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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琴白 作者:温茄茄

    第18节

    顾云梦适应了很久,才能看清楚一点这地方。

    这是黑暗的石室,又冷又湿,大概是个地下室。

    他顺着天窗透出的那一点微弱的光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扇门。

    用力推开以后,顾云梦吓了一跳。

    罗生整个人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他的血还泛着一些奇怪的光点,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加恐怖。

    顾云梦赶紧蹲下去,也顾不得不是要躲起来了,他赶紧抱住了罗生,想为他止血。

    不抱不知道,罗生身上烫得要死,痛得顾云梦差点把他给摔了。

    顾云梦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不碍事……”罗生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师父终于给我了……本命功法……”

    本命功法?

    顾云梦一下子想起了最初他梦境中的罗生,性格乖戾、总是被师门关禁闭,却又没有被逐出师门,难道这禁闭……?

    难道这禁闭就是这样!

    “这是第几次这样了?!”顾云梦着急道。

    “第……几次?”罗生想了想,“记不得了……半个月就要有一次……”

    半个月?罗生每半个月就要受这种苦?

    顾云梦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痛:“你修的是什么法诀,怎么会这样?!”

    “《三千……世界……洪荒……逍遥真经》……”

    什么?

    顾云梦如遭雷击!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本书琴白曾经告诉过他,是逍遥世界魔修第一真经!

    名门正派的天酬真人为什么要给罗生这本书?!

    顾云梦想用衣裳盖住罗生的伤口,可他越盖,那里红得更加厉害,罗生的□□也更加痛苦!

    罗生说道:“不要弄了……师父说……是洗经伐脉,痛过就好了……”

    洗经伐脉?!

    顾云梦已经不只是震惊了,他只觉得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当时他受重伤,琴白也为他洗经伐脉了一次,也不过是短短痛了一会儿便好了,哪想罗生这样……

    联想到罗生之后的举动,他突然有个念头:这也许并不是洗经伐脉,而是强行将一个修仙之人逆入魔道……

    为什么天酬真人会演这一场大戏接受一位寒门弟子?为什么罗生一入门便被尊称为罗师兄?为什么天酬真人迟迟不给罗生修真发觉?

    为什么天山派要培养魔修?!

    突然有一双大手拎起了顾云梦,背后那人说道:“看够了没有,该起床了。”

    顾云梦刚要说不,他还没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那双手丢了出去!

    ☆、033

    033

    顾云梦从梦中惊醒。

    然后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口水都流了一大滩,唐承影窝在罗刹的肩膀上,两个人像看小狗一样看着他。

    顾云梦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他赶紧伸手擦了擦嘴角,这时才回想起来,梦中最后那一幕——

    罗生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躺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中。

    顾云梦慢慢抬头看向罗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不敢看。

    “你这个小东西,”罗刹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我说琴白是个傻子,放着你这个小东西在身边,还能大摇大摆到处走着,就不怕你俩一起被人抓去了么?”

    顾云梦睁圆了眼睛,脑袋里头恍恍惚惚的,还没从刚刚的梦境里缓过来。

    罗刹又说道:“一刻也不得让人省心!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顾云梦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说:“我梦见你从家里走了,入了天山派,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浑身是血……”他说得很含混,又不敢看罗刹的眼睛,生怕触到他的伤心事。

    没想到罗刹竟然笑了出来:“怎么?害怕了吗?”

    顾云梦摇摇头:“当然不是害怕,伤的又不是我。”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罗刹说道,“我猜我那时的样子一定是可怕极了,天酬那个老东西也是吓得不敢过来。”

    唐承影在一旁听这两人打哑谜,烦闷得很,不过这会儿他也要受罗刹照顾,不敢胡闹,干脆直接跳到了顾云梦的头顶上,脑袋一抵,读取了这个梦境。

    顾云梦只稍稍感觉到头顶多了那么一点点重量,他这会儿全心全意都放在眼前的罗刹身上。

    他看着这人眉眼间依然是年少的样子,除却那件墨色外衣,一切似乎与过去并没有什么普通。

    硬要说的话,就是比过去的他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这是好事,可是联系到这人曾经吃的那些苦,又未必是真的好事。

    顾云梦想不明白,犹犹豫豫地问道:“入魔……痛吗?”

