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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2节

    “嘘,先别心急,得等天黑之后。我早叫人盯着去了,宁楚仪现在被傅主簿拉去了康宁坊,马上就要宵禁了,他今日恐怕来不及回家,正好方便我叫人下手。”沈白凤收拾起脸上伤感表情,又笑嘻嘻道。

    华容怔怔看着他:“康宁坊是什么地方?”

    沈白凤没有回答他,倒是转身出去吩咐应儿送来些吃食,天黑之后就拉着华容换上夜行衣,躲过巡查的士兵,一路朝宁楚仪家中掠去。

    没过多时,沈白凤已经拉着华容躲到一座酒楼屋檐上,从这里向下看去,正能看到宁家院子。宁家后宅一片黑灯瞎火,只有宁平举在前院裸着上身,风箱拉得呼呼作响,正在熔铁。

    华容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承训哥哥,这里便是承鸾弟弟的家?”

    “嘘,莫要心急。”沈白凤这个时候还没忘记他那把折扇,趴在屋檐上慢悠悠摇着,嘴里轻巧说道,“此人又聋又哑,是承鸾不知道哪里野出来的兄长。我猜承鸾身上必定有能证明他身份的物事,当是藏在家中。你等我找的人去把那物事拿来,好让你我兄妹三人团聚。”

    华容目光闪烁,嘴角勾起笑容,耐心伏在屋檐上,等待事态变化。

    宁平举在炉边专心打着铁,后院里已经不知不觉摸进三个黑影。三个身材壮硕的蒙面男子从后墙跳了进去,径直摸向了宁楚仪平日休憩的堂屋。

    这个时候,宁平举耳朵一动,停下手上的风箱。伏在屋檐上的沈白凤不由停下扇子。果然,这宁平举恐怕不像是往日看到的又聋又哑。

    宁平举挺直身体,竟然在侧耳倾听。沈白凤眯起眸子,心中忽有不妙的感觉。果然,只见宁平举提起铁锤,径直走向了贼人摸进去的堂屋。

    沈白凤几乎站起身来,然而强行忍住。他看不见堂屋内的情形,却听到一道洪厚的声音道:“尔等贼人欲窃何物?”

    一道声音回答:“以一对三还敢这么嚣张,找死!”随即便是兵刃相见之声。沈白凤以为这声音会维持一段时间,然而结束得很快,只是几声闷响之后,宁平举就已经走了出来,一手拖着滴着血的铁锤,另一手拖着三具软绵绵的尸体。

    沈白凤已经在黑暗中白了脸,华容也是满脸惊色。两人眼睁睁看着宁平举又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然后一脸冷酷把三具尸体直接丢进了被烧得通红的火炉中。

    一股青烟冒出,不一会空气里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

    沈白凤和华容都僵在了屋檐上,半晌,一直到三具尸体在火炉中被烧成灰,两人方手脚僵硬从屋檐上滑下,闷不做声退远了。

    两人滑下不久之后,宁平举起身,提了水桶拿着抹布,开始细心擦拭地上血迹。擦着擦着,一袭黑袍出现在他身前。他抬首看去,见到一双荧荧发亮的绿眸。

    宁平举朝着黑袍人恭敬跪下去,用生硬声音说道:“属下定然将这里收拾干净,不会叫他受到惊扰,只是这里血腥气太重,怕他……”

    黑袍人点了点头,打了几个手势,宁平举见了点头,歉疚道:“属下明白,主上辛苦……”话未说完,黑袍人早已消失不见。

    宁平举也未多怪,只是再次淘干净抹布,继续跪在地上细心擦拭地上血迹。

    沈白凤与华容避开巡夜士兵,朝着沈府走去。沈白凤满腹心事,脸色不由有些苍白,这宁平举果然不简单,他是何人?为何要装聋作哑陪在承鸾身边?是在监视承鸾,还是在保护他?或者……是他弄错了?

    华容在他身后慢慢走着,这个时候,她小声叫住沈白凤:“承训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和承鸾弟弟是什么关系?”

    沈白凤回头,苦笑一声:“这我也不知了。”

    华容满脸楚楚可怜,月光照在她明艳的小脸上,沈白凤不由心中一软,他伸手抚上她发顶:“莫要着急,若他真的是承鸾,我定会想方设法与他相认。到时候你我兄妹三人又可以坐在一起……”

    华容扑进他怀里,声音柔软:“承训哥哥,我相信你。”下一刻,沈白凤胸口一冷,他眼明手快,一把把华容推了出去,凶器离身,他胸口立刻血如泉涌。

    华容施施然收起手中短剑,娇笑一声:“沈相公,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这只是你今日囚禁我半日的回报。”

    沈白凤捂着胸口,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你骗我?”

    华容咯咯一笑,声音如银铃清脆:“我骗你?你今日在城外不也是骗了我?若不是你装作不敌我引我靠近,我怎么上了你的当被你擒住?”

    沈白凤不可置信看着她,然后惨笑一声:“你当真不念旧情?”

    华容眨眼,满脸无辜:“旧情?我当然念旧情,不然这么多年,我怎么还会一直寻找承鸾弟弟?”

    “呵呵,你只念着你的承鸾弟弟,那我呢?”沈白凤死死盯着他,“我和承鸾,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华容掩嘴一笑:“当然不一样。好了,沈相公,你这身伤得赶快处理,不然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今日就此别过,你还是不要挂念我了,你该好好想想,我这应该去哪里告发你是逆犯之后这件事呢?你不如早点回去,和你现在的父兄赶紧抱头痛哭一番,好好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沈白凤咬牙,如今他胸口早已被血液濡湿一片,伤口剧痛不说,气息也很快虚弱起来:“没想到我沈白凤也有被人愚弄的时候。好,好得很!”

