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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14节

    孙景昊苦笑,不敢再劝。

    宁楚仪顿了一下,隐去身上怒气,道:“你之前说的天柱是何物?又为何说我进了长安城会吃大亏?”

    孙景昊清清嗓子,道:“这个,得容我缓缓道来。”

    ☆、苦劝

    孙景昊示意马车在一村落停下,引着宁楚仪走到村口一座宅院前停下。那宅院看起来像是一处富户人家,宅前门乃红漆木门,左右山墙漆得雪白。

    驾车的车夫下去,在门上先是缓慢敲两下,隔了片刻又急促敲了五下,不久,那门就吱呀开了,一身着灰衣的仆人迎了出来。

    “孙郎安好!我家员外听说郎君要来,已经恭候好几天,可终于帮你给盼来了。”那仆人很年轻,面容倒也算清秀,一张嘴却是乖巧的很。

    孙景昊哈哈一笑:“嘴儿倒是甜,真的恭候我,怎的不出来亲自迎接?”

    “我家员外听说郎君到了,等在屋子里说要亲自奉茶……”

    “呸!我看是好事还没结束吧!滚球,还不快点进去备好桌椅酒菜,阿郎我今日要待客!这里不用你伺候,滚进去叫那哈儿来见我。”孙景昊天南地北都走过,口音也挺复杂,似乎各处的话都夹了一点,听起来别有一种滑稽的味道。宁楚仪也不计较他话语中的轻浮,只是静静听着,并未表态。

    灰衣仆显然是见惯了这位主子的口没遮拦,冲着他嘿嘿一笑,弯腰退了进去。

    孙景昊转过脸对宁楚仪笑嘻嘻道:“这里是大口村,此宅是我设在此地的居所。这里离通化门极近,骑马两刻钟左右便能到。郎君请进来坐!”说罢自己当先跳下马车,宁楚仪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几人在那灰衣仆人的接引下,绕过影壁来到正房里坐定,一路上宁楚仪仔细打量,将各处细节一一记在心中。孙景昊命侍从奉茶后,方对天柱的真相一一道来。

    这所谓天柱,原来自李淳风辅佐李世民以来,便发现在天子麾下,竟然有邪异之徒潜伏,且势力范围颇深,甚至能隐隐影响到朝堂局势。李世民为了登位,甚至不惜杀兄逼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李淳风在他的示意下,历经十五年努力,终于找到一样异宝,经法阵磨砺后,将整个长安城都护入其中,任何身在长安的邪异之物,都将无所遁形,且其异能也会被死死压制,不能使用。

    “也就是说,就算是我进了长安,因为天柱的压制,除了我自己这一身武艺,便如常人一般,毫无依仗?”宁楚仪面色凝重,指腹摩挲杯壁,杯中热茶热气急速褪去,茶面缓缓附上一层霜色。

    孙景昊看着他猩红的眼底,收起脸上的轻浮,端正颜色道:“恐怕更糟!”

    “怎么说?”

    孙景昊笑笑:“郎君如今体内魔性觉醒,天柱乃是神器,正是克魔之物,然而……”

    “然而,我的肉身却还是寻常人,肉体凡胎……”宁楚仪悠悠接口。

    “郎君说的不错。若是郎君就这样去了长安,天柱的神力与你体内魔性对峙,恐怕会把你的肉身撕成碎片。”

    宁楚仪垂下眼睫,杯中茶水已然凝结成了冰。

    “所以我才恳请郎君先跟我回去见我师傅。师傅这些年,一刻也没丢下修炼,此时神力当与郎君分别时更为精进。我深知郎君如今报仇心切,但是依目前的状况,恐怕是……”

    “我要去长安!”宁楚仪依旧是斩钉截铁。

    “可是……”

    “我说了,我要去长安!”宁楚仪语气中毫无可以商量的余地。

    孙景昊有些焦急:“郎君明知道,你体内魔性非同小可,若是不能及时压制……”

    “压制?若是还能压制,又哪来会有天魔出世?我已成魔,木己成舟,早已没有转回余地,你不必再劝。”

    孙景昊吞了吞口水,道:“我曾听师傅说,若是成魔,便不会再有正常人的心性,满心只有破坏与杀戮,可郎君现在看起来可正常的很!”

    宁楚仪垂下眼睫,不错,若没有子硕舍命唤醒他,他此刻便是个只知杀戮的魔物。但是那个人,那样拼命地帮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他的子硕……他的影狐……他最钟爱的狐王……

    想到自己生死不明的爱人,心底隐隐作痛,眼底不由再次浮上猩红。

    孙景昊见他略显癫狂的神色,不由打了个寒噤。天魔,天魔,即使外表看起来还像个普通人,然而那浑身上下浓郁逼人的血腥气,面对面的时候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郎君还是先别急着下决定……”

    宁楚仪笑得冰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辰州帮如今在江湖的地位我也听说过,想来让你弄到个宝贝,让我能隐去魔气进到长安,定是易如反掌,就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去做了。”

    孙景昊沉默了,良久,他苦着脸道:“郎君当真不随我去见师傅吗?我师傅与你是多年旧交,他绝对不可能害你!你心里该很清楚,天魔已然出世,然而你还是肉体凡胎,你的神力早在前世就耗尽,若是……”

    “还要我说几次你才听得懂?”宁楚仪声音带上怒气,浑身冰冷气息一圈圈荡开,如雨点滴入水面,惊起层层涟漪,坐在他对面的孙景昊不由又打个了寒噤,忽然惊觉手中茶杯已经成了个冰块,他立刻丢了下去。

