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晚照对情浓

正文 第6节

    晚照对情浓 作者:刀刺

    第6节

    “没有,我爸比我妈大十七岁,严格来说也不算晚婚晚育吧?”

    舒照贼兮兮道:“你爸是个老财主吧?”

    “嗯,”莫浓笑着回:“我爸是个老财主,我是个小财主,赶紧抱紧大腿,我开心了赏你几个银子。”

    玩笑归玩笑,舒照跟莫浓相识多日,对他的背景全凭猜测,现在有机会探听一二,倒也免不了八卦好奇。但你跟人非亲非故,总不好一开口就问:你家有多少钱,你是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都有什么人,都发生过什么事儿。

    开玩笑,又不是民众普查,也不是法官断案。所以舒照拐着弯儿问:

    “你爸都八十了还没抱上孙子,没催你?”

    莫浓确实不负舒照所望,叽里呱啦就把生平背景全说了。

    但其一,莫浓既非大富大贵,也不是穷苦大众,他家跟大部分小康家庭差不多,构成十分简单,心智相当健全,说起来也无丑闻无压力。

    其二,他在人情世故方面真不如舒照见多识广一肚子弯弯绕,不愧他的好青年称号,在此方面颇为单纯。

    “我爸去年中风摔了两回,现在在疗养院,想抱孙子也无能为力。”

    “疗养院?”舒照觉得此机构名头听起来很高大上,“一个月不少钱吧?”

    莫浓略沉思了一下,说:“一个月算上他的养老保险和各种报销,大概一万五吧。”

    “一个月一万五?挺贵!”舒照咬着筷子,空出来的手去开星爸爸的咖啡,“你不回去照顾你妈忙得过来吗?”

    莫浓接过咖啡还说了句:“抽烟喝咖啡致癌,以后别喝咖啡,喝茶吧。我爸不让我回去照顾,前两年老头儿行动能力还很顽强时,给他送进养老院住了一个星期,差点儿要翻墙出来,说里面环境太压抑,那些老头儿老太太了无生趣,像精神病院。

    给他送进这个疗养院呢,一个是环境好有助于身体恢复,第二个是医疗措施很完善,每个星期做体检,不用我们看着。我妈两个星期去一趟?”

    他有些不确定,“反正送进这个疗养院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我妈,她爱玩儿,好美。我妈严格意义上不算美人,不过她很会折腾,我记得我初中时她就去垫鼻子、纹眉纹眼线、拉皮,她弄得早,所以现在看起来整容的痕迹也不明显,就是比同龄人要年轻。

    她其实也不愿意照顾我爸,其实以前我还劝她离婚来着,因为她在外面一直有人。”

    舒照对此不是很惊讶,在他所见过的人和经历中,很多夫妻双方都各自有姘头,不过是明显与不明显,戳破和不戳破的差别。

    “你不生气?”

    莫浓很淡然地摇摇头,“有的时候感觉婚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没那么神圣。”

    他突然来了兴致,放下筷子捧着咖啡颇为怀念的跟他讲起过去,

    “我上小学时,我家离我们学校就一百米。我读书不好,初中我爸就花钱把我买进好学校,那时我家开手机店,学校离手机店也就两百米,高中没变。一直到大学我才有机会脱离家庭。

    有回……大概初中,我中途翘课回家,看到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姑娘从我爸妈卧室里出来,她走了以后我爸给了我好多零花钱,嘱咐我别跟我妈讲。

    其实没必要,因为我妈从来都知道。我上高中时,猜出来我妈在外面也有人,而且我妈后来明确告诉我,那人挺有钱,也挺帅。

    我就问你为什么不离婚,我妈说都一样,跟谁过都是过。

    我去年发现我被绿了,我就跟我妈说我要离婚。

    我妈就劝我,别离了,说婚姻就是很无聊,双方都背着彼此各过各的,但你总得有孩子吧,你总得有个家,当你回家时,家里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逢年过节有个伴儿,这算是人生中一使命,重点不在于陪你完成这个使命的对象是谁,重点在于你得完成它。你就算今天离了,你以后再找,等过个一段时间你发现还是那样,所以就凑合吧!

    可我真不想凑合,我跟绺绺,就是我那前妻,我俩就决定结婚、装修房子准备婚礼那段时间,就有点儿不想过。

    太烦!七大姑八大姨,从房子的装修风格,到订喜糖盒子这种小事,凡事必吵。吵到最后都不愿意吵了,全随便。

    还有我那岳母,你都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她是没有文化还是没有常识,进我屋从来不敲门,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别说我全|裸,就算我没裸着,我就穿个内裤你进来也不好吧?