    华容慢慢退入黑暗中:“沈相公莫要难过,这江湖上向来是人吃人,被谁愚弄都不必意外。绿水青山,就此别过。”

    沈白凤额角冷汗淋漓,他在风中痴站良久,直到巡逻的士兵脚步声传来,方惨笑一声,扶着墙虚弱离去。

    这边宁楚仪与县令主簿伏在屋檐上,听下面房间里,王之礼一副谄媚声音道:“下官今日真是不敢置信,没想到魏王殿下竟然肯屈尊降贵来上洛这个小地方。下官能得魏王召见,实在万分荣幸,又不胜惶恐。不知魏王殿下怎能出的皇城……”

    李泰一笑,道:“三年前,当今圣上降旨让本王引召学士,主编《括地志》,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这上洛离长安极近,这不,本王正编到山南道,还在愁没有实地考察过,不知该如何下笔。这又接到你的请帖,就顺便来了。”

    “下官真是荣幸之至啊!”王之礼喜不自禁。

    “本王倒是不解,若是要招待本王,为何不去王县丞自家宅院,却非要到这烟花之地来啊?虽说这红袖楼是上洛最繁荣之处,我看比之长安的平康坊那就差得远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王之礼惶恐道,“这里穷乡僻壤,当然不敢奢望能入魏王的眼。只是,下官今日要说之事紧要非常,在家里说,怕隔墙有耳……”

    “哦,是什么要紧事在家说不得,却在这里说得?”李泰显然被挑起了兴趣,“王县丞不如说说看。”

    王之礼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是有关前朝的一件旧闻……”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为虚构,与具体史实不符之处,请勿较真。

    参考书目:《唐朝穿越指南》《唐朝定居指南》森林鹿著

    《隋唐格局》易中天著

    《唐朝那些事儿》冬雪心境著

    《中国的黄金时代》【美】查尔斯本著

    《隋末唐初那些事儿》姜正成著

    书中涉及真实历史人物,请参考正史,勿被本书误导。欢迎各位捉虫,留下评论。

    ☆、秘闻

    前朝旧闻?屋檐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王之礼真有闲心,隋朝都灭亡二十多年了,如今天下早已易主,百姓安居乐业,除了现在还在长安城里蹦跶的一些前朝旧员,怕是百姓都要忘记那段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日子了,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和魏王约在妓院聊前朝旧事。

    显然,李泰也被逗乐了,他闷笑一声,道:“王县丞是在同本王说笑?前朝旧事尽在史书中,本王素日里也经常和圣上谈起这些,每次聊起,圣上总是会叹息几声,之后便是教导众位兄弟,要汲取前尘教训,不可重蹈覆辙。难道,今日王县丞也想代圣上之责,教训本王几声?”

    王之礼顿时声音颤抖:“下官不敢!圣上天子显贵,地位尊极,下官区区贱民,怎敢僭越!今日下官所说之事与圣上说的大不相同,并非史书所记,恐怕这天下也是没有几个人听过的……”

    “难道王县丞是想讲野史给本王听?”李泰哦了一声,声音听不出究竟是否带有恼怒。

    “下官不敢!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所讲之事,绝非野史怪谈。此事与炀帝有关,殿下定是闻所未闻,然而下官也敢指天发誓,今日所言必定句句属实,如有虚妄,必遭天打雷劈,死无全尸!”王之礼信誓旦旦。

    李泰又哦了一声,像是被挑起了兴趣:“圣上曾夸本王博闻强记,满腹经纶,这世上竟然也有我闻所未闻之事。而且,又和那暴君有何关系?你倒是说说看。”

    王之礼却是迟疑了一下,道:“虽说与炀帝有关,然而下官要说的事,恐怕也会关系到皇室宗亲,在下位微人贱,怕言语之间会冲撞了贵人……”

    李泰满不在乎道:“本王许诺,若是所言属实,定然不会为难你。你先起来,坐那里说吧。薛臣,给王县丞先倒点水。”

    房屋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屋檐上的三人都吃了一惊,这房间里竟然还有别人?他们三人都未察觉到。又仔细听去,果然有一轻巧而不同于李泰、王之礼的脚步声,两步之后,便又安静下去,再也听不出那薛臣的动静。

    宁楚仪三人不免心悬了起来,看来这薛臣是个绝世高手。转念一想,又觉得无甚奇怪之处,这魏王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身边又岂会不留堪用之人守护而独自放他出京?然而偷听皇子与臣下谈话,乃是杀头的大罪。现在三人已经箭在弦上,呼吸吐纳之间更加小心,唯恐被那薛臣发现,惹来杀身之祸。

    只听屋内王之礼缓缓开口:“前朝炀帝乃是被部下缢死,这个殿下定然是听说过的吧?”

    李泰嗯了一声。

    不光是李泰知道,恐怕在场的都是知道的,但凡是读过史书的,又有几个不知道那个残暴不仁的前朝皇帝是怎么死的。

    炀帝逃难江都之后,不见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命王世充挑选江淮民间美女充实后宫,每日酒色取乐。大业十四年,他命人修治丹阳宫,准备迁居那处,然而部下将士因思念家乡,纷纷逃归,宇文化及发动兵变,占据行宫,将炀帝逼入西阁。叛军擒获炀帝,不准他饮毒酒自尽,命令狐行达将其缢弑。更凄惨的是,一代帝王,死后连个像样的棺材也没用上,由萧后与宫人拆床板做了个小棺材,偷偷地葬在了江都宫的流珠堂下。后又改葬于吴公台下,直到贞观四年,贞观皇帝平定了江南,才在隔年以帝礼改葬于雷塘。

    这段事宁楚仪经常听他的师傅陈玄之谈起,也常听他感叹。这位终日醉生梦死的昔日逃兵,谈起这位帝王,言语之间不免带上敬畏与愧疚。然而更让宁楚仪哭笑不得的还是他总是说起的那个眼睛血红的怪物。

    难道,那王之礼要对魏王说的,便是师傅常说的怪物之事?想到这里,宁楚仪竟然兴起好笑的念头。应该不会那么荒谬吧,这王之礼说的要真是这件事,怕是魏王立刻便要勃然大怒,斥责他荒诞可笑了。

    没想到的是,他猜到了开端,却没猜到结局。

    只听王之礼道:“只是,那日在西阁之事,还有些外人不知的。”

    李泰嗤笑:“既是外人不知,你又怎会知晓?”

