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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11节

    “我是不是太难看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没有别人的暗室里却是连掉根针都能听清楚的,因此他能肯定宣澜听到了,只是宣澜依旧没有出声,他一味地沉默着,黎顾像是等待审判似的离他远了一些。

    他以为宣澜再也不会开口了,他想站起身来离开了,这时宣澜却忽然转过身来,直接和他打了个照面。

    “黎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你的父亲也不爱你,你还长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爱你,对不对?”

    “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听了能好受一些。我上初中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和迟疑,毕竟要自己亲手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并不容易,“我那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我是从小被我养父母从孤儿院抱回来的,你知道吧?”

    黎顾点了点头,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

    “我养父母从小对我也就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样,当然我并没有在普通人家生活过,我不知道别的孩子是怎么过的,我养母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我从小就照顾她,做些家务什么的,我很喜欢她,想着她身体不好,能让她高兴一些就好,她看起来也挺喜欢我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宣澜顿了顿,垂下了眼帘,他说得很含蓄,但黎顾还是能听懂,“我养父进了我的房间。他平常很严肃,我跟他交流不多,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少年时期的噩梦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不想去回忆,却又不得不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几天从头看了下我以前写的,我感觉黎顾以前还是挺好的一个人啊,唉唉唉

    ☆、回忆

    “当时我的养母就在隔壁,我知道她听到了,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凑近黎顾了一些,拉住他的手,“第二天早上我还不明白,她来看我,我扑进她怀里哭诉,她却推开了我,当时她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宣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握着黎顾的手,黎顾也回握住他,黎顾没有说话。

    “我那时候很小,几乎不想活了,可是又没有勇气死,我——”

    “我并不是想跟你卖惨或者是想博取你的同情之类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宣澜微微扬起头,直视着黎顾的眼睛,“我想说可能每个人都有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不堪,只不过你的刚好落在了这里,你还有拥有其他很多别人不能拥有的东西,不是吗?”

    “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件事,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事太——”宣澜觉得难以启齿,“太不堪或者太恶心的话,就忘了好了,我只是想用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安慰一下你,希望你能别介意。”

    “怎么可能不会介意!”黎顾却骤然拔高了声音,宣澜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过着什么日子。”他的眼神里带着懊悔和愤怒,“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宣澜旋即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都过去了……而且他们也已经死了。”宣澜反而要出言安慰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不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这并不重要。”

    “你并不难看,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怎么样,我小时候曾经说过伤害你的话,也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当时我只是着急着想让你赶紧离开,我不知道邵扬会什么时候过来。我很抱歉当时会那样做,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用那种方式伤害你。”

    他的目光非常诚挚地看着黎顾:“你是个很好的人,从你救白茉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黎顾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你在跟我发好人卡?”

    “不是,”宣澜笑了一下,“其实我说这么多只希望你能给我吃点儿东西,我真的是……挺饿的。”

    黎顾也跟着他笑了,他坐起来把饼干递给宣澜,说:“抱歉,现在这里只有这个。”

    “没关系。”宣澜撕开包装,那并不是通常军用的压缩饼干,反而像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曲奇甜点之类的小吃,他顺手递给黎顾一块,剩下的自己吃了,很甜,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吃完后他感觉自己仿佛有了一点精神,现在的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他看黎顾平和了一些,便对他说:“之前是我情绪不好,我刚刚得知我得同事们都不在了……我心里也很难受,所以想尽快出去。也许语气急了点。”

    他没有明说什么,只是就这么看着黎顾,黎顾显然是有些犹豫了:“你想出去?”

    “当然啊。”宣澜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偏着头笑了一下,他看到黎顾的脸颊上有一点饼干屑子,便伸手替他抹了一下,“难道你会愿意呆在这里吗?”

    他指了指四周:“这儿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好不好?”

    黎顾吃软不吃硬,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有些被打动了,他问:“那你出去了呢?”

    宣澜想了想:“我出去肯定还要工作啊,现在全球新闻都报道我死了,我难道不应该澄清一下?”

    “那……那我呢?”

    宣澜笑了一下:“加黎萨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们那边大概不会再派人过来了,我不如就在这儿跟你一起呆着,等这里仗打完了再说吧。你不是说很快吗?”

    他的语气非常轻快,听起来就让人舒坦,黎顾几乎要被他打动了,想立刻牵着他的手出去,可是瞬间又想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我父亲……他可能这几天也要过来。你怎么办?”