    而且每回到我家就翻东西,我们家房产证、金银首饰车钥匙、账本通话单,她全要翻一遍。

    我真是烦死了,又没法说她。跟绺绺讲,她就不耐烦,说那是她妈让我让着点儿。

    结婚不到半年我俩就分房睡,说我回来太晚……我在乌兴跟人合伙开了家酒吧,那段时间酒吧刚开业缺人手。总之她各种嫌弃,我们俩就……就好长时间没有|性|生活……我也不怕你笑话,反正就是这样。

    也不是说谁不行,可能对彼此就是腻了,偶尔她来找我……我也……也没多少兴致,我找她……特别扭,感觉……感觉不好。

    我妈倒是没催着我们要孩子,她妈一直催,可我们俩都不想要,她嫌生孩子身材走形,我觉得有个孩子太闹。

    幸亏没要,后来发生那事儿,她其实不想离,一直解释就是意外,以后不会了怎么样。

    但我心里明镜儿的,我知道她跟那男的不可能断,退一万步就算她断了,就我们俩这样她可能不再找别人吗?

    我就想,你说婚姻走到中途,什么都是凑合,吃饭凑合,睡觉凑合。有一天要是有了孩子,我们回来面对那个小孩儿,还是凑合。那有什么意思呢?

    结婚干嘛呢?老来有伴儿?那我爸妈这样算有伴儿么?花点儿钱就可以把对方打发了,所以反正没意思,还不如不结。”

    他讲完这些自暴自弃的靠在墙上,眼神透出乏味和无可奈何。

    舒照拍拍他的腿,站起来把饭盒收拾了,

    “听你这么说,婚姻还真是没意思。那你打算以后游戏花丛,娱乐人生呗?”

    “不知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好歹还有段能让你奋不顾身抛弃一切的初恋呢,我的恋爱经历就

    特无聊无趣,平淡而普通,不够惊心动魄,也没有铭心彻骨。所有的谈资,连观赏性都让人昏昏欲睡。老来想起,也是一大憾事。”

    舒照系好封口,擦了擦桌子,收拾完毕才眯着眼睛对他说到:

    “那我祝你早日弥补这一遗憾。”

    赶在莫浓离开乌兴之前,舒照履行了要带他摸清这行门道的诺言。

    这天晚上凌晨两点,他跟从酒吧结束工作的莫浓来到乌兴火车站。

    晚风的潮湿中带着一丝凉意,而火车站对过的街道两旁林荫深重,凄惶的路灯下这些树木就像一个个伺机而动的野兽,随风舞动它们的利爪,投下令人茫然的阴影。

    “当初我来乌兴时就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舒照抽着烟,目光飘忽的落在虚空。

    当初他来乌兴时,就是凌晨两点,他从北方来到南方,一天两夜的路程里满载着对未来的彷徨和向往。当他下了火车出了出站口,他面前就是这条遍布着张牙舞爪的憧憧树影的街道。

    是爱情逼着他忽视掉心里的恐惧,踏上了一条从此灵魂不得安宁的不归路。

    他的神情实在哀愁,令莫浓心口发酸,特想抱抱他;可他眉眼间透出的疏离又让莫浓畏惧,始终没有上前。

    两点十分,出站口出现了稀稀落落的人群,他们两个模样出挑的小伙子在接站的人中格格不入,既没有欣喜也不兴奋,都有些高冷。

    舒照一眼就注意到走在最后的女孩儿,个子不高,运动鞋运动装,一把马尾垂在左胸,面色在路灯下是没有城市烟火的土黄,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下,很快就故作镇定地垂下。

    舒照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同样的土气,同样的害怕,也是同样纯洁不染世事。

    “黄文曼?”

    小曼点点头,她很怕这两个穿着洋气又高大的年轻人。

    舒照说:“先吃饭吧。”

    打的时舒照直接坐在了前座,莫浓跟小曼在后座,从莫浓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舒照跟小曼都是歪着头看向窗外,舒照的表情更平静些,但小曼的脸转得更彻底,肩膀不时重重的起伏,显出她的忐忑。

    舒照自虐般把小曼带到他到乌兴当晚吃夜宵的饭馆,饭馆里还剩一桌客人,他没用菜单直接点了四个菜。

    莫浓发觉他跟店家很熟,期间不时聊起近况,听意思好像他以前在这打过工。

    舒照给小曼开了瓶旺仔,体贴地插上吸管放到她面前,

    “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儿么?”

