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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20节

    峨眉山物产颇丰,自古有仙山之誉,仅记录在册的草药便有千余种,若算上民间土方常见的草木,则有数千种。即便是隆冬,能为他所用的,也有数百种,俨然一件天然的百斗柜。

    一日,他正漫步山间,云苓拉着苍术走来,央他收苍术为徒。

    “无名哥哥,”苍术红着脸问,“我可以带艺投师,做你的弟子么?”

    云苓亟力说项:“我这师弟的天资是好的,也绝没有背叛师门之意。当年,我随师尊妙罗坤道离谷时,苏谷主曾道,我师弟和他没有师徒缘分,欲为其另觅良师,望师尊代为玉成。此番,师弟有幸随行来峨眉,一路照料前辈,结下善缘,岂不是天意?”

    “我……不求能做无名哥哥的入室门生,便是不记名弟子,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不记名弟子,无名想起了,他在神调门收了个名唤蓝湘钰的哭灵做弟子。

    那也算不得正经弟子,只是借花献佛,传了一套笑功。

    不知此女现今练得如何,他和无名的坐骑,还寄养在神调门。

    云苓和苍术不知无名神思走远,仍迭声央求,见无名擢篓采撷草药,他二人便亦步亦趋地跟随,好似伴着个可怕的巡山大王,小心谨慎地也帮着摘些,献宝似地奉上。

    云苓所采得的数目繁多,五花八门。苍术所获较少,却留了个心眼,见无名中意的是清补类药材,便也取些药性相近的,且运气极佳,在断坡前刨得一根淮山。

    无名一言不发地接过了淮山,丝毫不提是否愿意收徒。

    待回小院时,才对苍术道:“去取一只乳鸽,半个时辰内交给我。”

    苍术瞪大眼,天寒地冻,这深山老林,他要去哪里寻乳鸽?

    云苓忙道:“有的,有的,师弟你随我来!”

    无名目送两人跑远,转身入院,煎了数锅药汤,注入一只半人高的浴桶内。

    继而从被褥里掘出张牙舞爪的无敌,扒光其衣物,整个扛入桶中。

    “老爷自己会走!”无敌拳打脚踢,溅了无名一身水,怒斥道。

    本来,需药汤浸泡之处,只有无敌饱受荼毒的屁股。

    无敌却认为,在小而浅的木盆中泡屁股,非英雄好汉所为,宁死不从。

    无名就想出了以大浴桶浸泡全身之法,顺带医治无敌习死劫之术劳损的筋骨。可无敌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泡澡也十分不安分,撩得他很想把这厮按在桶边收拾一顿。

    为了无敌的屁股着想,无名点了无敌几处穴道,以便去忙自己的事务。

    无敌动弹不得,咒天骂地,无人理会,百无聊赖地坐在桶中,渐觉暖热的药汤有一股清凉之意,令人心旷神怡,便入定练起太极拳的呼吸法门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稚嫩的声音劝道:“无敌哥哥,这是无名哥哥为你熬的药膳,快趁热喝了罢。”

    无敌睁眼一瞧,是苍术捧着一只砂盅立在浴桶前。

    “……那臭王八呢?”无敌恨恨地问。

    苍术半晌才理会过来:“哦,你说的是无名哥哥?他去给活神仙治病了。”

    无敌听罢,神色冗杂地盯着砂盅,心道,想那王八生性惫懒,自幼除了煎药,从未进过庖厨,怎突然转了性,熬起药膳来?一准没安好心。这药膳,能否入口,也未可知!

    苍术见状道:“无敌哥哥,这药膳以山药炖乳鸽,乃是补清凉的良药,能健脾胃,益气力,长肌肉,开达心窍。无名哥哥说了,你阴虚火旺,须得清补,待下了火,再平补阴阳。其后,不但练武事半功倍,而且,发肤润泽,英俊——更甚以往呢。”

    “……”无敌毛骨悚然,心道,大哥是何居心,为何要我发肤润泽?哼,那滥污王八,无非惦记着干那件事,想以药物把老爷的屁股变得润泽。面上道:“几日没见,小嘴怎地变甜了?”

