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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琴白 作者:温茄茄

    第7节

    说到竹子,顾长夏最爱用竹做机甲,只因他觉得竹比木头要轻盈,比铁的要灵巧。他的机甲之术在唐门独占鳌头,只是因为那个传闻而被唐门严加看管,即使技艺再精湛,也只能做个水牢里的活死人。

    唐晚看着这片竹子,就忍不住想着顾长夏。

    竹,虽清瘦,却挺拔,风过不折,雨过不浊,千磨万击仍坚韧。君当如竹,坚韧不拔显气节。正如同他心底那个人——世上任何磨难,有因也好,无因也好,统统磨不掉顾长夏对机甲的热爱,即使饱受同门霸凌,还是能笑着做出精妙绝伦的机甲。

    这样的人,要能是什么祸事魔君,恐怕这全天下,也没有好人了。

    再说唐晚从蜀地出来有些时候了,临走那时,长夏身子不好,卧病在床,这下他来了江南,不知道那家伙在家里能不能看好自己,不被那几个不省心的长老抓到把柄。

    唐晚从怀里摸出一只白鸽机甲,这个机甲做得非常的小,连成人手心的一半都没有,就跟一锭银子差不多大而已。这是他好不容易跟顾长夏讨来的,顾长夏总是给门派做这个做那个,门内弟子来者不拒,这些忙完又要围着他的宝贝儿子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他一眼呢?

    把这个东西带在身边,睹物思人,好像也学了些江南腐儒的习性了。他暗自想到。

    机甲有灵,小世界内灵气充沛,让它也十分快活,展开翅膀绕着唐晚飞了两圈,停回他的肩头,发出咕咕的声音。

    “你呀,也想他了吧?”唐晚逗逗白鸽,被它啄了一下指尖。

    这时天色渐渐亮起来,竹林也显得没那么阴郁。山间还传来淙淙流水声,真是人间仙境的感觉。

    唐晚心里也畅快不少,随眼一瞟却是愣住——这林间淙淙的并不是什么水,而是一股血色,隐约透着呕人的腥气。

    小世界中还有别人?

    小世界中不就是他们几人吗?

    他一惊,把白鸽收了回来,屏住声息,慢慢顺着血流向源头走去。

    唐晚也后悔过,如果当时没有走进去会怎么样?

    有些事情,知道总比不知道要轻松许多。

    认识了一辈子的人,一日也没有脱下面具待你。

    他想通了,为什么当初长老们执意要杀他,为什么唐门落入现在这步田地,为什么朝廷非要灭门不可;但他想不通,他与那个人一起长大,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为什么他连一点一滴都不知道。

    那个人防了所有的人,他也被防在外面。

    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而,他真的是这世间的魔君,也是琴白仙尊的一缕魂魄。”唐晚把这些都说完,长吁一口气。背得太沉重,憋在心里,到底是骗人,还是骗自己。

    唐承影听完什么也没说,拍拍唐晚的肩膀,让他一起上路。

    不能承诺的东西便不要承诺,你知我知,尽力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032

    032

    顾长夏是“魔君”,虽然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

    琴白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孩子——虽然不争气,但也还是亲生的。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顾长夏惹的是多大的一个乱子。

    琴白喝了一口茶,刚打算说一番安抚顾长夏的大道理。哪想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爆炸声。

    顾长夏和琴白被惊得跳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顾云梦。

    “可恶……”顾长夏冲了出去。

    琴白捻了个诀,脚下生风,立刻赶往那边偏房:“最好不要是……”

    “小梦!”顾长夏惊呼道。

    顾云梦不见了。

    房间还是刚才的样子,看似平静的床榻之间弥漫着一股腐臭之气,令人作呕,像是在向人大声宣告这是魔物的领地。

    琴白瞪了顾长夏一眼:“你不是那什么魔君吗?这是怎么回事?”

    顾长夏也很恼火:“天地之间魔物这么多,都要算到我头上吗?”

    “也没点魔君的样子,”琴白叹道,“你先说说,是谁把他掳走了?”

    顾长夏这下语塞,只好摔着袖子在屋子里来回走:“……总之就是要把这个畜生抓到!”完了又说,“你不是仙人吗?连这都查不出来,还要问我?”

    琴白心里不痛快,嘴上也不说了,顾长夏这半吊子指望不上,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双目微闭,调息丹田,将体内的共生契约催动。

    一股清灵的乐声悠悠响起,曲调舒缓,像是春风一般轻柔地拂过人的心弦。

    顾长夏背着手在一旁站着,若是有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会惊讶不已。

    他似乎是戴够了那张破面具,摘下之后不知给扔去了哪里,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这脸上双眉紧蹙,但依稀能看出当年那个俊秀孩童的模样,他此刻双手虽然背在身后,像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而微微发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加上他额上不停滑落的汗珠,随时都有一种要倾倒的病娇之感。

    这边琴白一曲罢了,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顾云梦平安无事,脉息平稳,心律平静,看来还未遇上危险。虽说是暂时放心了,但是这对手还是让他不大不小地恶心了一把。