    这时,唐承影看完了那个梦境,一向话多的他也沉默了。

    罗刹则是爽声大笑道:“几百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还记得?”他又玩起茶杯,茶壶在空中翻了个花,然后从高高的空中往下倒水。杯子也像自己长了眼睛,左摇右晃地一滴不剩地把水都接稳了。

    这滑稽耍得再好,在场却没有一个人顾得着看。

    顾云梦眼见着罗刹笑得风淡云轻,确实是一副忘却前尘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难道成魔,也会了却凡尘吗?”

    罗刹听他这么说,收了些笑容,答道:“飞升一事,无论神魔,皆是要与过去做个了断的。修道者,清心寡欲,念想是一层层断了的,到飞升自然能顺利抛下凡尘;而修魔者,随心所欲,成魔要他无欲无求,哪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所以自古以来,飞升的仙人多,而飞升的魔却少。”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只因为道修是取修行与天道的平衡,而魔修则是完全的逆天而行。

    还好,罗刹是成功了的。

    顾云梦虽然不懂修两种功法有什么区别,但他知道,习武之人,若将武功尽费,从头再来,必然伤及筋骨,一个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他突然想不明白,修魔或者修仙,到底有什么区别。

    修魔的罗生,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而修仙的名门正派,却把自己的弟子逼成了魔修。

    顾云梦对天山派还有许多的疑问,都不知道该不该同罗刹说,只好在那里支支吾吾的,三句也绕不出一个重点。

    倒是唐承影突然出声,问道:“所以为什么他们要你成魔的目的是什么?”

    罗刹看也没看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又让壶在空中耍杂技般给他倒了一杯。

    唐承影窝在顾云梦的头上,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

    谁能想象到,窝在这里面的,是个近五百岁的画中仙?

    就像谁能想象到,罗刹竟师出大名鼎鼎的天山派?

    这问题让顾云梦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连心也拧成了麻花,就等着罗刹的回话。

    还好,罗刹喝完第二杯茶,终于开口说道:“天山派穷途末路,高阶弟子纷纷坠魔,于是他们想换一条路走走。”

    他话说得还是十分轻松,敲在顾唐二人心上却像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唐承影现在能幻化人形,他紧锁的眉头大概能夹死几只苍蝇:“他们?你是说整个天山派策划的此事?”

    他本来还怀着一丝侥幸,只是那天酬真人吃错了药罢了。

    “不然呢?”罗刹笑道,他歪着头,单手撑着脑袋,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凭天酬那老头?见几滴血便吓得要死,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么?”

    顾云梦呆坐在一旁,他不是没有想到,甚至他之前隐约就有这种念头。

    但他不知道,真相说出来还是这么让他恶心。

    逍遥世界的天山派、凡人界的唐家堡,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罗刹拍了拍顾云梦的脑袋,说道:“小家伙,你别再进我的脑袋看了,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一年到头就是看不到几本典籍;走到哪儿都是仗势欺人的家伙;师父还是个只管教人向恶的老东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下又说道:“那老东西把我关在他的房里,美其名曰为我上小课,实际上就拿些逆行经脉的典籍让我学着。就连《三千世界洪荒逍遥真经》这样大名鼎鼎的□□,我都当他是个宝贝……”

    罗刹说道这里,自己又轻轻笑了起来。

    顾云梦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罗刹的嘴,恳求道:“你别笑了。”

    罗刹一挑眉毛,扒下了顾云梦的双手,问道:“怎么?笑都不让笑了?”

    顾云梦摇摇头,说道:“你不是真的想笑。”

    罗刹敲了一个栗子在顾云梦的头上:“小东西,你又知道什么?”他哼了一声,“我当然是想笑,笑那可怜的人啊,修真修到最后,连自己修的是什么都忘记了!”

    顾云梦挨了他那一下,有些吃痛。罗刹这个人下手是真的疼,就连玩闹也是立刻要你命的手劲。

    但他这会儿也来不及生气,就是抱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罗刹。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么简单的话,做得到的人却寥寥无几。

    “我,无依无靠,灵根尚可,还将天酬那老头视为恩师。再加上给我家里一些蝇头小利,让我为天山派卖命,其实不难。”罗刹说道,“后来我彻底入魔,自然也看透了这一切,将我原本的‘生’字改作‘刹’字,不再受他人摆布。”

    原来,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

    “我既更名为刹,过去那一切便到此为止了。”

