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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迂臣 作者:堇谣

    第17节

    见林仪不说话了,狄兰笑了:“没想到啊师兄,威胁你,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站起来,绕着林仪走了一圈,一边从下到上打量着他,一边啧啧有声的道:“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好这口。”

    狄兰像是想方设法伤害他一样,怎么难听怎么说。

    “居然喜欢一个长得像我阿爹的男人,你真叫我恶心。”

    林仪渐渐的也发现了,狄兰是将他和顾思义的关系,误会成了顾思义与皇上的那种。但他懒得解释。狄兰说他恶心,恶心就恶心罢了,反正狄兰会觉得他恶心,也不只因为他喜欢男人。他恨的,是十二年前师父刚死,自己便抛弃了他,将他交给了来寻找他的高车人。那件事情,足够他恨自己一辈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林仪对顾思义喜好男子这件事情,并不是特别反感。这不影响他担心顾思义的安危,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很是在意,在意京城中的局势,不知顾思义是否已经心想事成。在到达胜州之前,某一夜在驿栈休息的时候,他们见到了一队来去匆匆的信使,他们背上背着装着信件的木匣,身后还插着象征朝廷急令的红色令旗,在驿栈换了马,又急匆匆离去,听说,那是从京城来的鸿翎急使。信使走后,流言很快就传开了,林仪隐隐约约听到了“江淮王”、“造反”等词,明白江淮王终于是谋反了,却不知道结果终究如何。他不免有些牵肠挂肚,原本就成天被狄兰的各种嘲讽搞得烦不胜烦,自此情绪更加低落。

    那天离开京城时,非要背着狄兰给顾思义留个口信,也不是做不到。但是他食言在先,无法带顾思义离开,便也不想让顾思义为他接下来的事情操心。没想到,至今却会挂心至此。

    高车人嗜酒,每到一处,总要把酒狂欢,喝得酩酊大醉。连着几天都宿在荒山野岭,可把他们都给憋坏了,这日终于到了胜州城,这伙高车人刚扎营下来,就着急忙慌地寻找卖酒的店家,等买到了酒,也等不到晚上,干脆大白天的,就在驿栈的前厅摆开架势喝开了。狄兰原本在和林仪说话,这会儿也被拉了过去,明明说是高车人的王,这时也没了王的样子,大喇喇的拎着酒坛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另一只脚干脆踩到桌子上,十几个喝高了的汉子勾肩搭背,扯着嗓子乱吼,唱着林仪听不懂的高车曲子。林仪皱着眉头听了会儿,嫌闹得慌,便想要回房间去,没想到和他同住一屋的那几个士兵更是喝得欢脱,这会儿都光着膀子在屋里转圈跳舞。林仪苦笑着离开房间,重新回到前厅,看狄兰等人还喝得开心,趁他们不注意便悄悄溜了出去。

    其实林仪也想喝酒,不过不是和这些人,而是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小酌几口。和顾思义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不喝酒,但是一直非常认真地履行自己“管家”的职责。晚饭时经常会给林仪烫一壶酒,然后自己端着茶盅看林仪喝酒。林仪有时开玩笑让他也喝两口,他便微微摇头道:“顾某喝醉了,耍起酒疯来很是粗野,就不让林先生见笑了。”

    他还会耍酒疯?林仪是真不相信,不过估计到他的脾胃,倒也没真的非要他喝。

    林仪站在酒馆的望旗下发呆。真奇怪啊,明明分开了不到一月,这些事情,却已经是恍如隔世。包裹被狄兰丢了后,大部分的银子也丢了,怀里揣的些许碎银子一路上零碎花了些,现今身上已经连一个铜子都没了,想喝口酒也没钱买。当初自己怎么就没留个心眼呢?林仪懊恼的往前走去,没走几步,感觉那个如影随形的人又跟了过来。

    林仪发现狄兰跟着自己,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狄兰也自知躲不过他的眼睛,自动走了出来,没等林仪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他反而先质问道:“谁许你自己跑出来的?”

    明明是想偷看自己准备去做什么,被发现之后却立马摆出一副抓到现行犯的姿态,真是无赖至极。狄兰脸上还带着笑意,墨绿色的眼睛里却放出寒光,直直盯着林仪的脸,林仪被他看得很不舒服。胜州地处边陲,来往行商客人有不少都是西域或是北方草原来的,他二人一身异服站在闹市大路中央瞪眼,居然也没引起注意。林仪不想说话,狄兰便道:“跟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儿?”

    “我去哪里,难道还要经你准许?”

    “不然你以为呢?”狄兰弯起嘴角,嗤笑道:“师兄,你得明白啊,你是作为我不出兵的代价才来到这里的,所以说,你就是我的俘虏。”

    林仪抬头看着狄兰:“你把我当作俘虏?”

    “不是俘虏还能是什么?”

    林仪无言,重又扭过头。而狄兰仍然紧紧盯着林仪的侧脸,声音忽然温柔起来。

    “师兄……你可知道在高车,汉人的俘虏是什么待遇吗?”

    ……又来了。明明说得好像很亲切,却平白让人觉得危险的这种感觉。林仪避开凑过来的狄兰。他当然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高车使团休整之后,出了胜州城往北,进入了草原之中。他们在茫茫草原中走了四天,这一路上,狄兰再没跟林仪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什么,林仪觉得狄兰的情绪似乎越来越阴郁。就算他有些在意,却也不可能去问,狄兰这小子,永远都有话等着往死噎自己。

    到了第四天,他们终于与高车主力军队会合。

    林仪头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草原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起先,远方绿蓝相接的天际线处有隐约的尘土泛起,沿着地面弥漫,像是黄色的雾。不久,便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不是一匹马,也不是一群马,而是千军万马。马队出现在远处,千军万马依照队形整齐推进,速度很快,却丝毫不乱,无数骑兵喊着奇怪的号子靠近过来,使团这边的人也兴奋起来,纷纷甩着马鞭高喊着应和。

    高车的主力部队尽集于此,等待他们的乌依回来。

    两股人马很快接触。使团簇拥着狄兰走进骑兵之中,林仪看见近万人全部下马跪拜,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朝拜他们的王。所有人全部跪下了,只有林仪一人站在使团最末尾,远远看着狄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你最疼爱的云儿,如今也是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王者了。

    没等林仪心中感慨完,狄兰不知在前面高声说了什么,忽然,林仪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紧接着,立即有全副武装的高车军士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林仪看了看周围,又看看狄兰,然而狄兰不再和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冲着周围的高车人,继续说着林仪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有军士上前扭住林仪的胳膊时,他终于明白了,看来现在,真正的报复才是要开始了。