    小曼摇摇头:“不知道,我跟他们说我去了广州。”

    舒照拿湿巾擦着手,“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儿么?”

    “不想。”小曼回答的很坚定,“他们说报警了,我害怕他们找过来。”

    舒照就笑了下,既像苦笑又像在嘲讽,“放心,就算他们找到乌兴,乌兴这么大,他们也找不到你。”

    菜上来后舒照吃得不多,准确说三个人吃的都不多,小曼是不安没胃口,莫浓是被舒照难得一见的低气压影响,心情有些憋闷。

    等小曼勉强吃完一碗米饭,舒照才又开始盘问: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你赚钱之后打算做什么?”

    小曼有点儿破釜沉舟的架势,对他摊牌:

    “我结婚了,我家人不同意,我跟我老公商量好,我先来这边站稳脚跟,等够钱租房子他就过来,跟我一起打工。”

    舒照嗯了声,随后抽出根烟叼在嘴上,莫浓拦住他:

    “你今天抽了不少了。”

    舒照不以为然朝他扬起下巴,莫浓只好给他点上火,自己也跟着叼起一根。

    ☆、第十六章

    舒照道:“我得把规矩跟你说明白,你刚来,这行里还分两个派别。一,是洗浴中心,你进去什么都不用学,主要就是|陪|睡,来的客人有要求用手的,用嘴的,也有全套,全套就是你得跟人做,记得戴|套。抽成你拿七我拿三。

    二是ktv,ktv里也有两个去处,我这里是dj部,负责端盘子倒酒点歌,客人看中你要你陪酒,你就得陪酒,每天四百,但不是每天都能上到班,有时生意差接连五六天上不到班也是常有的事儿;还有一个是坐台小姐,陪喝陪唱陪聊,客人要摸,不是太出格你就得给摸,陪不陪|睡看你自己,也是四百,上班的几率比我这个dj部大些。

    你要进ktv,抽成就是前一个月的工资我要提一半。也就是你赚一万得给我五千,这一个月里我负责你的吃喝拉撒。我讲得够清楚么?”

    小曼点点头,“清楚。”

    “那你决定吧,去哪儿上班?”

    小曼小心翼翼的问:“哪里赚钱多?”

    舒照沉默,探究的审视着她,能有两分钟才说:

    “洗浴最赚钱,一天最多十几个客人,你能有五个全套做下来,一天至少八百块打底。但我得跟你说清楚,”舒照又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不该说,可他心里那道坎总是过不去,

    “我建议你别去洗浴,那活儿不是人干的,你身体吃得消,你心理上吃得消么?你心理上吃得消,连着做一个星期,你身体上受得了么?”

    小曼犹豫了片刻,说到:“那我坐台吧。”

    舒照从口袋里掏出个套着号码牌的钥匙,“你现在去对面的建国旅馆,按照这上面的号码到二楼找到你的房间,你先休息一晚,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上班。”

    他们看着小曼的身影消失在旅馆里,舒照对莫浓说:

    “着急回去么?”

    莫浓转头看着他:“不着急,我陪你坐坐。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舒照牵强的笑了下,望着窗外,

    “曾经就是这个位置,有人问了我刚才问过的那些话,我的回答跟小曼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每天都在上演,结局也都差不多。我们都自以为是的活在自己的王国里,又都各自舔着位置相同的伤口,不肯认清现实,期许着幻想中的未来,龟缩苟活。”

    莫浓的心随着这句话陡然抽了一下,好像被一根利刺扎中,尖锐的疼起来。

    “别这么悲观,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

    “那我们失去的呢?”舒照呆呆的望着外面,小声问:“我们失去的……即使有天重新得到,不管是那样东西,还是我们自己,都不是最初的模样。更别提,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例如呢?”

