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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袁二少的妖孽人生 作者:月神的野鬼

    第13节

    “温大哥,你喝茶!”袁故猛地截断温乔的话头,把杯子往温乔那儿推了推。

    “不是……”

    “温大哥,喝茶!”袁故猛地吧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也往温乔面前推了推。

    温乔微微蹙起眉,不动声色地看着袁故。袁故半天没说话,一双眼钉在他的脸上。许久,温乔尝试张开口,袁故猛地把茶壶往温乔面前重重一放,“温大哥,你请喝茶!”

    一旁端着茶杯正打算抿一口的袁因,手里的动作就那么顿了一下,他看了眼袁故,接着视线缓缓扫向温乔。温乔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紫砂茶壶,沉默了许久。场面气氛一时间透出些许诡异。

    半晌,还是袁因开口打破了沉默,“温乔,我手上有个案子,你帮我看一下。”

    温乔缓缓看向袁故,那眼神似乎在问,我能说话了没?袁故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低头浅啜不语。温乔缓缓扭头看向袁因,“把资料拿给我,这两天空着,我顺便帮你看一眼。”

    “你这两天在哪儿歇脚,我到时候让人给你送去。”

    “住酒店,家里太久没住,得先找人收拾一下,确定地方给你发地址。”温乔说完这一句,扭头看了眼袁故。半晌,他挑了挑眉,“对了,这是?”

    袁因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我弟弟,亲弟弟。”

    一瞬间,温乔眼中诧异之色毫不掩饰,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袁故。袁因的亲弟弟?他刚想开口说句话。袁故猛地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茶水往温乔面前一撂,“温大哥,你喝茶!”

    那一声气势很强,温乔眯了眯眼,素来慵懒的眼中划过一道光亮,许久,他缓缓道:“不,我不喝茶,我喝酒。”

    袁故按在桌子上的手,就那么轻轻一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电光火石间,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渐渐地,温乔嘴角轻轻上扬,“袁因,你这弟弟长得真精神,平日里兴趣爱好一定很广泛吧。”袁故的眼中骤然划过警告,他直勾勾盯着温乔。后者脸上漾出笑意,就那么迎着袁故的目光,一派淡定。

    一旁的袁因看着面前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许久,他轻声说了一句,“是挺广泛的。”他的视线轻轻掠过袁故的脸。

    温乔点头表示赞同,能去gay吧当酒托,这兴趣爱好涉猎之广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袁家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剽悍。

    袁故看着温乔意味不明的视线,平静地端起托盘里的最后一只盛着茶水的杯子,低头喝了一口。就在袁故觉得场面暂时被控制住了的时候,袁因忽然掏出手机看了眼,皱了皱眉,他开口道,“公司四点还有个会,我得先走了。袁故,你把案子的大致情况先给温乔讲一遍。”

    “我?”袁故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咳了两声,略带吃惊地看向袁因。

    袁因点点头,见袁故一脸发蒙,他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哥,你先去忙吧,这儿交给我!”袁故立刻开口道。

    袁因扫了眼袁故,接着看向温乔,他缓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袁故目送着他走出茶庄,直到袁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尽头,然后他扭头森森地看向温乔。后者被袁故的视线看得心里一毛。

    “我喝茶。”温乔伸手就去够桌上的茶杯。

    “你是个律师?”袁故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裹着件羊绒大衣的温律师温和地笑了笑,“算是吧。”似乎觉得袁故的视线着实有些伤人,他补充了一句,“和别人打官司,我还没有输过。”没有输过四个字被温乔着重强调了一遍。

    袁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一下案子吧。”

    温乔点点头,摸了把淡青的胡茬笑着看向袁故。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让袁故想抽他一巴掌。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袁故平静地开始叙述案件的经过。等他说完后,温乔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表情。

    “你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袁故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有,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翻窗户出去是觉得我姿色不好吗?”

    袁因手中的茶杯应声碎开。

    温乔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可以这案子还是得从身份证明入手。”

    袁因抽了张纸缓缓擦干净自己手中的茶渍,“改户籍的那人手段很高,做事滴水不漏,查起来怕是很难。”袁故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皱了皱眉,“而且,这事查起来需要一定的权限。你有什么想法吗?”他看向温乔。

    “我?”温乔手指转着面前的精致的杯盏,温和笑着,“没什么想法。”

    袁故看着他那副模样,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袁因的眼光。“你真没什么想法?”他不怎么甘心又问了一遍。

    “你叫袁故?”温乔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双眼眸光浅浅望着袁故。“我刚听见袁因这么喊你,你是叫袁故?”

    袁故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他没有说话。温乔忽然凑近了他,细长的眼里有淡淡的清光,“原因缘故,你真是袁因亲弟弟?怎么长得倒是一点不像。”

    袁故注视着温乔,眼神平静。

    “你还是那天晚上的样子比较惹人喜欢。”温乔低低说了一句,眼神幽幽,“我可一直记得你呐……”温乔还在絮叨说着,袁故面无表情地伸手去够温乔面前的茶壶。然后他就听见温乔低叹着说了一句,“可惜那天晚上没做到最后……”

    袁故的手就那么顿在了空中。半晌,他平静地把茶壶放下,看向温乔,“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温乔再次陷入了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道:“现在像了。”

    彼时茶庄里飘荡着淡淡的茶叶清香,厅堂里挂着一幅端正的楷书,上书八个大字: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袁故的手紧紧松松几个回合,最终,他平和地开口问道:“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

    温乔忽然轻轻勾了下唇角,不修边幅的男人倚在木椅背上,淡淡道:“按你的思路走,大概是一成不到吧。”看着一瞬间脸色阴沉下来的袁故,他添了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浮躁。”

    他站起身,伸手去提自己深褐色的皮箱子,“案子我了解的差不多了,等你哥把资料拿过来我再着手,袁故是吧?”他把桌上盛满茶水的杯盏往袁故那么轻轻一推,一双眼清丽明亮,“有空,请我喝酒啊。”

    留下这一句,温乔头也不回拖着箱子就走,出门就招手打的。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袁故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看见那男人蹭一下消失在街道尽头。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黄色出租车,袁故皱了皱眉。

    ☆、第57章

    袁因回到家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袁母,他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忙走上去低声道:“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外面了?”他伸手拢住袁母的手,果然是一阵冰凉。

    “没事。”袁母看着他笑了笑,“我这不是看你这么迟还没回来吗?回来就好。”

    袁故看着袁母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妈,进屋吧,外面冷。我以后有事记得给你打个电话。”

    袁母伸手摸了摸袁故的肩,轻轻皱了皱眉,“怎么穿得那么少?我不是让你出门多披一件吗?”

