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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节

    病受不弱之容澜 作者:滴梦婆婆

    第27节

    重蝶定了定目光:“既然不能嫁给喜欢的人,我身为皇室公主,婚姻本就该以家国利益为重。何况这婚,不过形式。”

    将近一月时间,车队缓缓驶入京城。

    车队中,除了南王,所有苗南王室都在,包括失踪许久的弥儿,苗南复国后的重臣还有重新崛起的世族大家也有不少以使臣身份跟随入京。

    苗南归附的契书与象征王权的令牌是由太妃乌梓云送至皇帝面前。

    受理仪式这一天,大周百官见证。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

    苗太妃匍匐跪在殿中:“乌氏参见大周皇帝陛下!吾王受先祖启示,愿将苗南交付大周,以求周朝荫庇我苗南子民!今奉王命呈递契约书文,并献上南王令牌以示诚心!望陛下接纳!”

    皇帝沉声:“自先帝时起,周、苗就早已不再互分你我,朕自会善待自己的子民!”

    自此,皇帝北定北厥之后,再次收复苗南,彻底解决南北边患。

    中原王朝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如此辽阔疆域的大一统!

    ……

    “‘一统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梦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

    ……

    前无古人的千秋伟业终于达成,可重翼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这一刻的辉煌与荣耀,没有一个人的分享,显得如此晦暗。

    曾经羁绊两人的誓言,历尽艰辛彼此兑现,他废了皇后,他全了他的千秋,却没能走到比肩执手的结局。

    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国宴接待苗南王公贵族,并庆贺天下一统。

    百官参宴,宴会上到处洋溢着喜悦与自豪的气氛,能够追随明君开创盛世,实乃为臣之幸!

    苗南王室贵族及使臣也全部列席,次居而坐,让出南王尊位。

    重翼静静望向那一席空位,这宴会只为一人,而那个人没有来。

    重文也瞧向属于容澜的位置,神情失落。他本来以为今日会见到老师,父皇和他一样为此高兴了好多天,父皇虽嘴上不说,但日日跟“澜大人”两个趴在窗户边翘首祈盼,父皇和“澜大人”很少能有如此默契的时候。

    可老师没有回来……

    重文想,老师没回来是病还没有好吧?等老师病好了,就会回来了。

    宴会行进一半,重蝶执杯起身,言辞铿锵:“皇兄,苗南忠心臣服,皇妹愿与南王王兄慕绍澜成婚,向天下人彰显周朝将善待苗南子民的诚意!请皇兄赐婚!”

    她话一出,宴会气氛陡入□□,在此种国宴上赐婚乃为皇室惯例,以彰显隆恩浩荡。

    大周与苗南联姻是在预料之中。

    祭祖不过是种驱策信民的形式,而苗南复国后,真正掌有实权的旧时族人未必会因此心悦诚服、侍奉新主,没有什么比王公贵族之间的联姻更能笼络人心。

    为了澜公子,皇帝不顾群臣劝谏,除了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已然散尽后宫,自然不可能娶苗南公主慕绍弥。

    而大周唯一适嫁的只有皇帝的胞妹——太长公主重蝶,驸马人选也当然不能是南王,唯有南王的兄弟,不论苗南王室内部两位太妃如何养错了孩子、闹了一出真假孪生,对外两位王裔皆是老南王之子,作用大同小异。

    但重蝶会提出与慕绍澜成婚却不是重翼的意思。

    太后向皇帝点了点头,以国利为重的婚姻就是皇室公主的归宿。

    重翼从张德手中接过酒杯紧紧攥在手里,冷眼扫过慕绍澜,目光痛惜望向自己的皇妹:“皇妹有心,朕就赐你与慕绍澜成婚,由礼部择吉日完婚!”

    重蝶举杯将酒饮尽:“谢皇兄成全!”

    一番赐婚,慕绍澜这当事人从始至终沉默不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被赶下南王之位,又被灌下蚀心水,生死都不能由自己了,何况娶妻?