    床上有一床薄毯,虽然在这里基本上用不上,宣澜正在把那张薄毯收拾整齐,听了这话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诧异地看向黎顾:“这里在打仗啊,他来干什么?你让他赶紧回去不就好了。”

    他的神态非常自然,仿佛正在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异样,好像昨天关于齐肃的一切激烈争吵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黎顾还是把那句话问出口了:“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宣澜终于把那床薄毯叠好放在床尾了,他回过头来对黎顾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没有什么,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复杂,我们出去再说吧。”

    黎顾显然不信,废话,换谁谁都不信好吗。然而他也知道不该让宣澜呆在这种地方。

    前几天他把宣澜强制打昏送下来后就焦头烂额地忙正事去了,他不如他小舅舅厉害,第一次出来主持大局,仗打得也吃力,所幸晚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他小舅舅的来电,说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可以接替他,正准备往那边赶。

    他自然是高兴的。第二日的记者报道了宣澜他们那所医院的新闻,他在广播里听到宣澜的名字的时候起初还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阴差阳错成了这样?宣澜还好好地在地下工事里躺着呢。然而旋即一个阴暗的念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了他的心间。

    现在全世界都以为宣澜死了……?

    那我……

    下一秒他也震惊于自己的残忍,我怎么能这么对他呢?他……他对我那么好。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晚上的时候他小舅舅终于到了,一起吃饭的时候小舅舅不经意地说起一件事来:“你父亲可能这几天也要来这儿呢,你们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面。”

    他有些吃惊,他虽然自小不受他父亲的喜爱,也是知道一点齐家的旧事的,齐家现在家大业大,主要以经营房地产业、运输业和影视娱乐业为主,早年可不是这样的,齐肃以前被他父亲带回家起初并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只是充当他大哥背后的清道夫——他什么脏活都干过,那时候真的是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在非洲能干什么?无非就是钻石或者黄金,还有军火。

    然而曼沙亚宁这种穷国家什么资源都没有,齐肃来这里干什么?而且齐家早就过了捞这种脏钱的时候了,有什么事情值得齐肃亲自动手?

    黎顾不理解他小舅舅的意思,朝黎慕投出了探寻的目光,黎慕笑了一下:“听说好像是一个小情人儿在这儿,这不打仗了吗?要接回家了。”

    什么小情人儿会跑到非洲来?他和齐肃感情淡薄,没多想也没多问,心里只盘算着等一会儿闲下来了下去看看宣澜醒没有。谁知道黎慕又接着说:“这小情人儿还挺不一样,听说书读得很不错,现在在这里志愿当无国界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了你父亲。”

    黎顾心里一惊,今天早上广播里总共就播了六个人的名单,除了宣澜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中国人了,他父亲也不太可能找外国人……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黎慕:“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喜欢捧明星吗?”

    黎慕没注意他的表情,只当他是随口一问:“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咱们和他那边也没怎么联系。听说是个男孩,挺年轻的,你父亲在伦敦给他买了别墅供他读书。”

    说到这里黎顾无论如何也明白那是谁了,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酒,问:“那我父亲现在到哪里了?”

    黎慕想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在伦敦,刚到伦敦就听到消息了,过几天应该会过来。不过——”

    黎慕是知道齐肃找到了自己当年被抱走的亲生女儿的事的,但一直没告诉黎顾,黎顾从来不打听他父亲的事,他也自然没必要上赶着告诉黎顾,免得黎顾听了心里又多想。

    “不过什么?”

    黎慕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他这次来身边还带着个年轻姑娘,随时贴身照顾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黎顾没说话,点了点头,对黎慕说:“我还有点私事,这里就拜托舅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脑海里宣澜的笑容变得如此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以为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扯到了一起,他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不知道怎么应对,然而胸口那种嫉妒混合着愤怒的情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脑海里充斥着被欺骗与被背叛的愤怒,却忘了他和宣澜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已经断了这么多年的联系。

    他能做什么呢?

    宣澜并不知道黎顾一瞬间想了什么,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仿佛从来都没有为这几天受的监禁而生他的气,也不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依旧安静而平和。

    黎顾终究心软,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那好,我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处在“我的天哪我真是编不下去了”的状态中挣扎,这篇还没写完就想开新文了

    ☆、疑云

    宣澜的脚步有些虚浮,然而心里还是高兴的,黎顾扶着他打开铁门,穿过幽长又阴暗的走廊。

    宣澜走了一会儿觉得可以自己走了,便拒绝了黎顾的搀扶,这里极其黑暗,简直没有一丝光线,走廊又极长,宣澜只疑心自己是不是瞎了,便没话找话地问黎顾:“仗打完了吗?现在外边局势怎么样?”