    “我给忘了。”袁故抓了抓头发,“妈,我们先进去吧。”他伸手就去推门,“爸在家吗?”

    “他下午和几个朋友出门逛书法展去了,还没回来,估计是顺道留朋友家住了。”袁母从玄关处拿出两双拖鞋,忽然,她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向袁故的脚,许成的脚比袁故的要小不少,家里的鞋子基本上都偏大。袁母的目光沉了沉。

    袁故俯身接过袁母手里的鞋子换上了,他倒是不在乎什么合不合脚,能套上去就行了。

    “妈,我饿了。”袁故一进门就闻着味儿,他踩着拖鞋朝着餐桌跑过去了。看见那些菜的一瞬间,袁故忽然有些糟心事一扫而空的感觉,他回头看向袁母,“妈,能吃不?哥今儿四点有个会,估计没有七八点回不来了。”

    “你哥又有会?这段时间公司这么忙?”袁母给袁故拿了双筷子,坐在他面前,“你吃吧。”

    “那我吃了。”袁故端着碗就吃了起来,那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灯光下,这曾经再怎么寻常不过的一幕,忽然就让袁故十分动容。

    袁母细细打量着袁故的脸,年轻的,陌生的,带着一丝少年人气质的脸。许久,她伸手给袁故夹了一筷子的肉,“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今年一家人还能聚在一起吃个饭,挺好的。”

    袁故极为乖巧地坐在桌前慢慢吃饭,听着袁母的叨念。

    “也不知道你爸过年前能不能回过味儿来。”袁母思及此轻轻皱了皱眉,“你说你爸是不是越活越过去了,年轻时挺机灵的一个人。”

    袁故想起袁程江,极轻的笑了一瞬,他爸这两天没少被他妈训,随便喝口水都能被批半天。估计他爸也挺委屈的,这说是出去看书法展了,谁知道是不是出去避风头了。

    关于袁故的身份,袁因的意思是,不掩饰也不明说,让他爸自己琢磨出点意思来,心里有个准备,然后他们再出面证实。问题是,他爸愣是没转过这弯,对袁故的态度也就是不咸不淡,看得袁母那个牙痒痒啊,就差没拿着锅铲敲他的头了。

    思及此,袁故又是轻轻笑了笑。日子还很长,一家人能待在一起就是福气,他倒是不急。

    吃完饭,陪着袁母说了会儿话,忽然,袁故的手机响了起来。扫了一眼屏幕,袁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宋鉴。

    宋鉴不至于吃饱了没事干给他打电话,真的吃饱了没事干的只有一个人。

    袁母看着袁故一瞬间阴沉的脸色,皱眉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事。”袁故伸手摁掉了,“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重新看向袁母,“无关紧要的人。”

    “说起朋友,陆子好久没来咱家了,我听你哥说,他也知道你还活着?怎么这两天都不过来瞧瞧?”袁母有些疑惑道。“你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吗?”

    “他?”袁故低头扯起一抹冷笑,“大概是去支援西部大开发了吧。妈你也知道的,他姐总是想找个机会锻炼一下他。”

    袁母想起陆晟那副干练的样子,觉得袁故说的还真有点可能,她微微点头,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陆家丫头好像过两天要订婚了,对象是……好像是许家的人。”袁母一下子没想起来那人的名字,轻轻皱着眉。

    袁故却是微微吃了一惊,“陆姐要结婚了?”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要结婚了。”袁母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你们都这么大了。”她看向袁故,正打算说句什么的忽然又顿住了。

    袁故的心也是猛地一沉。这话题怎么转结婚上了?一时间母子都没有说话。

    许久,还是袁母先伸手拍了拍袁故的肩,“时候不早了,去洗澡吧。”

    袁故觉得喉咙一下子有些堵,半晌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袁因一直没有回来。次日一大早,袁故饭都没吃,直接出门就往淮南集团去了。袁因在短信上说是公司忽然有点急事,袁故肯定不信。他想亲自过去看看情况,结果就在淮南集团门口撞见了衣冠楚楚的温乔。

    “呦,好巧啊,袁二少来探班?”

    温乔换下了昨天的那套厚实的羊绒大衣,剪了个头发,刮了个胡子,把那顶草原风貌的角帽摘了。整个人长身玉立,站在淮南门口袁故差点没认出来。这人,好好拾掇拾掇还是挺顺眼的。

    袁故冲他点点头,抬腿就想往淮南里走。忽然一只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年轻人,不要风风火火的。”温乔侧身看了眼袁故,“你哥现在够糟心了,你就别凑热闹了,反正凑也没什么用。”

    一听温乔的话,袁故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他下意识想避开温乔,进去看看什么情况。结果温乔的手愣是也移了移,刚好挡住了袁故的去路。温乔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来,“这孩子怎么还说不听了?”

    袁故啪一声推开温乔的手就想往里面走,他一句废话都不想说。结果,他没想到的是,温乔就那么被他推了出去。

    推了出去?

    袁故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陆参、袁因、谭东锦这种有一定武力值的人,最不济的林木都不至于那么虚。他也就那么轻轻一推,结果就把温乔给推了出去?还摔在了地上?袁故蒙了。

    然后,让他更蒙的事情发生了。温乔这人虚成这样他还不嫌丢人,顺势往地上一躺就他还不动了。

    妈的碰瓷都没这么猖狂的。袁故的脸绿了。眼见着这不靠谱还可能做出点更丢人的事儿,袁故立刻上前去想把人拉起来,结果……没拉动?袁故看着温乔,脸有点微微扭曲:“你怎么了?”