    如果说琴白在这个凡人界讨厌什么人的话,也无非就是神神叨叨的赵四九,和恶心巴拉的方宇清。

    这膈应人的货色正是曾经入魔被琴白打清醒了的方宇清。

    原本琴白赠与他那枚剑穗,就是怕有朝一日他心魔复生,再次坠入魔道。方宇清虽然恶心了点,但修为总是辛苦得来的,琴白有些于心不忍吧。

    只是没想到他再次入魔竟然来得这么快,这道士心底不为人知的贪欲可见一斑,以至于剑穗这种仙家之物非但没能保住他的神志,恐怕还加快了他的入魔。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让人叹惋了,偏偏方清宇那副趋炎附势的小人样,配上他那仙风道骨的外貌,就连衣冠禽兽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他让琴白倒胃口的程度。

    有时候越是看起来冰清玉洁的人,心越是如污泥,肮脏不堪、臭气熏天。

    琴白打算同顾长夏说明一下方宇清这臭道士的来历,一回头只见顾长夏轻理衣衫,眉目如画,真是要仙到滴出水来……

    如果忽略他嘴角淌下的血的话。

    琴白有些无奈地勾了勾手指,用法术帮他拭干净了。

    顾云梦现在觉得,自从认识琴白以后,闭上眼睛便成了一件有些微妙的事。

    以前在门派里偷懒,除非掌门亲自抓人,他总能找到机会躲什么地方眯一会儿,天蓝水清的,睡一会儿是再美不过的事儿了。

    有时候自家师兄还会笑他说,年轻人,要把骨头睡散了嘛。

    那时候师兄们要负责照看竹熊,也要照顾他们这些师弟的起居,其实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但讲出来的话总有一股老成的味道。

    那时候他还不懂责任和担当,虽然谈不上多调皮捣蛋,但也不存在积极进取。他的生活没有多少惊心动魄,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谈不上无忧无虑天真可爱,至少能睡得安稳、梦得踏实。

    哪想到如今,每次他睁开眼睛所看到的,都不一定是那个他熟悉的安宁世界——比如现在,他的床沿上,坐着那个专职在他和琴白之间挑拨离间的白眼男,赵四九。

    顾云梦睁开眼,脑袋晕了一阵才想起来他之前是跟着琴白和顾长夏,然后突然袭来的头痛让他昏了过去。至于赵四九这个垃圾怎么跑过来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赵四九看他醒透了,叫人端了一碗药来,假惺惺地把顾云梦扶起来坐着。

    顾云梦看着眼前这个人嘚瑟,心想:这死瞎子,他能看到个鬼。

    赵四九眉毛一挑,说道:“在想什么呢?”

    顾云梦心底惊了一下,双目低垂,看着棉被,他脑中过了一下琴白近日里那副不喜不悲的样子说道:“没什么。”

    赵四九盛了一匙药汤,放在唇边轻轻吹凉了。顾云梦偷偷瞥了眼赵四九微微翘起来的小拇指,又把头埋下去了。

    赵四九把汤匙送到顾云梦的嘴边,逼得小顾不得不把头抬起来。

    赵四九说:“把药喝了吧。”

    顾云梦抿了抿嘴唇:“我没病。”

    “也不需要你有病。”赵四九说,“喝了。”

    “有病才吃药,我不吃。”顾云梦梗得很,谁知道这个瞎子在里头添了什么,吃死了怎么办。

    赵四九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被这一句话气着了,连碗带着勺子往顾云梦脸上一扔:“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灌药!”说完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啐了口吐沫在顾云梦的身上,才甩着袖子移步到一旁的贵妃榻上。

    美人在卧,风姿绰绰。只是一双白漆漆的眼珠让人瘆得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种感觉,就觉得他是在盯着这边。

    还好顾云梦眼睛闭得及时,那汤药还是烫的,他脸上被泼的地方立刻红肿起来。

    汤药味甘,尾稍苦,略带腥臭之气。顾云梦是用毒出身,自然分得清其中的尸臭气。

    这时他脑子转得很快,却发现身上无一处能使得上劲。

    还没等他想通,外头进来四个彪形大汉,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捏着他的下巴就把滚烫的药往里头灌。

    “啪”的一声,赵四九把他那把小折扇合上了,他的语调三分清冷七分温柔,像是撒娇一般说道:“乖乖让我喂你不好吗?”

    滚烫的药在顾云梦的喉咙里奔腾而下,整个食道都像烧着了一般。他痛得不停挣扎,被那几个杂役死死压住,脸上和身上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药还是汗,整张脸都被烫红了。可是那些药没完没了地往他嘴里灌,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顾云梦本以为自己会痛得失去思考的机会,没想到越是这个时候,脑袋越是清楚:他明白了,赵四九故意整他,没有到他喊停谁也不会停下来,灌的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沸水也可以,只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行。

    赵四九的小扇子摇啊摇的,看得颇有几分兴致,他在一边装出一副款款深情的样子说道:“你身体不好,多喝些药,总是没错的。”

    直到他看够了,才收了扇子,从榻上坐起来,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你们下去吧,这玩意儿我要活的呢。”

    此时顾云梦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整张脸肿得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仅仅能看见四个人影离开了房间。

    而赵四九并不打算放过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床边,用扇子打了打顾云梦的脸——就像在听西瓜沙不沙一样,他打完,笑得更加甜了:“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琴白和你爹去哪儿了?我为什么不整死你?给你喝的是什么?”