    他被扭着关进了囚车之中。大军随后开始向北行进,黄昏时分,到达了高车王廷的所在地,林仪被从囚车上拽下来,关进了一个类似羊圈的地方。

    其实非要反抗的话,再来十个人,也没法把林仪送进这圈里,可林仪没有挣扎。狄兰想要的,无非是为当年自己遗弃他的行为找到平衡,而他,其实愿意让狄兰获得这种报复的痛快。

    就如当日在京城,顾思义固然很重要,可是他没有告诉狄兰,其实就算没有顾思义,他也情愿随他来草原,承受他所有的报复。他看得出狄兰心中的心结,如果非要侮辱自己才能解开他的心结,那他也愿意承受。

    他顺从的走了进去,才发现,被圈禁的不止他一个。偌大的囚牢里,关了大概有将近一百人的样子,不光有汉族人,有些人看起来也像高车人。所有人全部衣不蔽体,脸脏得根本分辨不出原本的样子。空气中有刺鼻的粪便味道,看来这些人终日除了这里,哪里都去不了。这些人全部被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绑住双手,从头至尾连在一起,看样子是为了防止有人逃跑。军士将林仪推过去,把他的双手栓在了末尾。林仪也不挣扎,事已至此,他也不嫌脏了,强迫自己忽视着周围令人皱眉的味道,干脆坐了下来,靠在栅栏上。栓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林仪进来时,他便偷偷转头看,等高车士兵都走了,便凑过来低声道:“小哥,你怎么也这么倒霉啊。”

    林仪笑笑,没回答,反问道:“你是魏军士兵?”

    “咳,哪儿能哪,这些高车人碰见魏军的人是不留活口的,我只是个庄稼人。”

    “那你怎么被抓了?”

    “说不得,我家是胜州城外的,我们村,叫做罗家湾,是个小村子。那天我想挖点草药卖钱,就大着胆子跑进了高车人的地盘,没成想,被抓了。”

    “他们会把我们怎么办?”

    “谁知道……我听说,高车人没东西吃的时候,会把汉人的肉煮了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狄兰吃人肉吗?林仪想起他看自己的表情,确实像是恨不得食肉饮血的样子,他摇摇头,苦笑起来。那庄稼汉叹气:“嗐,你还有心情笑!”

    “你很怕吗?”

    “说怕,也不算很怕,我们穷苦人家过得艰难,死倒是个解脱。只是我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和婆娘,我要是死在这里了,他们可怎么办哪,唉……”

    四个孩子……吗?林仪沉默起来。

    ……想当初,他们也是四个孩子。

    他是师父最早收养的孩子。其实最初,师父并不是因为同情而收养他,年轻的师百练成天想着与师父较个高低,看重了这个孩子惊人的天资,才肯忍受照顾孩子的麻烦,收了这个徒弟。对于这一点,师父自己也从来不避讳,尤其是当那时还叫做师天锡的林仪没收了他的钱袋的时候。

    “师天锡!你个臭小子,我收留你,是为了让你给我扬眉吐气的,不是让你管着我的!”

    这样的话经常听。师父是个永远只能看见眼前的人,崇尚及时行乐,手里有两个铜板或者二十两雪花银,他都能在同等时间里花完。小时候师天锡管不住的时候,师百练还经常逛勾栏乐坊,和一个伎女爱得死去活来,结果最后,那个伎女给他扔下一个孩子,就走得无影无踪。

    林仪至今还记得,那天,他正在院中练剑,早就听见师父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他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居然听到屋里传来小孩儿的哭泣声。他有些诧异,走进屋里,就看到师父正围着桌子团团转,而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条的布包,走近一看,里面赫然包着一个婴儿。

    “这是什么!?”

    见他进来,师百练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这是什么……当然是孩子啊……”

    师天锡,也就是林仪瞪着他:“谁的孩子?”

    “我……我的。”

    第69章 六十九旧日灰飞湮灭

    师父的孩子?!师天锡大吃一惊,连忙上前看那小孩子,一看,气得当下鼻子都要冒烟,这个孩子,眼睛是绿色的,头发长不过半寸,却是棕色的,都卷卷的贴在头皮上,皮肤那么白,怎么看都没有一点汉人的样子。“师百练,你是傻瓜吗?你一个黑眼珠黑头发大黄脸的汉人,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师百练辩解道:“没办法,他娘是西域人嘛……”

    此话一出,师天锡的脸色更加难看,差点把那婴儿都扔到地上去:“西域人?你居然又去找那个萨密利特了?!你又花了多少钱在她身上?!”

    师百练面露尴尬:“我知道,我之前是答应你不去见她了,可她今天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我就……”

    “重要的事情,就是扔给你一个刚出生的小孩?”

    “萨密说,这是我和她的孩子……”

    师天锡被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你是猪啊?!你认识她才半年,她就能给你生个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天锡啊,你也知道的,萨密是个流浪艺人,肯定没法养这孩子,所以她才会让我帮忙的!虽然她说这是我的孩子是在骗我,我当然也明白我不可能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可是,你看看,这孩子,他这么小,这我也是狠不下心……”

    那个时候,师天锡也才十一岁。长大后他回想起来才明白,师父真的是很爱很爱那个西域来的伎女。他终究也拿师父没有办法,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日子,开始围着这个小小的婴儿团团转。师父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师云,亲昵的称为云儿。他再也不乱花钱了,积攒了些银子,买了一头奶羊,给云儿充作母乳。两个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将云儿抚养大。至于收养比云儿还要大的雯儿和霖儿,却是后来的事了。

    后来师天锡习武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三个小孩子,拿着木剑木棍,装模作样的一起练。师父虽然说过,这三个孩子都不是习武的料,却也不时的教他们些基本功,权做玩耍。师天锡比最大的霖儿也大了足足有九岁,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这三个小孩真烦,可是渐渐的,也习惯了屁股后面总有人一叠声的喊“师兄师兄”的日子。

    他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如果后来的惨剧没有发生,他们这四个孩子,大概会守着师父,在百练山中过一辈子吧。

    怀念过去的,也不只是林仪。

    狄兰也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片青山绿树的家园。寂静的大山中终日只有风声鸟语,蝉鸣水声,和师兄练剑时破空的声响。他比哥哥姐姐更喜欢看师兄练功,经常师兄练上几个时辰,他就搬来小板凳,坐着看几个时辰。他是最小的孩子,阿爹最宠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尽着他,师兄虽然总说师父这样不好,可到头来也还是会向着他。那个时候,师云便在心里偷笑,他知道的,师兄其实也最宠自己了,中元节时他们去山下玩,哥哥姐姐都没有的青玉牌,师兄只买给自己,还说:“这个只买给云儿,所以你一定要戴好,不要让哥哥姐姐看见。”

    被阿爹宠,被师兄宠,那样梦幻的日子,直到那一日,忽然结束了。

    十二年前,师云还只有七岁。那天早上,他不肯好好吃饭,被师兄骂了一顿,正坐在窗边赌气,哥哥姐姐在院子里跳格子玩,叫他,他也拧着脖子不肯去。师兄下山买吃的去了,阿爹出了院子不知道去干嘛,忽然跌跌撞撞冲了回来,大喊:“雯儿霖儿快跑!”