    “腰闪了。”温乔腆着一张老脸说道。

    十分钟后,袁故背着温乔往市中心医院走。一路上袁故无视了所有的观光团,走了近两个小时后,他站在了市中心医院的门口。终于,大冬天活生生发了一身汗的的袁故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不能打个出租?”

    “我没说不能啊!”温乔挑眉笑道。

    袁故扭头就走。

    十分钟后,袁故站在挂号处,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你要挂什么号?”

    温乔淡淡道:“妇产科。”

    袁故沉默了很久,然后平静地对着窗口里的护士说:“照他的意思弄,妇产科。”

    窗口里的护士小姐看着这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再三确定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给他们挂了妇产科的号。

    接下来袁故就看着温乔这个据说闪了腰的男人在妇产科科室里把所有的护士都调戏了一番。和袁故的脸色一样差的还有科室里唯一的一个男主任。就在温乔笑着朝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主任走过去的时候,袁故终于再也不能直视这一幕,他起身离开了房间。这场面已经不是有伤风化可以形容的了。

    许久,当温乔走出科室的时候,袁故倚在走廊里的墙壁上,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温乔,你他妈是不是在玩我?”

    温乔看着袁故的脸,轻轻勾了勾唇,“我可不敢玩你,袁因会整死我的。”他伸手看了眼表,“呦,都这个点了。袁小少爷,你早饭吃过没?我还没吃呢。”

    袁故看着温乔那张脸,第一次觉得这世上除了谭东锦以外,居然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分分钟想祭刀。他刚想说句什么,就听见温乔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昨儿帮你哥看了一晚上的数据,今儿一大早你就给我甩脸子,还对我动手,哎你说我温乔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两兄弟了。”

    一阵沉默后,袁故缓缓开口:“吃什么?”

    温乔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我知道有家店特别好,你肯定没去过,走,带你去尝尝。”他说着就往前走,袁故在他身后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半个小时后,袁故坐在出租车上,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到了没?”

    温乔坐在他旁边,漫不经心地说:“快了快了,年轻人不要太急躁。”他扫了眼窗外,忽然,他瞳孔一缩。“到了。师傅,停车。”

    当袁故站在大马路上,看着面前卫生检验局的牌子时,他心里默念着:直拳、推肘、顶膝、侧踹、截腿、正蹬……终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温乔,“我们来这吃什么?”

    疫苗超值豪华套餐?

    温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年轻人,不要急躁,去隔壁买两个烧饼在这儿等着。”说完这一句,他没再看脸色阴沉的袁故,直接就往卫生检疫局里走。

    被撂在原地的袁故看着那人的高瘦背影,然后,他平静转身去买烧饼了。

    一小时后,慢悠悠踱出卫生检验局的温乔走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的俩烧饼,忽然就那么轻轻地笑了一下,难得今天的阳光清丽,他眉眼间均是和煦。温乔的手捏着一份文件,他伸手掏出电话给袁因拨了过去。

    “袁因,你那儿怎么样了?”

    袁因转着笔坐在办公室前,“也就这样,这会儿估计轮到谭氏那边乱了。”他把笔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我听说你刚把袁故带走了?你带他干什么去了?”

    “我还能干什么啊?”温乔挑眉,“就顺手把那案子弄了。”他捏着文件的手一顿,他忽然勾了下唇角,缓缓道:“说起来,你那弟弟还是太年轻啊,一点气都沉不住。昨天我听着他那意思是要去查户籍,这孩子心眼太实了。”

    袁因不是袁故,他一瞬间就领会了温乔的意思。这案子,的确不能按着袁故的意思从户籍改动入手。谭东锦既然能改,就说明不是动了一点两点,而是上上下下全打通了。这么多的人,其中的关系极为复杂,你动一个关节就是牵扯一大盘棋,谁敢出来指证就是和整个关系网里的人对立。试问谁敢动一下?

    你非得查这一块,那就是和所有人宣战。这情况下,即使是袁因也不敢轻举妄动。

    思及此袁因缓缓开口:“那你干什么去了?”既然要避开这一块,那就只能剑走偏锋了。人证容易策反,温乔这人怕麻烦,一般只折腾物证。

    温乔捏着手里的烧饼,淡淡道:“我去了趟当年最大的中心医院,想查一下杜子恒的出生医学记录,结果那里的医生告诉我,前两天有人把这东西调出来看过,杜家还挺能耐的啊。”他眯了眯眼。

    “最后逼着我去了趟卫生检疫所,动用了点关系,把杜子恒从出生到现在的疫苗接种记录调出来扫了眼。”他低头扫了眼手上的文件,慵懒清丽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锐芒,他忽然就冷笑道:“十六岁的人,是怎么在十八年前接种疫苗的,我倒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解释。”

    很快他接着补充道:“当然,他们的解释,我是不会听的。”

    袁因轻轻笑了一下。对于温乔方净这种级别的律师,只要有一点证据,翻盘就能轻而易举。他们需要的,只是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先机。“有把握吗?”袁因问道。

    温乔笑了笑,“比帮你看着那堆数据简单多了。”他把手中的烧饼举起来看了眼,想起之前袁故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这烧饼他啃之前最好去隔壁食品检验局验一下有没有毒。

    那边差不多也是一夜没睡的袁因靠在了椅背上,难得揉了揉眉心,“今早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别老逗袁故,那小子不禁逗,你小心他回过神来阴你。”

    温乔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眼中一瞬间划过光亮,他勾了勾唇角,“说句真的,我一见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逗他。”

    袁因这边挑了挑眉,没说话。人家上赶着给袁故找乐子,他能说什么?温乔再不济,总比谭东锦顺眼吧。

    ☆、第58章

    袁故把俩烧饼甩下后,也没回家,一个人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停了下来,静默了许久,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宋鉴去了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徐成?”宋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吃惊。

    “是我。”袁故站在街边,他开门见山地就问了一句,“谭东锦最近是不是在对付淮南集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宋鉴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是。”