    黎顾拉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并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情绪,仿佛开了夜视似的,畅通无阻地带着他穿过这么一片长长的黑暗,还能顺带提醒他注意一下脚下。

    他随口答道:“可能没这么顺利,战事现在正处于胶着状态,叛军正在策划下一轮攻击。”

    宣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黎顾又安慰他:“不过没关系,我们拿钱办事,最后结果对我们没什么影响,我看他们这边也快山穷水尽付不起钱了,可能下个星期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宣澜又点点头,不吭声了,在黑暗中也不知道黎顾看到他点头没有。

    终于走出了这一段曲折的回廊,来到了楼梯口,宣澜依稀看到了阳光的影子,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他松开黎顾的手,示意他不用牵着自己了,正准备上楼梯时黎顾却忽然拉住了他:“你出去后……怎么办?”

    宣澜已经踏上了第一个台阶,听到这话不禁回过头来笑着看着他:“什么怎么办?我肯定要先联系无国界医生组织跟他们表示我没死啊,然后其余的再说吧,等战争结束了会回伦敦吧。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他像是在发出一个诚挚的邀请,他背对着阳光,身后像是骤然生出了一片光芒似的,令人忍不住有亲近之意,黎顾也跟着他笑了一下,仿佛在笑自己的傻气,于是点点头说:“好,我跟你一起回去。”

    “那走吧。”

    宣澜和黎顾一起回去了,原来自己这几天一直呆的地方就是之前去找黎顾时那栋小楼的地下,并不算远,只是挖得极深。

    宣澜跟着黎顾回了营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吃了点东西,黎顾安排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带他打电话联系组织。

    宣澜从黎顾的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出来,却碰上了黎顾的小舅舅黎慕。

    黎慕对于这里出现了一个陌生面孔是很惊异的,他挑了挑眉示意黎顾回答,黎顾踌躇了一下答道:“这是我高中同学。”

    黎慕的本意是想问你高中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见黎顾不愿回答,也不愿多问,只叮嘱了黎顾几句便下去了。

    黎慕走后宣澜对黎顾说:“这是你小舅舅?”

    黎顾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宣澜:“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解释……你跟我父亲是怎么回事吗?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这个啊,”宣澜笑了一下,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你不是说你父亲要过来吗?还来吗?”

    黎顾显然不想让他顾左右而言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宣澜只能直接说了:“之前跟你吵架的时候说的是气话,我跟他没有什么的。你当时临走之前不是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吗?我请他帮忙处理了……邵扬的事。”

    即使是现在,提到邵扬的名字宣澜仍然觉得心里有化不开的难言情绪,他不愿再多提这个人,只是一笔带过。

    可黎顾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可是我当初跟我父亲打电话他说他并没有见你!后来跟你打电话你也只说邵扬被他父亲管住了才主动离开你的!还有你出国留学的事——”

    宣澜和他一起边走边说地下了楼,示意他稍安勿躁:“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那你继续说。”

    宣澜对他这种永远长不大的暴躁脾气十分不以为然,认为这十分不成熟:“其实没告诉你还有另一层原因——”他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的母亲,我指的是我的生母,不是那个养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才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又停顿了一下:“其实我母亲是你父亲的……初恋女友?应该这么说吧。”

    黎顾果然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母亲难道就是那个舒檀?!”

    宣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当初管家告诉过我……他以前的这些事还挺出名的……管家说他当时什么都不要了愿意净身出户离开齐家跟她结婚,他说他在齐家呆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这么真情实感谈恋爱的。”黎顾有些默然,“所以他才送你出国读书?”

    宣澜点点头:“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咱俩是兄弟呢。”黎顾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来。

    宣澜不敢跟他说自己以前确实这么想过,他还想跟黎顾说其实你不是他儿子,想了想又忍住了,这事儿既然没人知道,那么就当永远没人知道就可以了。

    黎顾没什么机心,听到宣澜这么解释便没什么顾虑了,一边走一边笑着跟宣澜说话,宣澜看他这个样子终于正常了,便也随口应和着。

    二人正边走边说言谈甚欢,走到了楼下却忽然有个小兵快步跑了过来,小兵利落地向黎顾敬了个礼,道:“报告,黎先生派我来告诉您,说您的父亲已经到了机场了,请您过去一趟。”

    黎顾点点头,说:“知道了。”

    小兵退下了,黎顾和宣澜对视了一眼,宣澜没开口,黎顾咳嗽了一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宣澜面上没有什么异色,只是点了点头:“那也可以。”

    黎顾调了一辆越野车,带着宣澜一起朝机场开去,宣澜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但是面上没有之前的笑容了,快到机场时宣澜忽然开口对黎顾说:“待会儿你先下去,我在车里再呆一会儿。”

    “为什么?”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

    黎顾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但现在到了这里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去?