    宁楚仪深吸一口气道:“对不住,我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

    孙景昊苦笑着摆手:“不敢,不敢!好吧!但是,就算我帮郎君进了长安城,还有更糟的,你如今是朝廷钦犯的身份,长安可不是上洛那种小地方,天子脚下,可不适合钦犯藏身。”

    “我相信,这对于能和通源阁斗得旗鼓相当的辰州帮来说,也不会是难事。”

    孙景昊:“……”

    嘀嗒,嘀嗒!宁楚仪鼻端鲜血淋淋落下,很快在桌面上汇成一滩。孙景昊一惊,立刻递上软帕,宁楚仪接过,按住奔涌而出的鼻血。

    孙景昊看着那堆血有些心惊胆战,他深知天魔若是翻脸有多可怕,眼前的宁楚仪看起来随时都会发癫,那模样看起来当真有些骇人。他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郎君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谨尊师命,对郎君倾力相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宁楚仪眼底猩红缓缓褪去,然声音仍是冷硬。

    “我知道如今郎君正心急,但是这些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办,若真要成事,郎君还需耐心等些时日。”

    “等?”

    “不错!”看着宁楚仪阴冷的眼神,孙景昊吞了吞口水,道:“我保证不会太久!半个月,最多半个月!”

    宁楚仪闭上眼睛,压抑其中的血色,缓缓道:“好,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太久,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狂性大发,直接找到你师傅,和他算账!”

    “别!千万别动我师傅!郎君有什么要求,我照办就是!”孙景昊立刻讨饶。

    “呵!”宁楚仪以冷笑回应。

    孙景昊见无法再谈,只能搓搓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这天杀的贾进怎么还不来!郎君暂且在这里歇下来,静候在下佳音。有事尽管吩咐这里管事的,他叫贾进,就是这个家伙了!”

    宁楚仪看向那个慌慌张张进门的中年男人,冷淡地点了下头。

    那男人搓搓手,正要开口讲话,孙景昊挥手制止他,对宁楚仪道:“郎君在这里,要是外出也是随意的。只是……”

    宁楚仪见他脸上为难神色,皱起眉头问道:“只是什么?”

    “这个村子平日里颇为太平,然近日里有队突厥兵不时在这附近出没,倒也不曾杀人放火,只是会偷点老乡养的家禽和牛羊……”

    “不错,不错,阿郎说的是。是有队突厥兵不时会来这里骚扰。我曾派人报过官,但是上面的推说他们不曾杀人放火,便都不来管了。”贾进立刻应声道。

    “突厥远在关外,离这里甚远,怎么会在这皇城附近出没?”宁楚仪打断他。

    孙景昊神秘一笑:“在下还未查清,说不定……这对郎君来说是个契机也不一定。”说罢他摆摆手便要告辞告辞。

    还未出门,宁楚仪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冷冷道:“慢着!既然你开口与我合作,难道不该以诚相待?”

    “郎君这是何意?”贾进慌忙伸手阻拦,“我家阿郎可是诚心实意……”

    孙景昊转过脸嘻哈哈一笑,道:“郎君说的是,你算是我长辈,我怎敢相瞒于你,只是郎君不提,我也不便自己暴露。既然是郎君开口,我必然要以真面目来见你。说起来,我与郎君,也是多年前的故人。”

    一边的贾进听得一头雾水,他之前也被耳提面命过,得知这位郎君是孙郎极其重要的客人,今日见孙景昊对这相貌邋遢的男人如此客气,心底也不敢轻视起来。

    “哦?”宁楚仪盯着孙景昊的脸,看着他在自己颈部错捏,缓缓掀起一层人皮,然后从脸上揭下一层面具来,面具取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看到那张脸,宁楚仪满面惊色,不由退后两步,嘴唇颤抖道:“是你!”

    孙景昊还是一脸笑嘻嘻:“不错,是我!”

    ☆、突厥

    眼前的那张脸,既陌生,又无比熟悉。

    他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那张脸,只是当时那张脸上的表情都是惊恐的、扭曲的。

    那张脸,其实他只见过一次,然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你!”宁楚仪满心复杂,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对面的那张脸,赫然就是他自己脸。只是表情稍微轻浮些,眸色更深了些,然而五官形貌与他几乎一致,这样站在他面前,就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这个世上,和自己长相相似,又与这件事有关的,也只有那个男孩了。十五年前被子硕当做自己的替身带到鬼瘴林前,又在子硕死后被恶鬼拖入林子里的那个男孩!

    这个男孩的死,让宁楚仪做了十几年的噩梦,他一直以为这个男孩早就被林子里的恶鬼分食殆尽,死无全尸,从未想过原来这个男孩还活着!

    没想到,叱咤江湖的辰州帮帮主就是他!

    “是你!你还活着!”宁楚仪莫名觉得鼻子发酸,内心如释重负。

    孙景昊奇道:“郎君知道我?”

    宁楚仪用力平复内心波澜,缓缓道:“当年你在鬼瘴林边被恶鬼拖进去的时候,其实我就躲在一边……”他闭上眼睛,语气无比苦涩,“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歉疚,虽然……”他想说自己记忆被封住,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当年自己也伤重,正处于入魔边缘,根本无力阻止那些事情……然而始终觉得这些都是借口,怎么说自己都不无辜,他吞下所有借口,愧疚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若是有机会可以补偿你便好,今日能看见你,我是由衷地觉得高兴。”

    孙景昊哈哈一笑,上来握住他的手道:“彼此彼此,我见了郎君,也是从心里感到高兴。你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与你见面,亲口对你说声谢谢!但是我听师傅说,你的记忆被封住,前尘旧事一概不知,是以只好作罢。今日见了你,总算可以说出这声谢谢了。”

    宁楚仪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你要感谢我?”