    王之礼忙道:“下官会知道,是有缘由的。下官乃是襄州人士,家中有一族叔,名叫王必。他曾是炀帝贴身侍卫,在炀帝还是皇子之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炀帝被缢死那晚,他就在场。我族叔说道,当晚炀帝大声斥责背叛他的那些大臣,说他虽负百姓,却让他们荣禄兼极,却又为何要如此待他。又问是谁人为首,宇文化及便令司空明公宣读炀帝罪状,炀帝道:‘卿为士人,何为亦尔?’司空明公因觉羞惭,便转身走了。”

    听到这里,房檐上伏着的三人还不以为然,屋里的李泰却不由信了,因为王之礼说的司空明公,指的便是曾官至尚书右仆射的封德彝。封德彝曾是隋朝旧部,在江都之变后,他先是投靠了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兵败后,他又归了唐朝,成为他父亲麾下一员战将,为大唐定天下出了汗马功劳。

    贞观元年,封德彝病逝,圣上为此辍朝三日,追赠司空,赐谥为明,是以现提起他都称司空明公。

    此段经历令封德彝羞惭万分,从来不愿与他人道。只在归唐之后,尝与圣上闲话当年时提起此事,提到当年炀帝道他的这些话,言辞话语间不无愧意。倒是圣上安慰他道:“公乃我大唐肱股之臣,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那炀帝乃是作法自毙,众人叛之,合乎天应乎理,公何惭之有!”这才作罢。

    这些事情,李泰是皇亲贵胄,知道不足为奇。然而王之礼一个小小县丞,若非曾耳闻目睹,绝难知晓,是以李泰对他说的话信了大半。他追问道:“如此,本王信了你的话。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他人不知的事情。”

    王之礼吞了吞口水,道:“我族叔当日有心维护炀帝,然他一个阉奴,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炀帝被缢死。只是……”他顿了一下,又吞了几口口水。屋内烛火忽然也晃了一下,一阵怪风吹过,窗户随风翻动,发出嘎吱怪响。屋檐上伏着的宁楚仪三人也忽觉后心发凉,直如有人在他们身后吹出一口气般,顿时头发几乎竖起来。

    “炀帝死的那一刻,忽然眼睛血红,喉咙里发出怪声,咯咯作响,之后,一道黑烟从他身上冒出。那令狐行达吓得半死,差点弃索逃命。在场几十人亲见,炀帝身上黑影化成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形状,附在宫殿的幕帘上,一双血红的眼睛虎视眈眈看着众人……”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怪风吹起,窗户像是被人大力拉扯发出扭曲的嘎吱声。李泰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声音不悦道:“薛臣,却把窗户关上吧,这风吹得让人烦躁。”

    薛臣应了一声,便要来关窗。

    宁楚仪三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屏气凝息,待薛臣关窗走后方敢缓缓吐出气来。

    窗户关上,王之礼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三人静气宁心,待风声小后才又听王之礼道:“那怪物见众人对它兵刃相见,不敢多留,转身踏影而去。”

    李泰冷哼一声:“本王道王县丞要讲的事情有多重要,原来还只是野史怪谈……”

    “下官不敢!”未等魏王说完,王之礼又是跪下,“下官对天发誓,如有虚假,天打雷劈。况且,下官今日所说,也是有人证的……”

    “哦?”李泰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就在这上洛团义坊内,有个叫陈玄之的武术教头,此人当年曾是炀帝的禁军一员,当晚的事情,他也是目睹的。他喝醉酒之后曾与我提起,与我族叔说言分毫无差。他能替下官作证,证明下官所言非虚。”王之礼跪着朝前爬了几步,“殿下若是不信,自可叫人前来对证。”

    宁楚仪心中一凉,糟糕,这王之礼怎么把他师傅给抖出来了,不好!就怕这魏王被愚弄,要迁怒他师傅。

    李泰道:“混账!当本王有那么闲,有功夫为了你这胡言妄语专门抓人来对质?你当本王是何人了?胆敢如此愚弄本王,此獠当诛!”

    噌的一声,薛臣便要拔刀将王之礼斩于刀下,王之礼磕头如捣蒜:“殿下慢些动手,即便是死,也请听下官把话说完。”

    宁楚仪心中暗骂,好你个王县丞,真是吃饱了撑的乱攀附,这下子我师父要被你害惨了。

    李泰冷哼一声:“也好,就让你说完,让你当个明白鬼。”

    王之礼道:“在场众人都只道那是个怪物,只有我族叔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哦?不是怪物,那又是何物?”李泰啜了口茶水问道。

    “那,那物乃是一种神兽,名曰麒麟!”王之礼声音颤巍巍道,“此乃炀帝亲口对我族叔所说,绝无虚言。”

    麒麟?屋外的宁楚仪三人愣住了,屋里的李泰也愣住了。

    半晌,李泰嗤笑一声:“当真是个胆大妄为的獠奴。麒麟乃是祥瑞之兽,又怎会从那暴君炀帝身上钻出来!”麒麟为何物?麒麟是瑞兽,不伤生灵,乃天下众人最宠爱之象征。只听闻麒麟一出,天下祥瑞,今日竟然听闻与炀帝之死有关,李泰顿觉荒谬至极。

    “此乃炀帝亲口所说,炀帝当初还是晋王之时,有一日,一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那人自称麒麟,他对炀帝道:‘君乃上天选定之人,日后必主天下。今日受我一拜,不日将降生汝宅。’说完,那人就对炀帝跪下,五体投地拜了个大礼,之后就消失不见。就在第二日,文帝就做了个梦,梦见有天人降生杨家,挨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当时还是晋王妃的萧后有了身孕,之后炀帝也果然主了天下……”