    当年他囚禁重蝶想杀之而后快,如今重蝶竟是要与他喜结连理……

    呵!

    慕绍澜心中冷笑,谁能说爱上同一个男人,不是缘分?

    皇帝赐婚,苗南总要有人出面对大周感恩戴德。

    乌梓云端着茶杯起身,姿态高雅,话语真挚感激:“乌氏谢皇帝陛下为王儿赐婚!能得公主青睐更是绍澜之福!乌氏吃斋念佛,无法饮酒,这杯茶,敬陛下,也敬公主!”她说完撩起面纱。

    太后瞧见那面纱下被火烧毁的半张脸,忍不住叹息,“乌云双珠”乃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人,她的丈夫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灭了苗南,引得如今这一段爱恨情仇。

    太后侧目,望向宴上另一位乌家姊妹,心中就更加慨叹。

    乌溪云算计二十多年,一夕之间,发觉阴谋构陷的竟是自己儿子,更没赢过姐姐乌梓云,早已扭曲的心灵经受不住又一次惨痛打击,神智失常,如今只像三岁稚童痴痴傻傻。

    弥儿与乌溪云同坐一席,照顾母亲用食,她这位苗南公主其实有真名,“绍”为苗南王族的族谱排字,她本名慕绍弥,慕绍澜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啊!张嘴!”

    弥儿喂母亲吃饭,眼圈泛红,赐婚后哥哥的命算是保住了,王兄说不会放过母亲和哥哥,但王兄还是没有杀他们。

    她觉得不管怎样活着,活着都比死了强!她都没有死,所以王兄也不该死!明明最不该死的人是王兄……

    赐婚后皇帝提前离席,重蝶一直等到宴会尾声,才去往太子东宫。

    容澜离开没几日的时候,小狐狸走失,满皇宫的人都叫着“澜大人”,四处焦急寻找,那可是澜太傅留下的宠物,皇帝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最终小狐狸是在容澜一直住的太子太傅别苑被找到,就窝在原先主人的床头,耷拉着耳朵一脸的伤心寂寞,重翼自那日起就和“澜大人”一同住在容澜的房间,再没搬出。

    张德引着重蝶进入房中时,重翼正在批阅奏折。

    “你们都下去,本公主有话与皇兄单独说。”重蝶散退左右,走到重翼面前:“皇兄,容澜他……”

    重翼朱批的笔一顿,血色的墨迹晕开,依旧专注于奏折:“澜儿不愿见朕,所以称病躲在苗南不回来,朕猜到了。他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他想与大哥在故土久居,便由着他吧,朕抽空会去看他的。”

    重蝶紧咬下唇,默默摇头:“不是的,皇兄。”

    重翼停笔抬眼,心中已然没了方才压制着的镇定,墨玄的禀报漏洞百出、颇多隐瞒,他早有不祥预感。

    重翼激动起身:“那是什么?!”

    重蝶一瞬间双眼蓄泪,话语哽咽:“离魂蛊蛊王无解,我被乌溪云骗了,所以容澜自己去了祭坛……”后面的话重蝶再说不出口。

    但她不说,重翼也猜得到。

    哗啦!

    重翼重重靠在身前桌案,案上奏折散了一地,那上面尽是褒扬皇帝一统天下的溢美之词。

    他手忙脚乱从一堆奏折下将刚刚得到的南王令牌翻出,令牌染血,他紧紧攥在掌心,踱步就奔出房门!

    那竟是澜儿的血……

    “皇兄,你要去哪儿?!”重蝶紧随其后,无比担忧,生怕重翼会做什么傻事。

    重翼一开门,重文就站在门外,小脸煞白:“父、父皇……老师他……?”

    重翼看向儿子,眼有红泪:“他不会死的!父皇会带他回来!!”

    重文愣愣望着自己父皇绝尘而去的背影,视线一点点模糊。

    “不哭。”重蝶蹲身,给他擦眼泪。

    重文哭着问:“皇姑姑,老师死掉了,对不对?”