    “正是!”孙景昊狂点头,那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不像是脑子坏掉的人说的话。

    一边的贾进早已云里雾里,他也一直好奇孙景昊的真面目如何,今日一见,不过就是个样貌俊秀的年轻男人,若是自己好男风那一口,保不准立刻就要倾心于他,但是至于让这个模样邋遢的男人这样惊讶吗?看他那表情简直跟见了鬼一样,而且两人的对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然而他虽然与孙景昊向来有些没大没小,如今有客人在,他也不敢造次,在竖在一边,一声不吭,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宁楚仪沉默了,他觉得孙景昊兴许是有些不太正常的,一个普通男孩,无辜被人抓去当做了某人的替身,还被抓入鬼瘴林中,说不定经历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就算他如今生活安康,无忧无虑,也不至于会感谢当事人,为何他现在脸上的喜色全然不似作假?

    孙景昊用力摇着他的手道:“真的!我早知道当初我会被选中,全是因为长了这张脸!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这张脸,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成为你的替身,又怎么会被拖入那片鬼林,就更不可能遇见我师父了!”

    宁楚仪:“……”原来是他那位旧友救了这男孩,难怪他还好好活着。

    孙景昊又是嘻嘻哈哈一笑,道:“郎君这下可是信我了?”

    宁楚仪抽回自己的手,默然点了点头。

    孙景昊见事情都说开,这才又带上面具,吹着口哨背着手走了出去,宁楚仪在贾进的引荐下,住到了后院的厢房中。待宁楚仪回房将自己洗漱干净,刮干净胡须,贾进这才目瞪口呆。

    宁楚仪便在这小院中住了下来。他生性喜静,不爱喧闹,平日里只是看看书,练练书法,一遍又一遍地写子硕曾教过他的宁心静气决,其他事情一概不问。

    贾进也乐得招待这样好相处的客人,自己整日在前院里招蜂引蝶,从长安的坊中招了伎人回来夜夜笙歌,与宁楚仪井水不犯河水,是以相处地极为融洽。

    宁楚仪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凭着自己如今的状况,要硬闯进皇城几乎就是自寻死路,到时候寻仇不成,反而耽误了事情,然而整日闷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做,也让他格外烦躁。眼看说好的半月之限就要到期,到了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去了马厩牵出一匹快马,也未和贾进打招呼,便顺着官道骑去皇城。

    他在皇城外徘徊良久,发现果然只要他接近皇城,那惊魂铃便响个不停,而且皇城戒备森严,竟然半夜都有天风阁弟子在轮值,根本不容他靠近。于是他只好强行忍耐回到村中。

    眼看天色将明,他放马在路上缓步而行,心思杂乱,眼底不由又是阵阵泛红。

    这几日他总是做梦,梦见十几年前被封起的回忆。梦见子硕对自己的好,梦见死去的兄长,华容,陈庆炎与傅培安,还有沈白凤,他还总在梦中回到上洛的县衙,那是在中元节,陈庆炎在县衙布置酒宴,一众人等不分职位高低全部就坐,陈庆炎叫了桃红作陪,让她当席纠,一群人投壶、藏勾、看百戏,当真好不热闹!

    那时傅培安坐在席上,对着他戏谑笑道:“想不到宁公人不止武艺高强,还博闻强记,遍阅诗书,当真难得。不如我出字谜,宁公来对上一对。”

    他抱拳腼腆笑道:“傅主簿过奖!宁某学识浅薄,愿向主簿讨教一番。”

    傅培安便出了个对子,他想了一会,正要开口对,却不想梦就醒了。之后,良久,他才想起这些人原来已经都不在人世,想要再一起把酒言欢,只能下辈子了。

    之后便是无法言喻的愤恨、苦闷,全部在他心中翻搅,激得他体内魔性涌浪般翻腾,几乎想不顾一切冲到长安,直接将李泰斩与刀下。

    回想过往,他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一遍又一遍写着宁心静气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魔性控制了身心。

    如今天色还昏暗,路上疏无人踪,四周静寂,大口村近在眼前,偶有人家升起袅袅炊烟,浅眠的村庄看起来如在画中,宁楚仪心情也不由平静下来。

    正想奔马进村,忽闻身后的官道上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声踢踏作响,听起来骑者不下数十众。宁楚仪回头,这个时辰怎会有骑兵在路上出没?而且听啼声传来方向,是从长安里出来的人?

    他眯起眼睛,勒紧马缰,躲到一边的树后。果然片刻之后,一行数十人骑着马飞奔而去,直冲大口村。

    宁楚仪凝目细看,发现这些人竟然都作塞外打扮,头发散落下来,直如野人一般。且连人带马,个个膘肥体壮,身背弓箭,腰别弯刀,口中发出粗犷的吆喝声。

    难道,这队人便是孙景昊口中提到的那队突厥兵?

    从长安方向出来的突厥兵?