    顾云梦艰难地看着那身红衣。

    太模糊了,他只能看到一团火……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把你做成最好的傀儡,把你身上的魔性完完全全地——传、承、给、我。”赵四九嫣然一笑,哼着小曲儿离开了这里。

    魔性?

    顾云梦勉强抓住了两个字,可他眼前的那团火,并没有因为赵四九的离开而消失,而是越来越大……

    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033

    033

    唐承影和唐晚之后不敢再有多耽误。

    顾长夏的身上有太多秘密,实力到底几何,谁也说不清楚。至少从唐晚所述,并没有刚刚那番试探那么简单。

    唐承影虽然是半仙之体,也不过是个画中仙,因此他和唐晚还是应当赶紧去与琴白接头才是。

    顾长夏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步调,等他们到达天枢堂的时候,却发现完全进不去。

    原因无他,只因为天枢堂的外头有一个人守着。

    这人头发随随便便地扎在脑后,身上衣服洗得泛白,大得过分,怎么看都像是借来的衣服。

    唐晚先一步走上前去:“你者何人?!”

    那人瞥了一眼唐晚,面带不屑:“我是何人,轮不到你知晓。”

    唐晚这时看清这人一张脸,讲不出来的怪异——一对入鬓剑眉,一双含泪瑞凤眼,明明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偏偏露出一股来者不善的威压,让唐晚不敢再进一步。

    唐承影闻言便过来看看这放话的是什么人。

    哪想到是那人见到唐承影,先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位故人?不,说到底算不得‘人’,旧物罢了。”

    唐承影微微一笑,道:“我也当是哪位英雄,不想原来是条看门狗。”

    这两人话都讲得毫不客气,唐承影看唐晚一头雾水,便面带笑意地为他“解释”这其中的缘由:“三年前,我尚未与琴白尊者相逢,灵力衰微,无暇自保,便被一些不要脸的贼人从蜀中盗走。”

    唐晚心里默默吸了口冷气,贼人就贼人罢了,还要加上“不要脸”,想必受了许多的委屈。

    唐承影一眼就看穿唐晚心里想的,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贼人十分有意思,同你唐门并无半点关系,却把玄歌尊者的名号打在自己头上。”这些凡夫俗子就算把他盗走了又如何,能伤得了他一分吗?他只是为唐玄歌气不过罢了。

    那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他被他留在这个世界,唯一和他的羁绊也就是这个世界。他哪能容得那些人,把这些烂事和那个人连在一起?就连名字,连名字都不行。

    玄歌门?唐晚在心里念了一遍。

    提到玄歌门,恐怕没有哪个唐门弟子不知道。这门派在中原算是一霸,消息灵通,连唐门都要卖他三分面子。但牌子上打得是自家老祖的名号,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让人恶心。任何一个唐门弟子,都不屑与玄歌门扯上什么关系。

    提及此,唐晚看那人自然没了好脸色:“好狗不挡道。”

    那人抽出一柄桃木剑,在空中挑了个圆:“你若能过得这里,方知我是不是好狗。”说罢悠闲地靠在一边,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

    桃木剑样式陈旧,剑身上多处烧黑的痕迹,乍一看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破烂。只有一柄剑穗,在空中摇曳生姿,流溢着一股淡淡的光芒,让这剑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唐晚正准备上前,却被唐承影一把拉住:“我们先离开此处。”

    唐晚挣了一下,没抵过唐承影的力气,硬是被他拖走了。他回头望那天枢堂,黑气笼罩,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

    他心下一颤,紧紧地抓住了唐承影的胳膊。

    唐承影拉着唐晚,悄悄在他耳边说:“那剑穗,是琴白的东西。我们必须先走。”

    唐承影受过琴白的恩惠,自然知道那剑穗的厉害。他从任人摆布到现在独当一面,不正是靠了琴白一枚玉佩的灵气么。

    他和唐晚匆匆撤退,那奇怪的人也不追,左手持剑舞了一套,舞毕,用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从桃木剑刃上缓缓划过。那钝楞楞的木头剑却仿佛开过刃一般,把他的手指割破,鲜血沿着剑身淌了下来。

    这时那人又哼哼唧唧了几句咒语,从剑上发出一道亮光,把整个天枢堂笼罩了起来。

    若是你觉得唐承影是怕事之徒,恐怕是大错特错。他和唐晚并没有走远,在不远处施了个障眼术便躲起来偷偷观察这怪人。

    哪想到,那片精光之后,天枢堂消失殆尽,眨眼之间变成了一片血海。他俩人明明白白地看清了里面尸骨遍地,鲜血横流。

    有一红衣人打一把扇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乌发如墨倾泻下来,远远看去,雌雄莫辨。

    遍地血红里,那人背影萧索,虽美,实然可怖。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红衣人挑起一块尸骨,用扇子将它击烂了,将其中骨髓啜饮了,然后随手一丢,又挑挑拣拣地寻觅下一块。

    唐承影看得触目惊心,反倒是唐晚,眼里只是露出一股浓浓的悲切,倒没有多少惊愕。

    唐承影觉出不对,便戳了唐晚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唐晚眼眸低垂,讷了半响,吞吞吐吐地说出:“这是传承术。”

    “传承?”唐承影眼珠一转,在他的印象里传承并不需要这样的法术。传承通常只是通过一样法器,将先辈的经验传承给后来者。

    “……是魔君的传承。”唐晚低声答道。

    唐承影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也是你在小世界里看到的?顾长夏的传承?”