    另一边,凛真人在宅子里等着罗刹回来。

    她枯等了一两个时辰,实在是累极了,心底又有些担心魔尊是不是生了她气,烦得厉害。

    这时一只小鬼从魔尊内间的厢房里钻了出来。

    “什么人!”凛真人劈出一道灵气直直打向那只小鬼,把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姐姐饶命!是小酒!”那人哇哇地叫道。

    凛真人定睛一瞧,果然是一只叫小酒的怨灵。

    说来这只怨灵也是十分独特,一般的怨灵都是乌七八糟一团墨色的烟雾,偏偏他能凝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

    不仅是个少年,还是个十分可爱的少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生得小巧,雌雄莫辨地更让人看了欢喜。

    凛真人想起来,魔尊似乎对这怨灵也是关爱有加,便褪去了几分戾气,说道:“好端端地,你从哪儿跑出来的?”

    小酒解了禁锢,揉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冲凛真人撒娇道:“好姐姐,还能有哪里,当然是从里屋出来的。魔尊大人让我帮他炼的傀儡,我今日也有好好炼呢。”

    “哦?”凛真人勾了勾嘴角。小酒这鬼话她是不信的,傀儡之术是重中之重,没有哪个魔修会假以他人之手。

    小酒眼珠子一转,说道:“姐姐要是不信我,我使给你看看!”说罢他便招出一个招魂幡,有模有样地抖起来。

    凛真人怕他真搞出什么事情,忙说道:“不必了不必了。”她伸手一抓,那招魂幡竟然没有应她。

    小酒做了个鬼脸,笑道:“好姐姐,这可是魔尊专程给我做的,只有我能用呢!”

    专程给他做的?

    凛真人心底还是将信将疑,不过面上柔和了不少,说道:“这会儿魔尊出去了,你偷偷跑出来做什么呢?”

    小酒挠了挠头,说道:“好姐姐,小酒是有事……”

    “有事?”凛真人问道:“什么事情,说来给姐姐听听?”

    “姐姐,你听说了么?魔尊好像……带了个小孩子回来?”小酒比划着,“就和我差不多大的呢。”

    凛真人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他说的是顾云梦?

    小酒又说道:“小酒想见见那个人,姐姐能带小酒去见见吗?”

    他扑到朔着一双大眼睛,十分可爱。

    凛真人不禁脱口而出:“你要见他做什么?”

    “小酒想要朋友……”小酒有些忸怩,“求求姐姐了!”

    这道理虽然说得通,但凛真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迟迟不肯答话。

    那小酒也是鬼灵精,立刻换了话题,说道:“姐姐难得来宅里玩玩,小酒带你去里面看看吧?”

    凛真人本来就想去里面看一看,无奈魔尊不在,她实在是没那个胆量,如今小酒开了这个口,自然得了她的意,便假意推却道:“这可怎么合适?”

    “好姐姐,就当陪陪小酒嘛!”小酒摇着凛真人的胳膊,将欲拒还迎的凛真人拖进了里院,又附在她耳边说:“小酒很喜欢姐姐的,我以后一定天天缠着魔尊请你来呢!”

    凛真人心下一动,也就随着他去了。

    她暗暗寻思道:要是这小酒能帮上她一点半点,帮他跟顾云梦搭个线,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有自己在一旁看着,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到底要不要帮他呢?

    ☆、034

    034

    虽然罗刹的过去十分让人心疼,但顾云梦的头脑还没有糊涂,他还记得,琴白就是在仙魔大战中,被罗刹打到四分五裂,凑巧登仙的。

    他向唐承影略略瞥了一眼,那肥鸟心领神会,扑腾到罗刹的肩膀上,说道:“师门确实不幸了些,但多少住了那些日子,还是有些同门情谊的吧?”

    罗刹这人嘴虽然快了点,但头脑也不慢。听到这话,便瞥了唐承影一眼,不屑道:“你要问琴白的事情,直说就好,何必兜这些弯弯绕绕,莫非你们正道之人,就是爱这般虚与委蛇?”