    呵呵,有点意思。宁楚仪掀起嘴角冷笑,淡然策马遥遥跟在他们身后。果然见那队突厥兵进了大口村,在村中纵马狂奔一番,惊得即将出门的百姓个个缩了回去,关门闭户,不敢探出头看。

    那队突厥兵在村中大肆狂奔一番,口中发出野蛮的吆喝声,打闹了一炷香时间,有几人翻身下马,推翻羊圈,牵出几只肥羊,扛上马便要退走。

    那养羊的主人立刻哭爹喊娘地跑出门来,抱住为首的那人大腿,苦苦哀求他们手下留情,莫要抢走这些羊。

    被抱住腿的那人看起来相貌颇为年轻,身形单薄,不甚强壮,然而其他人看起来对他都颇为恭敬,应当就是这队突厥兵的领头人。他被抱住腿之后,立刻像是被点燃的柴火烧了起来,他一脚踢开那主人,口中大骂:“不识好歹,吃了一只羊而已,为何要哭得如死了母亲一般!没眼色的东西!”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他身后一骑兵见状,立刻策马上前,一脚踢开那主人,顺手拿鞭子抽他几下,直抽得他哭爹喊娘在地上打滚。

    “行了,别打了!天快亮了,郎君都饿坏了,快点找个地方把这羊给烤了。”后面一壮汉制止那人。

    那领头人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主人的纠缠,示意他人跟紧他,策马离去。

    宁楚仪正要追上去,身后传来贾进的声音道:“郎君!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家阿郎等了你好久了!”

    宁楚仪为难地看看那队突厥兵离去的方向,之后勒紧马缰,翻身下马。

    “孙景昊来了?”

    贾进接过缰绳,道:“是。”

    “来了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郎君这是去哪里了?,叫我一番好找。”

    宁楚仪冷淡不语,贾进也不敢多加探问。他向来擅长察言观色,早看出来,这青年表面脾性恭顺,然而那眼底的暴戾狂躁不时透过眼神传来,他哪里敢惹得他有丝毫不快。

    “郎君快去吧,阿郎说带了宝贝来给你,正等着你去看呢。”

    宁楚仪勾起嘴角,孙景昊果然说到做到,他要的东西,恐怕是到了。

    果然,进了厅中,正翘着腿手指敲着桌面嘴里哼着歌的孙景昊立刻站了起来,冲他嘻嘻哈哈一笑。

    宁楚仪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的东西,你找到了?”

    “那是自然,若是空着手,我也不敢登门了。”孙景昊今天又换了一张浪荡公子的脸,那轻浮的表情如今看起来便毫无违和感了。

    “何物?”

    孙景昊眨眨眼睛:“画皮。”

    ☆、梦蝶

    “画皮?”宁楚仪玩味地咀嚼这两个字。

    孙景昊在他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丝线绣成的荷包,打开荷包,他用手指在其中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布来。那荷包看着不大,然而那丝布却是绵绵不绝从中被扯出来。

    “郎君帮忙接一下。”孙景昊示意宁楚仪握住布头,手指还在荷包中不停地掏弄,直掏出一件完整的兜帽斗篷来。孙景昊扯起斗篷,在空中一抖,飘飘渺渺的仙气从中传来,宁楚仪不由精神一振,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这是何物?”

    孙景昊得意一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羽衣。”

    天人羽衣,传说来自神界,常人着之,能锻体修气;修仙之人着之,能聚气固元,若妖魔着之……

    “不错,只要穿上这天人羽衣,就能掩去身上魔气,便是有天人身在眼前,也未必能发觉这羽衣下的真相。”

    宁楚仪抚弄手中羽衣,眸色变幻,道:“这样的宝贝你也能弄来,果然有些能耐。这是你师父出手帮忙的?”天人羽衣,便是在前世,他也只有耳闻,从来不曾亲见。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看到实物……

    “非也,非也!”孙景昊笑嘻嘻摇手,“这点小事何必去劳烦我师父出马。其实,这是七先生送来的。”

    宁楚仪看着他,淡淡开口:“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这个七先生肯出手相助,提出了什么条件?”

    孙景昊看着他尴尬一笑,为难道:“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不知道郎君肯不肯答应。”

    “说来听听。”

    孙景昊与他退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七先生得知当日围攻上洛的人中,有一天风阁弟子,名叫华天。”

    “不错,是有他。”宁楚仪冷笑,“当初若不是他打开阴间大门,让李泰得以借道回到长安,我又何必多添这些麻烦?七先生与他难道是有故交不成!他的条件就是让我放过他?”

    孙景昊吞了吞口水,道:“倒也不是与他有故交,七先生说,西京的华家曾对他家族有恩,当初他曾应承要保华家平安。这华天是华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也没想到他也会被卷入到此事中。他深知郎君对李泰那边的人已是恨之甚深,若到时候狭路相逢,必然不愿意轻易放过,所以献上这个宝物,希望能向郎君讨得这份人情。”

    宁楚仪冷笑一声,垂下眸子,未置可否。

    孙景昊干笑一声,试探道:“郎君怎么想?”

    宁楚仪冷然道:“我要是不答应,又要如何?七先生便要将这羽衣收回吗?”

    孙景昊摇头道:“我并未见七先生本人,这件羽衣是他托了弟子送来的。他弟子捎话说,若是郎君肯看在他多番相助的情分上肯放过华天,他必然感激不已,日后有所差遣,在所不辞。若是郎君不肯放过华天,他也不强求,郎君以后若要有事,他仍肯倾力相助。当然,若是能答应是最好了。”

    这七先生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宁楚仪原本打算若是七先生胆敢威胁他,他定不会客气,强行抢了这羽衣去。然而被他这么一说,他倒是为难起来。

    “你回话给七先生,我不保证到时候见到华天一定会留情,不过,”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他这番情义我记在心中,到时候若我还有神智在,定会认真考虑的。”

    “甚好,甚好!那我就照这个回话了。”孙景昊乐得拍手,眼睛放光道:“这件羽衣使用起来很是便捷,只需当衣服般披在身上即可。郎君现在可要试试看?得脱光衣服穿……”说完这句话,他发现宁楚仪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是不是眼花了?天魔脸红了?