    袁故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那边宋鉴也没再说话,但袁故却能听见有人不停说话的声音,袁故能判断出来,宋鉴那边情况不是很好。“宋鉴。”袁故张了张口,“你能帮我……帮我约一下谭东锦吗?”他刚说完这一句,忽然又抿了抿唇,“算了,不用了。”没等宋鉴回应,他伸手就把电话给挂了。

    即使见面了,他能拿谭东锦怎么办?他说什么,谭东锦会听得进去?这条路要是行得通,谭东锦就不至于这么疯了。袁故站在街上,天空难得澄净,他忽然就想起最初和谭东锦在一起时的光景。那时候,那个人喜欢安静地窝在沙发里,澄澈的天光从落地窗铺进来,他整个人看上去收敛了所有的棱角,温润到了极致。

    那一刻的谭东锦给袁故带来的唯一感觉就是四个字,与世无争。

    你无法言说那种感觉,明明是那么嚣张的一个人,安静的模样却是极为温顺,矛盾至极的两种气质在那个人身上完美融合,浑然天成。到如今,袁故也无法判断,谭东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他冷静,他不自持的模样偏偏透出阴郁的疯狂,你说他嚣张,可他也有低眉浅笑的温驯模样。这种人,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太难琢磨。

    袁故慢慢皱起了眉,觉得心脏处一阵细微的抽痛。

    真是可惜了那年盛夏阳光正好,真是可惜了你一副清冽眉眼。

    站在原地思忖了很久,然后,袁故转身,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谭东锦。

    那一瞬间袁故还没从回忆里彻底回神,看着不远处立着的男人,只觉时光错流。谭东锦也在静静看着他,隔着半条街道,一径人潮。阳光太好了,袁故那一刻竟是没法让自己对这人心生厌恶。

    谭东锦一步一步走过来,在袁故面前站定,一双眼像是掺了细碎的天光,静静看着袁故。

    “谭东锦?”盯了他半晌,袁故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起跟着我的?”

    “刚刚。”

    袁故的余光瞥见他手里拿的东西,一时之间没看出来是什么。谭东锦注意到他的目光,缓缓把手中的袋子往前移了一点,“那颗树快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袁故身上,语气异常的平静。

    袁故这才认出来他手里的东西是一袋不知名的化肥。然后,他开口道:“死就死了吧,原本就没想着能养活。”大冬天种树,的确不是个好时候,成活率低是实话。

    谭东锦没有说话,许是这两天折腾太过,他的脸色有些微微苍白。“救活它,我下个礼拜不找袁因麻烦。”他的声音很冷,袁故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他说这话时的情绪。

    不知怎么的,袁故忽然想起那天在法庭里,谭东锦说帮他给树浇水了,他看向谭东锦,半天,他犹豫着问,“你一天给它浇几次水?”

    谭东锦先是没有说话,接着紧了紧手,“三次。”

    “一次浇多少?”

    “不清楚。”

    袁故沉默了。他看着谭东锦半晌,淡淡说了三个字,“没救了。”

    大冬天的,前两天还在下雨,谭东锦还一日三次一个劲儿给树浇水,估计那颗香樟树根都烂透了。袁故判断了一下,觉得是真没救了。然后他就感觉到谭东锦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冷了下来。

    低头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袁故说了这么一句,“谭东锦,你这样有意思吗?”谭东锦没有说话,袁故抬眼直视着他的漆黑的眸子,“别折腾了,你累不累啊?”

    然后,袁故就听见面前的人用一种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对自己说,“和我回家。”

    袁故嗤笑了一声,“你那儿可不是我的家。”

    “袁因的家就是你的家?”

    哎,你还真说对了,袁因的家,就是我的家。袁故没拿这句话呛回去,他只是漠然地看着谭东锦,那眼神比说话管用多了,因为他看见谭东锦的脸瞬间阴鸷。

    彼时袁故才终于意识到,他和谭东锦之间没法好好谈,谭东锦这人,从来不是能好好说话的主儿,你不顺着他,他就逼着你顺着他。这天下大道理千千万,在他的眼里就一句,听他的。

    这场闹剧就是一个死循环,周而复始,反复折磨。袁故觉得谭东锦不累,他都觉得累了。再耗下去,不是谭东锦彻底变态,就是他彻底变态。他袁二少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快被谭东锦活生生整成神经衰弱了。

    “谭东锦。”袁故叹了口气,他别开眼看向别处,“你真是够了。”说完这一句,他再也不想说什么,他不想看见谭东锦的脸,转身就想走。

    谭东锦没有说话,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着,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压抑着什么。他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袁故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穿过人潮,看着他踏步离开。

    一直到袁故走出去很远,视线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点。

    “不,没有。”谭东锦忽然开口,那声音极轻,像是声音在喉咙里被压抑破碎,“谭家人不会……”他觉得身体的某处锐痛不止,那一瞬间,他竟是眼前一阵发黑。太久没吃过东西,谭东锦终于缓缓伸手压住了自己绞痛的胃,他几乎没能站得住。

    没人知道谭东锦到底撑了多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他忽然有些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一直走出去很远,袁故才停了下来,这一次,谭东锦没有跟上来。袁故站在街道上,四周都是来往陌路人,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接着想起袁家,有那么一瞬,袁故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应该算作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优柔寡断了?袁故捏了捏拳,抿唇没有说话。

    不该回忆这些事的。

    谭东锦此人,无论是三观还是为人处世,都不是他袁故所欣赏的那一类。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袁故缓缓把手伸进兜里,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现在还是有机会彻底斩断这些东西,他袁故不至于如同方净一般不可自拔偏偏还自欺欺人。

    这世上就是三岁孩子都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厌恶。他和谭东锦,方净三个人,偏偏就是围着这问题纠缠不清,简直连孩童都不如。谁都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一门心思对他好,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自家的人自己不心疼谁去心疼?天塌下来四只肩膀扛着,吃饭的时候两双筷子摆着,天大的事儿一炮泯恩仇,这才是过日子的情爱。

    三人中,方净是太傲,傲到让他低头承认一句喜欢于他而言成了天大的侮辱。喜欢上一个曾经自己如此不屑,手段又是那么让人不齿的人,方净怕是终其一生都没办法释怀。他和林木都是寒门里走出来的人,最重要的无非三两自尊心。即使是手中掌着再大的权柄,他也是自卑,因为这种自尊本身就是一种自卑。

    相比之下,谭东锦更是无聊。方净是自欺欺人,谭东锦则是一意孤行。他比方净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疯起来对自己都下敢死手的狠角色。这两人难怪能在商场和法庭杀出一条血路,寻常人哪里有他们那份心境?