    苍术吐了吐舌头:“无敌哥哥你不吃,我就交不了差,我交不了差,就学不到本事,学不到本事,就注定无依无靠,要做穷光蛋,做了穷光蛋,就不能养活师姊了。”

    无敌听得好笑,勉强道:“你揭开盖,让我瞧一瞧。”

    苍术依言揭开盅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见洁白晶莹的汤汁上,漾着几点枸杞。

    淮山皆切成均匀的薄片,齐整地欹侧盅沿,于波光中微微浮出棱角。中心则堆放着焖熟的鸽肉,用刀子仔细剃了骨,显得柔软非常,仿佛入口即化。

    无敌看得暗道一声,果然是那王八的刀法,做菜又不是绣花,摆得这般精致作甚?

    不吃罢,暴殄天物,吃罢,万一中了计,“润泽”了,可如何是好?

    苍术捧着砂盅,盯着乳鸽肉,咽了口唾沫。

    “哥哥我不饿,”无敌故作大方,豪爽道,“你吃了它,别告诉那王八就是了。”

    苍术听得感动非常,继而坚定地拒绝道:“不行,这是无名哥哥苦心做给你吃的,为了熬这一盅淮山炖乳鸽,无名哥哥去请教了鲍掌柜,翻阅了《汤液经》……”

    无敌疑道:“他怎知,鲍掌柜有《汤液经》?”

    “是我见无名哥哥想炖乳鸽,告诉他的。”苍术理所当然地道。

    “小没良心,你的胳膊肘尽往外拐!”

    “唉,无敌哥哥你就吃了它罢,无名哥哥炮制乳鸽,好几次切伤了手指呢。”

    无敌深知无名决不会切伤手指,故意道:“王八的血有毒,这药膳吃不得了,快扔了它!”

    苍术见哄不住他,郑重道:“无名哥哥说了,待他归来,你还未用膳,便要和你试一试什么图的第十六页和第十八页的招式,让你好自为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无敌被逼无奈,加之对无名的手艺略感好奇,便把心一横,让苍术一勺勺喂着,用了药膳。

    膳理和药理有相通之处,这盅淮山炖乳鸽,不论佐料、火候、刀工,无名均是极讲究。

    尝着了个中滋味,无敌便再也止不住,风卷残云,连枸杞也没剩下。

    心道,老爷就吃一回,料想也不会有多大改观。

    如此这般,旬日之间,无敌养得气色颇佳,屁股已恢复如初,玉非关的离魂症亦大有起色。

    无名与无敌议定下山,收拾了行囊,由弹词先生相送,行至九老洞前,苍术和云苓正在此等候,苍术见到无敌,张开双臂,大叫一声:“无敌哥哥!”

    无敌一把抱起苍术,想到即将与这小药童分别,不由得满心惆怅,旋即又想起,应当送苍术回药王谷,便挤眉弄眼地问:“你跟哥哥我走,还是陪着你的小师姊?”

    “我自然是跟我师父走。”苍术决绝地道。

    无敌还未回过味来:“你师父是谁?”

    苍术不语,含羞望无名。无名正神游太虚,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倒非他至此还生无可恋,只是以往就是这般讨打的神气,习以为常,心不在焉时,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临别之际,苍术和云苓执手相看泪眼,免不了要海誓山盟,说一番体己话。

    无敌暗觉好笑,咧着嘴,几乎酸掉了大牙。弹词先生见了,也是频频摇头。

    “对了,老先生,”无敌猛地想起一件事,“令堂可是住在金陵翠屏山下?”

    弹词先生道:“不错。”

    无敌便把来时老妪向菩萨许愿、盼其子平安返家的事讲了。

    弹词先生垂目,眼角泛红,良久才道:“多谢少侠告知家母音讯,老夫定要接她享福,只是魔教滋扰此山,风波未平,若让教众获悉此事,反倒授人以柄,徒生祸端。如今非关痊愈,以清理门户为要,老夫须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老夫便返乡去。”

    离了雪瀑崖,无敌、无名和苍术三人,行至半山腰,忽听得锣鼓喧天。

    此处离峨嵋派的道观,已不过数里。许多江湖人士提着贺礼涌上山来,途中与无名一行人擦肩而过,有些见多识广的旋即认出,这单薄的少年郎是病劫无名。

    “是、是瘟神爷爷!”也不知是谁率先大叫了一声,众人闯了鬼似地哗然四散,见无名置若罔闻,并无停留之意,才纷纷聚拢,又让出道来,小声议论猜测道:“八门与两盟素无牵扯,作为山岳盟南面的中流砥柱,峨嵋派隐居蜀中,一向与世无争,怎么晏掌门的高徒崔若菱‘斩断赤龙’,劫门中人也来观礼?莫非……”

