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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周叶]洛阳王 作者:小乐清水子

    第4节

    叶修面露难色,缩缩脖子,“我饿了啊。”

    东躲西藏,还要凭暗记找他们汇合,再换个身份杀个回马枪,叶修确实连着几天吃没好吃睡没好睡了,陈果心头一软,嘴上还要硬,“还可以听书下饭是不是。”

    叶修拱手道,“照啊,老板娘英明。”

    别看他表面无事,其实心里还是驻了些超乎意料的惊讶的,他本以为周泽楷是个哑巴,吃了黄连也就默默地咽了,没想到他居然玩出这么一手。这想法不难理解,揣着玉玺下落的叶修不好大张旗鼓地搜,骗钱骗感情的叶修嘛,就好办得多了,只是得不顾他少帅的脸面,自曝其(一大半是假的)丑于悠悠之众口。看这架势,周泽楷是要和他磕下去了,没完了。

    正说着,跑堂的伙计把羊头肉端上了桌,叶修刚要伸筷子,外面踉踉跄跄地撞进来一个人,见了叶修这桌,满眼放光,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来,瘫在条凳上,也不怕烫,举起茶壶往嘴里就灌。

    “辛苦了,方大侄子”,叶修瞄了方锐半眼,就去找自己的羊头肉了,等到如愿以偿地嚼了口肉,才听不出嘉许意味地嘉许道。他现在做中年账房先生的打扮,叫面向年轻的方锐大侄子也说得过去,“可你在东家面前这么没规矩,我也帮不了你了。”

    陈果白叶修一眼,向方锐展示自己的大度,“慢点喝别呛着,喝完再要一壶。”

    方锐让毒辣的太阳烤得半死,浇上一壶茶,活过来了,立刻便义愤填膺起来,他跟陈果一样,不敢大规模地发火,只好捻起一根筷子,戳着他面前的点心,口中叨叨,“气死我了,简直是一派胡言!”脸上的红光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

    陈果找到了同盟,也来了精神,“对吧!说什么叶修欠了天大的情债,完全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他要挟叶修!”

    方锐帮腔道,“这到不算什么,关键是老叶还没诓到古董和金条呢!”

    “……”陈果发现她盟友的点子同她的略有出入。

    叶修闻言在一旁沉痛地撂下筷子,“不仅如此,该给的钱还没结账呢。”

    “谁说不能是呢?你不能白让他睡啊老叶!”方锐也沉痛。

    叶修把方锐的筷子扒拉走,救下那块伤痕累累的点心,看向陈果,“老板娘,把方大侄子按一两羊头肉的钱卖了吧。”

    陈果不想理他俩,环视了一圈,觉得不对,两个人一起出去打听消息,怎么只回来方锐一个人,她紧张地问,“一帆呢,怎么没回来?”

    方锐吃肉喝茶,“一帆去郊外喂他那扁毛畜牲了,说很快就回来。”

    正说着,乔一帆来到了门外,抬腿迈进茶馆,他也热得够呛,却不似方锐那般大大咧咧,自家人风范十足冲进来喝茶灌水,而是先挨个同三人打招呼,少年小心拘谨的性子可见一斑。

    待他落座,陈果的大力夸赞跟了上来,“一帆,多亏了你的鸽子,咱们才能跟叶修联系上。”

    “要不然连他是被人炖了端上桌了,还是扒了端上床了都不知道。”方锐插嘴。

    乔一帆连连摆手,极不好意思领这个功,说自己没做什么。他倒不全是在谦虚,他那只灰白毛色的鸽子只是在叶修和众人间报平安的工具——见鸽如见人活着,不递信,如此才没在见惯这种手段的帅府警卫里露馅。叶修身边的人太熟悉叶修的随机应变了,与其说他们营救叶修,不如说他们放宽了心等待叶修自己跑掉,再伺机汇合。

    “哦对了”,方锐又叫了壶茶,说,“我刚才在一家包子铺前听到一个消息,周泽楷好像带兵去邙山一带剿匪了。”茶馆里吵,他们这般谈天说地似的交流,反而显得自然。

    “这么重要的信儿怎么不先说。”陈果无语。

    “我怕这是那小子的计中计,让我们放松警惕啊!”

    “这个……倒不会”,叶修略作沉吟后道,随即解释,他在周泽楷身边时,连听带推测出了不少军报,邙山有个什么教占山为王,隐患不小,周泽楷一直很上心,他是知道的。

    “这么说……”方锐顿时精神一振。

    “周泽楷暂时顾不上搜我们了!”陈果也想到此节,跟着高兴。

    乔一帆安静地听着,他向来不插言,只等陈叶方告诉他结果。

    叶修却没动静,目中聚芒,像在思索什么。

    陈果和方锐这厢已经兴高采烈地讨论上了,虽然周泽楷在势力能及的各地设了卡哨封了锁,但没他亲自坐镇,意味着围捕的防线松了,意味着他们有更多五花八门的逃跑法子可以一试。

    “咱们可以像从店里脱身那样……”,陈果提议。

    “挖地道到广州?!”方锐乍舌,赶紧打断她。

    陈果古玩店里的那条地道是盘下店面时就有的,只是道不长。叶修跟周泽楷走后,陈果想法通知外出的方锐乔一帆由地道回来——因此方乔用不着变装,周泽楷和周泽楷的人都没见过他俩。之后,白天陈果看铺子、受人监视,方乔二人拓展地道,将出口挖在村外的林子里,顺便转移家当。带多了不方便,只把最值钱的几样拿着,剩下的只好忍痛当喂狼了。

    “什么?咱们要去广州么?”陈果惊喜交加,马上抛弃了自己的提议,去广州好啊,沐沐就在广州,可以和她碰到了。她扮成一个媒婆模样的半老徐娘,脸上涂了厚重的脂粉,还贴了几个麻点,她这一笑,年轻小姐的娇俏出来了,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煞是违和诡异。

    叶修百想之中咳嗽一声,“陈家嫂子,身份。”

    陈果反应过来赶紧敛容。

    方锐纳闷道,“对啊,去广州避避,这不是咱一见面就说了的事么?”