    脱光衣服……

    宁楚仪默然不语,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好,我知道了。请代我多谢七先生,若有机会,必将亲自拜谢!”

    从见面以来,天魔何时曾露出如今般和善的面容?孙景昊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时只敢点点头,没敢开口回应。

    “那,如今这件事解决了,郎君打算明天就入城吗?不知入城后安定在何处啊?可否要在下替郎君安排一番?”

    宁楚仪却是笑了,道:“不急。”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其他打算。

    再次送走了孙景昊,宁楚仪回到房间,褪光衣服,将那件羽衣披到身上,羽衣触到肌肤,立刻紧紧包裹上来,最后缓缓融入到身体中,与裸露的肌肤融为一体,只留下衣襟上的一条飘带,若是要脱掉,只需扯这根带子便可。

    熟悉万分的仙气丝丝透肤而入,慢慢抚平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性,暴戾消去,神清气爽,身体也格外轻盈起来。

    这七先生果然是个奇人,这等宝物也能弄到手,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头,若是有缘,当真想见他一见,兴许他有办法……

    算了,他苦笑一声,堕魔之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奢望不成?

    转眼日上三竿,宁楚仪一夜未眠,此刻却是毫无睡意。院中的银杏树随风摇下一地黄叶,他忽然想起来,前世他与子硕所住的那片居所中,也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神君身旁有小童侍奉,而神君自己也有要侍奉的对象。

    神君住在林西,而林东,还有另外一位神君,两人一起侍奉这座林子的主人神兽麒麟。

    麒麟为座下的两位神君赐名,东为霖谙,西为楚仪。

    麒麟虽来自神界,却最喜凡人!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化身为人类,在人类世界往来,在天下大乱时,他也曾化身良相,先后辅佐过几任人间帝王,留下了各种奇异传说。

    麒麟君常在人间流连,不常归家,是以侍奉他的二位神君也乐得清闲,自在林中修炼,偶有往来。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更不知人间又换了几任帝王了。

    终于这一年,麒麟君归来,二位神君得到消息,早就恭候他归来。

    然而麒麟君并非空手而归,他带了一位人类少年同来。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脸上总是带笑,他说自己叫“阿阳”。

    阿阳说他也修仙,乃是昆仑山玉清真人门下。玉清真人在不久前死于一只“犼”手下,他下山,就是替师父报仇来的。他在路上遇到麒麟君,于是两人结伴同行。

    麒麟君最是乐于助人,他与阿阳很是投缘,决定帮他追杀那只犼。

    身为麒麟君座下神君,楚仪与霖谙自是要帮忙,还有自愿加入的子硕。

    犼者,顶级僵尸也,其神威之历,几可近神。阿阳正在追杀的这只犼,名“染旭”,背有双翅,已然历经五轮千年雷劫。死于他手下的修道之人以及仙灵不计其数,染旭在整个修真界早已恶名昭彰。

    麒麟君几人追杀染旭颇费了一番周折,他们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方探到他的行踪。

    他们将他围困衡山顶,在那里展开一场决战,那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那场面当真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好在拼死对战后,染旭身死,阿阳总算报了血仇。他们将染旭的尸身带回住所,打算将他炼化取宝。然而谁也没想到,阿阳会背叛他们。

    那个总是笑起来一脸无害的少年,用猫儿刺的树枝沾着染旭剧毒的尸血,自身后将麒麟君钉死在了墙上。

    麒麟君活了这些年,在化身成人类时,也曾遭受过背叛,却从来不曾如今天般,被背叛地这么彻底!

    “为什么?”他的眼睛死后还怒睁着,仿佛在大声质问。

    阿阳仍旧在笑:“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但是我需要这只犼,可惜我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利用你。”

    只是利用,又何必一定要取麒麟性命?

    阿阳仍旧在笑:“除了这只犼,我还需要麒麟的心……真是对不住了!”

    阿阳剜走了麒麟心,又在林外设下禁制,从此,林中之物再也不可离开。

    晚到一步的霖谙与楚仪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阳飘然而去,毫无他法!

    只有子硕……

    子硕是影兽,这个世上,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影子来去?子硕为了楚仪的请求,追杀阿阳整整十年,终于找到他所在,并取了他的性命。然而麒麟心自此不知所踪,再也不曾有人见过,直到大业年间,有消息自人间传来,说,麒麟现世……

    烛光晃了一下,宁楚仪自恍惚中醒来。原来不知不觉,天竟然又黑了。

    最近,前世的记忆总是会不知不觉浮现在脑海,那些久远的过往,如今记起来,竟好像就在昨天。一瞬间,他有些恍然,宁楚仪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吗?还是他现在仍旧在林中,这千年过往,只是做了一场梦?

    庄周梦蝶,不知究竟是人梦到蝶,或是这人生,只是蝴蝶一场梦……

    他搓搓脸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舒展身体,抬眼看到前院灯火还在亮。今日,贾进又招了女子来府中作陪,靡靡之音混夹淫词艳语传入耳中,他不由从耳根到脸皮全部泛红。

    这个时候,他特别思念子硕……思念他的影狐……

    子硕,子硕如今在哪里?