    重蝶摇头,一把将他抱住,“你父皇说的对,他不会死的!”

    国宴结束第二天,皇帝称病不早朝,由太子监国。

    ☆、第90章 执手天涯(终)

    庭院里阳光明媚,快要入秋,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温度最适宜的时候。

    容烜抱着容澜出来晒太阳,低头望向怀中的人,温柔笑语:“小澜,今日阳光不错,是该出来走走,大哥瞧你气色也好了许多!”

    容澜艰难回给容烜一笑,说话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大哥,放我到轮椅上坐着吧。”

    一旁千帛赶忙推着轮椅停在容烜身前。

    容烜把容澜小心放在轮椅内,认真为他盖好绒毯,推他在院中散步。

    容澜静静坐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面色只不过是不再透着死人一样的灰白,根本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毫无生气,但对容烜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满足。

    只要小澜还活着,就够了!

    那日,容烜将容澜从祭坛上抱下来,王褚风回天乏术,千羽辰带着仙人道长及时赶到,墨玄与重蝶也领着消失许久的弥儿一同赶来。

    “用我的血救王兄吧!”弥儿捧上一方木盒:“这是蛊引!有了蛊引就能引动蛊虫!我不能引出蛊王,但能引它吸我的血自爆于王兄体内!”

    进入苗南前一夜,弥儿会走,不是被容澜赶走的,而是接到墨玄通知,蛊引已经找到,必须由乌家未出嫁的女子才能取得。

    弥儿不敢告诉容烜自己说漏嘴让王兄知道了蛊王之事,思前想后就向墨玄道出实情。

    翌日,墨玄在苗南见到容澜时,容澜面色比以往还要苍白,他惊讶之余察觉蛊王恐怕不简单,匆忙禀报主子。

    彼时,还在京城的千羽辰不久就得到户部批文,被准许离京,惊闻重蝶落入乌溪云圈套的当口,他也刚从重翼处得知蛊王有变,公主被敌国虏获事关重大、不能再隐瞒,他坦白重蝶下落,一面自己赶去营救重蝶,一面命人护送仙人道长去往苗南。

    容澜知晓重蝶为了自己涉险,命令墨玄利用慕绍澜尽快救出公主,然后将计就计,设计滴血验亲的戏码,夺了南王之位。

    重蝶一获救,千羽辰便中途折返,转道去接仙人道长尽早抵达苗南。

    这才赶上危急一刻。

    仙人道长听过弥儿的话,为容澜把脉后道:“若失血症状能够缓解,老朽有三成把握救他性命。只是,即便将他救活,他也至多活不过十年,更从此只能瘫痪在床,连更衣、如厕这样的事都需旁人照料。”

    离魂蛊寄居在宿者心内,自爆时,它吸食大量引蛊者的血爆裂而亡,并释放毒素,这些带有毒素的血液会通过宿者心脏瞬间送至宿者全身,保住中蛊者性命的同时,却也导致中蛊者丧失行为能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容澜赶走弥儿,宁愿死,也不打算让弥儿为他解蛊。

    但容烜只要弟弟活着!不管能活多久!不管怎样活着!他跪在仙人道长面前,不断磕头!

    “容烜会照顾小澜一辈子!”

    “求前辈救他!”

    “求前辈救他!”

    弥儿用血驱引蛊王,本会自己血尽而亡,但因着容澜一直割腕放血控制离魂蛊,蛊王长期滋养不足,活力比寻常衰弱许多,加之仙人道长医术高超,她竟是侥幸保住一命。

    然而容澜的情况依然危急,直至重蝶与墨玄启程送苗南王公贵族去往京城时,仍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日日靠着无数珍奇药草续命。

    仙人道长言:“若非他服过两株冥莲和两枚还魂丹,老朽只怕三成把握也没有,他能否再醒来,更多是听天由命。”