    加黎萨的机场实在是不能算什么机场,充其量只能是一大块“略微平整的水泥地”,黎顾把车开进去的时候,齐肃的湾流公务机正稳稳地停在那里,黎顾一个人下了车,宣澜坐在车里没动,黎顾下车前又问了他一遍:“你真不跟我一起下去?”

    宣澜缓缓地摇了摇头,黎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一个人过去了。

    宣澜离得远一些,只能看到机舱门打开,舷梯放下来,齐肃看起来和当年分别得时候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不同的是,确实和黎顾之前告诉他的那样,这次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宣澜只能看到那女人的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涂着红唇,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感受到应该是个出色的美人。

    那个年轻女人亲自扶着齐肃送他下了舷梯,黎顾迎了上去和他们说些什么,宣澜听不清也不想听。

    那会是谁呢?

    别多想,也有可能是新的助理。

    但是什么助理会那么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呢?那女人看起来很年轻,高挑漂亮,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裙,在这种地方也踩着三寸的高跟鞋,姿态非常自然,显然十分得宠,时不时会为齐肃擦下汗或者递个水什么的。

    别这么可笑,难道你以为他这样的人会十年间都不找个人在身边随时伺候着吗?说不定还不止这一个。

    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人家送你出来上学读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脑子里每天都想的是什么?

    宣澜忽然没了兴致,不想过去了,那三人却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宣澜避无可避,想下车走开,刚打开车门他们却已经走过来了,宣澜迟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齐肃他们在车外,看不到车里的情况,但宣澜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他有十年没听到这声音了。

    他听见齐肃说:“怎么,还没找到人吗?”

    黎顾低着头,活脱脱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沉声回答道:“那片地区前段时间又成了战场,没办法过去,而且之前记者过去报导的时候您也看到了……都烧成废墟了。应该没什么必要了。”

    齐肃沉默了,他没有再开口,透过玻璃他能看到齐肃的表情,他的容貌几乎和十年前分别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明显地有憔悴之色,他的右手搭在车门上,有些想拉开车门,但是那只右手在明显地颤抖,他身边的女人看到了,连忙伸手替他打开车门,一边安慰道:“您不要这么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身体啊。”

    齐肃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背对着车,像是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低声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当时没放任他自己非要来这里,甚至没有送他出国读书,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年轻就走了?”

    宣澜整个人都藏在黑暗里,没有出声,想听他怎么说,有那么一瞬间宣澜几乎以为齐肃是要哭出来了,可是他没有,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过世了,又过了几年我又失去了一个想真心度过一生的伴侣,现在我以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我以为把那孩子送走是为了他好,我没有想到是害死了他。”他看了那年轻女人一眼,勉强地笑了一下,“还好有你陪着,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女人注意到了车里有个人影,只当他是黎顾带来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安慰齐肃:“您……节哀顺变。”然而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滚下泪珠来,但是还是强忍着泪意对齐肃说:“您先上车吧,过几天我们再去现场看看,看能不能——”

    齐肃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脸颊,想替她擦去泪水:“抱歉,才告诉你这件事,没让你们见上面。”

    那女人勉强笑道:“这不怪您,是我们……没什么缘分。”

    宣澜本来只是想听听齐肃对自己的死讯是什么反应,然而听到一半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听齐肃的意思仿佛自己还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渊源?

    他终于忍不住了,探出一只手过去推开了车门,朗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亲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听到车内骤然间有人说话都一齐向车内看去,宣澜往车门口那边挪了挪,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他仰着头,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下,眼睛只盯着齐肃一个人,面孔上还带着一点笑意。

    齐肃回身去看他,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面色却变了,像是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没有说话,宣澜这才近距离地清清楚楚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还是比以前老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哀思过度的缘故,他的神色很憔悴,眼角终于有了细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脱去了他那层金光灿烂高高在上的外衣后,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失去了亲人的中年男人。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强大的、永远掌控着宣澜的一切的主宰者。

    宣澜没再说话,只是抿着嘴盯着齐肃。

    “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宣澜,宣澜从来没见他这么失态过,齐肃想伸手触碰他,伸到一半却又忍不住缩了回去,仿佛是不敢碰他似的。

    宣澜微微笑了一下,直接钻出车门,站到了他们身边,对齐肃到:“您是不认识我了吗?”