    李泰见他越说越离谱,不由大怒,伸脚将王之礼踹了个跟头:“大胆獠奴,还没完没了了!我当有何要事相告,却原来是戏弄本王,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本王怒气。”

    “殿下饶命!只是,即便殿下现在就要砍了在下,在下也要把事情说完。当初那麒麟离去时在我族叔胸口踏了一脚,我族叔胸口留下两道黑痕,当场断气而亡。我族叔死后,被葬在炀帝身边做陪葬,后来陈棱为炀帝发丧,只挖了王子皇孙的尸体去,我族叔被遗弃在外。然墓土松动,我族叔还魂复活,自己从墓里爬了出来。之后便趁着战乱逃回了襄州,还是在下替他送的终。我族叔十年前重病身亡,我替他下了葬。然而年前我回乡,听闻有人翻动我族叔墓地,我便前去查看,发现已经死了九年的族叔面貌依然栩栩如生,宛若活人。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襄州查证,我族叔的尸体还在棺材里躺着,到现在还没烂,那两道黑痕也还在。”

    李泰安静了一会,这王之礼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听起来全像是假的,然而他脸上表情信誓旦旦,毫无动摇之色,一时之间,李泰也疑惑了,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王之礼见李泰表情,立刻趁热打铁:“下官发誓,所言之事,句句属实,如有欺骗,定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李泰迟疑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告诉本王,又打算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本王替你寻来这麒麟不成?”

    这时,忽听屋内薛臣大喝一声:“什么人在外边?”

    宁楚仪三人一惊,糟糕,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太严重,实在扛不住,说好的8000要食言了,鞠躬道歉

    ☆、行刺

    屋檐上的宁楚仪三人心中一惊,还当自己被薛臣发现,却听一道谄媚声音道:“是小的想来问问县丞可需要什么酒水,要不要招呼几个姑娘作陪,没想到惊扰了贵人。”原来是个龟公。

    宁楚仪三人惊出一身冷汗,听见下面有人开了门,王之礼叱道:“田舍儿,我与贵客正说要事,你作何鬼鬼祟祟……”他话没说完,忽然没了声息。宁楚仪鼻端敏感闻到一丝血腥味,顿时皱起眉头。接下来,房门被撞开,薛臣惊呼一声:“殿下小心,是刺客!”之后下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宁楚仪三人也懵了,事态怎会发展成这样?陈庆炎抬手招呼两人回到房内,急切道:“不好,魏王不能在我的辖区里出事,不然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宁楚仪正打算抽刀冲出去,却被傅培安拉住:“宁公人,你莫要现身,快从窗户出去,再从前院进来。”

    此时,打斗声已经惊动到院中众人,奔走呼救声已经响起。宁楚仪未及细想原因,只是顺从点点头,立刻从后窗翻了出去,又疾走一番来到正门,正遇见个惊慌失措的博士,那博士见了宁楚仪立刻上前:“这位公人快来,里面出了命案了。”

    宁楚仪立刻加快脚步朝里面冲去,那博士也来不及细想为何他不要人带路便准确找到地方。

    到了现场,刺客已经退走,陈庆炎与傅培安蹲在地上,王之礼心口被插一把匕首,眼睛睁得圆圆的,已然毙命。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熏得宁楚仪脸色白了一白。

    边上一个腰腹圆润的年轻男人脸色难看地坐在榻上,体型虽胖,面庞倒是清秀俊俏,只是因为惊吓,颜容略显阴沉。边上一个略见年长的男人捂着手臂站在一边,皮肤微黑,双目炯炯有神,虽然手臂负伤,面色却不见痛楚,应该便是那薛臣了。

    不愧是皇子,遇到刺客,还能这般镇定。若是常人,怕是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宁楚仪心中暗叹一番,强忍着血腥气走上前去,道:“犯人朝着哪边去了?”

    傅培安伸手朝着西边一指,宁楚仪正要起身追去,李泰喝了一声:“不用追了,早跑远了,追上去也是做无用功。”

    陈庆炎也皱眉道:“那贼人身形甚快,这位郎君已经是身手了得,那贼人顷刻之间便伤了他,见了人多,二话不说便退走,不到片刻人影都看不到了。”

    薛臣脸色冰冷,哼了一声。

    宁楚仪只好留下,陈庆炎站起身道:“真是不巧,宁公刚还说令兄在家等你回去,恐怕这还没走出康宁坊,事情就找上门来,哎。”

    此间宁楚仪心思百转千回,已经明白了陈庆炎的用意,是怕李泰起疑心,毕竟三人刚刚还做了魏王的梁上君子,若是事情败露,他们便是长着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时他立刻装出无奈的样子:“可不是,某刚出了门口,听到里面闹哄哄,便又折回来看看,没想到竟出了这等大事。怎么,受害的是王县丞?何人所为?”

    傅培安道:“是一穿龟公衣服的年轻男子。那人刺死王县丞之后,又朝这两位郎君动手,幸好这位郎君武艺了得,惊退了凶手,不然……”

    陈庆炎整了整衣冠,对李泰拱手一礼道:“这位郎君受惊了,在下陈庆炎,乃是这上洛的县令,这位是主簿傅培安。今日出了这等大事,乃是陈某失职,让二位郎君受惊,陈某深感不安。那刺客明显是冲着二位来的,可是你们的旧识或者仇家?”

    薛臣冷冷道:“放肆,这位是魏王殿下。”

    陈庆炎先是装作迷糊:“魏王殿下?哪个魏王殿下?”接着恍然大悟一般,“啊,魏王殿下!”他脸色一变,却强自撑着问:“虽然要冲撞贵人,在下也要问,可有公验带在身上证明身份?”