    师云从来没见过那么惊慌的阿爹,他趴在窗子上看见阿爹身上脸上的红颜色,不知道那其实是血。有几个拿着刀的人跟着阿爹冲了进来,一脚将阿爹踢倒在地,随后举刀便砍向了呆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姐姐。

    姐姐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直接面朝天倒了下去,脖子上涌出大量的血。哥哥尖叫一声,想要往回跑,那人跨了一大步,便追上了他,刀尖插|进了他的后心。

    哥哥的身体抽搐着倒在地上。师云吓坏了,瞪大眼睛尖叫起来,那几个人立即发现了他,朝他奔了过来。师云脑子里明白,要跑,不然会死,可脚根本动不了,连眼泪都吓得流不出来。眼看那人到了近前,早就被放倒在地的阿爹忽然挣扎着跳了起来,抡起放在院中的扁担冲着那几个人一顿乱挥,趁他们躲避,抱着他从后窗跳了出去。

    他们在山中没命的跑,阿爹身上的红颜色越来越多,将师云的衣裳也染红了,散发着让他害怕的味道。他们跑到深山中,阿爹将他塞进一个狭窄的树洞,按着他的肩膀道:“云儿,不要怕!不要出声,任何人来都不要出声,等着你师兄来救你出去。”

    他点头,阿爹便转身离开了。他害怕得浑身颤抖,咬着袖子才让自己不哭出声,一直等到天黑,师兄终于来了。师天锡将手伸进树洞,低声道:“云儿。”

    他呆呆的看着那只手,仍然不敢出声。师天锡又道:“不要怕,是师兄在外面,没事了,云儿,出来吧。”

    等确定那真的是师兄的声音,他大哭着冲了出去,扑在师兄的怀里。师兄的身上也都是阿爹那样的红颜色,味道也一样很难闻,将师兄身上平时好闻的味道都冲掉了。师兄安抚一般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师兄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像山一样高,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午后陌生人杀死哥哥姐姐的恐怖记忆浮上来,他立即又尖叫起来,师兄连忙抚摸着他的背,哄道:“云儿,不要怕,不要怕……他们不是坏人,是阿爹的好朋友,不要怕……”

    他这才停止了尖叫,却仍然不信任那些人。他紧紧搂着师兄的脖子,抽噎着问道:“师兄,阿爹呢,阿爹去哪里了?”

    师兄没有说话,他抱着师云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那几个大汉。

    “少侠……”

    师天锡一言不发,伸手,将师云递给了领头的那个大汉。

    “师兄?”他脸上挂着眼泪,有些困惑的喊道。师兄站在他面前,他的胳膊刚好够不到的地方,低着头不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过。小小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所有的害怕和恐惧,还没在师兄怀中获得安慰,师兄便将他交给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大汉。他的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我不要你抱,放开我!”他用脚使劲踢抱着他的人,那人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他转头看师兄:“师兄,师兄我不要他们抱,师兄!”

    而一直沉默着的师兄,这个时候开口了:“师云,以后,你就要和金朗台一起生活了。”

    金朗台是谁?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

    “云儿,听话。”

    “我不!我不!我哪里也不去!”

    师天锡对他的反抗无动于衷,师云惊恐的发现,师兄是认真的。他扭头看向远处,像往常一样寻求阿爹的庇护:“阿爹!阿爹!!”

    师天锡对他的哭喊一直没有反应,却在听见他喊“阿爹”后忽然怒吼道:“够了!师父已经死了,你再怎么叫,他也不会来了!”

    ——什么?谁死了?一定是听错了吧?他瞪着师兄,忽然发现师兄的表情好可怕。“师云,你太任性了,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你这个小鬼很讨厌,如今师父死了,我再也没有迁就你的必要了!”

    今天的师兄,和以往的师兄不一样!师云不敢再耍赖撒泼,连忙求饶:“师兄,我知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乖乖的,我听话,我好好吃饭,你别不要我啊师兄!”

    然而师天锡转过了头,留给师云一个背影。一直不说话的金朗台便抱紧了拼命挣扎的他,带着人往山下走去。

    “我不要走!……师兄,师兄!!!!”

    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伸出手去,却只能看见师兄的背影在指缝中越来越小。

    狄兰忽的睁开眼睛。又梦见了,师兄的背影,绝情的背影。

    那一天,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痕。回想起来,小的时候他任性耍赖,阿爹总是一味纵容,只有师兄还是很认真的在管他,经常训斥他,生起气来,把他骂哭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他却还觉得师兄很宠自己,真是愚蠢。之前对自己的种种,只是因为有阿爹在,阿爹一死,就与自己恩断义绝,师天锡,你好绝情啊。

    而让他愤怒而不甘心的是,自从重逢后,师兄从不曾为此忏悔过,更别说向自己道歉了。

    把师兄关进囚牢后,他的心情才稍许缓和了些。第二天,大军后方的金朗台也赶到了王廷,前来拜见狄兰。金朗台便是当年带头来中原寻找狄兰的人,狄兰父王楚路的旧部。当年楚路被叛军杀死,身后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金朗台等人多方打听,听说当年楚路宠幸过的一个流浪艺人生下了他的孩子,这才一路找到百练山,带走了狄兰。狄兰刚来到草原上时只有七岁,身边会说汉话的就只有金朗台一个,也是他与狄兰交流最多,所以长大后,他也是狄兰最信任的亲信和军师。只是金朗台已经年近半百,近来许多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次高车大军倾巢出动,他也只是跟随后方部队前来,第二天才赶上先锋部队。他对着狄兰行礼,然后问道:“大乌依此次去魏京,有什么收获?”

    昨夜又做了让他不快的梦,狄兰的情绪不太好,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什么。魏国都城虽然繁华,人却叫我恶心。”

    “和江淮王的合作不顺利?”