    唐晚点了点头,那面容要多苦涩有多苦涩。

    唐承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顾长夏在唐门不是人畜无害的存在么?至我离开之前,也不曾觉得他有什么异样。眼下这事又是他所为?”

    唐晚条件反射地先摇头否认,后来又愣住,只好把目光放在那红衣人的身上。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顾长夏所为,勉强答了也是徒增烦恼。

    唐承影大抵也是明白了这层意思,转而问道:“那人是谁?”

    唐晚摇头:“不知道。”

    那红衣人依旧拿着那柄扇子在筛选血海中的尸体,不断重复着刚刚那令人发指的行为。不过一会儿,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抬手示意了一下外头守着的怪人。

    那怪人就像是红衣人的仆役,一听指示立刻又拿出那柄剑如法炮制,把这片废墟恢复成了天枢堂的样子——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唐承影和唐晚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他们想得没错,马上琴白和顾云梦就要来了。

    唐晚摸了几个机甲出来,想要给琴白传讯,可是机甲这会儿全都丧失了灵性,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木偶。

    难料想事态竟然发展到这步田地,连唐承影都慌了神。如果红衣人是顾长夏的盟友,他们两人必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靠琴白一拼,想来想去,只能寄望于他和顾云梦的契约。

    唐晚护法,唐承影催动内息想同顾云梦取得联系,哪想得顾云梦那里一股异常强劲的灵力将他弹了出去——直接让唐承影吐了一口鲜血。

    越是急越是乱,唐承影伤了这一下不要紧,只是那怪人突然慢慢向这里走来。

    那人衣衫褴褛,踱着悠闲的步子,嘴角勾着一个让人心寒的弧度,眼神死死地盯着二唐两人,直直向他们走来。

    “跑!”唐承影当机立断,拽上唐晚一个轻功踏离了此处!

    ☆、034

    034

    被喂完药以后,顾云梦难受了好久。

    一团红色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放大,最后把整个视线都罩住,眼睛就如同被火烧一样的痛,几次都以为要淌出血水来。

    浑身被捆住,挣扎都缺乏余地。可是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到做这种无用功也义无反顾。眼睛剧痛,脸被烫伤,身体越动绳索勒得越紧,而耳边却清晰得连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清。

    赵四九好死不死如同生了根一样赖在了顾云梦这里,他打着扇子悠闲地在屋子里逛来逛去,欣赏顾云梦被折磨的样子,实打实的闲庭信步,实打实的贵公子。

    顾云梦再想忽略他,也不能避免那些一声比一声清晰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耳膜——赵四九的一举一动,甚至于他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在告诉他——屈服,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顾云梦这个人,什么都好,只剩下一根筋梗得令人发慌,他偏要跟赵四九杠上。琴白和他爹去哪儿了?他喝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儿?还有什么魔不魔的,他要是死了,或者成了赵四九的狗了,肯定一辈子也不能知道了。

    要活下来,不仅仅要活下来。

    后来疼得更厉害,歇一下疼一下,抽抽地往心窝子里钻。顾云梦都忘了肚子里还有这么多疑问,就是好想见那些人。

    好想见阿爹,好想见晚师叔,好想见师兄门,好想见掌门,好想见……琴白……

    每次被掌门抓了逃课,都是阿爹护着我;每次被阿爹训了,都是晚师叔护着我;每次被晚师叔训了,都是师兄们偷偷给我送饭;可是后来,就离开了唐门,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身边,不管是被醉仙楼的假赵四九吓到也好,是被莫名其妙的人绑到小世界也好,是被一个活死人抱过也好,是在皇宫里听天子说话也好,是被魔修抓走也好……

    离开唐门以后,大家都不能再护着他了。

    还好还有琴白。

    不是说跟我定了共生契约了么,为什么越来越远啊。

    为什么你一靠近我,我就痛得昏死过去,那我现在痛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因为你就在身边?

    琴白,你到底在哪里啊……

    你是因为我没有向你好好说过唐门的事所以生气了吗?走了吗?不再来找我了吗?