    “哦,忘了。”陈果拒不承认她得见叶修安然无恙,大家再聚首,高兴的什么也没听进去。

    否了陈果的,方锐说了他的主意。

    在一条蜿蜒望不到尽头的黄土路上,一支送亲的队伍迎着六月天最辣的日头,艰难地跋涉着,他们这是要送一位小姐去广州,同姑爷完婚。最前方骑一匹高头大马穿一袭藏青色长衫的男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小姐的大哥,方锐,跟大哥并骑的白面少年是小姐的小弟,方(乔)一帆,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见这么大的世面。再后面是两台软轿,一台里面坐着媒婆,陈果,另一台里坐着此行的重中之重,小姐方(叶)修,最后头几匹骡子驼着小姐的嫁妆。为了迷惑路人,小姐的轿子里时不时地飘出一两句带着敬语的问候,娇滴滴的,兄长您累了么,歇会儿再走吧。

    眼瞅着到了河南湖北的交界处,送亲队伍被周少帅的兵拦下了,说奉命行事,必须盘查一切过往之人。方锐眼明手快,极其利落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窜上,拦住士官要掀轿的手,义正严辞地道,家父是前清举人,家里是累世读圣贤书的书香门第,最重名节,妹妹尚未出阁,不能见男人,未来妹婿都不行,被他看了后,万一妹妹想不开投井自尽,他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夹在乔一帆和陈果两张目瞪口呆的脸中,叶修抬起脸,以手掩口,睡不饱似的打了个哈欠,“让茶馆老板多上盘点心,把这个方锐换走吧,换盘点心还能吃了垫肚子,方锐留下有何用。”

    方锐从完满的想象中回来,很不服气,得意又嚣张地问叶修,“老叶你就说这个点子绝不绝吧,听说周泽楷治军严谨,不准危害百姓……”

    叶修懒散散地掐断他的话并反问,“要是人家抽出马刀来架脖子上,说我投井了他以死谢罪,你怎么办?”

    方锐卡壳了,“呃……”对啊,怎么办……

    叶修跟上一刀,“这种凭空捏造的身份伪装,要是对方有我十分之一的眼力和阅历,一天能揭穿一茶馆的人。”话到最后,他方向突兀地一转,说道,“不去广州了。”

    “那去哪?”陈果抢着问。

    “哪也不去了,就留在洛阳。”

    “啊!?”众人齐惊,但看叶修脸色正经,不似逗乐。

    叶修当然要为众人解释原因,“周泽楷都没工夫找我了,我跑什么?”

    方锐理应如此地道,“他早晚腾出功夫忙活你,当然要趁现在抓紧时间跑。”

    陈果随声附和,乔一帆听他们的话。

    叶修先是扯动嘴角,用假面孔微微一笑,再侃大山似的不慌不忙地讲道,“留在中原,敢打我的主意只有他一个人,出去后就不一定了,都是虎穴,在哪不一样?”

    三人当下更为不解,叶修便以话诱他们自己思考个中内涵,“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要四处宣扬我们两个人那点破事,为了让我抬不起头来做人么?别忘了,我现在在各路江洋大盗眼里,可是卷跑了周家传宝玉和古董金条的人,能穿梭于江河湖海之上会说话的宝库!不仅如此,绑了我,转手给周泽楷也能换不少钱呢。”

    三人恍然大悟,却都陷入悟后更深层的恍惚中,看着眼前“包金镶玉”的叶修。这样危殆的情势下,叶修能仰仗的人、能护着叶修的人,手握兵权的周泽楷绝对是其中之一,也会是叶修最好的选择。周泽楷这步棋可谓是走得活络无比,看似无理取闹,实则一举数用,就看叶修往哪里撞了。

    路被堵死了,陈果又犯起愁云,急道,“那也得换个地方躲躲,洛阳附近太危险了。”

    叶修则正好与她相反,甚至可以说直到此刻,才真正透出轻松写意的游玩神色,故弄玄虚地道,“危险的是叶修,又不是我。”

    陈果没好气地剜他一眼,“真可惜,你就是叶修。”

    “瞎说!”叶修头一歪,眸子中黠光烁烁,“我明明是微草堂老板王大眼他二叔,王……”想个化名可真伤脑啊,叶修摆正脑袋,肃穆道,“在下明明是微草堂老板王杰希他二叔,王大眼!”