    “……啊。”

    “唉……大乌依这次集结了众多兵力,最后却说不打了,左右贤王都有些不满,大乌依还是……”

    “他们不满是他们的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见狄兰又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深知他脾性的金朗台识相的闭上了嘴,这时,一个军士进来禀报:“左鹿蠡王求见!”

    “叫他进来。”

    左鹿蠡王进来行礼,道:“大乌依,你总算回来了!”

    “我回不回来又怎么?”

    “大乌依不在,今年秋天的骨都祭已经推迟了很长时间,再不举行就迟了!”

    狄兰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兴致缺缺的道:“哦。”

    “不知现在是否可以开始举行?”

    “你看着办吧。”

    “那我今天就去办?”

    “随你。”

    “那好,大乌依,我先走了!”

    草原的夜异常寒冷,饶是林仪,半夜也被冻得睡不着,天亮之后才勉强眯着眼挨了一会儿。快晌午的时候,林仪开始觉得饿了,便问拴在他前面的年轻人:“他们不给我们吃的吗?”

    昨天闲聊一会儿,林仪得知这年轻人名叫罗小二。听了林仪的问题,罗小二道:“给是给……只是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有时候就忘了给。今天这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饿也不是什么非常容忍不了的事情,林仪正想着,干脆再睡一会儿,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有呜呜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奇怪的乐器,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在不远处响起。林仪问罗小二:“这是做什么?”

    罗小二听了听,摇头:“不知道啊,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他们听了一会儿,林仪便失去了兴趣,正歪着身子闭上眼睛准备要睡觉的时候,囚牢的门忽然打开了,进来几个高车士兵,不知高声喊着什么,就进来拽人。

    “……好像是叫我们出去?”

    果然,他们这一长串被栓在绳子上的人被拉出了囚牢,朝着那号角和鼓声的方向走去。前方是一个石头堆砌的,类似于祭坛的地方,再往近走,林仪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很快分辨出了那是什么声音,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走到近前,看到了那可怕的景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70章 七十彼心不知意

    王帐中,金朗台正在向狄兰禀报最近高车及周边各部的动向,一个军士忽然进来禀报:“大乌依,左鹿蠡王把汉人的俘虏都拉了出去,在那儿看祭典呢!”

    金朗台皱眉:“祭典是大事,左鹿蠡王怎能这样做,这成何体统!”

    骨都祭狄兰从来没参加过,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祭典,也觉得有点太野蛮,所以很少管,都是交给左右鹿蠡王去做。听说汉人俘虏都被拉过去,金朗台虽然认为不妥,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眼不见为净,正想说知道了,让那人退下,忽然想起来,俘虏里还有那个人。他忽然很好奇,师兄如果见了那样的场景,会有何种反应?于是他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

    圆形石砌的祭坛上,野蛮而残忍的祭祀正在进行。祭坛上摆放着十数个石台,每个石台上,都捆着一个赤|身|裸|体的汉族女子,她们被手脚分开固定住,仰面朝上,接受高车军士的轮番侮辱。所谓的骨都祭,其实就是选择从外族俘虏来的美丽女子进行交|媾,以供养生育之神。如此野蛮的祭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边被捆着的汉人俘虏们惊呆了,很快,都扭过了头,不忍再看。林仪怒火中烧,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住手!”

    那边看起来像是带头的一个壮汉抬起头往这边看了看,林仪怒视着他,重复了一遍:“我叫你住手!!”

    左鹿蠡王听不懂汉话,喊旁边一个人翻译一番,然后仰天大笑,说了些什么。

    有人便翻译给林仪听:“我们左鹿蠡王说,你不过是个被俘虏的汉人,居然还有胆量说这样的话。”

    罗小二悄悄拽林仪的衣裳:“林大哥……别逞强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林仪仍然一步不肯退缩。被称作左鹿蠡王的男人从他正在侮辱的那个女子身上直起身,提着裤子,也不系上裤带,那|话|儿还在外面晃荡。他将那个女子的束缚解开,从台子上扯下来,拽着她的手腕,缓缓向林仪走来,一边走,一边还说着什么。

    “我们左鹿蠡王说,看着这样的事情,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站在林仪及其他俘虏面前,将那个女子抱在怀里,抬起她的腿,正|面|进|入,那女子又是一声哀鸣。他一边一|耸|一|耸|地律|动,一边挑衅地看着林仪。

    “我在你面前上|了你们汉人的女人,你这个汉人的男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林仪攥紧了拳头。

    “女人这种东西,你别看她好像不愿意,一会儿,本王就让她爽到天上去,从此,她就再也忘不了本王的这|根|东西!”

    左鹿蠡王看着林仪眼中的怒火,哈哈大笑。

    那个女子一边呻|吟一边哀哭,那声音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罗小二蹲在地上抱住头,呜呜哭了。林仪忍无可忍,怒吼一声,一使力,绷断了捆着他双手的绳子。左鹿蠡王吃了一惊,捆着俘虏的绳子,是浸过油的麻绳,十分坚固,他居然徒手就挣断了?!没等他吃完惊,眼前一晃,林仪的脸已经到了近前,冰冷的视线近在咫尺,林仪一手揽住那女子的腰,一手掐住左鹿蠡王的脖子,一转身,左鹿蠡王像是暴风中的叶子一般飞了出去。

    其他还在交欢的高车士兵都停下了,吃惊的看向这边。祭典中止了。林仪将那女子轻轻放在地上,脱下外袍为她遮挡身体,受了这样的侮辱,那女子除了哭,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她那凄惨的模样,还有石台上捆绑着的其他十几个女子,林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左鹿蠡王在地上摔了老远,这会儿才爬起来,他怒吼一声,上来一拳击向林仪头部,林仪身体后仰躲过他的拳头,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他立即重又飞了出去。

    刚才愣在周围的高车军士们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高喊着冲了过来,然而手持马刀□□的高车猛士在林仪面前却如面人一般不堪一击,一会儿被放倒了一大片,林仪打红了眼,从地上捡起一条马刀,指着周围包围着他的军士高声道:“来啊!有种都上来打啊!有种堂堂正正和男人打,欺凌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算是什么?!”

    没人敢上前,林仪一转头,看见刚才被他踹翻的那个什么王还趴在地上,便提着马刀走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咬牙道:“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今天非要结果了你不可!”

    “住手——!!”