    袁故这一辈子没想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他就求个痛快。喜欢不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儿,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没关系,我可以追你啊,追不到我也算是为喜欢你做出点证明了不是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痛快,而放手更是如此了,两个人明知走到绝路还是死磕着,何必呢?

    更何况他和谭东锦,已经不是走到绝路的程度了,他们之间是裂开了一个雅鲁藏布大峡谷好吗?一步步被谭东锦逼成这副模样,真的是活生生逼成这样的啊!这种时候,当断不断,是等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坑吗?

    思及此,袁故的步伐终于慢慢稳了起来。其实说真的,不就是一个谭东锦吗?这世上生死都是一瞬之间,爱恨算的上什么?他袁故连死都死过了,栽在一个男人手上也走不出来简直是个笑话。

    至于暂时放不下也是难免的,你养条狗养半年多都有感情,何况是睡过的人了。大家都不是太脱俗的人,这种时候,也别真太勉强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他袁故,也是真的那样喜欢过谭东锦,喜欢到想起这个人心肺都会疼的地步。

    ☆、第59章

    陈妍的案子第二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袁故一方面是心里没底,一方面是实在觉得放心不下,他去淮南看过林木之后,思虑了一会儿,他向袁因要了温乔的地址。

    敲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的男人眼里划过一丝微微诧异。“袁小少爷?啧,贵客。”

    袁故看着温乔,男人没穿西装,也没有仔细打理过发型,就套了件松松垮垮的休闲t恤立在门边,略显凌乱的头发下一双慵懒清丽的眼。温乔一伸手推开了门,轻佻地扬了扬眉,“进来吧。”

    袁故没走进去,他立在门口半米远处,“不了,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想问一下明天的案子。”

    温乔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袁故,许久淡淡开口:“问。”

    “你打算怎么打,对方是方净,你……”袁故斟酌了一下,“你做准备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温乔这辈子打官司没输过。”温乔换了个姿势倚在门上,“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或者你陪我进来歇着也成啊。”他笑着看向袁故,眉眼弯弯。

    袁故注视着那人狐狸一样的笑,沉默了一会儿,“袁因说你这辈子就打过一场官司。”

    没输过,呵呵。温乔你他妈真好意思说。

    温乔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我好歹也是打赢了不是。”他看了眼袁故,袁故的眼神还是漠然里带着丝沉默,半晌,温乔无奈开口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我怎么做你觉得能心里安定些?”

    “你把你打算怎么做和我说一下。”

    温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袁小少爷,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放心的啊!”看样子上一回谭东锦和方净在法庭上着实是给这孩子留下了阴影,温乔可以确定,无论他怎么解释袁故心里还是没底,这时候说啥他其实都听不太进去,袁故其实是有些慌了。

    温乔忽然笑了一下,“袁故,请我喝酒吧,我喝高兴了我说不定就和你谈谈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套着大号白色休闲t恤的男人就那么倚在门上,抱着手臂,一双眼里倒映着袁故的沉默模样,“反正是睡不着,做什么都无所谓,你挑地方啊?”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秦淮河边,旁边摆了一箱子的啤酒,后面停了一辆温乔租来的大众。

    袁故实在是不想去酒吧这些吵吵嚷嚷的地方,他跟温乔坐在河边,冬天的大晚上风很大,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袁故伸手拿了一瓶啤酒,撬开盖子就灌了一口。

    温乔侧着脸看着袁故的模样,风吹起温乔原本就不怎么温驯的刘海,忽然就有那么一两丝的邪肆。

    “说吧,你打算怎么弄?”袁故咽下喉中的酒,扭头看向温乔。

    “这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温乔收回视线,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你看着方净的路数奇诡,就觉得他是个厉害的律师,其实那不算厉害。改年龄这一手,你看着高明,其实也是最失策,想证明一个人活了十八年,人证物证太容易搜集了,你喝瓶酒的工夫,我能给你找出一串来。”

    温乔边说边伸手掰啤酒瓶盖,没掰开。再试试?依旧没掰开。然后温乔摸了把鼻子,把啤酒瓶往袁故那一递,“帮我开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袁故伸手捞过啤酒瓶,手盖在瓶盖上,微微一用力。砰一声响后,他把啤酒重新递给温乔。温乔笑呵呵地把酒瓶子接过来,喝了一口后接着说下去,“这事你得这么琢磨,他们已经到了动用背景修改户籍这一步了,这么大手笔,废那么大劲儿,还容易被拆穿,这充分说明他们差不多快走投无路了。这场官司里最重要的物证就是那盒录像带,这东西在你手上,你心里没底,他们那儿就是彻夜难眠啊。”

    “他们说录像带是假的怎么办?”袁故皱着眉看向温乔。而且这东西是方净那儿拿的,难保方净没动过手脚。

    温乔就跟电视广告里那抱着优乐美的女孩子一样双手小心捧着着啤酒瓶子,时不时温温吞吞地喝一口,听见袁故的话他回头看了眼袁故的脸,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录像带可以经过处理,但是,截图一目了然,人总归是他杀的吧?剩下的争论点不过是杀人行为的本身该怎么定义。”他看着袁故还是一副沉思的模样,忽然轻轻说了一句,“总之,有我呢。”

    袁故扭头极为不信任地看了眼温乔。温乔手中的动作一顿,“我看上去那么不靠谱吗?”