    第20章 洛阳王20

    王杰希的名号一出,观之陈果,如坠深梦,观之方锐,如大梦初醒。他俩一人只是听说过这位名医,一人认识,但是交情尚浅。再观乔一帆,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双手握上盖碗茶杯。

    叶修明白乔一帆的局促,拍了拍他也跟着不自然的手,“王……杰希不跟咱一起,他要带着徒弟出门游历去。”

    乔一帆也觉得自己反应过甚,不好意思了,赶紧点点头。他之前是王杰希的徒弟,郁郁不得志,后来改投叶修“门下”,到现在还觉得有愧于前任师父。

    好了,虚够了,再不说东家就要打人了,叶修当即一条一款地将打算和盘托出。

    原来微草堂总店开在北京,分店遍布黄河以北的几大重头城市,这一代的老板王杰希一年间有半年的时间坐镇总店,剩下半年的时间巡视各家分店,找找珍奇异草,谈谈药草的供应生意,教教徒弟……

    “所以他人眼下就在洛阳,到点走了,想带着徒弟一起,又不能把医馆关门,我去了,帮他看店,他求之不得,还得谢谢我。”叶修从头开始讲详细地解释了一通,最后几句,说的跟提供房子窝藏他的王杰希反倒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似的。

    有叶修在,陈果要操的心不多,但她还是抢着操心,心思一路跟着叶修的话走。听完了,都顾不上撇嘴,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打算的?”

    叶修一沉思,再掐指一算,“两个时辰之前吧。”

    “……”,陈果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两个时辰前,叶修确实说了有事要办,独自出去溜了一圈。

    方锐倒觉得这办法不错,实乃叶修之风范。叶修这是想顺道羞辱周泽楷吧——有本事你来抓我呀,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呀跳呀,可你抓不到,哈哈哈。

    说走就走,四人把桌子扫干净,套了马车往洛阳城里赶。

    方乔驾车,陈叶坐仓里,扮作带着俩儿子来城里走亲戚的中年夫妇,过了城门的岗哨。叶修装半老头子装得惟妙惟肖,身姿语气动作无不妥当,看得方陈二人服服帖帖,似夸似损地说他,不愧是盗家祖师爷级的人马。

    叶修谦逊地道,哪里哪里,基本功耳,何足挂齿。

    微草堂的分店坐落于洛阳城东一处幽僻的场所,很有些孤高不与众人同的味道,去路得穿过周府前门所在的那条大街,和周府相隔不过百米。

    叶修撩开窗帘伸出头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我就在他家外面走路,他也不敢来抓我。”

    陈果忍无可忍,“你把脸洗干净,看他来不来抓你。”

    方锐抽着马屁股催马走路,就是就是地说,“屁股也洗干净。”

    叶修的头又从车舱的门帘后探出来,吓了方锐一跳,以为他来找自己的麻烦,可叶修压根不理他那茬,逮着乔一帆问,“一帆,王杰希那些医书都藏哪,你知道吧?”

    乔一帆点头说知道。

    叶修说,“那就好办了。”

    陈果大惊,见叶修坐回来,问他,“你要干什么?人家肯把房子给我们暂避风头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你可别乱动人家的藏书。”

    叶修古怪地回望陈果,“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给他卖了,我是怕万一有用,先问好了,预备着。”

    陈果不依不饶地问,“你用来干什么?”

    叶修道,“他那可是家医馆,少不了人来看病,一般的病我能给治了,要是碰到疑难杂症的话,就得翻书了。”

    “你还懂医术!”陈果睁圆眼睛,震惊上面摞着震惊,她跟叶修认识一年有余,这点还真不知情。

    叶修安抚她,“这都是基本功,基本功。”

    说话间,一马一车四人到了微草堂的后门。单看规模,微草堂与普通的个人医馆无异,前厅做店面,后院住人,可王杰希和他父亲的名气大啊,微草堂又在洛阳经营多年,做的是救人积德的买卖,颇具人望。谁能想到“作奸犯科”的叶修会跟一身浩然气的名医王杰希有交情,暗渡到这个地方来。

    一切恰如叶修所言,微草堂已是人去屋空,他从门口一块暗砖下摸出钥匙,主人家那般开了门,带着众人进院。

    方乔二人在后面拴马搬行李,陈果四处打量着往里走,她进屋一看,王杰希不仅留了钥匙,连屋里的摆设都没挪动过的痕迹,可见他对叶修的信任之深,非同一般。

    陈果大为感动,患难见真情啊,同时更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连累了人家。

    可叶修只消一句话,就把她的不安给了账了,“说不定等他回来后还得感谢我帮他的微草堂出出名。”

    陈果坚持不语,心中狂啸,微草堂的名气还用你来帮忙么!

    至于后来,“大眼先生”又一次以精湛的医术名动洛阳,而王杰希不晓得被占了辈份的便宜,咬牙切齿地以为叶修把他为自己起的独门绰号发散出去,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四人在微草堂安顿下来,一连过了几天,都相安无事,连危机感最重的陈果都懈怠了,习惯了新的身份和生活,好像他们真的是来帮王杰希看店的“二叔”一家似的。

    这期间,叶修也真的瞧了不少病人,问诊配药都像模像样的,还有人痊愈后提着酒菜来感谢他的。

    第七天晚上,陈方乔三人早早睡下,叶修在房里点了灯翻看医术,他正看到某句晦涩难解的话,放下书,把句子挑在嘴里,反复地念。

    夜静得人心如止水,仿佛在等待谁投下一粒石子,搅起波澜似的。

    石子落下来了。

    突然,微草堂的前厅传过来一阵急密的敲门声,前厅后院有段距离,敲门声像蒙在棉被里,可依旧很响,咚咚咚的,静裂开了。还有呼喝的人声夹在里面,有人么,急事,开门。

    可能是急诊,也可能是……叶修披上件外褂,遮住与中年人身份不符的身型,端着油灯去开门,还不忘挨个敲房门告诉被吵醒的三人,没有他的暗示,呆在屋里不要出来。

    走进前厅里听,这门敲的,更像是在衙门前击鼓告状,一只手敲出了地动山摇的错觉,可见来人之急,连灯焰都被感染了,狂摆几下,撕碎了叶修投在墙上的影子。

    窄门开了一道缝,一只手先来势汹汹地插进来,死死扣住门框,封闭了叶修关门的可能。紧接着,一个练出功夫和力道的肩膀一顶,门被撞开一小半,然后这个人似乎想起了礼节,开路的手和膀子退了回去,他的面孔出现了。