    身后忽然有人用汉话高喊,林仪回头,看见狄兰骑着棕色的大马,带着一众随从,瞬间已到眼前。他已经换了高车大乌依的服饰,身上穿着白色的左衽袍,头上戴着鹰羽编就的发饰,头发真的扎了许许多多的小辫,末梢系着各式各样的宝石与金饰,颈项间带着好几根各色宝石穿就的足有一指粗的大项链,有一条下面还缀着一个金时轮金刚咒圈。耳下垂的金摩羯耳环闪闪发光,衬着他墨绿色的眼睛,更显得气势逼人。不过比起他这一身华贵装束,更吸引林仪注意的,是跟在狄兰身后,方才出声制止他的金朗台。

    在这种地方,居然也能见到故人。

    金朗台看见林仪,脸上也露出了十足的吃惊神色,他先是回头看了看狄兰,又看看林仪,大概是看到自己一身高车人服饰,以为自己看错了吧?

    明明会说汉话,但是狄兰在马上看着林仪,嘴里吐出一段他听不懂的音节。身旁的金朗台便翻译道:“大乌依让你立即跪下就擒!”

    林仪看着狄兰:“就擒可以。”他指着身后的祭坛:“立即将这些女子全都放了!”

    狄兰看着他,继续用高车语对他讲话,金朗台仍然在旁翻译。

    “大乌依说,这是命令,不是和你讲条件。”

    林仪愤怒地瞪着狄兰,见他又说了些什么,金朗台愣了愣,看了他一眼,才道:“大乌依说,你要是再不束手就擒,这十几个女人都得死。”

    林仪瞪大了眼睛。

    “不光她们得死,和你关在一起的所有汉人,都得死。”

    林仪看着狄兰,狄兰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证明他不是在开玩笑。林仪只能垂下手,手指一松,马刀锵啷落地。两个高车士兵上来,将他一把按倒在地,手用铁铐铐了起来,锁在一边的柱子上。

    左鹿蠡王这时候才摇摇晃晃爬了起来,肚子被那个该死的汉人狠狠踢了一脚,疼得要死。他蹭到狄兰面前,行礼:“大乌依……”

    狄兰仍然没有下马,他还没有说话,金朗台便开口训斥道:“左鹿蠡王,你也太不像话了。骨都祭是大事,你怎么把它当作玩一样,还把这些汉人俘虏叫来观看?”

    左鹿蠡王虽然年近三十,却头脑简单,平日里做事都像小孩子一样,金朗台说他,他立即替自己分辩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玩!叫些汉人看看,看他们那可怜的表情,大家也会更快活些……”

    “行了!都闹成这样,祭典都中断了,你还顾着快活!”

    左鹿蠡王被个汉人打成这样,本来很是羞赧,然而他毕竟好面子,听见金朗台训他,不高兴地回嘴道:“金老头,你为什么训我?!这怨我吗?这都是那个该死的汉人冒了出来,才会这样的!”

    “如果你不把汉人俘虏拉过来看你们举行祭典,他能冒出来吗?”

    “……”左鹿蠡王卡壳了,拧着脖子,气哼哼道:“气死我了,我要杀了这个汉人!不然我心头这口气怎么能消!”

    金朗台已经认出了那人是师天锡,听了此言,他看了看狄兰没有任何波澜的脸,道:“无论如何,还是骨都祭要紧,先把祭典举行完吧!”

    “不行!”左鹿蠡王也犟起来,“先杀了他,再继续祭典!”

    “左鹿蠡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打不过这个汉人,现在你又要大乌依杀了他,那以后你左鹿蠡王颜面何存?”

    这句话戳中了痛处,左鹿蠡王闭上嘴,很快又道:“那,至少让我打他五十鞭子,解我心头之恨!”

    金朗台还要劝说,一直默不作声的狄兰开口了:“那好,那就打他五十鞭子。”

    金朗台惊讶的看着狄兰,五十鞭子相当不少,真要下手狠了,打死都是有可能的,大乌依居然想要杀死他的师兄?!这下左鹿蠡王开心了,又向狄兰要求道:“大乌依,看别人打也不过瘾,我要亲自打!”

    感受到金朗台的视线,狄兰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那就你去打吧。”

    林仪被捆在了柱子上,见狄兰和那个被称作左鹿蠡王的壮汉以及金朗台说着什么。这次见面,狄兰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和他说过一句话,显然,之前的伪装已经全部揭去,恨意彻底爆发了。他猜想狄兰应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果然,他们说了半天话后,那个左鹿蠡王一脸得意的走了过来,从身旁一个军士那里要了一根马鞭,走到林仪面前,照脸就是一鞭。

    林仪被抽得偏过头去,左脸火辣辣的疼。左鹿蠡王哈哈大笑,鞭子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林仪的外袍刚才脱掉了,身上本就只剩薄薄一件中衣,这左鹿蠡王心里存了恨意,下手又极其狠,二十几鞭子后,林仪的中衣碎成了布条,前胸已经稀烂,没有一块好肉,连脸上也挨了几鞭子,像铁烙着一般痛。他咬紧牙关,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左鹿蠡王凑过来在他眼前说了几句话,见他没有反应,转头道:“喂!金朗台,你告诉他我的话!”

    金朗台斜眼瞅了瞅左鹿蠡王,显然有些不愿意,不过还是走过来,对着林仪低声道:“少侠,左鹿蠡王说,只要你求饶,他就放过你。”

    林仪垂着头,轻轻嗤笑一声,左鹿蠡王见了,手下抽得更狠:“现在还在我眼前横!”

    左鹿蠡王其实存心想要抽死林仪,他手下越来越狠,打得自己都气喘吁吁,林仪已经没了动静,金朗台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左鹿蠡王的胳膊:“够了!左鹿蠡王,你作为高车四王,在一个汉人俘虏身上这样报复,不会被人看笑话吗?少打几鞭子吧!”