    齐肃仍然是不敢相信,宣澜主动拉住他的手,含着笑意,低声对他说:“是我啊,先生。”

    下一秒宣澜便骤然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齐肃紧紧地搂着他,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存活着似的用手臂死死地箍住他。

    宣澜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然而他竟然没有一丝想要推开齐肃的欲望,他几乎是贪恋地呼吸着齐肃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和幽微的古龙水味道。

    他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肃身边跟着的那个年轻女人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齐肃这才像大梦初醒似的送开了臂膀,但双手仍然扶着宣澜的双肩,他迅速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仿佛前几分钟失态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宣澜道:“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医院遭受袭击的时候我刚好不在,但是工作证在另一位同事身上,所以最后……可能弄错了。”

    “哦。”齐肃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冷淡,全然不似刚刚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时黎顾终于开口了:“先上车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不料齐肃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了,这边既然没什么事那我还是先回去吧,公司还有事要忙。”

    黎顾:“……”

    宣澜:“……”

    年轻女人:“……”

    他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人:“怎么?不行吗?”

    宣澜轻声笑了一下,说:“您就这么走了?”

    齐肃神色自若:“其实我来也就想确认一下你到底死没死,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别的没什么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毫无破绽恬不知耻,宣澜的面部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那……这位又是……?”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指着齐肃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

    齐肃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

    还没等齐肃有所反应,那女人却早已摘下了墨镜,对宣澜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是你的姐姐。”

    宣澜:“……”

    黎顾:“……”

    “哦,忘了。”她又朝黎顾伸出了手,“我也是你的姐姐。”

    黎顾以一种目瞪口呆的姿态和这个女人握了握手,和宣澜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出了自己的懵逼。

    怎么说呢?

    在这种豪门世家里如果哪天齐肃带回来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黎顾是绝对可以理解的,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左右不过是多了个便宜妹妹或者便宜弟弟而已。

    可是,姐姐?!

    有没有搞错?!

    而且为什么也是宣澜的姐姐?

    “是这样的。”齐肃也觉得这场面有些混乱,颇为尴尬地打断了他们的懵逼,“宣澜,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宣澜当然记得,那是当年齐肃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近乎哽咽,回忆着他早夭的亲生女儿。

    “这就是了。”齐肃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后来查到发现当年那个女婴没有死,只是被人偷偷抱走了……这就是你姐姐。”

    宣澜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骤然间多了一位血亲的事实,他猜想黎顾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而且黎顾估计比他还要懵逼。

    没想到没等黎顾懵逼完毕齐肃倒先找了他的麻烦:“黎顾,你既然知道宣澜没死,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虽然关系淡漠,但齐肃一直以来的积威犹在,黎顾在本能里还是惧怕这位自幼时以来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的父亲的,于是瞬间像是被电到似的挺直了身子,就差没敬个礼了。

    宣澜默默撇过头去,不忍心看黎顾被收拾的画面。

    黎顾:“我、我就是想跟您开个玩笑,想看看您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齐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进,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在外边都学了什么。”

    他咳嗽了一声:“有空也该回家看看。”

    宣澜眼睛都一亮,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开始接纳黎顾的意思?

    宣澜继续道:“既然都跑这么远来了,不如去黎顾他们营地看一看,过两天再回去也不迟。”

    齐肃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宣澜一眼,终于点了点头,说好。

    四人上了车,黎顾开车,姐姐坐在副驾驶上,齐肃和宣澜并肩坐在后排。

    宣澜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姐姐微笑着回答:“我叫齐云嘉。”

    宣澜点点头,转头问齐肃:“您怎么找到姐姐的?”

    齐肃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其实之前一直有派人在查……后来有了线索,私下里验了dna,就确认了。”

    宣澜果断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什么时候确认的?”

    “……送你离开的前一天下午。”

    宣澜呼出一口长气,靠在座位的靠背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齐肃心里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是也不愿点破。他明白宣澜还是因为这件事怨恨自己。自己的亲姐姐回来了,就要把自己赶走?为什么?还不就是怕自己身份尴尬!他心里对这孩子有愧疚,生生地把他们姐弟两个分别十年,还差点让他们永远天人相隔,错过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血亲。

    他想开口跟宣澜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看到宣澜冷眉冷眼不苟言笑地坐在身边,神色冷淡,眼帘半垂着,这么看上去侧脸线条漂亮极了。

    他十年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这孩子接触,这个孩子,当初离开他的时候还是个风姿秀丽的少年,转眼间已经彻底长开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因为黎顾已经把车开到了营地,下车后齐云嘉主动走过来替宣澜开了车门,很自然地挽上了宣澜的手臂,转头对齐肃笑了一下:“我要跟弟弟交流一下感情,父亲,这您不反对吧?”