    我会同你好好解释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赵四九看顾云梦痛成那样,心下其实觉得有些微妙。毕竟他从书上看来的讲法,魔性被诱出的魔君,不应该是这副模样。他强灌顾云梦喝下的,正是源自他赠与方宇清那本《洪荒逍遥神通诀》的药引。

    当初这本书被方宇清拿来向琴白献宝,琴白粗略瞥了一眼已是被这其中内容所震惊。但有所不知的是这本书另还有下半本,赵四九当初就是留了一手,把半本扣下了,从招揽方宇清那刻起,就防着他,怕他动了魔君的传承。

    这本书的下半部正是详细记载了魔君的传承和仙君的诞临等等细枝末节,看似嘈杂琐碎,其实是此书最绝密的部分。

    据书上所述,魔君的传承,分为两种,除却先天传承,另一种就是将现世魔君在接受传承之前杀掉,用药引将他的魔性引出来,加上传承所用的万人骨血,以聚灵阵为辅,将传承逆转到另一人身上。新受传承者逆天行道,需自损一处,权当是献祭于天道。

    赵四九为了这一天,早早的就把双目挖了,虽然还能看得见东西,到底是换了一副渗人的白招子。

    只是书上也说了,被诱出魔性的魔君,算是半魔之体,凡夫俗子难以近身,狂性大发、嗜杀好血,魔力汇集而人处于一种极度癫狂的状态,多易喜极而泣。

    可顾云梦的状态,怎么看,都相差得有些远。

    赵四九打着扇子想了想,多半是因为他在药里加了些料,毒性发作惹的吧。

    反正看人痛苦也是乐子,偏好屋里还放着一张贵妃榻,赵四九他爱躺就躺,爱坐就坐。还叫人卤了些人的心肝肺送来,拿筷子一点一点地吃着。

    他这人从来不嫌事多,看顾云梦痛得一抽一抽的,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云梦聊起来。多半时候顾云梦是痛得顾不上他说了什么,空有赵四九自言自语,他声音清脆字字珠玑,只是其中内容,剜心剜骨。

    “你知道这一碟是什么么?”赵四九拿筷子点了一下碟子,“怕你想不到,我还是告诉你好了。”他看着顾云梦痛得抽搐的脸,微微一笑,“这是你同门师兄弟的心肝肺,我叫人全挖出来了,但是谁,我就对不上号了,你们唐门死了太多人,就算是我赵四九,也是记不得的。”

    顾云梦刚刚痛过一阵大的,微微喘口气的间隙,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直打了个咯楞:大师兄……大师兄也死了吗?他还记得他离开唐门前那一天,泡在后山偷懒,是大师兄叫他去掌门那里。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了吧。平日里大师兄一直掌管着竹熊,他心痒痒地问大师兄要一只抱也不行,后来在小世界里好容易抱了一次唐承影幻化的竹熊,还想着终于能够跟大师兄做一样的事了。

    这样的师兄,也不在了吗?变成了桌子上这一碟一碟的东西了吗?

    赵四九注意到了顾云梦这微微的停息,故意要激他:“这些下作的东西总要吃的,卤来吃还爽口些。”

    本以为下作二字可以惹怒顾云梦,没想到听得他断断续续吐出一句:“既然晓得下作,又何必要吃他。”

    “我不吃他怎得做魔君?”赵四九心里冷哼:你纵是装得百般淡然也无妨,我看你再能硬得过几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也是这个道理么?”

    顾云梦听了这话,心想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不过赵四九这人连食人心肝都做得出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回头路了,“你若当不了魔君,白造了这些孽,会后悔么?”

    “后悔?”赵四九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气都喘不上来,眼尾微微上翘,风情无限,只是一双白招子看得人心底发凉,“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可言。”

    ☆、035

    035

    二唐两人被那怪人逼得一路向西北角,那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封了他们两人的退路,直直把他们往幽冥渊逼。

    等唐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逼到了幽冥渊的水边。这水已经分不出是水了,一潭深渊一片深红,直至湖中心浓重的黑色,腥气混着湖水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湖面挥之不去的一股尸臭,如同人间修罗场。

    方才天枢堂那一见,任谁都能明白幽冥渊如此异样一定是同门尸骨堆积而成的。唯一不忍去想的,是杀了多少人,才能将整个幽冥渊的水都染红。唐晚思及此,心里是被人狠狠地拧紧了。

    他侧身一看,唐承影眉头紧锁,神色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血海’,不知道下杀手的,到底与唐门有多少深仇大恨。”唐承影怒道,“玄歌门那条狗把你我逼来此处,是不是也想把你我葬在这里?”

    唐门是唐玄歌在下界的心血,光凭这一点,唐承影都要气得发疯,整个人一改先前稍有玩世不恭的模样,脸都涨红了,立刻就要返过去同那怪人拼命。

    还是唐晚冷静一些,先拉住了唐承影:“前辈,你先等一等罢。”

    唐承影也是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对敌不仅没有优势,还要护着唐晚,确实也不宜冲动。但心头怨气难消,只得侧过身不去看那片血水。

    这时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两个人相视一眼,想要寻声往前,但是碍于那怪人还在,动弹不得。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哨声,刺破长空,怪人收到讯号,怪笑一声踏云而去。

    二唐焉得喘口气,那边如裂帛一般的声音又再度传来,还紧随着一人痛苦的低吼声。多半是有弟子正遭毒手,唐承影拉一把唐晚,两人立刻向声源处赶去。

    大约还有五十步距离,便能看见一位身穿唐门锦袍的萧索背影,正从一老者身上剥皮下来!