    微弱的灯火嵌进月光,足以照清这张叶修近来才熟悉的脸,江波涛的脸。

    叶修也是一惊,可还没等他的手和脸显出惊来,他就镇定了,先一步用变了调的声音问道,“大半夜的,这位长官有何贵干?”江波涛穿了身军装。

    “在下的同僚得了急病,烦请王先生给瞧一瞧。”门开了,见到人了,江波涛的风度也回来了。只是这样一个“烦请”是不容对方拒绝的。

    他侧开身,把通道让出来,也把叶修的视野让全了。

    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叶修也坐过,一侧车门开着,两个士兵极其小心地掺了一个人下来。

    烛影蓦地一晃,那人抬头,五官透出虚弱的病态,蚕食了素日的丰神俊朗,可那双眼睛仍然敛聚了精明的神采,径直望过来。

    不是周泽楷却又是谁。

    第21章 洛阳王21

    “进来吧。”

    叶修去了门栓,打开正门,把这几人让进来,又掌灯开路带进了前厅。

    两个士兵将周泽楷安顿在扶手椅上,就出去了,关严门,守在门外。

    江波涛绕着屋里四面墙看了一圈,药斗子连着药斗子,排满了。南面墙上有扇门,连接前厅后院,要是王杰希听到了动静赶过来,得从这扇门出来,他心焦似煎地等着。

    挨到了椅子,周泽楷的脊背松动下来,不堪身体的重负,恹恹地塌在椅背上,他的痛苦这才一点一点地浮于表面,浮在紧抿的嘴唇和蓄力的关节上。

    为了夜诊,前厅装了瓦数很高的灯,灯下,叶修的眼睛黏在了周泽楷身上。他披着一身杀伐过后特有的冷寂味道,面白如纸,双颊染红,目光离散,额前两缕头发乱了,吸饱了汗水,垂下来,卡其色的军服摘了武装带,前襟敞开几颗扣子,露出小衣的白边,也被汗打得精湿。

    “这不是病了吧?”叶修指着周泽楷腿根上缠紧的绷带问。

    “是被箭矢所伤。”江波涛耐着性子向这个他认为不相干的人解释道。

    “不止是受了箭伤吧?”叶修又问。

    江波涛打算等王杰希来再做详细交代,就没回叶修的话,反而催促着问,王先生起来了么,怎么还不来。

    叶修捻捻上唇那一小撮假胡子,确认它还在,把手背到身后,一挺胸道,“我就是啊。”

    江波涛闻言一怔,怎么,王杰希变样了?他这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出头,不仅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征,很难让初见之人印象深刻。他对叶修不够熟悉,又在事头上,哪能想到这就是改了头换了面的叶修。江波涛的口气也有点不善了,“在下与王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意思是,我不至于把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搞混,你糊弄不了我。

    “哦”,叶修以拳击掌,做恍然大悟状,“你找我侄儿杰希啊!真不巧,他出门游历去了!”言语间还有几分替江波涛遗憾的意思。

    不得不说,叶修扮这个杜撰出来的“王大眼”,不仅上了年纪的沧桑嗓音拿捏的分毫不差,口气用语还带了些许粗鄙,符合乡下人的出身。

    “什么,他眼下不在医馆?”

    “没错。”

    江波涛脸色一变再变,“上哪能找到他?”

    叶修答,“这个……谁知道呢。”

    江波涛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出门游历,游历到哪都有可能,就算发散人去找,能不能找到和周泽楷能不能挺到那时候都两说。他来回踱了两步,马靴踏得砖地咚咚响,最后似是猛得下定了决心地道,“如此打扰了,我们告辞。”说着就要去扶周泽楷起身。

    江波涛打量叶修的时候,叶修一直在瞧周泽楷,望闻问切,望这道工序都完成的差不多了,见状慢慢悠悠地拿话一拦,“是要给这位官老爷治箭伤吧?”

    江波涛的身形暂时滞住,“对。”

    “那用不着我侄儿杰希,我来给他治就行。”

    其貌不扬的王先生语出惊人,江波涛被惊了,惊完后踟蹰不定,一时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恕我直言,您……医术如何?我这位同僚可不是一般人那,受得也不是一般的伤。”

    叶修哈哈一笑,“是不是一般人,没人治得了他,他都得变成死人。至于我的医术嘛,杰希是我的侄儿,你说我医术怎么样?”

    神医是谁的侄子和谁的医术好不好有关联么?但比起这点,这个听说话不靠谱的人不了解周泽楷的伤情,却能看出没人治得了他,眼力非同小可。

    江波涛的犹豫没停下来,叶修的“非同小可”又到了,“你不信的话,不如先让我猜猜他受的什么伤,你看对不对。”叶修踏前一步,“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不一般的官老爷伤在左腿的大腿根处。”

    这用你说么,绷带就在那绑着呢!