    “例如梦,”舒照转过头,他眼中的死气让莫浓有些发冷,

    “梦……”他说,“我总梦到自己被人追杀,有次我梦到自己在一座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楼梯上跑,一圈一圈,楼上有人追我,拿着刀,我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往下逃,那人离我越来越近,我就翻身从楼梯上往下一层跳,跳到半空,我特别害怕自己摔死,但我没有死在那些楼梯上,我死在了楼道口。

    出口就在不远处,但我脚下一滑,猛地就在楼道口跌倒,身下都是污水,好多老鼠从我身边跑过,那个人出现在我的上方,看着我的血不停流,说‘死不了,拖回去接着卖。’”

    他最后一句话瞬间吐露出他可能在隐藏的过去,令莫浓心惊胆颤,他在心里说不会的,可隐约已经察觉那些过去是多么黑暗。

    莫浓萌生一丝退却,他在害怕,怕触碰舒照的那些恶梦,因为那同样让他感到抑郁。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饭馆里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就剩他俩,大厅开始关灯,有个女服务员捧着

    本子过来。

    舒照连忙说:“买单,我们这就走。”

    女服务员摇摇头,递给舒照一个本子和支钢笔,她在他们对面坐下,操着一口蹩脚的闽南普通话道:

    “阿照,你帮我把这首诗再写一遍好吗?我儿子啦,老师说他的字不好,他写作文,总因为字写得不清楚被扣分诶。我也……”女服务员羞赧地笑了笑,“我文化水平也不高,我帮他请家教,啊一个钟头要六十块嘞,那老师教得也不好,我儿子还是那样子。我知道你写字好看,你帮我抄一遍,回去我让他照着描。”

    舒照拧开笔盖,莫浓见状赶忙把碗盘推开给他腾出地方,只见舒照坐姿笔挺,一手压平纸张,一手握着钢笔开始写到: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这一手字写的实在漂亮,干净飘逸,结构工整。其实越简单的字越难写,例如人、心、一,看着很简单,要想写得漂亮却不容易。

    舒照这个“一”字就好看,见字如见人,他这手字却比他这个人可简洁明了的多。

    他把本子还给服务员,那女服务员不住道谢,还送了他们一碟水果,非要让他们多坐会儿。

    “你的字很好看,怎么练的?”

    舒照笑言:“我姥爷、就是你们说的外公,他是个书法家,我妈就想让我跟着他学毛笔字。可惜我姥爷偏心,喜欢他孙子,不喜欢我,应该说是严重不喜欢我,外加我小时候偷过他一块橡皮,他老人家记了很久。我妈又好强,一定要让我事事超过别人。我一个是被我妈念叨烦了,一个是觉得我姥爷不公平,为了争口气,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练连体字。

    练到初中,终于写了篇大作给我姥爷看。我姥爷一看,说我没天赋,骂我不会走就想跑,写出来的字光有形,没有灵气,太死板。我一生气又练了好多年,去年他去世前,我跟表哥写了两副对联,所有人都说我写的比表哥好看,唯独他说我不好。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字不好还是我的人不好,反正就那样了。”

    莫浓不仅有些惆怅,对比自己,舒照真是个倒霉孩子,悲剧收场的初恋,境遇波折的家世,不太受宠的童年,真是够苦的。

    两人走出饭馆,等在路边打车,莫浓想什么都摆在脸上,舒照实在看不得他那可怜的表情,就说:

    “不用同情我,这种经历,大家都差不多。你同情不过来。”

    “我不是同情,”莫浓叹了口气,皱眉看着他,“我就是……就是心疼。”

    舒照有些倦怠的在路边蹲下,张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流,

    “用不着心疼,我这经历太正常了,不仅正常,应该说是幸运。你没见过那些真正可怜的人,你连真正的可怜是什么都不懂……不过你最好也别懂,不然你那颗好青年的热心肠,估计得被这些真相累死。”

    “真相?”莫浓低下头看他,“什么样的真相?”

    舒照嗤笑,“我也不知道,但你看到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世界,总归不一样。”

    又来了,又把他从他的圈子里划分开,又是这种咱俩不是一路人的态度。

    有什么不一样?莫浓不懂,他不过比他走运了一点点,比他的生活顺利了一点点,怎么在他嘴里好像他俩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天差地别一样。

    莫浓在这种郁闷中离开了乌兴,他一走就要一星期,结果连着三天舒照都没给他发个信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难道要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已经把舒照当成朋友,并对自己这种挖心掏肺的状态视而不见,他憋了好几天,主动给舒照发了条微信:

    这几天生意好么?

    这条微信一直到隔天下午才收到回复:不好。

    莫浓连忙抓起手机跟他聊到:你又喝多了?

    那端回:没有。

    来去简单的两个字,莫浓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想说记得按时吃饭,又觉得这话以两个人的关系说出来有些别扭,想说少喝点酒,也别扭。好像所有发自他肺腑的关心都被隔绝在一层薄膜中,既不合时宜也不合逻辑,唯有他一颗心是真的,却是送不出去。

    怎么就送不出去呢?哪里不对呢?