    自打无名散功,无敌负伤易容,携其辗转求医,许久没有这般风光过了。

    他扬眉吐气,却故意绷着脸,神情冷峻,威风八面地环视众人。当即有人指认他是死劫,免不了要提一提他以往做过的或者嫁祸给他的案子。真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得意了片时,他不解地追问无名:

    “大哥,什么是斩赤龙?”

    “道家法门,绝天葵,炼化阴血。”无名漫不经心地答。

    无敌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无名便耐心传音给他讲坤道的种种修法,听得他双眼圆睁:“竟有这等事!那与男子何异,还能生子?”

    无名摇摇头,无敌遗憾地道:“我记得,崔若菱有个青城派的姘头。”

    未行几步,果见青城派的牛鼻子们随众上山。无敌待要看哪个是崔若菱的姘头,却在攒动的人潮中,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回心一想,奈何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直到下了峨眉山,才蓦地击掌道:“是脚踏……”

    无名投以询问的目光,无敌连忙道:“大哥,我和苍术来时,遇见一个自称是寨主,实则为魔教效力的歹人,他明明让玉非关的玉笛飞雪杀害了,怎地活了过来?”

    “你去问问他?”无名波澜不惊地道。

    无敌转身就往回掠,却让无名拽住手,没头没脑地搙进怀中。

    “狗拿耗子,”无名捏了把无敌腰侧紧韧的肉,轻轻地教训道,“多管闲事。”

    无敌自知让无名戏弄了,忍着咒骂,拿余光瞥苍术,不着痕迹地挣开无名的手。

    苍术似有所悟,伶俐地转身,捂眼大声诵道:“师父和我讲了,无……二师伯与师父,名为兄弟,实则有连理之好,所作所为,天经地义,合乎礼法。叫我不要碍事,我是不会碍事的!”

    第67章 兄妹齐心

    与无名和无敌相较,庄少功的返乡之路,注定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

    起初有匠门少主鲁琅喟椋挂布复伪芄斯俦乃巡丁?

    行至洞庭湖,一个往南顺湘水回阳朔,一个往西去蜀中,就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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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夜烟岚道,“有我保护义兄,义兄怎么叫孤立无援?”

    庄少功则满心疑惑,无名本名江晓风,匠门少主自称和江晓风自幼相识,怎么改口“打了两三年交道”?他是不谙世故,可绝非痴傻,抓住了这个破绽,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却又感念对方一路照拂,只得心神不宁地聆听着。

    鲁琅靡寡提耙荒郑挂参捶14踝约核德┝俗欤蛞寡提芭饬瞬皇牵险娑宰俟Φ溃骸笆俏宜荡砹嘶埃廾赜兄骷匣酃耍霾换崛冒20愎铝10拊;蛐恚缌系桨20慊峄匮羲罚幸环才牛恍胛阴嗥涫露龌020阈囊庖丫觯乙膊缓枚嘧魍炝簟v皇恰嫠兄郏墒в诨海豢墒в诩薄蛲虮v亍!?

    庄少功喃喃地重复道:“逆水行舟,宁可失于缓,不可失于急……”

    他要查明当年的真相,最便捷的法子,就是回阳朔与父母对质。

    可是,万一,鲁琅允羰担盖子崾戏堑皇撬纳福故歉鑫枭彼1扇嗣鹆私衣诺募槎裰耍闳绫骄然穑绾文芷炯妇浠埃矢鏊涫觯?

    此事还需缓图之。想罢,他羞惭地拱手道:“阁下之言,实令我受益匪浅。”

    饮酒饯别,鲁琅由狭硪恢淮菏只毓俗俟Γパ壑械幕薨等咴又龆端诱寡眨永萌缃胰赵露校噬械溃骸拔矣忻曰暾胁坏谩!?

    其玉树临风潇洒之状,也令庄少功应声对出下文:“雄鸡一唱天下白!”