    江波涛的脸色回暖之前。叶修再道,“他是中毒了吧?毒淬在射中他的箭头上。”

    江波涛心情复杂地点头称是。他的犹豫不无道理,死马当活马医,也得看谁医。周泽楷受伤后,看伤口本以为是普通的箭伤,没做他想就包扎了,半天后,伤情恶化,众军医才道是少帅中毒了,中的什么毒,这个也像那个也像,拿不定主意,因此不敢随便用药,又过了半天,毒素侵蚀得更剧,全军上下忧心忡忡。江波涛听说王杰希在微草堂分店坐诊,这才带着周泽楷连夜回城,没想到此王非彼王……江波涛索性如是说了,相当于间接警告这个王先生,责任重大,你若要包揽,一旦有差池你就只有个抵命的份儿。

    没人说话,思前想后的思前想后,等拍板的等拍板。

    屋里没活气儿似的静,马靴后脚掌轻磕地面的声音做了这静的主,吸收了它。江波涛一动未动,只声音只能是——周泽楷发出来的,江叶二人齐望向他。

    “让他治。”周泽楷道。他喘得厉害,气息虚浮,仿佛喉咙被扼住,上气接不了下了,说这小半句话都费了他好大的精力。

    周泽楷确是此间说了最算的人,他的话一出,江波涛也不好有异议了,退开,把周泽楷让给叶修,客套也急转直下地落下来,“那就有劳王先生了,先生怎么称呼?”

    这是问大号来了,叶修挪到柜台上翻找东西,头也不抬,“王大眼。”

    江波涛对这乡野村夫的名字没表示,倒是周泽楷,喘不匀气也要挤出一句,“好名字。”

    叶修拿着一把裁缝剪,迈着半老头子有失矫健的步子出来了,蹲在周泽楷身前,“脱裤子太麻烦了,最好不要让他多动,加速毒气上行。”

    江波涛会意,“需要我做什么?”

    剪刀尖捺进周泽楷大腿上的布料,叶修吩咐道,“需要你千万别碰到我,要不然这位不一般的官老爷可能会绝后。”

    “叫周公子就行了。”江波涛看看周泽楷,再看看剪刀。

    说是说,叶修干活的麻利还是让江波涛放了心。剪刀游动,剪走裤子,拆走绷带,叶修端了油灯,低下头,正要往伤处瞧,忽然直起身子来惊呼,“糟了!”语气悔中带恨。

    周泽楷已经是半迷糊了,江波涛之惊,压倒叶修,连忙问怎么了,叶修坐到对面的扶手椅上,把周泽楷的手拿过来,平伸在桌上,四根手指微曲,搭在他腕子上,笑道,“忘了先搭切脉了。”

    江波涛此刻之无奈,又与何人说。他紧盯着叶修看,大夫的脸色足够泄漏很多东西。

    叶修这时有个高深大夫的样儿了,被“风霜”渡劫过的脸上透着严谨和凝重。他在与周泽楷的脉象对垒。

    确实有些棘手啊……

    这么出着神,手好像真的被“棘”住了,一股力道铁枷般地缠上他的手腕。叶修低头一看,原来是周泽楷反手箍住他,还箍得死紧。

    周泽楷手心极热,出满了汗,五指越拢越紧,力道越用越大,似乎想把自己的手焊在叶修的腕子上。

    叶修痛得骨都缩了,又怕在表情上露出假面孔的破绽,忍着不动,还对抢上来的江波涛说,“莫急,这大概是毒性所致。”

    江波涛一看,周泽楷星眸半合,如同被人牵线操控的木偶,这的确不像是自觉做出来的举动,疑惑地问,“之前没有这种症状啊。”

    “那就是病象变严重了”,叶修摇头道,“周公子之前还有哪些症状?”

    江波涛在记忆里搜罗,“发热,盗汗,恶心,口渴得厉害,偶尔还会呓语。”呓语的话比平时还多,这算不算?

    周泽楷的手还在叶修的腕子上,叶修由着他去了,还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手背,安抚他。

    “他呓语都说些什么?”叶修转向江波涛。

    胡话谁会记得那么清,“这也有关系么?”

    “有啊,可能是产生了幻觉,知道他的幻觉有助于我判断毒性。”

    “叶修……”声音轻柔地漂浮出来,凝成一团,久久不能荡开,不看情景的话,多半会以为是眷侣间春意缱绻的呢喃。

    “就这样。”江波涛指着周泽楷说。

    “……”叶修像被淋了盐水的鞭子抽了一下,背挺直了。他赶紧救场,叹出一口年纪大了看破人世间种种恩怨的气,“陷入幻觉之中还惦记的人,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周公子是个气性子啊。”

    江波涛面色一黯,缓缓道,“不,是深爱却抓不住之人。

    叶修差点咬到舌头,周泽楷做做戏也就罢了,你跟着胡搅蛮缠干什么啊。君要臣入戏臣比君还入戏么!

    第22章 洛阳王22

    布穷伤口见。

    左大腿内侧,腿根下,距子孙囊不过三寸左右。

    伤在这里,不是自己疼的叶修也倒抽一口气,啧啧称奇,问江波涛这是怎么伤的。

    江波涛粗略一讲,说周泽楷为了躲避自空中而来的一箭,从马上跃下,就势一滚,不料林子里埋伏了人偷袭,伏地给了一箭,周泽楷没有防备,便中了招。

    “伤在这儿也太要命了,得慎之又慎啊!”叶修感慨。

    “需要您费心了。”江波涛摸出一张银票。

    “这个确是很费心啊!”叶修接过银票,揣怀里,“一个不好,男物有损,就苦了谁家闺女了。”

    “他深爱之人……”