    齐肃看着黎顾心里默默腹诽你怎么不跟你这个弟弟交流一下感情呢,但是面上还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微笑着点点头:“去吧。”

    齐云嘉笑着挽着宣澜的肩膀走了,留下齐肃和黎顾二人,齐肃沉吟了一下,敲敲车门:“咱们走吧。”

    黎顾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永远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样子,齐肃一边走一边问他:“宣澜跟你说什么没有?”

    黎顾点点头,如实答道:“说了,说了他……生母和您的关系,还有您是怎么帮他的。”

    “嗯。”齐肃点点头,转而笑了一下,“这次多亏有你,不然估计也见不到他了。”

    黎顾甚少见他父亲在自己面前笑过,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父亲……”

    “哦对了。”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黎慕的办公室门口,“这边仗打得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能脱身?”

    黎顾有些迟疑,推开办公室的门,道:“这得看小舅舅的安排。”

    黎慕早就得知了齐肃前来的消息,立刻迎了上去:“姐夫。”

    “来得正好。”齐肃对黎慕笑了一下,“想借黎顾用一下。”

    黎顾尚不解其意,黎慕便已经瞬间反应过来:“姐夫,您这是……”

    “让黎顾跟我回家一趟,听一下遗嘱。”

    这话一出黎顾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从来没想过他父亲的遗嘱还有他的份,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父亲有任何接触直到他在战场上死去或者他父亲先死去。

    “想什么呢,这毕竟是我的儿子啊。”

    黎慕听到这话哪有不同意的,他深知这二人的父子关系一直僵硬而尴尬,虽然齐肃现在又从外边找回来一个亲生女儿,然而如今看齐肃的意思竟然是有了转圜之地,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让黎顾跟您回去吧,我这边没什么事了,过几天可能也会拔营。”黎慕对齐肃点点头,转而对黎顾说:“记得听你父亲的话。”

    这边齐云嘉拉了宣澜的手臂和齐肃他们分开了,宣澜从未和这个姐姐见过面,但清楚这个人身上流着一半和自己相同的血缘,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明明是陌生人,可是你清楚,这个人和你一样,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流淌在你的基因里。

    齐云嘉身材高挑,踩着高跟鞋几乎和宣澜一般高,她微笑着盯着宣澜的面孔看了一会儿,道:“你长得很像母亲。”

    “你见过母亲?”宣澜问她。

    齐云嘉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在父亲家看到过很多以前的老照片,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母亲年轻的时候的样子。改天等你回去了我带你看。”

    宣澜也看着他的姐姐,这世界上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女人,许久,他也忍不住笑了:“你长得不像母亲。”

    “生儿肖母生女肖父,他们都说我和父亲比较像。”

    “确实。”齐云嘉和宣澜生得并不相似,她摘了墨镜露出的眉眼要更英气一些,和齐肃很像,深灰色的眼珠,眉长入鬓,但是在她脸上显得很是柔和,她融合了继承自父母亲的优点,哪怕忽略她的身份,宣澜也得承认他的姐姐确实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父亲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齐云嘉终于道出了主要目的,“他想带你一起回去,他已经立好了遗嘱。”

    宣澜一惊:“可是……我并不是……”

    “父亲不在意这个,”齐云嘉的神情非常柔和,她像是天底下所有疼爱弟弟的长姐一样,伸手替宣澜将头发拨到了耳后,“父亲其实很想你,他只是想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咦我感觉我是不是写太快了?感觉照这个趋势马上就能完结了……

    ☆、遗嘱

    宣澜就这么看着他的姐姐,没有说话,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似的,齐云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过了许久,他终于从唇间挤出一句:“好。”

    齐云嘉便满意地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宣澜的脑袋,甚至凑过去拥抱了宣澜一下:“弟弟,我一看见你就觉得特别亲。甚至在没见过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你知道吗?父亲随身有带着你的照片,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弟弟,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照片的瞬间,就记住你了。”

    宣澜这一生遇到过许多女性,有幼时伴他携手走过的生母,有看似温柔静默实际却歹毒的养母,有漂亮高傲的白茉理,有美艳动人但居心叵测的时雪晴,有热切关怀过他的班主任老师,也有在他危难时对素不相识的他伸出援手的董皎,有热情似火的格蕾丝小姐,也有善解人意、在异国他乡照顾他的杨露……母亲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如今只有眼前的这位姐姐,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姐姐和其他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这也许就是隐藏在血脉的那份感情,其他的一切都替代不了。