    唐承影吃了瘪,委屈地看了一眼顾云梦,心下之意:这是你要我说的。

    罗刹看他们俩眉来眼去的,有些不耐烦:“我同他不过是仙魔大战罢了,你若是要听这事,我同你讲就是了。”

    天山派的入门甄选,每五年一大选,三年一小选,将山下凡人家的、山腰上修真宗族的适龄孩童选入天山派初始修行。

    琴白来得比罗生晚上六十四年,是一次小选入门的凡人子弟。

    小选与大选不同之处在于,小选几乎都是门内派各位真人,根据天降异象去各户人家中接弟子。

    也就是说,小选的孩童,天生灵力旺盛,成为修真者不过是迟早的事。

    有灵根的凡人本就罕见,但在天山派这样的大派之中,也不是没有,不过门内凡人出生的修真者,多半仅仅筑基便终了此生,一生中因为资质太差、很难再进阶。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于儒商世家的琴白入了门。

    他家虽不是修真门第,但是家大业大,山下和山腰、甚至山顶上的修真者,所吃所用、半数都来自于琴家,因此连天山派的掌门都要敬琴家三分,更是派天酬、天勤两位真人将琴白迎入门来。

    天酬真人看中琴白的家室,先下手抢了琴白做他的弟子,这便促成了罗生与琴白的初相识。

    罗生过去在门派,因为出身微寒,即便天酬真人面子上护着他,仍为门中多数弟子所排挤。

    越是十来岁的少年,越是容易做出嫌贫爱富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罗生虽然生性傲慢,但罗家的家事压在他的肩膀上,也让他不得不曲下他的脊梁,在天山派中,尽量不去惹眼,时间久了,也就变成了被门派弟子取笑的对象。

    “惹天惹地,惹不出罗生一个屁。”这原本就是一句骂人的话,也只有新入门的琴白不晓得罢了。

    琴白入门的时候年纪尚小,不过八岁,不通世事、不懂道理,刚刚能念得字而已。

    内门的其他弟子不仅看不惯琴白凡人的出身、也不看好他日后的修真之途,却又惹不得他,干脆避之如蛇蝎。

    而天酬真人,身为师父,带了百余弟子,尽管有心优待琴白,也是无暇□□,那么这样的事情便轮到门中既无地位,又多的是时间的人来做——那边是罗生了。

    琴白由罗生一手带到十五岁,那时罗生入门七十一年,仍旧不过是筑基,每日看别人后来居上,心急如焚。

    这时天勤真人禀明掌门,说琴白入门七年,尚未筑基,责备天酬真人耽误弟子,强行将琴白带走。

    罗生看着这一幕无比羡慕,却又无从说起,人变得更加阴郁、闭门不出。

    又过了三年,罗生不知天酬真人所口述的练气功法实为倒行逆施的魔修法诀,以为自己能够成功进阶,召了天雷,被劈得奄奄一息,这时天酬又安排杂役将魔修法诀悄悄卖给罗生,造出一幅天山派的功法皆是私下买卖得来的假象,引得罗生怒火攻心、心中邪念四起,果然不到两个月,不仅入魔、也达到了魔修的练气期。

    这样一来,罗生对门派更加失望。他入门后不到一年便筑基,之后七十年都未能达到练气,几乎耗尽了他当时一半的寿元,而此时的琴白,入门七年,却连筑基都达不到。

    顾云梦当初所梦见的,正是琴白归入天勤麾下,与罗生相见那时,罗生又气又急,怕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子重蹈覆辙,但因为师出不同,话也不再能说得通透,只能自己空着急罢了。

    后来那段时间,天酬真人又找到罗生,装作十分后悔的模样,说这一切都是掌门所定下的试炼,不过他已入门,就可以修之后的功法,此时再拿出《三千世界洪荒逍遥真经》,罗生如获至宝,更对师父百依百顺。

    可惜天酬算错了一点,无论是道修也好、魔修也罢,随着修为进阶,头脑都会更加清明,罗生本来就不笨,哪里看不出天山派对他耍的把戏?

    名门正派亲手扶植的魔修,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销毁的弃子。

    罗生十分清楚,不管天山派真正的目的何在,他是在大选的众目睽睽之中被天酬真人迎入天山派的。一旦他魔修的身份被曝光,门派为了保全“仙修第一正宗”的地位,一定会当场将他击毙。

    就这样心惊胆战地过了一个甲子,罗生修得金丹,便以修行之名拜别了天山派,易名罗刹。

    自此之后,罗生再也未曾回去过,他在魔界最底层的魔域勤加修炼。

    一直到仙魔大战的来临。

    修魔、或者修道,难道真有是非高贵之分么?