    “箭头带在身上了么?给我瞧瞧。”叶修拒不让江波涛说下去。

    “带了。”江波涛又摸出一个帕子包成的小布包,打开,托到叶修眼前。

    叶修取过箭头,走到最亮的一处,盘玉似的,给箭头也来了个望闻问切。

    看过后,他心里有了点底,招呼江波涛给他掌灯,又去看周泽楷的伤口。

    伤口与箭头形状吻合,又细又小,延进肉里很深的地方,伤及经脉,足见弓的劲道之足,还未消肿结痂,但出血极少,拿指尖轻轻一拭,微烫发硬,再将鼻子贴上去一闻,有股极淡的腥腐味。

    叶修给周泽楷检查,为了方便,直接跪在他腿间,头在他胯下上下左右地蠕动。这样的姿势,身体颇难维住平衡,他本来想扶一扶周泽楷的腰,手都按上去了,却在隔着军装触到缠厚的绷带后赶紧缩手。如此这般,他只好直挺挺孤零零地跪着,动作做大一点,上身就在周泽楷两条大腿中间打摆子,不是左脸碰到右大腿,就是右脸粘上左大腿。

    还好周泽楷几乎没了知觉。

    还好周泽楷几乎没脱裤子。

    一番忙活,叶修从周泽楷胯下爬起来,想掏帕子擦汗,又怕眼尖的江波涛瞧出端倪,忍住了,拍拍手,对江波涛说,“周公子运道旺,要不是箭头以铁制成,中和了毒性,换做是竹箭头或木箭头,只怕他早就毒发身亡了。”

    江波涛被他说得一阵后怕后接一阵庆幸,忙问,“那……毒是什么毒?”

    “我哪里知道。”叶修如实相告。

    “……”

    “夜深了,该睡了,听我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等下我给医圣上柱香,说不定半夜他就把周公子中的毒托梦给我了。”

    巧舌如簧的江波涛居然失语了,尤其是他见叶修真一副收拾东西回后院睡觉的架势。总不能掏出枪来指着他吧?慢着,不掏枪可以掏别的呀,比枪还管用东西,江波涛大彻大悟了,直骂自己怎么这都给忘了。他又抓出几张银票,塞进叶修手里。

    叶修一边说着不要不要客气客气,一边收了礼,笑眯眯地道,“那也得等明天啊,天亮好办事,放心,一晚上不碍事,我给他抓一副镇痛的药。偏厅里有床,你们就在这先凑合一晚吧,房费回头算诊金里。”敢情之前的银票都与诊金无关呐。

    江波涛无奈,正待说话,不能这样就把他们打发了啊。他不知道身后的周泽楷又清醒了,并且听了好一会儿对话,这时抢在前头开口了,“听他的。”

    叶修听了,转身去抓药,周泽楷气息不顺的声音追上来,“药方……写下来。”

    叶修心念一动,瞄了周泽楷一眼,周泽楷歪着头,目光还是虚的,随便找了块儿地放,没在看他。他没忘曾给周泽楷留了一张字条,这要一写方子,不是不打自招么,他当然不写,理由也好找,道老汉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给人看病开方子都是口述。

    周泽楷也没坚持——又迷糊过去了。

    安置好周江二人,叶修从前厅出来,月已西斜,他没持灯,院中立了一个黢黑的影子,把他吓了一跳。走近一看,是陈果,叶修抚抚胸口。

    原来陈果不放心,又没听到什么异动,便摸到前厅去一听究竟,把来人是谁为何而来听了个明白后就在这等叶修。

    见了人,她迎上去,掩着嘴压低声音问,“他们认出你来没有?”

    叶修稍稍一顿,“应该没有。”

    陈果松口气,事后诸葛亮地道,“我想也是,你扮成这样在我眼前走,我都认不出你。”

    “周泽楷的眼力和你能一样么?”走到门口,叶修开门,人进去,留下一句话。

    好一句大实话啊,陈果气结,跟在叶修身后跺地进屋,“那你能治好周泽楷么?”

    叶修找了一盏新灯点上,“能,但是要确定他中的是哪种毒,我等下翻翻王大眼的藏书。”

    “能治好你刚才玩什么玄乎套儿呢!难道想趁机敲他一大笔?”她连这个也没落下听。

    叶修哭笑不得,“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啊,高风亮节才有古怪,就该扮作见钱眼开,敲他们一顿竹杠。”

    陈果嘀咕,“怎么觉得你不用扮就这样呢?”她憋了好久,一时话停不下来,接着又说,“不过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就给他治伤了。”

    叶修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痛快给他治?”

    陈果一叉腰,理所当然到嗓音都高了少许,“他毁你清誉啊!”

    “……难道不该是他悬赏捉我么?”

    “性命事小,失节事大!”

    “……”为了结束这一谈话,叶修把“我可没失节”咽回了肚子里。

    送走陈果,叶修一头扎进王杰希的藏书阁,他找的不是医书,而是《洛阳物志》。

    闻周泽楷伤口之时,他就知道为何军医都对这毒束手无策了,制成箭头的邙山铁散发着阴腐之气,压过了毒的气味,军医不通晓此节,自然会被干扰判断,甚至就算王杰希在,也未必顶用。而叶修不同,他不是白号称地下洛阳王的,天天跟土和土里的东西打交道,这个难不倒他。至于周泽楷中的什么剧,他既已有底,凭着症状去翻书排查即可。匪是邙山的匪,十有八九会就地取毒。不过这些曲折不便告诉周江,只说用了土法子误打误撞就好。