    薛臣脸上带了怒意,李泰却是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卷文书道:“陈县令这般谨慎,反倒让我安心。”

    陈庆炎脸上又惊又疑,拿了文书翻看,下一刻便双手捧了跪了下去:“下官该死,竟不知魏王殿下驾临此地,因为陈某失职,让殿下受了惊,还让薛校尉受了伤,下官难辞其咎,还请魏王殿下责罚。”

    见到陈庆炎跪,傅培安和宁楚仪也装模作样跪了下去,其他匆忙赶来的众人见状,虽不明就里,也稀稀落落跪了一地。皇室贵胄,这等穷乡僻壤之人能得几回见,众人虽跪,却都又偷偷抬起脸暗暗瞅着李泰,觉得多看几眼便能倍有面子。

    李泰摆摆手:“你且起来,本王微服出访,不曾惊动他人,你不知不怪。”

    陈庆炎行了个大礼,从地上起来,道“看来是殿下出京的消息走漏了,引了贼人上门。那贼人下手狠毒,对王县丞一击毙命,看起来绝不会是个生手。培安,你怎么看?”

    傅培安垂着眼皮道:“那贼人虽然穿的是龟公衣服,然绝对不会是这红袖楼里之人,怕是冒名顶替潜了进来的。我已交代下去将院子里所有的龟公都集中起来,看看是哪个的衣服被剥去了,刚也已经叫人去传了府兵,府兵即刻便到,定将魏王殿下护得周全。宁公人正好在此,等叫了沈仵作……”

    李泰却是打断他的话,冲陈庆炎挥了挥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陈庆炎过去了,李泰对他耳语一番,陈庆炎脸上露出惊异之色,然不久便连番点头,也不知道李泰吩咐了什么,他都应了下来。

    之后陈庆炎走来对宁楚仪道:“魏王殿下说,他为人低调,不欲掀起风波,这件事便当做流匪作案,让宁公人速速拿了犯人结案便可。”

    流匪?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会有流匪出没?但是魏王这般吩咐,也正好应了大家的心思。皇族被刺,那是多大的过失,魏王今天能这般处理,简直是帮了大忙了。众人都乐颠颠行了个礼,感谢魏王恩典。宁楚仪此时已经被血腥气熏得头脑晕乎乎,听了吩咐连忙答应下来。

    不多时,府兵来了,李泰与薛臣在众官兵围绕下去了县衙,陈庆炎作陪先跟着回去,傅培安与宁楚仪带着一些人手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李泰一走,傅培安与宁楚仪面面相觑,都长叹一口气。

    “那刺客武艺高强,凶残狡猾,宁公人缉拿犯人,要辛苦了。”傅培安摇摇头,“今天出了这等大事,那讨人嫌的必然要受牵连,哎,恐怕好日子要到头了。”

    宁楚仪安慰道:“缉拿凶犯是宁某本分,谈不上辛苦。倒是陈县令……魏王不会为难他吧?”

    傅培安仰头望天:“不知道,大不了他辞官不做,我与他一起回去种地。天下这么大,难不成还能饿死我俩不成。”

    宁楚仪心道,这傅主簿虽然平日里总和陈县令斗嘴作对,这个时候竟然丝毫没有退却打算,满满一副与陈县令共进退的样子,两人之间这关系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傅主簿对这案子可有什么看法?”宁楚仪知道傅培安是见多识广之人,往日只以为他好风雅,是个满腹墨水的读书人,今日见他竟然也武艺高强,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想到眼下要破的案子,不免头疼。

    傅培安静默半晌,示意他靠近点,方低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这案子都是破不了的。还是及早为自己找个退路吧。”

    “为何?”宁楚仪不解。

    傅培安垂下眼睛:“这天下,敢对皇子动手的,又有几人?”

    宁楚仪静默,转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传言魏王宠冠诸王,这天下对此不满的人早已众多。这些人中,有几人更甚,也包括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人。据传李泰的恩宠程度早已直逼东宫……别说凶手难抓,便是被抓到了,恐怕也……

    宁楚仪虽然偏好正义,却也没有这般不识相。皇家的事情,他这等平头百姓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那傅主簿看,我们该如何是好?”他也幽幽叹口气,不抱希望地问着傅培安。

    傅培安冷笑一声,转眼看了看地上王之礼的尸体:“他死了倒是干净了,留给我们的烂摊子还不知得收到猴年马月。”

    宁楚仪心中一突,不管如何,王之礼毕竟曾经是傅培安的同僚,今日惨死,不见傅培安有半点忧伤,看起来倒像是颇为快意,难不成,两人竟然有私仇不成?而且,细想一番,他总觉得傅培安会拉他来这里,不像是意外……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宁公人也莫多想了,还是专心抓刺客吧。”傅培安冲宁楚仪揖了一礼,转身施施然走了。

    宁楚仪收拾起异样心思,回了个礼,目送他走出红袖楼。

    房间里实在腥气太重,宁楚仪被熏得头晕目眩,眼睛也热乎乎,被紧紧糊了起来。他揉揉眼皮,走到屋外去透气。

    走廊里,假母鸨儿带着一众龟奴在府兵的围困下正瑟瑟发抖,见了他出来,小六靠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个清晰的鞋印子:“头儿,现在咱们怎么办?往年十天半个月也没个命案,今天一天见俩,真是邪了门了。”

    宁楚仪指指脸,小六伸手擦擦印子:“嘿,别提了。大半夜被人从家里提溜出来,恶婆娘生气了。”

    宁楚仪笑了笑,环视瑟瑟发抖的众人一圈,叹口气道:“先把王县丞的尸体搬回去吧,再去沈家请来神郎君,咱们今晚也别指望休息了,就算是做做面子,也带人挨家挨户地搜搜,能早日缉拿到犯人,便能早日安身了。”

    小六哦了一声,探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王之礼,道:“县丞大人死的好惨!你说他往日里,这等地方是脚步都不敢踏进来,没想到今日才来一次,便把命丢在这里。我家里的恶婆娘说的对,这男人啊,没有花心的命,就别得花心的病,安安分分守着家里的母夜叉过日子才是正经。”