    那裂帛之声,正是他撕下皮肉的声音。

    唐晚一阵目眩,若不是唐承影扶着,险些当场晕倒在地。原因无他,那位老者正是唐门现任掌门唐八冢!

    唐八冢已是血肉模糊,仅存一息,而那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将刀从老者身上拔下来,擦干净,再刺入,拉下去,□□,再用手硬扯下这层皮,如此反复,麻木不仁。

    唐承影着急要去救人,一个健步踏出去,却被一道禁制直愣愣地打了回来。

    “是结界。”唐承影说道,“我先破了它。”

    黑衣人似乎发现有人在硬闯,拿出绢帕一点一点把刀具擦干净了,一边优哉游哉地对唐八冢说道:“想不到此刻还有人急着前来救你。”

    “那我是要告诉他们,不必救了,”唐八冢伤得不轻,话也说得不太连贯,看来是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拼了命大声说了“不必救”三个字,又说,“我撑到现在,不过是想多看你两眼。”

    唐晚听到这里,拉住了唐承影。

    “你做什么?”唐承影怒道,“他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唐晚苦笑一声,结界中人声音多么熟悉,他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前辈……”

    唐承影一甩袖子,怒其不争,还想试试那结界。越气越急,反倒更破不了,不过经他这样一折腾,里面的对话更加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看我?”黑衣人反问唐八冢,“二十年,你还没看够吗?”

    老掌门死死地盯住黑衣人,如果他的双眸能化作刀,早就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了:“我还没看到你死的那一天,当然没有看够。”

    “那我不妨再让你多看两眼,”黑衣人收起了刀具,“你是看不到我死的那天,而我,马上就要看到你死了。”

    “至少我看到你露出狐狸尾巴的这一天了。”唐八冢大笑起来,只是他太虚弱了,连笑声也是断断续续的:“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哦?”黑衣人说,“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道你这狗嘴临死前还能吐出什么来。”

    “其实,”唐八冢说得非常吃力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命已在旦夕,“二十年前,我并没有放你一条生路。”

    黑衣人点了点头,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捅进了唐八冢的心脏:“彼此彼此,各演二十年好戏罢了。”说罢他把唐八冢的尸骨一脚踢进幽冥渊,转过身瞥了一眼二唐的方向。正打算只身过来,却突然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匆匆运起轻功往天枢堂方向赶去了。

    而唐承影,明明白白地看见了那黑衣人的脸上,半张银面具。

    “你把我拦住?”唐承影的声音闷闷地,“你……你究竟……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唐晚低着头,不敢吭声。

    “唐八冢是掌门人,你难道不知道?若是我出手,至少能救……”唐承影少有的声音都拔高了,只是他想到唐八冢那个惨状,又觉得,未必能救活,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骂道,“玄歌他一辈子的心血就是这个唐门,竟然要我眼睁睁看着毁于一旦!”他气得四处走来走去,“还有你,为什么我听你的迟了一步,就这样让这人闭了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说:“转魂珠!快点给我拿出来把他弄活了!”

    唐晚这才哑着嗓子答道:“掌门已经……骨血分离……就算有转魂珠在,也没法了……”

    唐承影毕竟不是真的仙人,就算他是仙人,也不可能逆天行道,没法医死人肉白骨。唐晚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唐承影像是被人抽了主心骨,原地踉跄了一步。

    其实他想也知道,转魂珠是把人的魂魄强行封在体内,用灵力催动运作,维持活着的假象。只是刚刚病急乱投医,忘了还有这一先决条件。

    “罢了。”唐承影叹了口气,“你早就认出了顾长夏,是么?”

    唐晚握紧了拳头,他多希望刚才唐承影没看见那张银白面具,他还好把这个谎往后再延一延,但现在的他只能慢慢地把头点下去,说:“是。”

    “你宁愿见唐八冢这样死了,也不愿意去捉出顾长夏。”唐承影接道,“你把他看得太重了。”

    唐晚咬着牙:“我……”他想说很多,挣扎了半天,最后只磕磕巴巴吐出一句,“我不信是他所为。”

    唐承影瞥了一眼唐晚,这人简直——可笑又可悲。他二人亲眼所见,顾长夏杀人利索,手法娴熟,条理清楚,最后留下的那些狠话,也是字字诛心。唐晚除非是被猪油蒙了心,否则唐承影都难以想象他是如何说出这番护短的话来的。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要说这些,顺着唐晚的话往下说了:“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是那玄歌门的怪人。”唐晚得了一个机遇,立刻献宝一样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故意将我二人逼来此处,恐怕就是为了让前辈与我亲眼目睹顾长夏欺师灭祖谋害掌门这一幕。”

    唐承影点头算是应允,并未接话。

    唐晚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是明白了。恐怕唐承影对他的说辞只当听过,这也算谁说得好听的了,没准认定他害了疯病也说不清。若是如此,再拖着前辈往前,也是无益,倒不如自己去寻一寻,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如此考量之后,唐晚向唐承影行了个礼:“前辈,还烦请您先行一步同琴白仙尊汇合吧。我心里放不下这些,还请前辈见谅。”