    他的子硕,今日栖身何处?

    ☆、太子

    孙景昊弄不明白了,之前宁楚仪一心急着要去长安,如今能去了,却不着急了,还是整日读书,练字,偶尔兴致来了会在院中耍一会刀。

    孙景昊也会武,而且武艺非常出众,然而他看宁楚仪耍刀也是心服口服。看看那刀风,看看那姿势,神君转世果然不同凡响!

    宁楚仪性格沉静,孙景昊却是整日闲不下来,一会不动就比要了他老命还狠!

    他不止好动,还很多话!一刻不讲话,他也浑身难受,这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与宁楚仪对招后开口问道:“郎君可是要改变心意,不去长安了?”

    宁楚仪低头缓缓擦拭刀刃,表情如待稀世珍宝,“去!”这把刀在之前被阴间的广昊将军折成了两截,他后来又找了铁匠重新煅接起来。如今,这是宁平举为他留下唯一的东西,也是他最珍爱之物。

    “那郎君还在等什么?”孙景昊更是不解。

    宁楚仪难得的笑了:“等东风。”

    孙景昊看向天空,天高云淡,正是清爽好个秋,哪里是吹东风的时节?

    宁楚仪淡淡笑笑,更是耐心等待,如果他猜的没错,要对付宠冠诸王的李泰,能借助那人的力量是再好不过了!而他,此刻便是在守株待兔。

    这样又过了几日,宁楚仪等的人终于又到了。

    三更半夜,村子里一阵鸡鸣狗吠,那队突厥兵又来村子里抢掠了。宁楚仪配上横刀,身子伏在屋檐上,果然见到那队人马从羊圈里拽出羊伦到马上踏尘而去。他不动声色跟在身后,跑出十余里地,那群突厥兵寻了处开阔平地,搭起篝火架,把抢来的羊放血剥皮,放到火上烤,不多时阵阵羊肉香味便传了出来。

    “真香!”不知何时孙景昊也追了出来,伏在宁楚仪的身侧,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盯着篝火架上的烤羊,口水几乎滴了下来,“这群龟孙倒是挺会吃,我眼馋黄家的羊也很久了,早知道会进这帮龟孙的肚子,我就早点下手了,可惜!”

    宁楚仪:“……”

    那队突厥兵围坐在篝火边,一边喝酒一边用突厥语大声谈笑。宁楚仪紧紧盯着为首的那个青年,那青年虽然身穿突厥衣服,头发散下来梳成发辫,却仍可从那白皙肤色上看出这是个惯常养尊处优的人。

    过了不久,羊烤熟了,香味在旷野中弥漫,那群突厥人拿出割肉刀将羊肉切开,分给各人。

    孙景昊吞了口口水,道:“郎君可是要对付这群蛮人?”

    宁楚仪勾起嘴角笑道:“你惯常消息灵通,可知道这群突厥人是什么来头?”

    孙景昊眼睛一转,道:“突厥部落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会在这长安附近出没,我看这群突厥人,是假的。”

    “这是必然,那你可知这领队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孙景昊凝目打量那领队之人,见他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体型也有些孱弱,那双手更是修长柔弱,像是惯于握笔之人,不像戎马为生的突厥人。

    “看样子,该是那个大富人家的公子哥,我这段时间观察他们出发的方向,倒像是从长安城里出来的,而且出没时间都在夜半,能在夜半三更叩开城门的人,来历定然不简单。”

    宁楚仪笑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看下去。

    吃完羊肉,那领队之人用袖口抹干净嘴,站起来道:“兄弟们,咱们肉也吃够了,酒也喝足了,当真是快意!只是长夜漫漫,离天亮还早,这样,假如我是可汗,现在我死了,你们假装来给我办丧事,谁装得好,让我满意了,回去我大大有赏!”这些话倒是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的,不用多想,这些人定然是唐人假扮的突厥人无疑了。

    众人都大声叫好,果然那领队的寻了处空地,朝上面一趟,双手叠放在腹上,果真如死了一般。众人也都立刻沉浸到这气氛中,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听起来无比哀戚,听起来也跟真的一样。

    孙景昊嘀咕道:“这龟孙倒是不怕晦气,还玩这一套。真这么想死,等我一刀送他归西。”

    宁楚仪笑了笑,示意他耐下性子。

    那群突厥人哭了片刻,就都一一爬上马去,骑着马围着领队那人的“尸体”绕圈,口中犹自哭号着,还一边用腰上的割肉刀划破自己的脸,鲜血淋漓而下,在这大晚上看来还有些恐怖。

    孙景昊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玩这种假死的游戏,“这人脑子定然是有病的!”

    宁楚仪:“……”在他眼中,孙景昊也不比这人正常多少。

    过了许久,地上那领队的终于忍耐不住,在地上放声笑了起来,立刻有人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那人笑了一会才停下,道:“好,好!都哭得像真的,回去本宫要好好赏你们!”

    孙景昊动了动耳朵,“本宫”?他没听错吧?却见宁楚仪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冷笑,不由心中嘀咕,这长安城里,还有哪个男人能自称本宫?难道,这个领队,就是安城里东宫的那位,太子李承乾?

    说道太子李承乾,孙景昊也是收集过关于他不少消息的,然而都说他聪明伶俐,尊师重道,且至忠至孝,只可惜身体孱弱,且因为少年时患病染了脚疾……

    “脚疾”?孙景昊脑内灵光一现,仔细观察那领队的,果然见他走路时有些跛脚,他惊讶转身对宁楚仪道:“你早知道了?”