    宁楚仪:“……”

    “头儿,你眼睛红的真可怕。你这里让让,我先带人把王县丞给抬走。”

    宁楚仪与小六分头带人在上洛搜了一夜,也没有结果。直到天色将晓,才得了令回家稍作休整,白天再去覆命。

    宁楚仪揉揉酸涩发胀的眼睛,正要翻墙回到家,忽然边上一道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他……

    那人远远站在矮墙边,一双绿莹莹的深目正凝视着他,破晓的露水将他的黑袍打湿,使得他的身影也显得厚重起来。

    宁楚仪面上一阵潮红,看着他的眼光有些不自在起来。该不该上去说一声,这么巧,你起的这么早?然而死活张不开嘴,腿上也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去。

    那人眼睛里带了笑意,伸手冲着宁楚仪比划了几下。宁楚仪疑惑地指着自己,那人是在叫他过去吗?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通跳着,他抬起重若千斤的脚,忐忑不安地朝那人走去。

    那人见他走近,伸手捉住了他的胳膊,一阵寒意贴上身,轰的一下,宁楚仪面上如红色染料炸了开来。

    ☆、观阳

    “怎,怎么了?”宁楚仪压低声音,偏过脸掩饰脸上红晕,然而声音里的颤抖无法遮掩。认识这么久,还是两人第一次有交流,他紧张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而且那人身上有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香,檀香?麝香?甜腻又勾人,让他被血腥气熏得晕乎乎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下午的春梦,也不由得更加紧张。

    那人眼睛带上笑意,用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掰开宁楚仪的掌心,在那上面写字。

    刚回家?夜里还要巡执?

    宁楚仪吃了一惊,这人竟然会书写汉字。他不是胡人吗?他不是祆教的祭祀吗?

    祆教,又称拜火教,乃是波斯胡商信仰的宗教。上洛地方偏僻,胡商数量寥寥,然而他们还是在这里建立起了祆祠,祠中平日烧着三坛熊熊大火,这人便是供奉祆神的祭祀。

    时朝廷虽然不禁祆教,却有法律条文明文规定,大唐百姓不可信奉祆教,违者重罚。宁楚仪家与祆祠只有一墙之隔,平日里与他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认识这么久,他们只有眼神上的交流,从来不曾面对面交谈过,更别说今日这般近距离“说话”了。

    即使隔着手套,他的手指也带着寒意,划在宁楚仪的掌心,一阵阵沙痒,这样的接触太亲昵,宁楚仪下意识想躲避,心中又隐约有些不舍。我这是怎么了?他心中问自己,然而无法回答。

    “我是捕快,不用巡执。昨夜有流寇作案,我带人去抓凶手。”他低声回答。

    那人眼睫扇动一下,又写道:一夜未睡?

    宁楚仪点点头。

    困?

    “还好。”

    跟我去个地方?

    宁楚仪心脏疾跳,跟他出去?他是在做梦吗?他从来不曾想过,他会与他有这样的交集。看着他带着诚意的眼神,他脑中不由乱成浆糊,他听说祆教甚是排外,绝不随便传教,也基本不收汉人教徒,只在胡人间内传。而且祆教教规奇异,一般百姓也只在赛祆(祆教宗教活动)时围观一下胡人风俗,甚少有攀附之心,更别说和祆教中血统高贵的祭祀有来往。

    怎么办?宁楚仪心里乱成一团,只是怔怔看着那人,一时之间也未答应下来。

    那人眼神深深,似是看出宁楚仪心中的游移不定,他又接着写道:出城有事,听闻有流寇,心中不安。可愿作陪?

    原来他在怕流寇?宁楚仪一愣,他想与他解释其实并无流寇,然而与那人绿眸对视后,只见其中只余神秘悠远,不见丝毫恐惧,心中立刻明了。

    “好,若不嫌弃,在下护着你去。”他顿了一下,“你需要教众跟随吗?”

    那人摇摇头,抬脚便走。宁楚仪安静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之后,那人回头招手,示意宁楚仪走在他身边,宁楚仪心神一荡,脸上腼腆,上前与他并行。

    “你……”宁楚仪觉得两人之间太/安静,鼓起勇气搭话,然而一开口,脸又红了个彻底。

    真是,这毛病真要不得!宁楚仪腹诽自己,然而自小的毛病,总也改不了。“你出城是要做什么?”

    宁楚仪紧张瞅一下那人藏在黑袍中的手,然而那人只是侧过脸,眼睛冲他弯一下,随即转过了头。

    宁楚仪心中松了一口气,算了,还是安静着吧。

    天虽未亮,坊间已经有商贩开门营业。有打着赤膊贴烧饼的胡人,有挑着粪桶走街串巷的收粪工,还有些要出远门,早起赶路的人。

    宁楚仪一夜未进食,烧饼的香气传来,顿时腹中一阵鸣唱,边上那人楞了一下,转身走了开去。

    宁楚仪脸上尴尬,却见那人径直走到打饼的胡人摊边,身上摸出两个铜板,打饼的胡人立刻用油纸包了两块递过来。

    那人将饼递给满脸尴尬的宁楚仪,眼中带上笑意。

    宁楚仪讪讪接过,那一口多谢结巴了半天方说出口。

    真是太窘了,为何想和这人流畅交谈那么困难?明明面对别人的时候没那么难,这人身上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那人很体贴地转过脸,这次走在前面,宁楚仪在他身后闷头吃着饼,一口咬下去,烧饼香脆可口,葱香四溢,热乎乎地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他不由露出笑容。