    “也没别的选择了。”袁故极轻地叹了口气,仰头灌了口啤酒。这都已经这样了,法庭上的事他也的确是门外汉,除了勉强相信一下温乔,他也是没别的选择了。

    这边被狠狠鄙视了一把的温乔挑了挑眉,他看袁故这一脸的忧心忡忡,好心带他出来散散心,这人没感觉出他的心思就算了,还一脸货真价实的嫌弃。这要搁在十年前他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算了,感慨年轻真好的温乔摇了摇头,喝了口酒。

    “我听袁因说,你之前在鄂尔多斯放羊?”袁故忽然问了那么一句。

    温乔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瞪大眼睛扭头看向袁故,“你哥这么说的?”

    “嗯。”袁故点点头,想了一下他补充道,“他还说你前两天没消息是因为你在鄂尔多斯蹲守抗灾,沙尘暴什么的。”

    温乔伸手用袖子擦了把嘴角的酒,半晌他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哥……挺实在的人啊,说的……也差不多吧。”温乔想了会儿,继续喝那瓶还没喝完的酒。

    “鄂尔多斯……”袁故眯了眯眼,他喃喃道,“有草原吧?”

    “有啊。”温乔看向袁故,“不止有草原,还有马,你会骑马吗?”

    袁故扭头看了眼温乔,他还没说话,面前这人忽然就展开了一种自我□□的迷之气场,“在草场是骑马是件很痛快的事啊,一人一马往那儿一站,视野里除了草就是天,风吹起来的时候,全世界都静了。”温乔忽然认真看了眼袁故,“有空,我教你骑马啊,学吗?”那一瞬间眸子灿若星辰。

    “不学。”袁故淡淡回了两个字,转开了视线。

    温乔注视着昏暗夜色中少年人雪白的脖颈,袁故仰头又灌了口酒,那一幕忽然就让温乔转不开眼了。说不上那感觉是什么,温乔只是单纯觉得,袁故喝酒的样子很好看,正如他第一次请他喝酒时所感觉的那样,这少年人喝酒的动作,透出一股豪气。

    温乔握着手里的酒瓶,许久轻轻笑了一下。袁故恰好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你们南方人,应该没见过马吧?”他难得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故。

    袁故正在喝酒的动作,就那么微微的一顿。

    “走,喝啤酒算什么?北方人喝的都是烈酒,一口下去跟割喉一样,那才是男人喝的酒。”温乔说着站起来,伸手就去拉袁故起身。

    “去哪?”袁故抬头瞪着温乔,“大晚上的,你别折腾了。”他刚想说不去,结果整个人就被温乔给拉了起来,直到被再次拽到一直停在后面的大众里,袁故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人的手劲儿,挺大的啊?

    温乔把袁故往副驾驶座上一塞,替他关上车门前,温乔忽然俯身凑近袁故说了一句话,他说:“男人不会骑马就算了,喝酒别怂啊。”

    于是,没过过久,两人就坐在敛青的大堂里,隔着一桌子的烈酒对坐着,还是纯饮朗姆,只不过这一桌子的酒,可比当初雨幕那一席贵多了。袁故本来挺有分寸的一个人,可是一开始喝上忽然就有些克制不住了。这些日子糟心的事儿太多,他难免有点不想节制,喝酒,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儿。

    温乔捏着一只酒杯,就那么静静看着袁故给自己倒酒,灌酒,那动作简单利落,却漂亮到了极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袁故的场景,那时候他刚回国,偶然就撞见了在路边抽烟的少年。灯火寥落的长街,少年垂眸的样子,清清冷冷,真是极动人的场景。

    温乔活了二十八岁,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他早就不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随便就动心,但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喜欢。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景,这一幕出现在眼前,只有惊艳二字。

    他忍不住去接近了那个少年,最后只记得少年有一双极为清丽的眼。万花丛中过,不曾叶沾身的温乔,活了近三十年的温乔,看似最温柔实则太凉薄的温乔,就那么记住了这个人。

    那时的温乔还不知道,这个人,他不知不觉间,将会一记许多年。

    等到温乔从思绪中抽身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情况不太对,这小子好像喝得有些猛了?

    袁故今天算是彻底放肆了一回,先是说只喝一瓶,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喝了第二瓶第三瓶,喝着喝着就嗨了,最后袁故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得最后看着温乔这人都开始重影。

    看着桌子上的空瓶子,温乔掂量了一下袁故喝的量,觉得可能有些多了,他伸手就想去把袁故手中的酒杯夺下来。

    袁故喝的正在兴头上,一双眼已经有些迷糊了,却还是紧紧拽着酒杯不放。“别碰我。”他一甩手就想把温乔推开。

    温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动作,然后伸手自然地把杯子换到了自己的手上。袁故先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接着抬头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温乔。那眼神看得温乔心中微微一顿,喝成这样,似乎真的有点过头了。

    “别动啊。”温乔伸手拍了一下袁故去够酒瓶的手,那手犹豫着又收了回去,温乔嘴角微微一抽,“喝醉了倒是好说话。”

    袁故瞪了温乔大半天,念了两个字,“温乔?”

    “嗯,是我。”温乔随意地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表。在他低头的时候,袁故又伸手去够桌上的酒瓶。

    就在这时,一只温度极低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袁故下意识抬眼看去,眼前一片模糊也看不清什么,最后隐约的印象就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他先于意识脱口而出,“谭东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念出了那个名字,然后就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人的确是谭东锦,他伸手就接住喝蒙了往下栽的袁故,抬眼看向一直在旁边坐着的陌生男人。温乔也恰好抬眼看见了谭东锦,他并不认识这张脸,只是这男人身上的气势太强,他出自本能的警觉眯了眯眼,他说了两个字,“你是?”他看见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抱着袁故的肩,一张漂亮的脸上全是阴戾。

    “你带他喝酒?”那一瞬间谭东锦的眼神锐利如刀,没等温乔开口,他就极为阴冷地开口:“他有胃病,你他妈带他喝酒?”

