:“我还以为会是个快入土的老和尚,没想到竟还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郞……有趣,真有趣!”

    ☆、第202章 为君画皮

    城东护城河畔停着一架马车,周围有几个侍卫护着不让人近前,中间那个穿朝服的大人正在漫无头绪的转来转去,四五个僧人在河边一字排开,任凭风急雨骤仍是动也不动。

    法渡远远的看见便开口问道:“那位就是中郎将王大人吗?”

    “正是。”兰若点头,“那几位师兄弟都在近前,可为何不见慧能大师?”

    法渡飞身下马,快步来到那群人面前。

    “来者何人?”

    “易勋。”

    法渡深居简出,见过他长相的人并不多,但易勋两个字在朝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大人自然也知道。

    “易勋?闪开!快闪开!原来是易……易贤者,王某有失远迎,怠慢了。”法渡没有官职,身份也很微妙,王大人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只好结结实实的给法渡作了个揖。

    法渡也没时间再和他玩那套官场上的把戏,开口便问:“慧能大师呢?”

    “慧能大师……不知道。”

    兰若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大清早的把人接出来,又怎么会不知道慧能大师的去向?”

    “不要说谎。”法渡轻声道,“我能看透你的心,如果你有半句虚言我都会立刻看出来。”

    法渡的态度镇住了王大人。

    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玄之又玄,可偏偏就能让人信服。

    他说能看出来,王大人便毫不怀疑。

    “是……是……可是王某……王某是真的不知道。”

    在这样的威胁之下王大人的情绪依旧没有太明显的畏缩和恐惧,想必他并不是在想用什么借口来敷衍,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慧能大师的去向。

    兰若立刻追问道:“好吧,那你倒是从头到底说个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儿子是在那边桥下发现的……慧能大师在那儿看了一阵,然后循着水道走到了这里。我带着侍卫跟在后面,前后错开不到十步远,只听到慧能大师唤了一声小心,我们赶上去的时候他便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他是失足落水,刚想差人下水救人,这几个和尚就把河岸给拦住了,一味闭着眼念经,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渡从僧人们的肩头望出去,护城河水碧波潾潾,丰茂的水草在玻璃一样的水中来回摇曳,就像一片又一片浓密的头发。

    “师父,你看那水……”兰若轻呼一声。

    法渡点点头。

    “水?这水究竟有何不妥?我儿出事的时候我还请人巡查过河道,整个河道倒是干净得很,也没找到什么漩涡泥坑。”王大人依然没看出门道。

    在常人看来这水面干净清澈景色宜人,可在他看来却满眼都是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死气。

    法渡轻声吩咐:“兰若,替我看好这些人,别再让人被拽进去。”

    “拽进去?拽进哪儿去?”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别说话,安静看着。”

    兰若在唇边竖起一个手指,王大人看着她动人的姿容情态,不由的痴了:“哦……哦。”

    法渡闭上双眼,迅速捕捉着空气里残余的气息。

    鼻端浮动着雨水的生冷和水藻的清气,有那么一刻却忽然飘过了一点氤氲着茉莉的淡香。

    就是这里。

    法渡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迈了一步,就好像一扇大门在他面前豁然洞开。

    里面的空间像一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之间缭绕着浓郁的茉莉香气。慧能在被芳华缭绕的高台上闭眼端坐,其他几个和尚围在他身边,清一色的闭着眼睛拼命念经。十几个妩媚妖娆的女子围绕在他们当中,用最真实的身体语言撩拨着这些人脆弱的神经。

    法渡一步步踏着石阶上的茉莉花瓣拾级而上。

    岁月镌刻成的睿智和沉稳远比美好的皮相来得更加光彩照人。

    风顺着脚边卷过,把灰色的僧袍卷得翻飞起来,法渡微微一抬眼,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美艳无比的红衣少女。

    沁凉的手指顺着法渡脸颊抚过:“这和尚好不知羞,居然看得这么入迷。”

    “空即是色,□□。诸般色相入了我的眼也入不了我的心。若是闭上眼睛强行派遣外界干扰,反倒是着相了。”法渡淡然答道。

    “果然有点道行……我就知道你比这些不知趣的和尚有意思……”少女凑到法渡耳边,朝他耳边轻轻吐着气,“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这样吧,你留在这里陪我,我就把那群没趣的家伙放了。”

    “用不着你放,我自然会带他们离开。”

    少女掩着嘴微笑:“好大的口气……你倒是试试看啊!”

    红色的身影瞬间化成雾气消弭于无形,高台之上却传来阵阵惨叫。先前跳舞的妖娆女子全部化成了恶鬼的形貌,朝着僧侣们扑过来。

    “皮!把你的皮给我,哈哈哈哈!”

    “师父!师父!”年轻僧人们先前至少还可以抵御色相的诱惑,此时却因为眼前的剧变而惊慌恐惧,反倒让邪魔钻了空子。

    慧能再高的修为也还没能做到无心无情,才一睁眼便看见朝夕相处的弟子们硬生生被撕去了皮,眼前血淋淋的场景自然引动了心中的凄怆悲伤。

    “这不过是妖怪的障眼法,无论眼前的情景多么真实,你都不要相信。”法渡踏前一步,直拽住了慧能的衣袖:“不悲不恸,无欲无求,便不会被妖魔迷惑。”

    慧能望了他一眼,拼命攥紧了拳头,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

    “你这和尚真是找死!”红影再次幻化出来,雪白的手指如同一柄冒着寒光的利刃直切向法渡的喉咙。

    法渡并没有躲避,血从喉咙喷溅出来染了她一身,沾染到法渡血液的部分就像被泼了酸,皮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瞬间烧得能看见骨头。

    少女尖叫一声,捂着脸快速退开:“我的皮!我的皮!”