    容澜昏睡不醒,几度病危,仙人道长和王褚风不分昼夜轮换为他施针,容烜和千羽辰不断在他耳边喊他名字,他睡了一月,终于还是醒来。

    容烜形容不出再次听到小澜唤自己“大哥”时的心情。

    此刻,他推着弟弟在院中散步,微风吹起容澜垂散的长发,他抬手握住一缕发丝,又握住那只装了结发的香囊,心内无比感激上苍没有将他的小澜带走。

    可惜,他并不知道,他的小澜正计划着离开这个世界。

    容澜一直安静坐着,苍白的面色在阳光照射下仿若透明,仔细看去,他的额上布满细碎汗珠。

    容澜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恢复意识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还让不让人好好死了?!

    他是真的不想活,奈何所有人费劲千辛万苦非不给他死。

    第二感觉便是疼!

    无休无止的疼!

    从上腹到脚整个身体都在疼!

    疼痛时而如万根针扎、时而如刀搅、时而如火烧,全天候没停歇。

    他不能动,只能默默忍受这种痛苦折磨,身体更是不规律的痉挛,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就全身按摩一次,缓解症状。

    他不明白,为了让他这么活着,不顾惜弥儿的性命究竟有何意义?而那喂进他嘴里的蛊引还是他名义上兄弟的尸骸……睁眼醒来是在恢复意识的许多天之后,他根本不想醒来,但耳边被吵得实在烦躁。

    活不成,死不了。

    没什么比这更尴尬的处境……

    容澜坐在轮椅上,身体很疼,但他只颇为安静地坐着,一边欣赏眼前风景,一边盘算如何去死。

    他动不了,无法自杀。

    他身体虚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容烜更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守着他。

    他心有郁结又一心求死,心脏病自从醒来倒是很帮忙地发作了好几次,但仙人道长医术太高。

    他不吃蚀心水的解药,怎知蛊王住在他心里,早就把蚀心水吞了个一干二净……仙人道长研究两个月,也没研究出如何让离魂蛊和蚀心水两相消除,但乌溪云丧心病狂以血缘婴尸养蛊王作引,仙人道长都预料不到,离魂蛊蛊王竟是连还魂丹都压制不了,就更没人能想到,蚀心水对蛊王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简直不在一个次元。

    当初那般想要解却解不了的毒,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蛊王当食物给吞了!

    然而……

    容澜已经不在乎蚀心水还能不能解。

    容烜推着容澜在院中转了一阵,停下步子,绕到轮椅前,蹲身问道:“小澜,坐累了没有?”

    容澜点点头,语气虚弱:“有点累。”

    容烜这才发觉弟弟苍白的面上一层汗,心疼将他抱出轮椅往房间走:“大哥抱你回屋,躺着会好受一些。”

    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千帛推过轮椅,也跟上,道:“烜大哥,先生快到吃药时辰,我去看看先生的药,顺便唤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容澜长期卧床,又丧体机能,需要经常净洗身体。

    “辛苦你了。”容烜点头,抱了容澜快步走回屋子,“小澜,很疼吗?吃过药就不疼了!沐浴过后,大哥再给你按按,会舒服很多。”

    容澜身体疼痛虚弱,说话更是费力,醒来之后甚少言语,唯有对着容烜才有问必答:“不是很疼。”

    千帛端来药,容烜接过药碗,抱起容澜,喂他喝药。

    “咳咳咳!”容澜边喝边咳,他的吞咽能力也被离魂蛊之毒损毁大半。

    “先生……”千帛给容澜擦拭唇角淌出的药汁。

    容烜停下动作,心中不由升起灼灼恨意!几个月前,他还在为了小澜主动让他喂药喝而高兴,此刻,却只觉得揪心地疼,他好好的弟弟被折磨成这样……!!

    莫不是弥儿引蛊前死活求着容烜放过自己母亲,容烜早就一剑结果了乌溪云!

    “小澜活着便罢,若小澜有个三长两短,我容烜绝不放过她!!”