    罗生从前是相信唯有修道一途能够救宗族、能够成大业,而他阴错阳差成为魔修之后,不仅没有被心魔侵蚀,也结识了不少灵智清明的魔修。

    这时魔的概念,在他心中便和从前不同了。

    魔修图的便是随心所欲,而道修也是以自己的准则活着,两者放在一起,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那为何便要对魔修另眼相看?

    罗生觉得自己既已入魔道,便应当将对道修的执念放下,他也确实放下了。

    按照魔修的方式重新活着,不仅修为增长得十分快、连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又过了两百年,他已进入化神中期,只因隐姓埋名,所知者甚少。

    这时天山派突然打出仙魔大战的旗号,要率领道修一派清缴魔修。

    罗生真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在他看来,这一切也不过就是天山派的一贯作法罢了。

    那逐渐腐烂的“名门正派”到撑不下去的时候,便自导自演一出好戏:它先将逍遥世界的道修集合起来,收拢一批势头正旺的道修大能,然后利用天山派在逍遥世界中第一且唯一的假象,发起一次征讨魔界的战争。这实际是为了借魔修之手,将那些不愿被它收编的大能杀死。这样一来,天山派自然长青不老,稳坐道修头把交椅。

    罗生不禁悲叹一声:自诩名门正派,干起草菅人命的事情来,连魔道中人也要自叹弗如。

    这一战便如此,匆匆地来了。

    他没想过当年的小师弟会成为战场上兵戎相见的人。

    他只感慨道:天勤把琴白养得真好。

    有了本命法器的琴白,出落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跟那年八岁拖着鼻涕到处跑的小傻子相去甚远。

    然而已经晚了,他已经来不及将这些事都告诉琴白了。

    魔修有奸险凶恶之人,而道修也有为了一己私欲置人于死地者,如今魔修已经被逼到生死关头,哪还有退缩的道理?

    琴白那时也已是元婴后期,是放任他杀了其他弱小的魔修、还是眼看着他被别的大能杀死?

    罗生手下生风、咄咄逼人,甚至故意打掉了那把宝琴。

    他意在将最后一击微微偏开,放琴白一条生路。

    哪想天勤真人以为他真要伤琴白,护徒心切、飞身到琴白面前阻挡、却被琴白一把推开。

    于是偏巧那道掌便真的劈到了琴白身上。

    罗刹当时心道:完了。

    罗生入天山派第三十七年夏天,还只是筑基的他,迎来了母亲的恶讯,自此之后,罗氏宗族见他进阶无望,新生子嗣中也再无有灵根者,变放弃了重兴一门的奢望,搬下了山去。

    阿妈死后,罗生自然也放下了对宗族的牵挂。他从天山派出逃的时候,唯一心里还念着的,只有他的小师弟。

    那个他亲手从奶娃娃带成小少年的师弟。

    而刚刚他那一掌,把他最后的念想也劈完了。

    一时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没有察觉到天勤真人召来的天雷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只见自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眼前突然浮现了雪白的台阶。

    那台阶明晃晃的,刺得他眼睛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爬上了那一层层台阶。

    第一层的时候,想到了母亲;

    第二层的时候,想到了过去家里的小院子,丛生的杂草、天空的飞鸟;

    第三层的时候,想到了曾经日复一日刻苦学习的法诀,曾经信手拈来的道修符箓;

    第四层的时候,想到了天山派;

    第五层的时候,想到了天酬真人慈善的微笑、同门挖苦的嘲弄、还有地下室的阴冷;

    第六层的时候,想到了自己低眉顺目地请求云游修行的样子;

    ……

    他那样一层一层地爬,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琴白。

    他的师弟,一点一点从一个小豆丁长大,手抚长琴、独当一面。

    罗刹微微一笑,踏进了天门。

    是,飞升。

    ☆、035

    035

    唐承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把顾云梦从罗刹的故事中拉回现实。

    大概是因为那些梦的原因,顾云梦觉得罗刹的过去就好像在他眼前演了一遍一样。

    从过去的痛苦、矛盾、隐忍,到后来的觉醒、悟道、释然,全都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遍,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修真界有这么一句话:

    食得十万八千苦,方为九重天上人。

    唐承影曾经以为唐玄歌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如今见了罗刹才自愧弗如。

    顾云梦回过神,抓过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罗刹翘着脚看着他,说道:“怎么,如今我这故事,是干着你了?”