    法渡再看她的时候,美艳无匹的外貌早就不在了,整个人像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渐渐的连人类的形体都消失了,皮肉哗啦啦的流下来,只剩下了一具惨白的骨头。

    在那骨头的颈项上,用红绳系着一个玉环。

    “一个不成气候的骨女竟然能筑起这样的空间,死门果然在你身上。”法渡的笑容格外冰冷淡漠,“把它给我。”

    那具骨头用极度不协调的方式后退:“我并没有残害人命,我扯来借皮的全都是负心汉登徒子!他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他们该不该死我也没兴趣知道。”法渡朝前走了一步:“我要的只是你脖子上的死门。”

    骨女拼命护着颈项上的玉环:“我不能给你,没有它我就没有皮了!没有皮了!”

    “你要人皮是吗?你借用死门夺取人皮,用不了多久还是会腐坏脆裂。”法渡脸上带着微笑,“这样,我替你画一张永远不会腐朽的人皮吧。”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法渡微微一笑:“什么都不是。”

    骨女确实只是修为浅薄的小妖怪,全靠死门才嚣狂起来,法渡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辨不出他的身份。如果骨女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神,哪里还有胆量和他过招呢。

    “慧能大师,大师?”

    慧能听到呼唤声,整个人都惊得几乎跳起来,他以为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鲜血淋漓的恐怖场景,没想到面前只有一盘残棋。

    法渡坐在他对面,手里执着黑子朝他微笑:“大师久许不动,我还以为大师是在仔细考量,没想到却是睡着了。”

    慧能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棋盘:“方才老衲竟是睡着了吗?”

    “看大师的神色,或许并不是什么好梦。”法渡点点头,“想必大师是白日里替王大人驱邪太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今日这局就作罢吧。”

    慧能抬头望着眼前的人,依旧觉得茫然无措:“驱邪……已经完毕了吗?”

    “大师修为深厚,那小小的妖怪又岂是大师的对手。”法渡点点头,双手合十道,“大师慢走。”

    慧能站起来,只觉得一步步像踩在梦里,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蓦然回首,雪休已经在他身后关上了大门。

    慧能在原地站了一阵,知道一阵风卷着雨水洒上他的脸,他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休趴着窗看了一阵才来回报:“慧能大师可算是走了。”

    兰若低声问道:“慧能大师也是智者,你何苦要瞒他?”

    “我只想过与世无争的安宁日子,要是驱邪之事传扬出去,将来各色杂事纷至沓来,想想都觉得头痛,倒不如让他觉得是一场梦吧。”

    “那也倒是,师父是什么人,怎可纡尊降贵成天去做那抓鬼驱邪的杂事。”兰若点点头。

    “师父,原来你早已经猜到那骨女手中持有异宝吗?”雪休忽然开口:“如果不是为了这异宝,你还会去救慧能大师吗?”

    法渡捻着手心里的玉环来回摩挲,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你说呢?”

    雪休倒让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给呛住了,只得重新换了个话题:“那骨女罪有应得,你又为何要为她画皮呢?万一她将来再借那人皮祸害别人又当如何?”

    “为何?”法渡靠在茶桌之上,忍不住学了一句归溯的口头禅,“因为我高兴啊。”

    很快帝京附近的各个郡县都流传起了红衣女鬼的故事,每当月上柳梢之时,就会有一个美艳无比的红衣少女出现在桥头迷惑来往的男子。要辨认她也不难,只要借着月光看看地面,便会发现面前聘婷少女的影子不过是一架白骨。

    只要多看那么一眼便可以分辨出真相,却总有人为她失去性命。

    人,永远都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第203章 命运□□

    死门回到自己手里,总让法渡多了几分希望。

    虽然睡眠对法渡来说已经不是必需品,但即使闭上眼睛稍稍休息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一大清早雪休便来敲门:“师父!师父快起来!出大事了!”

    雪休虽然年轻,性子倒是比年纪来得成熟稳重,他这么急慌慌的,必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法渡起身开门,雪休几乎是撞进门去的,还没等站稳便扯着嗓子喊:“师父!陛下他……他……他要……咳咳咳……”

    法渡等了好一阵他还没顺过气来,只好耐着性子劝他:“你慢点说。”

    “这小呆子。”兰若推门进来,“陛下不过想封师父做国师而已,何至于惶急至此?”

    “为何宝殊从未对我提过这件事?”法渡皱紧了眉头,“哪来的消息?是否确实?”

    “陛下的礼官候在外面呢,轿辇也等在寺外,怎会有假?”兰若满脸喜色,朝着法渡微微屈身,“恭喜师父,从今往后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者,往后再不必受那市井朝堂之上的无端非议了。”

    “我若受封,以后市井朝堂上的非议只怕更多。”法渡苦笑一声,“出去转告那礼官,这国师之职易勋受之有愧,不能接受封礼。”

    兰若雪休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法渡居然会拒绝这么一件送上门来的好事。

    法渡也懒得去解释个中的利害关系,这国师之位来得突然,要不是宝殊孩子心性突发奇想就是惹上了麻烦必须让他去摆平,这二者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兰若和雪休出去推拒了几回,最后还是无奈的转了回来。

    “那礼官走了?”

    “没呢,还在外间跪着。”兰若应道。

    “看来是受了死命,不达目的不敢回去复命啊。”法渡苦笑一声。

    兰若答道:“别说是这礼官了,这朝堂里里外外所有的大臣全都在封礼台下跪着呢。这一时太阳一时雨的,也不知那帮老头受不受得住。”

    法渡微微皱眉。

    雪休眨眨眼睛:“陛下真是给足了师父面子,若师父再不去,只怕陛下的面子上不太好看啊。”

    法渡叹了口气:“宝殊此举并非是给面子,而是在逼我就范。”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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