    “嗯?”左鹿蠡王瞪着金朗台,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又看了林仪一眼,哼了一声,扔下鞭子走了。

    林仪仰面躺在囚笼里。白天那一场大闹,使他成了重犯,不再和其他汉人关在一起,而是单独锁在囚笼里。他已经一天没吃饭,身体极度不舒服,想要闭上眼打个盹,胸前、胳膊和脸上的鞭伤又火辣辣的疼,疼得他根本难以入眠。正难受着,忽然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师少侠……”

    林仪偏过头,看见金朗台站在囚笼外。见林仪对他叫的名字有反应,金朗台似乎才真的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按照高车人的礼节按着左胸口的位置向他致礼,道:“没想到还能见到少侠。”

    林仪看着囚笼外的老人,道:“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金朗台,久见了。”

    十多年前赤手能打碎石头的猛士金朗台,如今也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一点都不假。金朗台用钥匙打开囚笼,道:“少侠出来吧,我给你治治伤。”

    林仪体质很好,这鞭伤倒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如若不处理,化脓了的话也会很麻烦。他也就不客气,忍着痛困难地坐起来,爬出囚笼,坐在地上。金朗台拿起酒囊,噙了一大口酒,喷在他的伤口上,道:“包扎是肯定不行了,大乌依看见了不好。我这里有金创药,给少侠敷上。”

    林仪略低一低头,道:“多谢。”

    药碰到伤口很疼,但林仪只是咬着牙,没有吭声,金朗台一边为他敷药,一边道:“大乌依之所以会这样对少侠,也是有原因的。当年的事情,终究是伤了大乌依的心。原本以为他那时候还小,长大了,也就淡忘了,可是他却一直耿耿于怀,这我真是没想到。”

    林仪忍着痛,道:“我知道他伤心,可是……”

    当年的做法,会让狄兰变成这样扭曲的性格,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早知会让云儿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回头来重选一次,他会后悔也说不定。只可惜,这世上哪里来的后悔药?

    “可是现在的大乌依,对于我们高车来说,却再好不过了。他需要狠心,也需要果断。也许少侠会觉得有些太过,但是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这都不算什么……”听见林仪轻声笑了,金朗台连忙道:“当然,今天白天的事情……”

    “我明白,金朗台。我全都明白。”

    “您明白就好。”金朗台给林仪上完了药,又拿出几块风干牛肉来,“也没什么好吃的,少侠将就着吃吧。”

    林仪道了谢接过来,咬一口牛肉,就一口酒,吃得分外香。草原上的肉膻气都很重,不过林仪饿了一天了,也就不觉得难以下咽。金朗台看着林仪狼吞虎咽,道:“少侠,实在不行,你逃走吧!我帮你逃走。大乌依固然恨你,如果你逃得远远的,时间久了,他也就忘了。少侠,怎么样?”

    林仪嚼着满嘴的肉,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放过……我只是在一个bl文里不小心捎带了一个妹子的悲惨经历,怎么就又要被锁了?囧

    第71章 七十一恩怨笃深杀孽作

    看着左鹿蠡王鞭打了师兄,狄兰也没有多好受。原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解恨,可是师兄打死都不肯低头的样子却让他更恼火。晚上,他又梦见了浑身是血的阿爹,师兄把阿爹绑在柱子上,一鞭子一鞭子往死里抽,一边抽还一边喊:“求饶啊!求饶我就不打你!”阿爹垂着头不说话,他就站在旁边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听到有人喊他,才猛然醒了过来。

    他睡在王帐中,帐外有人。他摸了摸脸,确定自己没有真的流出眼泪来,才沉声向外面道:“什么事?”

    “大乌依,不好了……左右贤王刚刚派人来,说他们攻打了胜州城!”

    高车军队忽然开始向南移动,林仪坐在囚车里,冷眼看着负责看管他的两个军士。他不知道为什么军队又开始南下,不过他心里正酝酿着别的打算。军队似乎分成了几个部分,负责看管囚犯的这一部分人较少,而且也比较松散。金朗台给他用的金创药效果奇绝,伤口恢复得很快,几天后,便都已经结痂。林仪看准了时机,在深夜几乎所有人都入睡了的时候,他在囚笼里坐了起来,从鞋里抽出了他的短匕。

    这短匕能逃过一劫真是巧合。那日离开时,林仪将皇上赐的那把剑挂在腰间,这样一来,一向别在腰间的短匕就有些挤得慌,他便把短匕插在了靴筒里,却不想因此才躲过了狄兰的眼睛。狄兰不许他带走任何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换上高车人的高腰靴时,他趁狄兰不注意将短匕袖进袖子,后来又悄悄塞进靴子里,这把短匕才能逃过一劫。这短匕是师父当年给他的,刀柄与刀鞘都是暗银色,有细细的花纹,也不抢眼。按师父的话说,这小刀切菜割肉最好不过了,他倒没用来切菜割肉,只是留在身边,作个念想罢了。

    金朗台早把囚笼的钥匙偷偷给了他,说是让他逃跑时用。他顺利打开囚笼,出来,直奔关着其他人的大囚牢。

    大囚牢门口是有人看守的,林仪无声靠过去,将门口的两个军士打昏,打开囚牢,囚牢里的人们惊疑不定的看着进来的人,罗小二先认出了他:“林大哥!”

    林仪走过去,在罗小二面前蹲下来,用短匕割断绑着他双手的绳子,道:“小二,我来救你出去。”

    他站起来,看着囚牢中的其他囚犯,他们也都仰头看着林仪。

    “你们谁想和我们一起逃走?”

    最后,愿意与他们一起逃跑的有十几个人。剩下的人,有其他草原部族的,觉得逃到魏国去也是得死,而更多的人觉得林仪他们肯定跑不掉,不愿意冒这个险,宁可在这里继续苟延残喘。林仪倒也不在乎,他原本想救的也就只有罗小二,为了他家的四个孩子。其他人愿意一起跑就跑,不愿意就罢了。

    罗小二等人原本也是抱着冒死一试的心态,根本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确切地说,是这个林大哥太厉害了。本以为偷偷的逃走就行了,没想到林仪却带着他们去抢劫了高车士兵的马厩。高车人可不是吃素的,听到了动静,立即集结起来拦截,然而几十个人,却连林仪的身都近不了。林仪横握一杆□□,伫立在马厩门口,对罗小二他们道:“快些上马,出门朝南跑!”

    罗小二几乎又要哭出来:“可是林大哥,我不会骑马啊!……”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上马踩好马镫,抓牢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跑就是了!”林仪高声道:“我见过的书生都会骑马,罗小二,你怵什么!”

    骑马确实是逃跑的最好办法,而且抢了马匹,这些高车人要追他们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大家都硬着头皮上了马,按林仪说的朝南跑,林仪看着他们都走了,自己也跃身上马,跟了上来。高车士兵仍然穷追不舍,弓箭如雨点一般飞来,罗小二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些弓箭却一根都没有射中——林仪一根□□断后,拦下了所有的弓箭。

    “拼命跑!”林仪不时的在落后了的马匹屁股上用枪杆抽一下,道:“死都不要停下!”