    “姐姐。”他这样轻声唤齐云嘉,“谢谢姐姐。”

    齐云嘉似乎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情绪的变化,她把宣澜拥抱在怀里,能感受到宣澜的蓬勃有力的心跳,像是有力的火苗,于是便也唤他:“弟弟。”

    最终还是齐肃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回了国,时隔十年再度踏上祖国的土地,宣澜并不觉得陌生,只是再度回到齐家那所大宅的时候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那天他自己孤身一人,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齐家,便再也没回来,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齐家的装潢没有怎么变动,老管家已经退休了,齐肃几乎辞退了家里所有的佣人,每天只是请人来做家务而已。齐云嘉住在齐肃的隔壁,就是宣澜以前在齐家暂时居住的那个房间。

    黎顾也多年没回来了,他离开的时间甚至要更早一些,齐肃回来前特地吩咐打扫了他幼时居住的那个房间,只是那间屋子与他们隔得都比较远。

    宣澜选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住了,回家的时候是深夜,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下午,齐肃把律师叫进了家门,宣读他的遗产分配。按理说这里边其实只有宣澜一个人是彻底的外人,宣澜本来以为这里边没什么他的事情了,然而在齐肃的要求下他还是留下来了,齐肃的原话是:“你就当陪着你姐姐听一听。”

    是了,他们之间现在有联系了,他唯一的姐姐是他唯一的嫡亲女儿,身份和别人不同,将来是要继承他这亿万家业的。

    果然最后遗嘱宣读的结果是有齐云嘉继承了齐肃手下的大部分股份和祖宅,齐肃百年之后,就由这个女人掌管齐氏了——家族里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异议,认为齐云嘉是女孩儿,将来早晚是要嫁人的,这样一来公司岂不是落到了外人手上?她又是从外边抱回来的,不是个正经出身,然而那些都是已经失势的长辈,齐肃从小就没有养在齐家,和这些所谓的长辈没有任何感情,也自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齐肃几乎是力排众议地在这些年一直不避嫌地提拔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所幸齐云嘉自己也争气,工作能力有口皆碑,因此逐渐在董事局里站稳了脚跟,再不把那些非议她的人放在眼里。

    黎顾继承的则是其余的一部分不可变现的股份和她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黎芷是大家小姐,当年带来的各种动产不动产在齐肃的经营下多年来已经积累了难以估量的数字,如今他通通还给了这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而其余那些股份每年仅靠股息就能让他一辈子不用工作。

    黎顾实在是没有想到——他原本以为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僵化到这一步,父亲可能连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他。黎顾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处理公司的大事小情,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天赋。然而他分得的那部分股份已经很令人乍舌了。

    宣澜一直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黎顾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他和齐肃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不少,齐肃也似乎开始把他当一个真正的儿子看待,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子似乎在不经意的暗流涌动之间已经和解了关系。

    这当然很好。

    他美貌动人的姐姐继承了父母亲的所有优点和她父亲全部的爱和信任,虽然她当年只是从一个普通小商人家庭长大的普通少女,可是她现在出去,谁不知道她是齐家的大小姐?谁不知道现在齐家真正掌权的是谁?谁又敢因为她的出身低看她一眼?

    他有个光芒万丈的姐姐,这也很好。

    他呢?他喜欢的那个人不爱他也不敢爱他,他像个卑劣的小偷一样闯进了别人的家,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痛恨自己的卑劣,只想尽快离开,他想回到伦敦,或者非洲,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他在齐家宽大而舒适的沙发上如坐针毡,他不想再呆下去了,他甚至在心里责怪起他亲爱的姐姐——

    如果不是姐姐说的那句话,他也不会脑子一热就不顾廉耻地跑回来。

    他几乎是后悔起来了。

    “至于你,宣澜。”律师宣读完毕了遗嘱,齐肃才终于开口,他不带什么感□□彩地看向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宣澜,宣澜的表情有些神游天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他示意律师递给宣澜一份文件夹,“我把我名下所有私产都赠给你。”

    宣澜听到了自己名字,这才回过神来,他没听清齐肃刚刚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是真的没听清——齐肃以为他是惊呆了,带着一点笑意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宣澜听清楚了,然而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想断更,翻了翻存稿发现还有几百字,又临时写了点发出来了,比较少,抱歉。

    难过,你们懂最后一章点击量只有“1”的感受吗……我每次刷新后台这个点击量一点都不变,气死我了。

    ☆、告白

    “没有为什么。”齐肃仿佛不理解他在问什么似的轻轻一哂。

    宣澜知道他名下那份私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价值连城的房产、地契,意味着他在瑞士银行里存储的不计其数的美元和黄金,还有更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东西,不然那厚厚一沓文件夹里的都是什么?