    果不其然,等到天色微明,叶修已能肯定,周泽楷所中的毒淬炼自一种叫钩吻的植物,医书上还标有解读的法子,帮他省了事。

    整夜未眠,劳苦都被遮在了乔装之下。叶修合上书,站起来抻腰揉肩,目光顺路翻过窗棱瞭向天边,赤红冲淡了灰白,眨眼的功夫,黄芒普照。

    他稍作休整,敲开了偏厅的门,周江二人已经醒了,江波涛在椅子里窝了一夜,周泽楷半卧在床上,较昨晚精神了些,见到叶修,神情是初次见面的神情,像是忘了他们昨晚已经见过,自己还对人家说了两句话。他的眼睛眯起来,沉静地撒出天罗地网,笼着叶修。

    叶修走进去,主人老爷似的问他俩,睡得好么,吃得咋样。

    江波涛使了好大的耐性陪他寒暄完,正要问眉目如何,叶修突然说起正经事了,“长官先回避一下吧,我要给周公子解毒了。”

    江长官不解,“解毒还要回避?”

    叶修伸出“中年汉子”的手,解自己褂子上的盘扣,“对啊,我得把周公子的裤子扒了,你在,诸多不便啊。”

    “在下和周公子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没什么不便的,王先生照做便是。”还有一点不便点破,周泽楷此时让毒蚀了半条命去,江波涛得留下来照拂他的安全。

    叶修面上为难不已,“是我不方便。”

    “此话怎讲?”

    “小老儿我一把年纪了,从没对那种地方做过那种事,这……害臊得很呐!”

    “……”

    什么那种地方?不就是大腿根么!

    什么那种事?不就是把毒液吮出来么!

    第23章 洛阳王23

    作为一个善于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的人,江波涛不敢说自己没有因为吃到亏而悔不该当初的时候,然,他一点也不想把后悔用到这种地方。

    他应该从了“王先生”的,他应该回避的。

    至于何以他会窜出这等念头,全赖眼前这诡谲的场面所赐。

    他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头呢?不就是以口吸毒么?太普通了,太常见了,他站在床榻边上,看得一清二楚——王先生可不就是以太普通的、太常见的法子做的么。

    周泽楷以枕垫腰,半卧着,上身军装未除,下身褪得一丝不挂。好的那条腿伸直,伤的那条腿竖着,曲起来,向外打开,好将伤处露给叶修。

    叶修坐在床沿,趴伏下来,上身贴合着周泽楷的好腿,头埋进他两腿之间。

    他先是给周泽楷舔,舔箭矢扎出来的口子。他伸出舌尖,仅肉尖一点稍稍用力,打着转搔弄,慢慢地抵开伤口的血肉,找到筋络,轻轻地含着吮。再两手按在伤口附近,只靠着指尖施力,温和地按摩、向内挤压。

    这样几乎皮肉相贴的距离,叶修施了妆的脸不时拍在周泽楷的双囊上,发尾搭下,痒着他的腿根,叶修的头摆动一下,周泽楷就被蹭一下,痒一下,人也酥一下。

    床下放了只盛水的铜盆,叶修每吸出一口毒液,就吐到铜盆里,水稀释了黑中带褐的毒血,那颜色仍旧触目惊心。

    约莫过了半刻钟,盆里有了新鲜的红色,叶修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吮着毒血,有条不紊地俯身,叨住周泽楷的皮肉,两腮一吸,含在嘴里,弯腰吐出来。他的嘴唇上沾了钩吻之毒,麻木到失去知觉,只能尽量闭闭气,以防呼吸间咽入毒血。热汗透了衣领和后背,贴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形模样,还好此时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材上。

    周泽楷的脸上逐渐沁出了血色。

    江波涛也放下心,放心后就顿悟了无法言喻的别扭感出自哪了。

    小周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是在陶醉么?王先生他是在给你吸毒,又不是吸那话儿!

    “开开窗子。”停了停动作,叶修说,他嗓子也沙哑了,不用刻意拿调也听不出原属叶修的声音。

    江波涛依言去开窗,春已是晚春,熟透了的晚春,夹竹桃的枝条沉甸甸地坠进院墙里。

    江波涛背过身的同时,周泽楷睁开了眼睛,颤颤地抬起手来,捏住叶修的耳垂,揉了揉,摸着耳朵的轮廓向上滑动,手指插进叶修头发里,摩挲着,目光落到发顶。他嘴唇微张,喘出两口气,逸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忘不了呀,怎么办?”

    毒性似乎一下子跃到了叶修的耳朵、头皮和指尖上,麻到触觉全失,但他没给出表面上的反应,口手上动作仍然不停。

    倒是江波涛,听到了周泽楷这喃喃的一语,没听清内容,赶紧回转身问他怎么了。

    叶修祭出手法,按摩周泽楷的伤腿,给他揉筋过血,“莫慌,毒性产生的幻觉还残留在周公子体内,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没多久,江波涛就发现有问题的不仅是他的兄弟周泽楷,还有这位王先生,已经完事了,您还趴在小周腿上干什么呢,舍不得下来么?——虽然小周看起来完全不在意。

    受了江波涛无声无息的冤枉的“王先生”向后伸出右手,抖着锤向自己的腰,“腰……老腰拧着筋了,直起不来了。”

    这毒性靠敷药喝药也能慢慢拔除,只是中箭位置特殊,叶修才用嘴为他吸毒,这会儿毒液排出,周泽楷登时好了一半,他抄起两手,穿过叶修的腋下,臂膀一收,在叶修“哎哟哎哟老腰老腰不行不行”声中将他抱起来。