    顾云梦看着茶杯,轻轻问道:“你会救琴白的吧。”

    这句话却不知哪儿触了罗刹的逆鳞。

    他冷哼一声:“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说完,他也不想跟顾云梦多解释,直接化作一道黑云离开。

    只留下顾云梦和唐承影两个人,一脸莫名地大眼瞪小眼。

    “这人怎么回事?”唐承影不禁骂道,“不是他说自己爱琴白爱的死去活来的吗?”

    顾云梦也不明白,可他觉得罗刹对琴白的感情不似作伪,只能摇摇头,将此事揭过:“他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其实从他入魔城至今,罗刹能够出手相救,就已经是意外之事了,“好歹他曾帮你我逃离了苏狸,如今在这儿也算没了性命危险,救琴白的法子,我们自己再找吧。”

    唐承影刚刚说罗刹,也不过就是图一时嘴快,他心里哪儿不清楚罗刹的好?

    既然顾云梦这样说了,他自然也就跟着这台阶下来,说道:“琴白现在不过是要尽快恢复修为,免得他魂魄的灵力耗尽,这样说来,也不算大恙。”

    顾云梦苦笑连连:这还不算大恙,那什么才叫大恙?

    唐承影本是想安慰顾云梦,看那小少年脸色,才晓得自己讲错了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接什么好。

    顾云梦顿了一下,说道:“以我们现在的灵力,能回到凡人界么?”

    唐承影仔细想了想,说:“如果你能冲破封印,尚可一试。”

    见此事有一线希望,顾云梦立刻问道:“我刚刚进了罗刹的梦里,算不算是破了封印?”

    这次换唐承影苦笑道:“与其说是你进去了,不如说是罗刹‘请’你进去的更好。我在一边看得清楚,他说话时,身上有微弱的灵气颤动,应该是激着了你的灵力——就像上次一样,你是被动的。”

    “那便算了”,顾云梦反过来安慰着唐承影,“我觉得魔界的法子一定比凡人界要多,蹲在魔界,说不定更有希望。”

    唐承影点点头:“是了,你能这么想也好。”他飞上顾云梦的头顶窝着,又说:“过一会儿那女人要来送饭,不妨我们问问她就是了。”

    “她?”顾云梦眼乌珠咕噜噜一转:“我是怕她……”

    这言下之意,两人都懂,怕她不仅不救,反倒把琴白往死里弄,那就不妙了。

    “总之,你先同她相处试一试,总要认识些人,才能有办法。”

    这话说的在理,顾云梦点头应道:“总之边走边看了。”

    这边在罗刹的宅邸,小酒领着凛真人七拐八绕地进了一处奇怪的房间。

    这件房子,在宅在的西边角上,面朝北、屋内日照却极好,凛真人几乎是一进去,就被里面的阳光晒得晃了神。

    小酒笑嘻嘻地调侃道:“好姐姐,没见过这样妙的屋子吧?”

    凛真人也回以大方一笑,说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当然!”小酒得意地说道,“这儿是魔尊用来放宝贝的地方,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呢!”

    “我?”凛真人当然没有被他这甜言蜜语哄得昏了头,反问道:“难道不是你这小乖乖吗?”

    小酒眨眨眼睛说道:“我不过是魔君做出来的下人,供他差遣、打理这院子,凛姐姐以后说不定住进来,就是主人了。”

    他这话说到凛真人的心坎上,不过她还要点脸皮,立刻回道:“哪里的话,魔尊的宅子我攒几辈子的钱也买不起的,你就别笑话我了。”

    凛真人也是厉害,不理小酒那暗示,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小酒便依着她的意思把这话揭过去:“好姐姐,我带你看看这儿,你看这盒子!”

    凛真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无比精美的盒子,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盒子,深红的木头、红得发亮,边角上还镶着金银混股的花样,单是用眼看过去,就明白它价格不菲、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东西。

    凛真人心想:真不愧是魔尊,什么样的宝物都是应有尽有。

    “可把姐姐给看傻了!这不过是个装匕首的盒子罢了。”小酒说道,“不过小酒第一次看,也是吓了一跳,这可是凤栖梧桐木做的呢!魔尊可说了,这世上,也就做了两样东西!”

    匕首?什么样的匕首得要这样的盒子装着?

    凛真人看小酒那意有所指的样子,便顺着问道:“那么还有一样呢?”

    “就是这个了!”