    但此刻,得知容澜出事策马赶来的重翼已经密令处死乌溪云!

    一碗药喝完,容澜面色惨白,一身是汗,精神越发萎靡,然而疼痛令他没有一刻能够安眠。

    沐浴的热水被下人端进来。

    千帛扶起容澜,容烜动作轻柔给弟弟脱衣,衣物除净,容澜身上的肌肤与面色一般苍白,由于身体不能动、血液不畅,甚至比面色还要显得缺乏生机,触感也更冰凉。

    容烜抱起容澜,日日面对弟弟孱弱不堪的病体,他的心除了疼,就是恨,他恨所有伤害小澜的人,更恨他自己被乌溪云骗,亲手喂小澜吃下蛊引,恨他自己无法代替小澜受苦。

    他知道容澜活得辛苦,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小澜。仙人道长说过,容澜身体的疼痛半年可以消除。容烜坚信,半年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容澜□□被容烜抱进浴桶,由于水的浮力,容澜在浴桶内根本坐不住,是以容烜次次都与他一同入水,将他搂护在身前,为他擦拭身体。

    千帛则次次站在一旁,做些辅助工作,添添热水,递递罗帕。

    千帛照料先生病中起居已有两年,容烜不放心旁人伺候容澜,千羽辰便将他安置在容澜身边以防容烜一个人看顾不过来。

    其实千羽辰更想自己照顾容澜,但有容烜这个大哥在,他没有立场,唯一能做除了派来容澜的徒弟,就只有隔三差五以朋友的身份探望。

    与以前相比,千帛也变得很少话,大多时候只默默伺候着先生,不知为何,他觉得先生醒来后,整个人都死气沉沉,这种情况他从没见过,哪怕是那两年、先生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从没在先生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气息。

    水中,容澜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人也闭了眼,容烜大惊,急忙将他抱出浴桶,“小澜!小澜!”

    “我去叫王太医!”千帛慌张跑出屋子。

    痉挛来的一次比一次猝不及防,容烜紧张地为容澜按揉四肢,容澜闭眼忍受,面色惨淡,神情凄楚憔悴,却是咬着牙关不愿发出声响。

    “澜,别逞强了,疼便叫出来!”

    千羽辰如常前来探望容澜,一进容府先听说今日大公子抱了小公子晒太阳,小公子恢复不错的样子,可他走进房间,就见到这样一幕,心不由暗沉。

    千帛很快请来王褚风,王褚风为容澜施针治疗。

    千羽辰询问千帛容澜的情况:“他这两日可还好?”

    千帛摇头,眼睛泛红:“回少庄主,先生话一日比一日少,发病一日比一日厉害,人虽醒着,但精神极差,今日也不知为何忽然叫烜大哥陪他去院子里逛逛。”

    千羽辰心中咯噔一下,直有不详预感。

    治疗结束,王褚风离开,容澜对容烜道:“大哥,我有些千羽庄的事还没和辰交待,牵扯他家机密,你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容烜如今根本不离开容澜一步,天大的事也不行,但千羽辰是容澜的救命恩人,容烜再不放心弟弟,也不能不给千羽辰面子。

    他俯身揉了揉容澜的额发,“大哥在外面守着,你身体不舒服就叫大哥。”

    “恩。”容澜乖顺点头,容烜刚一转身,他却又叫住容烜:“哥。”

    容烜回头,用目光询问。

    容澜道:“辰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大哥别误会他。”

    容烜早看出千羽辰对自己弟弟的心思不一般,倒不是千羽辰在他面前隐藏地不够好,容烜能看出来完全是出于同类的惊觉,那种深埋心底的爱意,没人比他更清楚。

    容烜以为容澜说的误会就是指这个,点头道:“大哥不会误会,你能结识辰少庄主这样的朋友,大哥替你高兴!”