    他们和高车士兵渐渐拉开了距离,后来,身后没有的追赶的声音,他们仍然不敢停下,整整跑了一夜。天快亮时,好几匹马都累得跑不动了,摔倒在地,口吐白沫。他们在一条河边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天亮以后,经常来草原上挖草药的罗小二辨明了路线,带着他们一路朝南,一直走到日头西斜。大家都被囚禁好久,又饥一顿饱一顿的,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这会儿都快支持不住了。罗小二的马跑趴下了,林仪便让他骑着自己的马,他牵着马缰徒步前进。罗小二正无精打采的趴在马上,无意中看了一眼远处,忽然眼睛一亮,叫道:“胜州城!林大哥!我们到胜州了!”

    没想到逃出来这么简单,好几个人看着远处的城垣,都情不自禁的哭出了声,对于自由,他们真的是渴望了太久。

    而林仪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已是黄昏,草原上太阳落得迟,西边的天空中云彩被夕阳染得一片通红,而在他们正南方的胜州城,却也隐隐泛着红光。

    那是……大火。

    整个胜州城都被火光笼罩,如同人间地狱。林仪让罗小二带着其余的人绕过胜州城,各回自己家去,他自己一个人前往胜州城查看情况。

    进城后,他被城中的惨状惊得浑身颤抖。

    死尸,到处都是死尸。林仪茫然跑过四五条大街,没见到一个活人。满地都是浑身是血的死人,妇孺老弱,男人女人,无一幸免。发生了什么?他被这死域震惊得无法思考,一直等看到朝他冲过来的高车士兵时,他才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帐中,左右贤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狄兰坐在上首,冰冷的神情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偌大的王帐中,只有金朗台的声音,训斥着左右贤王:“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没有大乌依的命令,擅自攻打胜州城,岂有此理!”

    左贤王微微发抖,小声道:“可是大乌依,我们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月,怎么可以空手而回呢?现在已经入秋,不去魏国打打猎,这个冬天要怎么过?”

    金朗台叹了一口气:“咳……每年秋天去魏国边境抢过冬物资确实是我们的习惯,大乌依也没有因为此事责备你们二人,可你们打就打了,为什么下令屠城?物资事小,一旦屠城的事情传到魏京,他们的皇帝怎么会甘休?你们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最、最开始并不是要屠城……只是胜州守军抵死顽抗,右贤王折损了不少人马,心中不甘,为了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这才……”

    “报!……”左贤王话没说完,一个军士忽然进来,道:“大乌依,后方传来消息,有十几个汉人俘虏逃走了!”

    金朗台心中一凛,责备道:“跑就跑了,现在管这些做什么!下去!”

    那军士哪里知道金朗台心中所想,仍然站在原地,道:“可是,其中,其中有那个前几天扰乱骨都祭的汉人……”

    一直坐着没有动的狄兰“噌”的站了起来,墨绿色的眼睛放出寒光:“你说什么?!”

    “那个叫做林仪的汉人跑了……”

    狄兰勃然大怒,吼道:“没用的东西!”吓得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左右贤王都狠狠一抖,“金朗台!你立即带上一千人马,去把那个逃犯给我抓回来!”

    金朗台愣了一下,没想到狄兰对他师兄竟然恨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他试图劝阻:“大乌依,眼下胜州的事情才是……”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起了骚乱。好像有人打了起来,听见了连声的惨叫,金朗台皱眉,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军士慌乱的冲了进来:“大乌依!有一个汉人突然闯了进来——”

    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王帐应声碎裂。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瞬息即到眼前。林仪手持一柄马刀,气劲排山倒海一般席卷狄兰周身,他毫无招架之力,眼看着师兄将刀毫不犹豫的比上他的脖子,逼着他连退数步,坐倒在地。

    马刀割断了狄兰脖子上的项链,各色宝石顿时滚了一地。有一瞬间,狄兰真的在师兄眼中看到了杀意,他心中绞痛,既然想杀我,十年前为什么不杀?不过林仪终究是狠不下心,他只不过是想先发制人,制住狄兰而已。他将狄兰按倒在地,看着他墨绿色的眼睛,咬牙道:“乌依狄兰……你还是人吗?两国交战,百姓何辜?为什么要下令屠城?!”

    原来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他跑了还会回来。狄兰还没有回答,已经有军士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几十杆长矛对着林仪,金朗台也靠了过来,试图缓解事态:“少侠……”

    狄兰忽然抬起头,用高车语对他们说:“不许插手!金朗台,退下!”

    金朗台不敢再多说什么。林仪听不懂高车语,瞪他:“你跟他们说什么?!”

    狄兰淡然的看着他的师兄,仿佛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锋利的马刀一般。“我说,你不会杀我的。你,不敢杀我。”

    林仪瞪着狄兰,他的手在颤抖,那颤抖通过搁在脖子上的马刀传递给狄兰,狄兰露出了了然的笑。

    “不是吗?杀了我,魏国要付出的代价,就不光是一个胜州城了。师天锡,你能承受得了杀死我的代价吗?”

    林仪悲愤的看着狄兰,这个人,不再是他的师弟,也不是师父最宠爱的云儿,他是恶魔,是地狱里来的厉鬼!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说了,不会出兵攻打魏国边境的吗?!”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师兄?”狄兰仍然翘起一边嘴角,近乎嘲讽的看着林仪,“如果你不逃走,我们就不会屠城。胜州城的平民百姓,都是因为师天锡出尔反尔,才会遭遇这样的灾祸。师兄,是你害死他们的。”

    林仪愣住了,他的手松动了一下,又重新将马刀死死比在狄兰项间。“你现在就下令,让他们停止屠杀。”

    狄兰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无动于衷,林仪等了一下,怒吼:“我让你停手你听没听见!!!”

    狄兰仰头看林仪一眼,眼中充满了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你杀不了我,也阻挡不了高车十万大军,现在又怎敢摆出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林仪有些绝望,低声道:“你恨的不是我吗?报复我就够了,不要拖上无辜的人行不行?!”

    狄兰的声音仍然十分轻松:“对哦,师兄,你说得对。”

    他伸出手指,捏住马刀的刀刃,轻轻一推,刀刃便离开了他的脖子——林仪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站起来,看着林仪的脸,道:“跪下。”

    林仪缓缓抬头,看着他,他继续道:“舔我的靴子。求我,我就撤军。”

    他看见林仪的手指握紧了刀柄,又松开,又握紧。报复的快感真是爽快,他看着林仪,轻笑道:“师兄,你多犹豫一会儿,又要多死多少人?你可算好了啊。”

    林仪终于放弃了,他缓慢的屈膝,跪下一条腿,又跪下另一条腿。他弯下腰,低头伸出舌头,舔了舔狄兰的鞋尖,道:“……这样总行了吧?”