    然而他摇了摇头,只低声说:“我不要这个。”

    齐肃像是对着自己孩子似的,宽容地笑了:“那你想要什么?你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办到都可以。”

    宣澜听到这话终于笑了一下,道:“我想回伦敦,继续当医生就好。”

    齐肃不置可否地沉吟了一下,再抬起头来已然是神色如常,他说:“好。”

    他一句挽留都没有,他就只说了一句“好”。

    之后律师离开了,他们也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黎顾似乎是有话要跟宣澜说,站起来跟宣澜一起走,然而齐肃却出声叫住了宣澜:“宣澜来我房间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宣澜停住了脚步,低声对黎顾说:“你先去我房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去。”

    黎顾点点头去了,齐云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位弟弟,道:“你和宣澜感情很好么?”

    黎顾和这位姐姐并没有任何感情,他们从小没有一起长大,也不是一个妈生出来的,黎顾蹙了蹙眉,道:“不及和姐姐感情的十分之一。”

    齐云嘉终于彻底地展颜笑了一下:“但愿如此。”言毕她跟齐肃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公司一趟看看,齐肃认为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有主意足够自己决断,从来不去管她,她要做什么就尽管让她去做了。

    宣澜跟着齐肃上了楼,齐肃走在前边,他很恭谨地跟在后边,一言不发。

    黎顾回了房间,齐云嘉也走了,现在这宽敞的楼梯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宣澜还是垂着头没有说话,齐肃终于叹了口气,伸手主动拉住他,唤道:“宣澜。”

    齐肃像宣澜小时候那样扣住他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拉着他上了楼,宣澜几不可见地挣扎了一下手腕,便被齐肃加重了力气:“别闹。”

    又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认为他是闹着玩,宣澜忽然在房间门口站住了脚步,道:“您有什么事跟我说?”

    齐肃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一手拉住宣澜,一手开了门,对宣澜开口:“进去再说。”

    宣澜跟着他进了房间,卧室的打扮还是一如往昔,他像是从未离开过这里,还是住在隔壁,每天早上出门就能和另一个人碰面。

    齐肃没有在卧室过多停留,直接带他进了内间的办公室,他有时晚上会在这里工作,宣澜刚来齐家的时候就在外边的卧室里睡过。

    “坐。”齐肃伸手指了指办公桌旁的椅子,简洁明了地示意宣澜坐下,宣澜不明所以地在他身边坐下,齐肃这才舒了口气,也坐在他身边,问道:“你要回伦敦?”

    宣澜点了点头。

    “你是以后……不打算回来了?”齐肃有些不确定地问他。

    宣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是“嗯”了一声,又反问:“您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态度一时间没控制好,显得有些尖刻,齐肃愣了一下,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养这么大还养出仇了?是不是刚刚在客厅里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他对宣澜的态度亲厚又随和,非常自然,倒让宣澜平白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齐肃又道:“你是不是嫌我分给你的比黎顾他们少?其实没有,刚刚你没细看过那个文件夹,我给你留了……”

    “没有!”宣澜立刻矢口否认了,“我从没说过这个。”

    “那是怎么了?从我见你开始,你似乎一直不高兴,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

    “十年。”宣澜打断了他,“我们有十年没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齐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这么激动,他以一种柔和的目光审视着宣澜,微微笑道:“你确实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呢?其实我离开的时候也不算是小孩子了,您忘了吗?那天我刚成年。”

    齐肃终于沉默了,他明白宣澜要说什么了。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思。那时候我刚刚找到你姐姐,只顾着考虑她,忽略了你,我很抱歉。”

    “怎么会。”宣澜从椅子上起身,像是以前那样半跪在他面前,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赤脚踩在上边也不会有任何凉意,他握住齐肃的手,道,“我很感激您……如果不是您,我怎么有机会到那种地方读书?您不知道那里学费要一年多少钱——”

    齐肃笑了,伸手拂开他的额发:“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学费是谁出的?”

    他怕宣澜误解,又继续道:“我没有想要你报恩的意思,这点钱我还出得起。你能这么上进就已经很好了,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不容易。后来我听杨露说你要去非洲,一时间没控制住骂了你,其实你能知道这么……回报社会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很好的,我很支持,只是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受苦,而且很危险,这次要不是黎顾,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您再也见不到我了会怎么样呢?”

    齐肃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我并不在乎失去第二次。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宣澜苦笑了一下:“我没有觉得您应该……怎么样。这是您自己的事。”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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