    “你就不怕死了吗?”唐承影冷不丁冒了一句话。

    没头没尾的,把唐晚愣了一下。其实唐晚自己能想到这里,唐承影又何尝想不到这里呢。大概是担忧玄歌门那些人会对他痛下杀手吧:“糊涂地活着,不如明白地死了。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我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醒醒了。”至少他凭借自身武功和秘术,会一会凡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同你一道去。”唐承影说。

    唐晚完全没想到唐承影会这样说,一时有些结巴:“前辈、你……”

    “顾长夏杀了唐八冢,手段残忍,是事实。”唐承影转过身,背对着唐晚,“但玄歌门设计你我,也是事实。唐门兴衰,我责无旁贷。”

    “那您、不去同琴白仙尊汇合了么?”唐晚听出他话里意思,是要去寻玄歌门弄个明白了,“若是被玄歌门那怪人打伤如何是好?”

    唐承影嗤笑一声:“我,一幅画而已,他顶多只能打伤我,打不散我的魂魄。怕是你,凡夫俗子,死了,就死了。”

    唐晚还想再问两句琴白的事,谁想到这时有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二唐闻声看去,竟然是顾长夏领着琴白与顾云梦过来了。

    ☆、036

    036

    琴白和顾云梦从天枢堂的方向踏云而来,在前面为他们引路的,自然是顾长夏。

    远远看去,仿佛这三人波澜不惊地走在一片血泊之中。

    顾长夏虽然身着一身锦衣,但他衣角几处凝在一起,不难让人想到是刚刚四溅的鲜血结成了块儿。再说,幽冥渊腥臭冲天,除非琴白和顾云梦的鼻子连同眼睛一起坏了,才能处变不惊地走在这一片血泊之中。

    唐晚见到琴白,像是见到救星了。他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哪怕先前同琴白的关系已经僵得没话说了,但一牵扯到顾长夏的安危,只要是能救顾长夏一命的人,他都得去试试。然而奇怪的是,他三番五次冲上前去,却总是鬼打墙地回了原地。

    唐承影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别费力气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唐晚的痴情叹息,还是为他的笨拙扼腕。

    果然,他指尖一捻,翻出一团灵气向他们四周冲撞开来,方才看见四周被些黑色的雾气隔出了一个方寸空间。

    “他算得倒好,没时间来找我打一架,便先想法子把我们困在这儿。”唐承影哼了一声,转头瞥了一眼唐晚。他嘴里这个“他”自然是顾长夏。

    唐晚心知他向唐承影求的情已无济于事,赧然无措,只好在一边呆站着。

    好在唐承影并不是有意要唐晚难堪,说了这一句撒撒气也就算了。他那团灵力不是什么好欺负的,看似平和地融入那团黑雾之后,轻巧地穿过它,如同烟火一般一层一层地向外扩散开来。若是忽略外面这层黑灰色罩子,他们的视线里,一时间都是这些亮着细碎精光的小东西,如梦似幻,很是美丽。

    等到这些灵气将琴白那三人也包围了,二唐才看清楚,那三人也同样被包裹在一只几乎透明的黑雾管道之中,原本从空中踏云而来的三人正顺着这根通道向湖心走去。

    唐承影看琴白神色平静,不像是有所察觉。“怪了。”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引得唐晚连连看了他几眼。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同唐晚说的。

    唐承影心中有数。

    顾云梦重伤的时候,他暗自观察过唐晚。这人冷静,有分寸,年纪轻轻能在唐门爬到如此位置,必定有些手腕,虽然唐晚平日里那些急功近利的举动,他和琴白懒得戳穿,但大体上还是认同此人的。

    因此他们原先以为,这次回唐门若是发生什么不测,至少唐晚还能算是半个助力,万万没想到唐晚确实不是坏人,却是他们之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如若利益关系牵扯到顾长夏,这人反水估计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此时必须得说到仙人的好处,如同先前琴白传音入密同他说话那般,唐承影这次也依样画葫芦,将他如何被玄歌门的走狗从天枢堂直逼幽冥渊,又如何见得顾长夏生生虐杀了唐八冢的事情都汇入一团灵气,做出一副要打破这结界的样子一并传送了出去。

    为了防唐晚这家贼,唐承影还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本先我也觉得先去同琴白商量为宜,没想到顾长夏这结界难以打开,看来还得另觅出路。”

    唐晚心里压着事儿,一听唐承影不要同顾长夏正面碰上,大松一口气,立刻答道:“我见这些灵气还打出另一道黑影,前辈不妨看看,像是玄歌门的狗贼所留。”

    唐承影顺着唐晚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那怪人留下来的魔气,黑中泛紫。

    紫气东来,紫色亦为正气之色,混杂在魔气之中尤为突兀。这紫色、桃木剑和那洗得破白的衣裳,加上那人举手投足间的架势,唐承影福至心灵,突然明白这人就是个臭道士。

    你们这些修道的连玄歌的徒孙孙孙孙都算不上,还竟敢恐吓你爷爷我?!