    两人一路走到城门口,天亮鼓声一响,城门洞开,两人依次出城去。那人不紧不慢走在前边,宁楚仪在身后默默跟着。出城后那人转身换了个方向,踏上山石小径,却是向山中行去。

    宁楚仪满腹疑问,他要进山?进山打猎?不像啊,若是要打猎,为何不带把弓?或者是进山采药?不像……

    他路上想了很多可能,始终猜不透这人究竟是要来做什么。

    那人一路也不停下,看不出身上究竟有没有功夫,只是走了许久,脚步依然轻盈。待进入山林,那人带着宁楚仪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只是不停向上,丝毫没有停下解释的打算。

    宁楚仪心道,他与这人无冤无仇,甚至是同住一坊的邻居,总不会有心害他的。而且自己一身武艺虽然不说是天下无敌,在这个上洛至少也是罕逢敌手,不管这人要做什么,尽管去就是,有什么可怕。于是一声不响跟着朝山上爬去。

    终于,两人登上山顶。居高临下,山色玉翠,城下有白雾环绕;而上,朝阳穿破层霞喷薄而出,万丈金光笼罩云海,神圣庄严,不可言喻。宁楚仪一时也被这景色陶醉,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嗫嚅道:“你,你带我来此地何为?”

    那人转过脸,晨光将他如羽长睫染成金色,与眼中两泓祖母绿交相辉映,宁楚仪一时神情凝滞,眼神沾在其上无法移开。

    那人挽起宁楚仪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好看?

    问的是景,亦或是人?

    宁楚仪尴尬移开视线,点了点头,不管是人还是景,皆是美不胜收。难道,这人竟是带他来看日出的?不可能吧!他挥去脑海中的荒谬想法。

    那人继续写道:与汝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写罢,眼睛带着捉狭的笑意望着宁楚仪。宁楚仪脸上火辣,连忙缩回手,心中如波涛荡漾,这是什么意思?他写的乃是屈原河伯中一句,写的乃是河伯与女神相恋。这人写的时候将女写成了汝,这是在调笑还是……

    那人垂下眼睫,又拽过宁楚仪的手:心中烦闷,与我一叙?

    宁楚仪呐呐开口:“你不高兴?为什么?”

    整日无事,不若你繁忙,闲人自生事。

    “其实闲着挺好的,若这天下之民不下田而能得温饱,不劳作而能着华裳,不征战而能得久安,不辛劳便可得安逸,那便人人都愿清闲。”宁楚仪温声道。

    那人眼睛带笑:因何做捕快?

    为什么做捕快?宁楚仪笑了,为什么当初要做捕快?捕快虽为衙役,却是贱民身份。平日拿贼、破案追租税,常与恶人打交道,得罪者众,乃是贱业,正经人不屑于此。家有捕快,三代不得参加科考。

    然而捕快行的又是官府之事,贱民行公权,谁人敢得罪?在宁楚仪当捕快之前,上洛的捕快风气甚恶,那些捕快动辄拿人、锁人,定期去商贩那收取钱财,美其名曰保护费,若是不给,便寻缘由给拿下,只要去了县衙,必然要九死一生,因此众人皆惧。

    到了节前年后,还会故意行恶,比如故意弄个无名尸体趁夜放在殷实人家门前,待事发后上门索取钱财;又或者让娼妓装作良家妇女勾引路过行商,之后再以拐带妇女之罪拿人,借此套取钱财。宁平举便曾遭此冤,是以宁楚仪通过陈玄之的门道,捐钱买了个捕快职位,之后便借一身高明功夫与刚正不阿性格,将前任捕快挤走,成了今日上洛的捕快头子。

    “若是某言为天下太平、律法公正,祭祀可信?”宁楚仪笑问。

    没想到那人确实眼角带笑,点头答应。

    我信。

    宁楚仪一愣,心中滋味莫名。他摇摇头,低声道:“宁某没那么好心,宁某只是想让家人亲友安心度日,不必受那些恶人搅扰。若手中无刀,身上无权,又怎么护得亲人太平!”

    那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护他人,谁人护你?

    宁楚仪心中一暖,道:“七尺男儿,宁某可以自护。”

    我护你如何?

    宁楚仪看向那人双眸,见其中诚意一片,不像是玩笑。他凝思半晌,红着脸道:“祭祀是在向我传道吗?”

    祭祀:……

    祆教不收汉人教众。

    宁楚仪连忙转移话题:“祭祀应当是波斯人吧?”

    非也。

    “那是汉人?”

    祭祀摇头。

    看来是不愿回答,宁楚仪笑了笑,鼓起勇气问:“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宁某该一直叫你祭祀吗?可有方便宁某称呼的名号?”

    那人执起宁楚仪的手,在他掌心缓慢写道:子硕,汝可唤吾子硕。

    子硕……宁楚仪在心中念了好几回,这祆教祭祀的名字,却为何是个汉人名字?他口中略带犹疑道:“直接唤这名字,会否太过无礼?”毕竟两人的关系也还不至于如此亲密。

    那人没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

    “如此,宁某就得罪了,私下里,就称你为子硕兄可好?”

    那人笑着点头。宁楚仪也是心中大悦,两人并肩凝视东方朝阳,观云海堆叠,清风过林。

    良久,宁楚仪轻叹:“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子硕点点头,转身先行欲下得山去。宁楚仪跟在身后,刚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脸上神情大骇。

    子硕背影坚毅,走姿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只是……

    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探讨

    “头儿,你不是回去睡觉了?怎么这么早就来县衙了?”小六见到宁楚仪一阵咋呼,“县令大人吩咐过了,让咱们两班轮着倒,可不能把人都给累倒了。”

    “我兄长在家杀了羊,还捆了一只鹅,说要宰了做下酒菜,血腥气熏得我无法入睡。”宁楚仪笑了笑,指了指他脸上的鞋印:“你娘子为什么又生气了?”