    “什么?”狄兰盯着靴面上那一道濡湿的痕迹,道:“我怎么没听见你求我啊,师兄?”

    林仪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求求你……求你,停止屠城……”

    狄兰忽然照着林仪的侧脸狠狠踢了一脚,林仪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狄兰将脚踩到他脸上,在地上来回蹭,一边蹭,一边低声道:“看你这难受的表情,真让我痛快啊,师兄。你现在也知道难过了?我早说过,当初你给我的痛苦,总有一天都要还到你身上的。”

    林仪闭着眼睛不说话。他脸上的鞭伤刚刚结痂,被狄兰的鞋底蹭破,又开始流血,狄兰的鞋底也沾了血,他收回脚,捡起刚才还比在自己脖子上的马刀,缓缓朝一直站在一边的左右贤王走去,在地上踩出一行血迹。左右贤王都不懂汉话,自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正自惊疑不定,见狄兰走过来,正要说什么,狄兰一伸手,将马刀往左贤王脖子上一架,左贤王立即吓得腿一软,坐倒在地。

    “左贤王,你这是干什么?”狄兰仍然把刀比在他脖子上,笑道:“小心点……万一我一失手,真的砍到你该怎么办?”

    一边的右贤王也吓得两腿发抖,狄兰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温度:“还不下令撤军!”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努力加紧修完……不然前后重复中,看着好难受,囧

    第72章 七十二勤政务本

    自从被软禁后,白太后所住的懿安宫正门整整锁了两年,终于重新被打开,那日母子相见,自然万分欢喜,刘深奔到母后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得一众宫人们也唰啦啦跟着跪下来。

    “拜见母后!儿子不孝,害母后受苦!”

    白太后喜极而泣,连忙将他拉起来,一面拭泪,一面道:“这怎么能怪皇上呢……刘弦作乱,你我母子受难,如今终于是苍天有眼,先帝护佑……”

    此后,就算每日再忙,刘深也都要腾出一些时间来陪白太后。这日,他又进了懿安宫,白太后早得了通禀,候在殿前,见了刘深来了,连忙迎上来:“深儿……”

    刘深上前行礼:“母后怎么出来了?在殿里等着就行了啊!”

    白太后拉住刘深的手:“母后这不是想早些见到你吗?”

    刘深笑笑,道:“今日天气不错,儿子陪母后去花园走走。”

    他搀着白太后,母子二人出了懿安宫,一路往花园走去,白太后捏着儿子的手,仔细端详他几眼,道:“这些日子,母后见你一直在忙,似乎瘦了许多,眼睛也熬红了,这眼皮子底下,都有乌青了。母后知道,江淮王之乱刚刚平息,你事情多,可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当心啊。”

    刘深笑着道:“儿子会注意的,母后放心就是。”

    白太后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原本这种时候,你身边要是有个可心的人陪着,母后多少也放心些,可这宫里就只有一个皇后,如今却也……”

    皇后廖青君勾结江淮王共同造反,如今已被软禁在凤仪别馆。刘深不说话,白太后看了看他的脸,低声道:“深儿……母后怎么这两日还听见风言风语说,皇后与江淮王世子刘济有瓜葛呢?”

    “流言罢了,母后不要当真。”

    “可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啊……说皇后是为了能嫁给江淮王世子,才入宫协助江淮王造反,那日,还下狠手刺杀皇上……”

    刘深沉下了脸:“谁说的?”

    “谁说的?宫里人人都在说啊。”

    母后身边有她自己的亲信,这刘深也知道。当下他收起不高兴的神色,轻松道:“母后别听这些奴才嚼舌根儿,你看看儿子,像是受了伤吗?”

    白太后看看刘深,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没有就好。这两年,母后一直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够了。母后在这懿安宫被软禁的这两年,也就皇后能进来看看我,外面的事情她虽然一直讳莫如深,可我瞧着,她也是个好孩子,不想竟也这般糊涂……”

    白太后感叹了半天,又看着刘深,语气里带着责备:“归根结底,都是那几年你自己贪玩,天天跟大臣们闹,不肯早早立后的苦果。”白太后见刘深低头沉默不语,便又叹气道:“深儿,你一贯不是那听人劝的,母后知道说了大概也是白说,可这次你好歹听母后一句,经过了这次的事,你可还是改好了吧!不要再和那些个奸人纠缠了,你看看一个顾——”

    白太后本来是想说“你看看一个顾承念惹出多少大事来”,想起此人死后儿子消沉的反应,还是决定不提起这个名字。刘深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变化,他又陪母后走了一会儿,道:“母后,儿子还有事,先不能陪母后了,等儿子处置完了这些事,以后天天来陪母后。”

    “你忙你的吧……你午膳可用了?”

    “还没。儿子自己在仁政殿那边吃就行。”

    “那好吧。多吃点,注意自己身体。”

    “儿子知道。”

    送白太后回宫后,刘深回到仁政殿,刚吃过饭,便听到姜密禀报:“顾思义大人来求见。”

    两年前顾承念被恩师毒死的事情人尽皆知,这次重新回来,为了不让他被人诟病,刘深便命他用了当日自己起的假名,顾思义。顾承念听到这个决定时蓦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刘深道:“怎么?这名字不喜欢?”

    顾承念转过头去,眼神仍然怪怪的,答:“没有,多谢皇上。”

    此后他被授命为大理寺卿正,并授散官翰林侍读学士,赐绯鱼带。朝臣们虽然多多少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些疑惑,但是当年见过顾承念的人毕竟不多,如今又值多事之秋,此事居然也就没有人反对。

    刘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书房,果然看见顾承念候在里面。刘深已经故作镇定地缓步走到书案后,顾承念垂目敛衽跪拜,道:“叩见皇上。”

    “起来吧。”刘深坐下,随手拿起一支笔,视线在顾承念身上扫来扫去。“什么事?”

    顾承念起来,依然谦恭的微低着头,道:“回皇上,冯氏一案臣已查察完毕,谋逆罪名实属莫须有,作为罪证的假玉玺假皇袍已查明出处,工匠供认是刘弦属下来定做的。卷宗都在此处,请皇上过目。”

    他躬身上前递上卷宗,刘深看了看卷宗,又瞄了瞄他的手,这才接了过来。他边一页页翻看,边问道:“这才多少天,查清这个费了不少功夫吧?”

    “为皇上效力,死而后已。”

    “好啊……如此一来,朕就诏告说,当日他假死是朕的主意。这样,也不会有人质疑他当日之举了。”

    “皇上思虑周全。”

    第1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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