    莫浓冥思苦想,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回到了乌兴。

    他到达乌兴已经是凌晨一点,就这他也没回家,马不停蹄的赶往新港城。

    但整个二楼除了零星两个包厢有歌声传出都不见人影,生意不好,不好到这个地步?

    莫浓挺惊讶,他把东西放到化妆间,打算去舒照办公室找他,走到一半儿听到楼下一堆嘈杂的人声,拉开窗户一看新港的人都在河边吵吵嚷嚷,一个个举着手机往河面上照着,而后一辆警车停到人群外围,下来了两个警察。

    不会有人跳河吧?

    莫浓也来到河边,挤开人群看见许饽饽在那里喊:

    “这里!这里,舒照,人在这里!快拉上来!”

    莫浓惊得魂飞魄散,以为跳河的是舒照,二话不说一猛子扎进河里。

    腥臭的河水霎时将他包裹,本来能见度就低,再加上夜晚的黑暗一丝人影都瞧不见,他焦急地向下游,身边的水流突然掀起异状,有只手陡然抓住他的手臂。

    莫浓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那只手就往上游,结果那人死不配合一个劲儿挣扎,莫浓回手一拳打过去,于黑暗中抓住他的衣领,蹬着水把人拖出了水面。

    “你他妈有病!”舒照一出来就冲他喊:“人还在下面!你拖我干屁!”

    莫浓显得有些痴呆,他刚想说话就见舒照一翻身又扎进了河底。

    岸边点亮了两盏大灯,河水的能见度瞬时增高,莫浓再次游下去追上舒照。

    模糊的水波中他俩看见一个被水藻缠住的女人,舒照伸手去捞她的胳膊,却接连几次都捞了个空。

    莫浓越过他游向更深处,结果跟舒照毫无二致,那女人明明就在眼前,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她的衣角。

    舒照对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二人无功而返,精疲力竭的爬上了岸。

    “怎么会有人跳河?”莫浓脱下上衣,感觉浑身都有股怪味儿。

    “不想活了呗!”舒照披上一条毛巾,扭头打量了他一下,“你刚才干嘛揍我?你以为跳河的是我啊?”

    莫浓尴尬的咳了声,“没听清,又黑,反正抓到人就往上拖了。”

    舒照挑了挑眉峰,“回头我给你颁个奖状,见义勇为,舍己救人——感动中国。”

    莫浓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

    等消防员把人拉上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不出意外,女人是死透了。

    他俩一身湿漉漉的臭水,也没再回新港。托这个意外的福,莫浓总算有机会去见一见舒照家的真容。

    开门一条小白狗就欢快地迎上来,莫浓马上叫:“绿豆!”

    “小嘿!”舒照面色不虞地改正,“谁叫绿豆谁王八。”

    莫浓对着他的后背比了个中指。

    家很小,一室一厅外加一个不大的阳台,从房子的装修和掉皮的墙体看出这房子确实很老,可出乎意外的干净。

    舒照扔给他一双脱鞋和一套衣服,

    “洗手间在你后面,赶紧洗完换我。”

    这洗手间也小,但是从马桶到犄角旮旯一点灰尘都看不到,整个地砖擦得能反光。

    真看不出来舒照能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

    他换上舒照的衣服,衬衫勉强能套上,裤子却卡在胯上死活提不上去,他于是拉开门挤出头:

    “你有没有再肥一点儿的裤子?”

    舒照又找了条大裤衩扔给他,“睡裤,凑合着穿吧。”

    莫浓下半身穿着条格子裤衩,上半身白衬衫袒胸露|乳扣子都系不上,这一副流里流气的装扮在他身上却很洋气。

    舒照一眼瞧见他的腹肌就吹了声口哨,啧啧赞叹:“美好的肉|体!”

    他颇为恋恋不舍地走到洗手间门口,还舍不得把眼睛从莫浓的腹肌上挪开,

    “欸,五块钱,给摸一下呗?”

    莫浓有点儿脸红,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儿甜,还有点儿骄傲,

    “给你五块钱,你给我摸一下吧!”

    “嚯,”舒照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摇着脑袋,“果然学坏了!”