    房间里只剩容澜和千羽辰两人。

    容澜没开口,泪先流。

    千羽辰心里本就破缺的口子一瞬间被无限拉扯放大。

    他从没见过容澜哭。

    容澜大多时候都在笑,即便病体支离对人世了无牵挂,也依旧笑如春风,即便冷然淡漠到骨子里,也仍能笑似温阳,即便忍受锥心蚀骨的疼,也照样笑得无畏。

    澜是毅志力多坚韧的人,有什么能让他哭?

    晶莹的泪珠沿着容澜苍白的面颊滑落,千羽辰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伸手为他擦泪。

    容澜开口,话语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容澜说:“辰,杀了我吧。”

    千羽辰的手陡然僵住,回给容澜的话哽咽中甚至带着哀求:“澜,别对我这么残忍……”

    容澜却已是没了泪,眼底只余一片冰寒:“辰,只有你会帮我解脱。”

    容澜话一出口,千羽辰如坠寒冰地狱,他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

    确实,只有他才会帮澜解脱。

    所谓知己……

    他懂澜的每一个心思,因为懂得透彻,所以只有他舍得,也只有他舍不得……舍得看澜死,舍不得看澜生不如死。

    没人知道,他其实早就猜到容澜会自己去祭坛,那三天三夜,他默默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远远守候,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他以为他做得到尊重澜的决定。

    可当那单薄的身体在他面前轻盈倒下,可当祭坛上盛放着血色的图腾。

    他后悔了!

    他做不到!

    他也是人!

    他也有不能克制的感情!

    他匆忙将仙人道长带去为澜医治,他和容烜一样,迫切地想要这个人活在世上!

    不管怎样活着都好……

    然而,如同他了解澜一般,澜也是多了解他的人?

    容烜与重翼都不可能下得了手,只有他会……

    千羽辰恢复平静:“你知道,你说了,我就一定会照做。”

    容澜垂下眼睫:“对不起,原谅我。”

    千羽辰问:“你走了,你大哥怎么办?他多不容易才盼到你活下来?你连他也不在乎了吗?”

    容澜去意已决:“所以请你一定帮我阻止大哥做傻事,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千羽辰苦涩一笑:“是,我能做到,你可以放心的走。”

    容澜抬眼,凝望千羽辰:“辰,这辈子能认识你真好。但我对不起夙雪,更对不起你。”

    千羽辰将一枚药丸放入口中,伸手抚摸容澜瓷白的脸:“澜,能不能让我吻你一次,当作对我的补偿?此后余生,我也好对你死心。”

    容澜心下一颤,轻轻点头:“好……”

    千羽辰俯身,覆上容澜冰凉柔软的双唇,舌尖轻轻敲开他的齿关,把药丸送入。

    从此,咫尺天涯!

    千羽辰托起容澜软绵的身体,紧紧扣在怀里,咸涩的泪流进口中,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任由他忘我的深吻。

    当年冥山脚下,这人回眸转身的一刹,他的心被深深波动。

    风雪里,墨发飘散,白衣翻飞,这人面如冰霜,唇如滴血,冷艳得令他心惊。

    而此刻,那艳色如血的唇瓣就在自己唇间绽放,无限柔软,带着醉人清香……不知吻了多久,这清香被血的腥甜一点点掩盖。

    千羽辰松口,轻轻放下容澜的身体,留恋地捧起容澜垂落的手臂,贴上自己的脸:“澜,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有痛苦。”

    院落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伴着争执声响起。

    “容烜,你放朕进去!朕要看澜儿!澜儿没死!朕知道他没死!!”

    “小澜不想见你!墨玄难道没有将小澜的话转告你吗?!”

    “朕就看他一眼!只要确认他还好好活着,朕不会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千羽辰起身,将房门推开,稳了稳极度伤痛的心,温声道:“皇上,澜已经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重翼疯了一般冲进屋中:“澜儿!”

    容烜一瞬间定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辰少庄主,你在说什么……?”