    宁楚仪淡笑道:“长安城方向出来的突厥人马,却说着一口官话,还能在半夜叩开城门,又是跛脚之人,还能有谁?”

    孙景昊立刻佩服地五体投地。

    “那郎君打算如何?杀了这个太子,让李泰也体会一下丧兄之痛?”

    宁楚仪脸色一冷,道:“李泰早有夺嫡之心,杀了李承乾,只会让他称心如意。”

    孙景昊咋舌:“听说这二人乃是一母同胞,难道就没有兄弟之情吗?”

    宁楚仪淡淡一笑:“皇家无父子,更何论是同为嫡子的兄弟!李世民不已经给了这些儿子们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看来生在这皇家,也未必是幸事啊。说起来,我听师傅说,你在幼时曾经以齐王之子的身份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样看来,你和李承乾应该也曾是见过的吧?”

    “齐王并非我亲父,且他常年征战在外,与我并不很亲近。”他在幼年时,一直是子硕教导他,且因为陈庆炎求来的那服药,他到现在对那段记忆也无甚亲和感,对他来说,齐王府的那段经历还不如梦境一场来的真切,除了一心为他的子硕,其他人他早已全无感觉,“而且齐王向来与李世民不和,两家几乎是没有来往的。”

    孙景昊点了点头,看到那边李承乾又坐了下来,命人递上酒来,猛喝一口笑道:“诸位兄弟真是本宫的知心人,若是以后本宫掌了这大唐的天下,我就要带数万个像你们一样的兄弟,去金城以西打猎,我还要去找阿史那思摩,我要在他帐下当个突厥将军,我敢说我一定会当个好将军。”

    众人顿时附和一片,惹得李承乾笑得甚是开怀。

    孙景昊心中默默道:你老子是大唐的皇帝,那阿史那思摩只是突厥的一个酋长,你堂堂皇帝不做,要去做将军,你老子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真没想到这当朝太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赖人物。

    李承乾喝了一会酒,又觉得无聊,口中道:“要是今日汉王也在就好了。”

    汉王李元昌乃是高祖李渊的第七子,是李承乾的叔父,这二人虽然辈分不同,却最是投缘,两人经常玩在一起。

    “汉王不在,有咱们兄弟不是一样!”一壮汉拍着胸脯道,“可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咱们一定万死不辞!”

    李承乾哈哈一笑,道:“好,那你们这些人就一起分为两队,一队由毛奉指挥,另一队就由田原来指挥,你们来对着打。好好打,打得好了,精彩了,回去本宫重重有赏!”

    “得令!”众猛汉满脸喜不自禁,便立刻在那两个统领示意下分为两队,混在一起打斗起来,李承乾便笑眯眯地在一旁,自斟自饮,看得甚是开怀。

    看到此,宁楚仪转过脸看着孙景昊,道:“看样子,太子喜欢豪放的猛汉。”

    “不错,郎君看那些侍卫,长相也都像突厥人,这李承乾当真是从心眼里就喜欢突厥人啊。”

    宁楚仪神秘笑笑,道:“我看你这个性当能讨得他欢喜。”说罢,他忽然冷下脸,单膝跪地,将手掌贴在地上,周围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孙景昊浑身一个激灵,看到李承乾身前那堆燃得正旺的篝火忽然摆动一下,蓦然熄灭了。一阵阴风吹拂,场中墨黑一片,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过后,有人鬼哭狼嚎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场中熄灭的篝火忽然又徐徐冒出了头,只是,那火焰不再是明亮的黄色,而是透着死气的青绿色,略显暗淡的火焰照在众人惊慌失措的脸上,犹如鬼怪将临,恐惧紧紧摄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嗒嗒……几声脚步声响起,又是一阵阴风过后,火堆旁出现一个阴森的影子,那个影子身负斗篷,整张脸隐藏在斗篷下,阴绿火光照在他身上,凄惨渗人。

    那人,没有影子……

    李承乾脸色惨白,却仍维持着太子的尊严,嘴唇哆嗦着道:“什么人?”

    阴冷笑声自那人口中发出:“杀你的人!”

    ☆、诡计

    李承乾闻言大惊,立刻拔出腰间佩刀指着那人:“放肆!说,是谁派你来的?”

    周围那些猛汉也都立刻将那黑影围住,拔出腰刀指着,就等太子一声令下,便将那人斩于刀下。

    孙景昊狠吃一惊,转身一看,宁楚仪还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变得血染般猩红,浑身煞气几乎直冲天际,那股阴冷之气逼得他浑身都渗出冷汗来。

    正欲开口相问,场中却已经打成了一团。

    不,那根本就不叫打斗,那几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阴风乱拂,鬼火狂舞,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响起,不到片刻,场中已经只剩下三五人。那几人满脸惊惧,李承乾躲在几人身后,脸色惨白的像个鬼。

    宁楚仪转过脸对孙景昊笑道:“该你出场了!”

    孙景昊眼睛一转,已然明白他的用意,于是也抽出腰间佩剑,猛然跃入场中,挡在李承乾几人身前,剑尖指着那黑影道:“大胆妖孽,敢在我面前出手害人,还不速速离去?”