    阳台的风吹进客厅,桌上放着两听刚从冰箱拿出来还在冒汗的啤酒,莫浓打开一听喝了口,其实仍旧是惊魂未定。

    见到死人,谁能完全平心静气。

    可舒照的平静无形中给他吃了定心丸,虽然余悸未消,冲击却小了。

    他逗弄着小嘿,小狗又软又嫩的舌头调皮地舔着他的手指,他以为这晚可以跟舒照来个秉烛夜谈,搞不好能在他那张不大的床上睡一晚。

    舒照却穿戴齐整,又套上他午夜梦回里的红衬衫,跟他说:

    “走吧,我还有事,不留你了。”

    莫浓见他咕嘟咕嘟喝光那听啤酒,不解的问他:

    “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重要?”

    舒照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约|炮。”

    他说得这般轻巧,让莫浓分不清真假,等人穿鞋准备开门,才回过神对他说:

    “你去哪儿?要不我打车送你?”

    舒照顿时不耐烦,“好青年,你不用事事都为人着想吧?约|炮你也包接送啊?”

    莫浓想说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但这话当然说不出口。

    两人走上马路,舒照拦了辆出租车先走了,莫浓一直望着那辆车在红灯前停下,马上也拦了辆车跟上去。

    舒照是去见孟景年,虽然快俩月没见,但他对孟景年印象不错,出手阔气,也不乱来很知分寸,堪称模范□□。

    他到了希尔顿楼下,孟景年从酒店门口迎上来,

    “等很久了吧?今天有事耽误了。”

    “没关系。”孟景年的手在他腰上搭了一下。

    舒照很熟络地搂住他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酒店里走,正当此时,身后传来莫浓的喊声:

    “舒小照!”

    ☆、第十七章

    舒照很惊愕的回过头,见路灯下这人敞怀露出结实的胸口,身穿大裤衩脚踩人字拖,寸头下一张脸怒气冲天,看起来很像来抓奸的正牌男友。

    莫浓走过来一把拽过舒照的手腕,满含怒气却又带着点儿亲昵说:

    “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别闹,跟我回家。”

    舒照神情呆滞地看着他,片刻后说到:“你要不要这么狗血?”

    莫浓用更加亲昵肉麻的神色幽幽一笑,摸了摸舒照那颗同为寸头的脑袋,

    “乖,回家了。”

    孟景年没拦,一是他没立场;二是莫浓这身打扮实在像刚得知另一半要偷人、便匆忙从家里赶来道歉的苦逼恋人。再有,他对舒照那头缎子似的及肩长发念念不忘,可舒照竟然剪了,俩人分明是情侣头。

    舒照也知道今晚是约不成炮了,无奈之下朝孟景年挥挥手,被莫浓拉上了出租车。

    “去哪儿啊好青年?你就这么搅黄了我的好事,怎么补偿我?”

    莫浓对前头的司机报出一个小区名,赌气不再理他。

    莫浓家可谓是很有格调,暖色调的射灯,品类繁多的酒柜,各种机车模型,相机、照片、奖杯,处处都在彰显主人精彩纷呈的土豪生活。

    舒照在那面照片墙前看了会儿,指着其中一张问:

    “这是极光?在哪儿拍的?”

    莫浓在两杯加了冰块的杯子里倒上伏特加,看了眼他说的那张照片,回道:

    “冰岛。”

    “冰岛?”舒照觉得此地甚为高端,听起来就很冷。

    照片上的人物大多很有特点,黑人小哥的厚嘴唇,一身圣服的修女,瘦骨嶙峋的小孩儿,还有很多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陌生面孔。

    他看到一张于暴雨中骑着摩托的照片,天色灰朦,不见人踪,唯有一身黑衣的骑手在机车上挺起胸膛于顶风冒雨中前行。

    “这是你?”

    “不是,”莫浓坦然承认,“是南美洲的一个老大爷无意中拍到的,名字叫暴风雨骑士,我们这帮机车迷很喜欢,于是就拷贝带回家鼓励自己。”

    舒照点点头,又去看那些照片。

    他觉得很神奇,一个人,他生活里认识的一个普通人,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不同的人。人家真的是去这个世界观了下,自己则在这三分天地里苦苦苟活。

    还他妈活得这么累!

    “那这里呢?这个一片白茫茫的地儿是哪儿?”

    莫浓靠在吧台上,水果和酒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对谈论自己的过往没兴趣,他只想谈论舒照。

    “博纳维尔,盐湖,是机车手专门赛车的地方。”

    “在盐上赛车?”