    千羽辰平静道:“澜活得实在痛苦,所以我……”

    ……

    “哥,辰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大哥别误会他。”

    ……

    竟原来是这样……

    容烜不等千羽辰将话说话,已然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双眼赤红,恨声怒吼:“那是我容烜的弟弟,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你是小澜的救命恩人!!你将他救活多少次?!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要杀了你!!你们都该死!!”

    容烜长期压抑的愤恨再难隐忍,容澜一心求死,他不是不知,他只装作不知。

    他没想到千羽辰会舍得……

    他不过就离开了这么一下……

    容澜活着,是容烜最后的精神支柱。

    这根支柱顷刻崩塌,他失去理智,没有去看弟弟,而是要杀了千羽辰,给小澜陪葬!

    屋外,江湖几乎并列第一的两大高手对决,草木飘零,飞沙走石!

    屋内,重翼颤抖着抱起容澜,容澜闭着眼,毫无生机的面容惨淡至极,苍白的唇染着鲜红的血……一切都像极了曾经九重殿那一夜的场景。

    “澜儿!澜儿!”

    重翼昼夜不歇,一路不知跑死多少匹马才赶来这里。

    他安排了那么事确保容澜安然无恙,他对儿子说容澜不会死的,不是盲目自信。

    但他真的小看了容澜想要死的决心……

    容澜对千羽辰所求,是有多无情!又多无奈……“澜儿,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

    重翼慌乱摸着容澜唇上的血,不断摇晃他的身体,不敢确认容澜还有没有呼吸心跳,只一遍一遍地哭喊!

    “澜儿,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

    容澜仅存半丝意识,心脏都跳不动了,听见熟悉的声音,皱着眉勉强睁眼,他以为会是容烜最后陪着自己,但怎么是这个人?

    容澜意识涣散,视线模糊,他觉得他大约是要死了,所以才出现幻觉。

    明明是死也不想再见的男人……

    为何死前,偏偏是这个男人出现?

    容澜心底一片苦涩,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抬头附上重翼耳侧,就像重翼无数次抵在他耳边情话缠绵那般,自嘲轻笑:“呵……到现在,我想的人竟还是你……那便认了吧……重翼……我……你……”

    “澜儿?!澜儿?!”

    容澜的头忽然无力垂下,重翼托起他的后颈,不断呼喊,可不论如何喊,也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屋外打斗声越来越大,庭院中假山崩裂!池水激荡!

    “不——!”

    重翼怀抱容澜仰天长啸,喷出一口血,世界陡入黑暗。

    再醒来时,已是皇宫大内。

    国宴结束第二天,皇帝称病不早朝,由太子监国。

    而半月后,皇帝带病登朝,亲自主持皇妹重蝶的大婚。

    这位嫁途坎坷、有克夫之称的皇室公主终于顺利出嫁,然而婚礼当夜驸马就惨遭被克的命运,身染恶疾,终身瘫痪在床。

    痴痴傻傻的苗南溪太妃在失踪半月后,终被发现是不慎跌落池塘,尸体打捞出水时已然泡白。

    翌日早朝,苗南传来南王病逝的讣闻,皇帝当朝痛哭,下旨举国哀悼!

    世人唏嘘!

    澜公子助皇帝一统天下,然而与皇帝之间世俗不允的感情却花开无果!

    那日,议政殿,皇帝着喜服登朝,

    澜公子来时一身红衣,低眉垂目,假面艳绝天下;走时,红衣依旧,凛然威仪,真容一世清傲。

    那是群山浩雾散尽后才可一览的参天劲松、是漫天冰雪恣意时才凌霜绽放的傲然冬梅,但凡亲眼目睹彼时情景之人都道,比澜公子更艳世的是澜公子本人!