    温乔的手就那么一顿。他猛地看向袁故,袁故整个人都喝蒙了,头埋在谭东锦胳膊里,脸色的确有些差。温乔是见过袁故喝酒的,那时候,雨幕里袁故一个人喝了差不多半桌子酒,他先入为主觉得袁故是能喝酒的,而今天这个量虽然有些过了,但他也没怎么担心袁故的身体,他确实没想到,袁故有胃病。

    谭东锦看着温乔,漆黑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戾气,自始至终,他的手都紧紧揽着袁故,他对着温乔一字一句道:“他出点事,我不会放过你。”

    温乔的眼中一瞬间扫去所有的慵懒轻浮,“你谁啊?”

    “谭东锦。”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极重的寒意。

    这个名字太过耳熟,温乔的动作下意识顿了一下,无论是陈妍的案子,还是袁因公司里的事儿,谭东锦这个名字都出现过不止一次。而这个名字,在整个南京地界也的确是如雷贯耳。

    “是你?”温乔皱了皱眉。

    谭东锦低头看了眼袁故,少年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的手臂,脸色有些微微发白,而不是寻常醉酒之人的熏红。他没再看温乔,而是扭头朝着立在角落里的侍者说了一句,“找个房间。”

    旁边温乔的眸光沉了沉,扫见袁故的脸色,他没有说话。今天这事儿,的确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第60章

    袁故躺在床上,先是没什么反应,约莫半小时后,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忍不住蜷缩成一团。谭东锦坐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阴沉。他伸手去撩袁故的刘海,摸到了一手的汗。

    整个过程中,袁故都没什么意识,他皱着眉蜷在床上,不停冒冷汗,却一个字都没哼。谭东锦盯着他的脸,眸子里的寒意越来越重。温乔站在床头看着这一幕,眼中划过思虑,最终却还是抿着唇没说什么。

    药已经喂过了,医生也过来看过,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忍过这一阵也就过去了。

    谭东锦用毛巾把袁故脸上的汗给轻轻抹了,动作不是很熟练,透出一股僵硬,看得出来是真没怎么照顾过人。他今天出现在敛青完全是个意外,约了个人谈合作,一回头就看见袁故在灯光下喝酒的模样。

    毕竟处了小半年,袁故有胃病他还是清楚的。当初袁故在谭氏的时候,酒会聚餐之类的他随手就帮袁故挡了不少,唯一一次例外,是袁故和他刚掰了之后不久的那场慈善晚会。

    在敛青遇上袁故本来就在意料之外,当看见袁故还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谭东锦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有些慌。这感觉就和当初他看见云祥那小子对着袁故泼酒的感觉一样,一直自认为自制力极强的他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初要不是袁因,他觉得自己不大会让云家那小子站着走出那道大门。

    这样想着,谭东锦面无表情地再次伸手擦了把袁故额头上的汗。

    袁故睡的极不安稳,睡梦间脑子昏昏沉沉的厉害,而且还觉得浑身都难受。就在谭东锦伸手擦他额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一阵难以压抑的恶心感在喉咙里翻腾,他下意识拽着谭东锦的袖子,猛地起身扭头就吐了出来。

    在他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顿了一会儿后,继续拍了一下。袁故那时候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喝断片的状态还没缓过来,张口就来了一句,“温乔,你怎么还在?”

    他脑子里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温乔不该去上庭了吗?今天不是开庭的日子吗?

    那只手忽然就僵住了,然后袁故的下巴就被人狠狠掰了起来,“看着我!”

    袁故抬头就看见了一双熟悉至极的黑色眸子,里面的翻涌的情绪也是那么熟悉。“谭东锦?”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压住了谭东锦的手,“放开他。”温乔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来。

    这场景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莫名的复杂,袁故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着谭东锦伸出另外一只手,捏住了温乔的手臂就是一个利落的反锁。袁故太熟悉谭东锦的路数了,那动作里的狠意看得他心中猛地一跳。“别!”

    然后,下一幕的场景让袁故彻底蒙了。温乔避开了,他……避开了?

    这人不是很虚的吗?袁故看着温乔淡漠的神色,一时竟是怔住了。温乔扫了眼谭东锦,不紧不慢地开口:“谭家大少是吧?这一上来动手就没意思了。”

    眼见着谭东锦的眸子里又是一阵寒芒,袁故下意识开口,“温乔,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要开庭了吗?”

    “凌晨四点。”温乔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袁……”他还没说话,就被袁故忽然打断了。

    “温乔。”袁故一双眼极为清明,就那么盯看着温乔。

    温乔的眸光微微一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着袁故扭头看向谭东锦,看着他那一身自己刚吐的东西,皱了皱眉,“谭东锦……”只说了三个字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最后犹豫着说了一句,“抱歉,我赔你身衣服吧。”

    不得不说,这一句话对谭东锦的情绪影响真的是极大。袁故看见谭东锦的脸一瞬间阴森起来,那对黑漆漆的眸子简直让人不敢直视。这架势让袁故立刻警惕起来,他暗暗直起了背。

    虽然亲眼看见温乔避开了谭东锦,但袁故还是条件反射觉得,在场的几个人,温乔还有几个敛青的人员,在谭东锦面前其实没一个能打的。

    看着袁故一瞬间警觉起来的眼神,谭东锦的背似乎僵了一下,许久,他开口道:“许成,你在怕我?”

    不是怕,是忌惮。袁故心中纠正了一下这说法,但是依旧没有说出口。他到现在还没彻底恢复过来,脸色还是暗暗发白,直视着谭东锦的眸子,袁故一言不发。倒是一旁听见许成二字的温乔,轻轻敲着自己手臂的指尖忽然顿了一瞬。

    就在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的时候,袁故忽然回头看了眼温乔,“温乔你耗这儿干什么?还有几个小时开庭了你知道吗?”