    知根知底,唐承影哪能再怵这人,只是面色不佳,黑如锅底:“走,追过去。”威压袭来,一脚便踏破了这结界。

    以至于谁也没在意到那厢琴白,微微偏头,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唐晚不是傻的,看唐承影这架势,心中明白刚刚他只是做样子给他看,未必真的想去追琴白那行人。唐承影非但没有急着与琴白碰头戳穿顾长夏的面目,反而顺着他的意思去找方宇清了,究竟是好是坏?

    只是顾长夏仅仅欺师灭祖一条,就够千刀万剐,加上他原本就是魔君,注定难逃一死。之前自己为他求情,说他和这一切并无关系,如今事情摆在眼前,再为他洗脱也难。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能捱一天是一天,若是之后能找到什么其中的古怪,说不定长夏还是能活下去的。

    若是这样能松一口气就罢了,唐晚苦笑一声——偏偏唐八冢对他,恩重如山。

    唐晚跟着唐承影一路追着黑烟,只是这烟时断时续,加上蜀中地形多变,本就不好走,绵延反复几乎跨越过大半个唐门,虚耗了他们大半时日,才来到问道坡。

    问道坡地处唐门南面,地势低凹,四季阴冷,却不知为何坡上全年都有蒲公英飘絮。坡上不长竹子,有矮草。唐门的马群,都养在这儿,蜀中虽然路难走,但是离了马还是不行。蜀道这地方,老马比人还会攀,所以这儿驯马也有别于江南水乡。唐门的马桀骜不驯,天性中带着一股自由,有别于北方烈马,性格更像是唐门的竹子,坚韧不拔,却又柔韧有余,它们爱在旷野上驰骋,也爱在溪边散步,故而问道坡成了驯马的不二选择。图清净的弟子和长老,也会在这儿置办宅院,但离唐家集唐家堡都有些路途,因此人也不多。

    他俩跟到这里,突然发现氛围有些不对了。

    本应是人烟稀少的问道坡,却三三两两出现了不少人。

    唐门的袍子同中原比起来,样式是少了许多,但颜色上十分有讲究。到了顾长夏那个年纪,而立之年,才能穿锦袍,先前不管你衣服样式如何,只能穿着宝蓝色或是天蓝色的袍子。年岁越大,衣服颜色越深。之前顾云梦在醉仙楼里那身宝蓝色的衣裳,趁得他肤若凝脂,引得人频频侧目,但这小子心里其实是打算装成一副大人的老成样子。

    这会儿要提到唐门的袍子,原因无他,是因为眼前这三三两两的人,少看也有三四十岁,偏偏穿着各式蓝色的衣裳。二唐相视一眼,都发觉了其中的猫腻。

    “跟紧我。”唐承影手里捏了个诀,把他俩框进一小小的结界之中,悄悄地往前推进。

    靠近了看得更清楚。唐门是以机甲与毒闻名天下的,因此弟子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多数都是身材颀瘦,少有魁梧的。而眼前这些人,不单单是体格壮实,一看就是习武多年,根基扎实。

    唐晚暗自庆幸这结界恰到好处,而唐承影则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联想到他们回到唐门之前的传言,唐晚心里有了主意,说道:“前辈,这些人定不是我唐门弟子,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唐承影心想要你废话,不过他估计唐晚是彻底怕他了,这会儿毕恭毕敬起来,也搞得他很不舒服:“不妨说来听听。”

    唐晚得了机会,自然是要把他心里推论的拿出来讲讲:“我们启程之前,就有传闻朝廷在清剿唐门。晚辈不才,当时多以为蜀道能难住追兵,再者,追兵多半是为机甲之术而来,应当是很快退去的。只是从如今状况来看,这其中还有别的缘由。先前前辈与我只发现我门弟子被大肆屠杀,尸骨未寒,如今看到他们这一身衣服,应当是找到了缘由。”

    唐承影点点头:“那么如你所说,这些衣裳都是从弟子身上取得,这些人的真身极有可能是朝廷追兵。”

    唐晚应道:“毕竟唐门一派,与他派并无接触,隐世于蜀中,纵然机甲之术惹人垂涎,但愿付之财力、兵力与我门一较高下的江湖门派,少之又少。”

    “确实。”唐承影道,“光是进蜀中这一点,就不知道要折了多少弟子,这一点上,确实是江湖门派难以做到的。”

    唐晚心里还想补充,要是弟子是朝廷杀的,那可能掌门也是朝廷杀的。顾长夏说不定只是捅了最后一刀被他们看见罢了。

    他这想法刚冒了个尖儿,就被唐承影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唐晚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唐承影看他乖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说道:“你空活了三十来年,是非明辨早有定数,何必急于这一时。既然都来了问道坡,我自然是会等一切尘埃落定的。”

    这时远处突然有几个人大声嚷嚷了几句,打断了二唐的谈话。那些人聊得非常开心,哈哈大笑起来,唐承影施了术才让远处的声音得以传到他们身边——

    “什么破邪神魔君,吹得跟真的一样,还不是被爷爷我捆得像头小猪崽!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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