    他一身锦衣华袍,身形又高挑俊逸,这关键时候跳出来,直如天外飞仙般,众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满眼惊艳。

    黑影一声冷笑,手中一扬,青绿色鬼火瞬间涨为庞然大物,如火轮般朝着他卷过来。

    孙景昊手指抹着剑背,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剑刃横着挥过去,口中大喝道:“破!”一道剧烈白光飞出,割破火轮,将那黑影拦腰切断。

    黑影惨叫一声,随风消散,青绿色的鬼火也全数熄灭,旷野中又化为漆黑一片。

    啪的一声,孙景昊剑尖点在柴上,一道明亮黄焰蹿起,篝火再次亮了起来,鲜活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只照的他那张俊秀逼人的脸美如谪仙。不似凡人。

    李承乾惊魂未定,看着孙景昊的背影,喃喃开口:“方才那是何物?”

    孙景昊回头冲他一笑,道:“郎君受惊了,那是使鬼,是他人驱使的邪物,现在已经被在下斩杀,郎君可不必再害怕了。”

    李承乾抖抖索索上前,看着满地尸体,不禁悲怒交加:“他人驱使?你是说,那东西是被别人派来杀我的?”

    “恐怕是这样。郎君可是知道是何人主使的这件事情?”

    李承乾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多谢郎君救命之恩,不知郎君尊姓大名,若是方便,还请告知在下,也好让我有所报答。”

    孙景昊转过脸,心中暗道:希望自己没有揣测错天魔的心思。他口中答道:“在下辰州孙景昊,自幼修道。今日也是凑巧,在下正在去往长安的路上,忽然察觉到这里有邪气肆虐,便来看看,也就凑巧救下了郎君。”

    “郎君也要去长安?”李承乾在剩余几人的搀扶下坐倒在地,细细打量孙景昊,“郎君道法真是高强,却不知师从何人?”

    “我师父乃是世外之人,从来不曾有过凡俗名号,你来问我,我是真的不知的。若是郎君真想知道,还得我回去之后好好问上一问。”孙景昊环顾四周,见还有几个壮汉剩余,叹气道,“天色还早着,郎君若是不想地上的这些人诈尸,还是趁早点火把它们的尸身都烧掉,否则在下说不定还要再费心思对付一堆僵尸。”

    李承乾蓦然变色,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好,好,烧掉!你们听到没有?还不快点帮着这位道长将尸体都烧掉?”

    孙景昊笑嘻嘻道:“虽然在下自幼修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莫要叫我道长。”

    李承乾点头道:“如此,叫一声孙郎可否?”

    “好,随郎君高兴。把这些尸体烧掉,我就要继续赶路啦。你们呢?看你们的装扮,像是突厥人……”

    “不,我们是汉人。”李承乾忙道,“郎君这就要走了?”他露出惊吓的神色,慌忙挽留道,“正好郎君也是去往长安,我们也要去往长安,不如咱们一起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孙景昊作出为难的样子,然后很快点点头道:“也好,长夜漫漫,咱们结伴而行。我听说前面不远有个村子,我有个亲戚就在那村子里住,不如一会儿咱们先去那儿稍微落落脚,待天色亮起再去往长安,这样也安全点。”

    李承乾连忙点头叫好。剩余的那几人虽然被刚刚的凶事吓得手脚酸软,但是想到地上的这些尸体不处理可能会诈尸,便都强打起精神将这些尸体集中在一块,点上火烧掉。

    孙景昊见这些尸体几乎都是被开膛破肚杀死的,简直是惨不忍睹,心中腹诽道:天魔下手未免太过狠毒!这些汉子想来也没什么大错,却只是因为他要借机接近李承乾便死于非命,真是可悲可怜!

    再偷偷朝之前藏身的方向看去,早已不见宁楚仪的身影。他眼睛又是转了一番,费心思量宁楚仪的心思,口中试探道:“不知郎君尊姓大名,为何要穿这一身装扮去往长安?”

    李承乾惊魂甫定,清了一下嗓子,道:“在下姓李,看起来在下比郎君虚长几岁,若是不嫌弃,孙郎唤我李兄便可。实不相瞒,在下住在长安城中,不知孙郎去长安作何?”

    “好,李兄,恭敬不如从命。”孙景昊立刻笑嘻嘻附杆而上,“在下一直居于穷乡僻壤,听闻长安有个天风阁,阁中英才甚多,便兴起了攀龙附凤之心,想去天风阁一试身手,弄个一官半职当当。”

    李承乾皱眉道:“孙郎的本事可比那天风阁里的人强多了。”

    “果真?”孙景昊露出吃惊的样子,“在下这点微末伎俩,怎可与天风阁众人相比!我听说阁主李淳风有通天之能,几乎和我师父有的比。难道李兄见过李淳风吗?”

    李承乾哼了一声:“你这本事去天风阁太浪费了。”他顿了一下,道:“你若是真想做官,不如来我帐下?这里有个死去的兄弟是我府中的左副率,你要是不嫌弃,这个官就给你做吧。”

    孙景昊心道:这太子倒是大方!他虽然不知道这左副率到底是多大的官职,想必太子府中的官应当不会很寒碜。他故作吃惊道:“啊?在你手下也能做官?敢问李兄是什么来头?”

    李承乾摇摇头,示意手下之人别抢着说,道:“我先不说,你若是信我,就跟我一起走。若是不信我,等到了长安,你去你的天风阁,若是天风阁收了你,到时候你叫人来我府中通报一声,从此以后就由我为你撑腰。”

    至此,孙景昊,不,宁楚仪的目的可算是达到了。

    尸体烧完之后,几人上马,在孙景昊的带领下来到大口村。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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