    “嗯,那里诞生了世界地表最高速,时速四百二十公里,比飞机起飞前的速度还要快。”

    舒照发出一声钦佩的赞叹,还要再看就听莫浓敲了敲桌子,

    “别站着,过来坐。”

    他被那些照片里的景色迷得流连忘返,神魂还没归窍,都不知道这杯里是酒直接一口就干掉了。

    “喂!”莫浓瞪大眼叫住他,“这可是纯伏特加,四十度呢!”

    舒照晃着杯子里的冰块,不以为然地推到他面前,闲闲道:

    “五十三度的五粮液最少也得三瓶才能把我放倒,就这么一杯四十度的酒……小儿科。”

    莫浓是真没见过舒照真正的酒量,心里还想呢:等会儿你醉了,看还得不得瑟。

    “你……”莫浓略微有些踟躇,抿了抿嘴唇问:“你真是去约炮的?”

    舒照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去干嘛的?”

    莫浓拧起眉,不太赞同他的做法:“你喜欢他吗?”

    舒照耸耸肩:“不讨厌。”

    “不讨厌你就能跟他上床?”

    “我靠我还非得喜欢谁才能跟谁上床啊?”舒照义正严词地跟他辩驳道:“那我得憋死吧!”

    “怎么就憋死了?”莫浓气结,恨得几乎要拍桌子,“你怎么不能解决啊?非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

    “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不三不四了?”舒照感觉他这话拐着弯儿在骂自己,也很不乐意,“就一面你就判定人家不三不四?你怎么那么会带眼识人呐!”

    他这番拽的二五八万态度让莫浓火气上涌,感觉再说一句话俩人都能打起来。

    气急败坏下莫浓也干掉了那杯伏特加,然后又愤愤不平的倒满,往舒照面前重重一放,压着火说:

    “行,你爱怎样就怎样,是我多管闲事行了吧?”

    舒照眼睛一瞪:“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能我走了。”

    “……”莫浓憋屈地又干掉一杯。

    他很想掀过这页,可那人搂在舒照腰上的手让他难以释怀。两人陷入沉默,舒照在高脚椅上晃着腿东看西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有烟吗?”

    莫浓掏出烟扔给他,又从抽屉里拿了个机车形状的打火机。

    舒照点完烟就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个火机,“你很喜欢摩托啊,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初三,我同学家有辆honda,那次偷偷骑出来给我们炫耀,我们每人花二十块钱骑五分钟,后来骑着骑着就上瘾了。”

    “第一回骑摔了没?”

    “摔,”莫浓叼上烟,吐了口烟雾感慨道:“刚骑上,油门一轰,就撞树上了。”

    舒照一想起那个画面就直乐,“那还敢骑?”

    莫浓摇摇头,“就那几秒钟,就跨上车,从轰起油门到撞上树的这几秒钟,心都要飞出来了,我腿都蹭出血了,但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刺激,过瘾。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我自己,除了远方,无所归依。”

    舒照在烟灰缸里弹掉半截烟灰,“每次骑车都这感觉么?”

    “也不是。我在乌兰巴托有几个车友,零九年我们骑车从乌兰巴托到俄罗斯乌兰乌德,途经贝加尔湖和伊尔库茨克,风景很美,有雪山还有原始森林,但是我们准备得不够充分,轮胎磨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饥寒交迫,而且我还特倒霉发高烧。

    那天晚上感觉自己要死在那儿,也怀疑自己这么作死值不值。后来路过一开皮卡的俄罗斯大叔,给我喝了一杯特别辣嗓子的伏特加,我说自己要是这么死了肯定特别不值。

    大叔说‘死得值不值,在于你死的时候痛不痛快。我玩儿高空跳伞,从几千英尺的高空上往下跳,跳下的那瞬间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真跳下来,到半空俯视这个世界,感觉自己在飞,如果在这个时候我死了,我起码死得很痛快。就算到最后我降落的时候没掌控好,摔死了,起码临死前我飞过。坠落的那几秒钟,足够我抛弃一切想抛弃的,记住我想记住的。’

    我当时就想,我要是死,我也不能死在疾病、衰老、或者其他我无法掌控的因素里,在死之前,我要骑上我的摩托,闭上眼之前只看着远方,所有我不想记得的人和回忆都跟路一起被我甩在身后,唯独载着我想载的驶向远方和天堂。”

    舒照听他讲完这番话,也颇为感慨,是,既然人活着的时候不能按照自己想的方式活着,那么死的时候当然要选择让自己痛快的方式去死。

    “敬你,祝你死得痛快。”