    “你……”温乔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袁故,接着扫过谭东锦,轻轻皱了皱眉,“我打电话让袁因过来。”

    “不用了。”袁故忽然开口,他的视线落在谭东锦身上,“你们都走,留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下。”袁故感觉到自己的胃还在隐隐抽痛,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让人觉得心力交瘁,他对着谭东锦道,“有什么事,等我缓过来你在折腾行吗?”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眼神很平静,透出一股淡漠的疏离,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话对谭东锦有用。而事实上,这话的确对谭东锦有用。因为谭东锦慢慢别开了视线,落在温乔身上。

    这边温乔也是一晚上没睡,想起待会儿的开庭微微皱了皱眉。袁故有多在意那案子他不是不知道,考量了一会儿,他转身,缓缓踏步走出了房间。在他走出去之后,谭东锦似乎紧了紧拳,跟着他走了出去。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袁故,那眼神里的情绪太沉,看得袁故心里莫名一抽。

    直到两人都走出去之后,袁故才对着一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敛青经理说道,“出去看着点,别让两人掐起来。”他冷冷看着那人,“温乔是袁大少的朋友,出点事你们全都得担着。”

    这一句嘱咐之后,那经理立刻意识到门外两人的身份特殊。很快的,他带着几个人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袁故才终于忍不住重新慢慢地蜷缩回了床上,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胃,抿唇没有说话。他倒是真忘了许成这身体有胃病,喝得上头了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这一会儿的痛楚也是货真价实,袁故挺能忍的一个人也觉得有些难捱。

    这世上一刀下去就见血的痛,袁故反而不怕,他就是怕这种持续的隐痛,跟钝刀子杀人一样让人生理心理都觉得难受。偏偏这世上,最多的就是隐痛。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袁故不禁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么一句,接着皱了皱眉,谭东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事真的是让人觉得不爽到了极点。拖泥带水的,到底是想怎么样?

    还有温乔,也不知道他今天那案子行不行?那人到底靠不靠谱?

    这一切都让袁故觉得心里烦躁到了极点。他平时不怎么会纠结这些事儿,也不大会让自己落入这种状态之中,只是喝完酒情绪有些不稳定,难得不想心平气和了。他觉得找个人把谭东锦做了也许真是个好办法,这世界保管就清静了。

    最好把方净也给做了,为什么?因为看他不爽啊。

    袁故胡乱想着,蜷缩在床上咬着唇,一动不动。这他妈他不去做,想想总成吧?

    ☆、第61章

    正午时分,温乔从法庭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难得爽快。这时候真是刚刚好,快到过年了,各位审判长审判员还有那些个律师负责人判完这案子也要回家了。冬天的南京说不定还能飘点小雪,这世上的东西也能清净不少,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吧。

    在法院门口最高阶上站了一会儿,温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瞬。就在这时候,方净恰好走出大门经过他的身边。两人刚在里面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辩,争锋相对之后,只剩下了这一刻的平静。

    方净没有停下脚步。温乔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错身离开。

    律师是一个很神奇的职业,法律再怎么严谨,总归是有些一些模糊的地界,律师就像是在这一灰色地带持刀游走的孤胆英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秩序。与他们而言,人伦道德算什么,秩序之上,才是终极审判。

    所以总是有律师为那些罪不容诛的人辩护,例如□□犯,连环杀人犯,甚至二战甲级战犯都有律师为其辩护。这些律师错了吗?道德审判之下,这些人都是要跟着那些犯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因为寻常人眼中,滔滔民意,浩荡正义。

    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秩序。法律。

    法律由人类制定,却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尤其在现代社会,法制甚至宣言凌驾于国家之上。不得不说,法律的诞生其实是人类在漫长的演变进化过程中最夺目的一笔。人类创造出了一种动物永远无法创作的东西,生而为人,立于天地,谁不是活在法律之下?律师捍卫的,其实是这一种秩序。

    但是法律到底是什么?冠冕堂皇之下,他的诞生其实很功利,为了控制。古代的君主为了控制臣民,定下了法律,现在所谓的国家政党,依旧如是。千百年来,法律其实从未变过,只不过如今这个世界上的法律,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终于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尊严。

    温乔记得,他刚上大学这会儿,学法律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字,玩。法律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群所谓立法的人给他创作的玩具,他喜欢摸索这玩具的漏洞和矛盾,那些模清的地带,就是他的世界,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寻常人可能不知道,同样一个案子,换一个法庭换一个律师,可能是死刑到当庭释放的天壤之别。这就是法律的玩味之处,你说他公正,它其实不过是是个工具而已。放在立法人的手里,它是一件控制的工具,放在温乔这种律师的手里,它就是一件书写罪名的工具。

    没有什么太过奇妙的东西,法律的神圣性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但是,法律的确是一种值得捍卫的信仰,它不神圣,但是它伟大。公平,自由,平等,这些法律中的东西随便拎出来一样,在历史上都有数不清前赴后继的为之殉道的人。

    作为一个学过法的人,温乔其实对法律没什么敬畏心,毕竟只是工具而已。但是温乔不得不说,他对法律这玩意儿,还是挺心悦的,他喜欢法律衣冠楚楚的外表下,那点挺糟糠挺无聊的东西。

    其实方净最让温乔反感的一点,不是他为杜子恒辩护。一个律师无论辩护谁都是他的选择,无人可指摘,毕竟律师不是卫道士。方净最让温乔反感的,是他的手段,伪造证人,销毁证据,这说句不客气的,他是知法犯法。

    一个真正的律师,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却不会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本身就是律师的武器,他最锋利的刀。这案子,倘若是温乔为杜子恒辩护,避免被判死刑不算很难。

    但是方净不是,他走了一条更为看似更直接的路。温乔觉得这就没意思了。仅凭权势压人,那要法理何用?手掌权势滔天不算难,难得是守住一颗本心。

    经过这一场法庭上的你来我往,温乔觉得可惜了,方净这么好的逻辑,拿刀的姿势也是漂亮,这天赋资质真的是上上乘,却不知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温乔心中叹了口气,大概真的不是一路人吧,道不同不相与谋。

    风吹起温乔眼前的刘海,露出一双慵懒清丽的眼。

    “也不知道袁故那小子胃怎么样了?”温乔忽然喃喃了一句。几乎是一想到袁故,温乔脑海里再次闪现过那个名字,许成。他没工夫也懒得去查,直接给袁因去了个电话。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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