    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这便是君臣注定的结局。

    澜公子离世后,皇帝身体每况愈下。

    直至五年后,传位太子重文,薨于南王忌日。

    秋雨凄清,京郊的密林中。

    重文立在一座无名墓碑前,命人在坟冢旁再掘一座坟,然后捧着当年自己父皇穿过的那件喜服放入棺中。

    两座衣冠冢。

    两座无名碑。

    重文跪身三拜,洒酒祭奠。

    “老师,父皇没有带你回来,我便送父皇去你身边。”

    “老师,你说过,父皇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皇帝,所以你才愿倾覆性命助父皇夺得天下,父皇的功绩,有老师一半心血。”

    “老师,大周在父皇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是父皇累了,以后这重担我替父皇抗下,就让他去找你,你不知道他有多想你。”

    “老师,你告诉我,这世上没有所谓成册的治国之道,万物皆随时节而变,一个国家乃至朝代更是如此。这些年我跟在父皇身边学习理政,已经明白老师当日所言,我会好好治理属于自己的时代,不会让父皇和老师失望!”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

    推行分田制,利农惠商,发展农耕经济,充盈国库;屯田养兵、平定边患、开疆拓土,新皇为先帝谥号“文武”,以褒扬其在位期间于文治武功上的双重功伟。

    而当年赐予苗南王室居住的别宫一片萧瑟。

    母亲离世后,弥儿便搬去行宫佛堂,跟随乌梓云吃斋念佛、侍奉左右。

    爱人、孩子相继离世,乌梓云心力交瘁,在弥儿尽心照顾下也不过五年便病逝。

    弥儿向新皇请旨,希望送太妃灵柩回苗南祖坟安葬,一生守灵。

    恩准圣旨下来的那一日,正是新皇正式登基的那一日。

    这座别宫在赐予苗南王室五年后,因苗南再无王族居住于此而被收回。

    自此,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又寓意了一个时代的开始。

    ☆、第91章 执手天涯(终)

    朝廷新皇登基,而江湖上,近来也有一件大事发生。

    千羽庄的大小姐千羽夙雪将与毓秀阁的阁主苏明华成婚。

    毓秀阁不过江湖一个近两年才崛起的新门派,阁主苏明华更没什么江湖地位,除了生得俊逸非凡之外,基本不会武功,还体弱多病。

    这场婚礼之所以轰动江湖,实在是因为苏明华摊上了一个宠女如宝又财大气粗的豪岳父。

    千羽庄乃天下第一庄,不仅富可敌国,更是广结江湖道人,庄下资助合作的门派少说也有一两百。

    庄主千羽泰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千羽夙雪,宝贝女儿出嫁,自然要风光大嫁,能办多轰动就办多轰动。

    是以,喜帖广发天下,除了商界同道,江湖中人但凡有名号的也几乎是人手一份。

    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先皇忽然驾崩,全国三月内不得行婚嫁事宜,因此延期到了腊月。

    由于宾客太多,毓秀阁容纳不下,只好在千羽庄大办酒席,腊月飘雪,冥山脚下极寒之地,千羽庄八方英才来聚,都等着恭贺新人大喜!

    山下某片密林之中。

    哗啦啦!

    树上积雪抖落,一个人影腾空跃上树冠。

    下一刻,许是踩雪脚滑,那身影一闪,又从数丈高的树冠上跌落下来。

    “啊——!”

    砰!

    只见那人背脊着地,狠狠砸进树下过膝厚的雪里,砸出一个“大”字型的人坑。

    “哎呦!”容澜五脏六腑砸得七零八落,却是仰面迎着漫天落雪,望着被自己摧残得花枝乱颤的树冠傻乐。

    练了两年轻功,到今天,终于可以上树!

    这满满的兴奋呐!

    容澜得意忘形地仰躺在雪地里,连自己体寒不能受凉都抛诸脑后!

    他举手向天,去勾天上遥不可及的太阳,心潮澎湃!

    (o)/欧耶!会飞啦!

    阳光透过指缝洒在容澜比冰雪还要晶莹的面上,五根纤瘦手指悬在空中,衣袖卷落,露出一截玉腕,肤色白皙的要命,但光洁一片,当年割腕留下的数不清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

    第2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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