    小酒立刻拉着凛真人,走到屏风后头。

    那是一架琴。

    琴身红得发黑,琴弦隐隐发出微弱的灵气,阳光打在上面,好像有无数的星星萦绕在周围一样。

    真是一把,连外行人看了都会赞叹的琴。

    凛真人也不例外。

    她呆呆地看着,仿佛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

    只瞧得见眼前这一把无比华贵的琴。

    “姐姐!”

    小酒大叫了一声,把凛真人拉回了现实。

    她这才发现,小酒堪堪拉住了她的手,她差一点点就要摸上那把琴了!

    小酒义正言辞地说道:“姐姐,这可是魔君的宝贝,你若是碰了,我是不好交代的。”

    凛真人如梦初醒般地将手抽了回来,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道:“是我失态了。”

    小酒嫣然一笑,他笑起来真是又可爱又好看。

    他顶着这张脸,安慰凛真人,说道:“也不怪姐姐,这把琴是特别的,我第一次看,也差点摸上去。哎呀,给魔尊打了两天屁股,可是痛死我了。”

    “魔尊这么宝贝这把琴么?”

    “姐姐你问什么傻话呢!”小酒说道:“这么好看的琴,谁不爱不释手呀?再说了,这琴,魔君还说……”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一双大眼睛看向凛真人,仿佛在说:快问我呀,讨喜得不得了。

    凛真人原本因为差点碰到那琴,还有些慌张,小酒这般卖乖,让她心情好了不少,自然笑了:“好小酒,别瞒着姐姐了,快告诉姐姐吧!”

    小酒凑在凛真人的耳边说道:“魔尊说,这是琴白的本命法宝,一定要好生看着呢!”

    说完,他跳跳蹦蹦地拉着凛真人出了屋外,嘴上还说着:“不早了呢,不知道魔尊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了呢!小酒想他了啦!”

    而凛真人则为刚刚的那句话所震惊!

    本命法宝!

    修真界谁人不知本命法宝的厉害?!若非身死道消,敢问谁的本命法宝敢将与别人之手?

    如此说来,除非那叫琴白的已经死了,否则他和罗刹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

    凛真人脑中飞快地想着:罗刹分明一提到过去就大发雷霆,却还细心照料这师弟的本命法宝?那琴白到底死没死?他俩之间是单纯的师兄弟么?还有那叫顾云梦的少年,若如在他自己所说是琴白的道侣,那他到魔城来是为了什么?

    而那顾云梦说话之间言辞闪烁,对她尚有顾忌,凛真人若是想弄明白这些事情,光凭她自己怕是不行。

    这时小酒突然抱着凛真人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小酒都带你去里面见宝贝了,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那个新来的小家伙呀?”

    凛真人眯了眯眼。

    她问道:“小酒呀,你为什么总想着见那小家伙呢?”

    “因为小酒真的很寂寞呀……”

    凛真人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小酒。

    小酒拉耸着脑袋,小声说道:“因为小酒只是怨灵,跟诸位魔君讲话时,总是有些害怕……但是听说他虽然是人的样子,其实内里只是只妖兽……小酒觉得能跟他玩儿……”

    原来这小家伙以为顾云梦和他是同道中人——出身卑贱、被人点化,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

    但她还是板着脸说道:“此事要我同魔尊商量之后才有定论。”

    小酒一听事情有转机,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谢谢姐姐、好姐姐、对小酒真好!”

    他兴冲冲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跑回来说道:“姐姐,小酒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凛真人心下一动,面子上仍旧不露声色:“真的?”

    “嗯!”

    突然狂风大作!

    整件宅子摇摇欲坠!

    小酒高兴地喊道:“魔尊大人回来啦!”

    霞光满天的时候,凛真人终于提着食盒敲响了顾云梦的门。

    她整个人容光焕发、一看就都知道心情不错的样子。

    顾云梦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去,接了她手里的东西,说道:“好姐姐,可把你给盼来了。”

    凛真人一下午,尽是听人喊她好姐姐了,不由笑道:“说什么傻话呢。”

    “哪里傻了。”顾云梦偷偷瞟了一眼唐承影,那肥鸟对他点点头,于是,他接着说道:“我一个人在这儿都无聊死了,外头说不定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可就盼着你能来了!”

    凛真人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说道:“既然你在这儿这么无聊,魔君那儿有个小鬼,才百来岁。不如下次我带他过来给你解解闷儿?”

    ☆、035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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