    此时一双汗人面对面了,周泽楷试着说句话——他注视着的,自然是叶修而非“王先生”,却在看到叶修的嘴后双肩一耸,笑出声来。他绷紧双颊忍住,没忍好,又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叶修知道他笑什么,他也正难受着呢,上下嘴唇都高高肿起,肿得发亮,凸在平淡无奇的面目上。

    斜他一眼,叶修心道,这是为了谁啊,你个没良心的小孩儿。

    再敷好药周江就打道回府了,同来的两个士兵也跟在汽车后跑步前进。

    叶修挪回后院,叫陈乔方三人收拾东西,说情况有变,周泽楷认出他了。

    陈果一边装箱一边火急火燎地问,现在走么现在走么。

    叶修嘴肿的连热茶都没法喝,被蜇得呲牙裂嘴好一会儿才说,“不走啊,说好了帮大眼看店,先备着,走的时候方便。”

    方锐笑叶修的嘴笑得上天入地下海,“不是我说老叶,你变成这样周泽楷都能认出来,正应了那句古话,情人眼里除伪装。”

    叶修呵呵笑道,“方锐大爷,笑人者人必笑之,懂么?”

    “不懂。”方锐还在笑。

    “等着,一,二,三……”,叶修给他数数。

    “哈哈哈”,方锐笑得更夸张给他看,结果三数一落,他立刻捂着肚子哎哟上了,“日他奶奶,老叶,你暗算我!”

    乔一帆在一旁小声说,“方哥,你是岔着气了。”

    方锐当然知道,但他认为岔气也是让叶修咒的。

    陈果鼓动几人往好里想,“你们看,周泽楷也没派人来看着我们呀。”

    方锐笑岔气了也要说,“老板娘,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把老叶这只鸟儿关进林子里,还在乎他在哪根树枝上站着么?”

    不在乎,陈果默道,她在等着叶修说下一步该去往何方,可叶修只说了句你们三个是秘密武器千万别露面,就没下文了,望着烟杆叹抽不了烟的气。

    第二天,周江又来微草堂。

    周泽楷来换药,江波涛陪同,他二人一人穿便服一人穿军装,看样子穿便服那个是想赖这儿不走啊。

    果然,坐了一会儿,茶过两杯,周泽楷敷完了药,江波涛站起来,打打衣服,说有军务在身,先走一步。

    周泽楷冲他点点头,他鼓了两下掌,另有两人穿堂而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一大一小,次第搁到桌上。江波涛打开盒子,推到叶修眼皮底下,一盒里面竟然装着一对冰白翡翠子母瓶,晶莹剔透,雕工考究。而另一个盒子里以丝绒布垫底,放了一排圆形的漆木小盒,看外观,很像女儿家用的胭脂。

    叶修伸头看了一眼,撤回眼睛。

    江波涛又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他之前怀疑过这位“王先生”的医术,但亲眼见人出手露了功夫,治好了周泽楷,也是心悦诚服地说着惯常的谢辞,“这次多亏了王先生妙手回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周公子还差人为您打了一块牌匾,过几日完工了就送过来。”

    周泽楷没拆穿他,叶修也就还做着王先生的打扮,说王先生的话,“长官言重了,以我这样的医术,就该悬壶济世啊。”

    江波涛被抢光了词,没话可说,遂带着手下人撤离,徒留周泽楷与叶修,隔着半个厅堂相看,无语成说。

    无语够劲了,周泽楷站起来,绕过桌子向叶修走过去,叶修人不动,只眼珠动。周泽楷路走得比昨天利落了些,还有点瘸,叶修哪里会惧他,他只是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腿长一腿短地走到近前,周泽楷掂了个小胭脂盒出来,收进手心里,指着叶修的肿嘴唇道,“洗净脸,给你上药。”

    第24章 洛阳王24

    周泽楷揭开盒盖,微凉的甜香味扑出来,填满两人之间的空当。

    叶修动动鼻子,转转眼珠,连闻带看地猜出了来者何物,“这是用洛阳花做的清凉膏?”

    周泽楷没说话,挖出一小块药膏,挑在指尖搓匀。

    “哪用得着周公子动手,折煞我了,自己来就行。”叶修伸手欲夺药盒。

    周泽楷把药盒扔到叶修够不着的地方,直接上了手,握住叶修的后脑,不让他躲,“你都给我敷过药了。”他的口吻嗓音就跟这清凉膏一般,润润的,但那意思绝不是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而是,你占我便宜,我也得占你的便宜。

    “哦,好吧。”叶修居然真不动了,让准备花大力气镇压他的周泽楷有些意外。

    周泽楷拉过圆凳坐在叶修面前,和叶修膝盖抵着膝盖,上身倾斜着向前,几乎也要和叶修鼻尖抵着鼻尖。

    他擎着右臂,肘部随着细微又轻柔地动作一顿又一顿,一室皆是药膏的香气,春光从门缝窗口泄进来,雀跃不已,把所有死物都染成了活物。

    要是站在周泽楷的背后看,极容易把这份气氛误会成缱绻,这哪是在抹药膏啊,是在给心爱之人描眉。

    周泽楷呼出来的气都让叶修吃进去了,周泽楷指尖上的药膏也移接到了叶修的嘴唇上。他觉得有趣,忍不住按了两下,柔韧软弹,按得叶修嘴角抽动,拿眼横他。

    “怎样?”抹完一层,周泽楷拉开和叶修的距离,左看右看,像在观赏一件刚由他完工的画作。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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