    这祝酒词听得莫浓哭笑不得,却也举起酒杯跟舒照碰了下,

    “我祝你活得痛快。”

    两人饮完放下酒杯,舒照才惆怅道:“这估计很困难。人跟人可不一样,虽然我们想的差不多……不,估计想的也差很多。

    就拿你和今天晚上跳河那姑娘举例子,你临死前想着自己要死得痛快点儿,可那姑娘呢?淹死这种死法多痛苦,但她已经不去考虑,为什么?因为活得太痛苦了,自杀过程中所承受的痛苦跟她活着时承受的不值一提。”

    莫浓挺不解的看着他,问出了自己想问许久的话:

    “你说的话就仿佛你经历过这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仿佛这世界对你来说就剩下险恶和丑陋。你是经历了什么还是看了什么导致你这么悲观的?”

    “你说对了,我就是看了并且也经历了才这么悲观。”舒照拿出学术性探讨的架势,好整以暇的咂咂嘴,口齿清晰有理有据道:

    “经常听到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觉得这话不对,应该说跟现实刚好反过来。

    不幸的家庭因为什么才不幸?那太好归纳了,一个家里但凡出现一个人渣,那这整个家庭无可避免地要走向不幸。

    拿咱们身边的人来说,就那些姑娘,你看她们每天喝得要死不活,出卖肉|体和灵魂,你觉得她们活该,路都是自己走的。其实不是。

    这些姑娘的家里,要么重男轻女有要结婚生孩子的哥,或者要读书上大学的弟,再不然,这些爸妈都他妈跟丧心病狂一样就记着钱,记不得她们生活的好坏和死活。

    你不信?那你告诉我,她们这种一没学历二没手艺的人,怎么可能赚到那么多钱回家盖房子买车。这种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她们的爸妈看不出来?

    她们的爸妈能不知道吗?都他妈知道,知道了他们管了吗?不是还在不停的、一个劲儿的要钱。他们不是人渣是什么?

    再比如说这些姑娘的男人们吧,李英她老公是放炮子的,有回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为了给儿子治病借了三万块,一年下来利滚利涨到二十多万,老两口实在还不起搭关系找人把这二十万降到了十四万。

    你知道她老公说什么?说赔啦!一年,三万变成十四万,他他妈还好意思说赔了!

    这男的有钱不干别的,就是赌,赌输了回家就揍李英。李英不敢跟他离婚,因为只要这边她一离婚,那边这男的就要找人砍她全家。

    人渣吧?

    芳芳,她每天上班不积极,回去照样挨揍,赚多少钱都被她老公要走,然后出去上网下黄|片,下完了还传给李英的老公,然后等老婆累得像条狗一样回到家,还得忍受他们的折磨。

    人渣吧?

    温茹,就你上回见到那个眼睛特大的小伙子,他可是真正考进了重点大学,他弟弟从小不学无术连高中都没上,因为嫉妒他,能他妈找人在他去学校报到前强|暴他!他回家说要报警,他爸妈怕丢人死活不肯,就把他弟弟关了一个星期就权当没这事儿发生过。

    他为什么干这行?因为他说他觉得自己脏,他白天都他妈不敢出来见人,那道坎儿他就是过不去!死都过不去!

    你要他去上大学出人头地报复他弟弟,你说他弟弟那样,万一在他上大学时把这事儿捅出来,或者再搞他,你让他活不活?你让他怎么活?”

    他越说越愤怒,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而莫浓也越听越心寒,这些卑鄙的勾当、龌龊的人性,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也从未听过的。

    可他在这种寒意中保持了一丝清醒,凝视着舒照那张因为愤怒和痛苦而颤抖的脸,他不合时宜地问:

    “那你呢?你经历过什么?”

    他话一说完就看到舒照陡然安静了,眼睛在拳头下微微张开,过了几秒钟才冰冷的望过来,并且极为锐利,像要把他那点心思全部看穿,让他羞愧和不知所措。

    “我比他们好一点儿,”舒照直视着他的双眼说:“但我比他们都更可笑。”

    莫浓想不出这个更可笑但是好一点儿的事情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

    他跳下椅子,兴冲冲地对他说:“我带你去车库看看我改装的摩托吧?”

    这天,在接近晨曦的时候,莫浓兴致盎然地跟舒照讲起骑行途中的趣事和飞车跳伞中的激情,舒照特别捧场,好像他的描绘是那般引人入胜,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和回应着。

    但是等天大亮后,舒照拒绝了他的留宿和送行,还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第6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