    “嘿!别提了!早上刚回去睡下,那恶婆娘就把我弄醒,说让我趁热吃了早饭再睡。老子正困得慌,哪里有什么心情吃早饭,就嘟哝了几句,这不,一鞋底抡上来,两边脸都开花了。老子和她大吵一架,气不过就又回来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她。”

    宁楚仪笑笑,小六嘴上这么说,心里可舍不得。婆娘好不好,自己心里最清楚,虽然是抱怨,分明是在显摆着恩爱。

    “对了,魏王殿下在哪边歇息?”宁楚仪问道。

    小六又嘿了一声:“头儿,这你就消息落后了吧。今个儿一早,那个魏王殿下就回长安啦。临走倒是撂下狠话,说给咱们半个月时间,半个月抓不到刺客,叫县令大人提头去见。”

    这就走了?宁楚仪皱眉道:“只给半个月?那刺客明显是从长安跟过来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出城去了,若是这样,别说半个月,就是给咱们半年,咱们也未必能交差啊。”

    小六压低声音道:“头儿,这事咱也想过了,咱们尽心尽力便是。若是实在逼不得已,咱们就拿个要斩首的死囚充数,就说抓捕的时候不小心失手,一刀给砍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是挨了板子,也比掉脑袋好。”

    宁楚仪皱了皱眉,未置可否。

    “王县丞的尸首,沈郎君验过了吗?”

    小六摇摇头:“听说沈郎君病倒了,暂时卧床不起。刚沈县尉来替他告了假,又差人另寻了一名仵作,现在还没上门。早上王县丞家里的娘子来哭了一通,县令大人劝慰一番,让她为了年幼的孩儿,切莫过于伤心。沈县尉吩咐了,王县丞是被一击毙命,这验不验,也大差不离。过过场,晚点就收殓了,回家安排后事吧。”

    “错也,”宁楚仪摇头,“这验与不验,还是有区别的。沈郎君生的什么病?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竟然卧床不起?”

    “这我就不晓得了。沈县尉说,就是感染了风寒,一时胸闷烦躁,头疼体酸,稍微歇息几天便好。”

    这秋高气爽的时节,竟然也会得伤寒?况且,沈白凤功力深厚……

    宁楚仪垂下眼睫,道:“如此,我先同仵作去验尸,晚点亲自上门探望他。”

    小六不解:“头儿,那王县丞乃是他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那还有什么好验的?”

    宁楚仪笑了笑:“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小六连忙摆手:“头儿,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不想一早就沾那晦气。你只需开口说抓什么人,我一定使劲全身解数给你把人抓回来。”

    宁楚仪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停尸房走去。

    路过中庭的时候,看着庭中树影摇曳,他不禁晃了一下神。

    子硕……

    子硕……

    他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子硕没有影子……不,其实是有的,只是较之常人,几乎是淡到看不出来。

    难道,祆教的祭祀,真的如传言一般,不是常人,乃是天上之神?

    为何子硕从来不开口说话?难道是不能吗?也如他兄长一般……

    他身上那奇异的香味又是什么?

    每次闻到那香味,他都会觉得很安心,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点眷念,就好像那香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陪伴着他一样。

    然而,分明子硕是一年前才出现的……可为何莫名就会对他生出好感,希望可以亲近他,与他深交?

    若是常人没有影子,他该害怕才是,只是若是子硕,他竟然会按捺下心中疑虑,继续与他笑脸相向……

    子硕啊子硕,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与他人如此不同?

    宁楚仪在县衙忙碌,沈白凤躺在床上看向窗外,脸上表情如同麻木的偶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长夜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不管是一个人拖着重伤之躯翻过围墙回到院子,还是一个人咬牙烧水包扎伤口,都比不上也许明日便要被抄家灭族的恐惧更加折磨人。

    他沈白凤就是个天下最大的蠢货!他竟然会相信华容!

    华容是不一样的!别人不知道华容的身世,他却是知道的。毕竟他们的父母差一点就为他们定下亲事,若不是那日变故太过突然,也许他们早拜了堂,现在已经儿女成群。

    可是为什么?华容不是一直在找承鸾吗?当年华容与承鸾年纪相仿,性格相投,时常玩在一起,那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即便华容与他不比承鸾亲近,也不该如此叛他才是。

    除非,华容寻找承鸾,不是为了往日旧情……

    还有那宁平举,分明不是什么又聋又哑的粗人,却为何如此伪装,埋伏在宁楚仪的身边?

    他闭上眼睛,挣扎着从榻上起来,大喊道:“应儿,快过来!扶我去见我父亲!”

    应儿连忙从院外冲进来,几步之后,宁楚仪也施施然跨步进来。

    “沈郎君,怎么了?快别乱动,你生病当好好躺着休养才是。”宁楚仪丢下手中陶罐,匆忙去帮应儿扶沈白凤。

    “你怎么会在这里?”见了宁楚仪,沈白凤神色复杂,转眼,他露出招牌的浪荡笑容,道:“早上县衙差人让我去验尸,不幸沈某染了风寒,抱恙在床,便推辞了不去。宁公人这是来验明真伪的?”

    宁楚仪腼腆一笑,将他扶上矮榻盖上薄被:“沈郎莫要调侃在下。在下是情真意切来看望你。”

    “哦?情真意切?如何真?如何切?”沈白凤笑得一脸暧昧,手中没了折扇,手指只能凭空抓了几下,最后捏了被角狠狠揉了几下。

    宁楚仪顿时脸红,唾道:“沈郎怎么生病也没个正形?不过也好,你精神看起来这般好,刚好来替我看一看。”

    “看什么?难道你是要督促我这个病号来替你做事?”沈白凤哼了一声,“宁公人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沈某还真当你是真心诚意来看我,原来是来趁火打劫的。应儿,还不拿扫把把这丧尽天良的给打出去。”

    应儿木着一张脸,只当没听见。

    宁楚仪乐了一下,摸出一卷文书,打发了应儿出去,嘴上飞快将昨晚事情说了一下,只是略去了他与县令、主簿躲在屋檐上偷听那一段。

    “什么?魏王来了上洛?”沈白凤听完并未如宁楚仪想象般调侃他去红袖楼这件事,而是露出吃惊的神色,关注起魏王来。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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