    此时,两船已渐行渐远,两人隔着碧水波光,遥遥地相视而笑。

    自这一日起,庄少功与夜烟岚独处,便极少说话。

    他严守男女大防,却又打心底把夜烟岚当作亲妹妹看待,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位千金的饮食起居,就好似在照顾无名。

    夜烟岚看在眼里,心道,我这义兄,虽是个书呆子,却全无傲骨,与自视甚高的酸秀才大不相同。而且,既没有因我是乾坤盟盟主之女而巴结我,也没有因我如今无依无靠而看轻我,始终表里如一,委实难能可贵。

    “义兄,你为何整日愁眉不展,是有什么心事?”

    她虽承受着丧父之痛,但生性活泼,家破人亡的愤怒悲伤,在金陵时已发泄出来,便不再积郁心中,且打定了报仇雪恨的主意,不吝于以开朗的一面示人:“不妨说出来,我给义兄出出主意?”

    庄少功看向夜烟岚,犹豫片刻,将鲁琅驳纳硎栏词隽艘槐椤?

    “这般说来,当年,是庄夫人想害死义兄,杀害了无名一家人?”

    “一想到江家因我而殁,我便寝食难安,心如刀割。”

    “义兄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庄少功茫然反问:“若换作是义妹你,你会如何处置?”

    夜烟岚闻话,不禁也发起呆来:“我爹和我二爹待我极好,哪怕其中一个不是我的生父,也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我就是喜欢无名,也决不会为了无名,去怀疑和伤害养父。可……假若是认贼作父,养育我的人不怀好意,那又另当别论了。”

    庄少功似有所感,略一摇首,自言自语:

    “古人云,天下事,坏于私。私视使目盲,私听使耳聋,私虑使心狂。故而,事在是非,公无远近,万善由此而出。”

    “义兄是讲,偏袒了家人,就是徇私了?”夜烟岚归结道。

    “那倒也不是——父母于我有生养之恩,无名和其他江家人于我有庇护之恩,匠门鲁少主于我有共乘赠言之情。然而,这些恩情的薄厚,并不能决定,我应当相信哪一方。否则,便目盲耳聩,不能查明真相。”

    夜烟岚不由得笑了声:“嗳,义兄这模样,像极了审案的朝廷走狗,法不容情。”

    庄少功耳根微红:“义妹莫要拿我寻开心,我若是朝廷命官倒好了。我一介白衣,想查明灭门旧案,谈何容易?我若是去问我母亲……”

    “那可使不得,”夜烟岚连忙摆手,“会打草惊蛇的!不对,我是指,假若,庄夫人真是杀害江家的幕后主使,义兄非但问不出案情,还会惹来杀身之祸。退一步讲,就算不是庄夫人所为,义兄如此出言顶撞,也会伤了庄夫人的心。”

    庄少功点头称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枉读诗书,临事,却束手无策。”

    “以我所见,义兄是羽翼未丰,才会如此,”夜烟岚激励他道,“你看朝廷中的那些狗官,哪一个不是书生?人家不但大大地有用,还能结党营私,颠倒黑白呢。”

    “……”庄少功无言地看着夜烟岚,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夜烟岚与锦衣人厮混得久了,耳濡目染,于阴谋阳谋也略得其皮毛,登时感到这是扶植庄少功的好时机:“义兄你想,你为何不能查明旧案?无非视野过于狭窄。为何视野狭窄?无非缺少心腹耳目。因而处处受制,只能听些旁人想让你听的话。”

    庄少功暗觉有几分道理:“也说的是,待无名赶至,我便不会如此为难了。”

    夜烟岚想起无名扛千斤闸的模样,不由得一愣,那少年郎传音告诉她,要她带庄少功走。只怕已凶多吉少了。此时若告知庄少功,无疑是雪上加霜:“此言差矣,无名可不是义兄的心腹。他……是有些瞒着义兄的。当然,他瞒着义兄,也是为了义兄着想。可如此一来,义兄听他的话,亦步亦趋,便落于下风了。”

    庄少功默然不语。在他发怔之际,夜烟岚又道:

    “义兄过于依赖无名,就好似先生考功课时,抄了旁边的文章,自己毫不费神,也无甚心得。待到应举时,不能舞弊了,岂不是两眼一抹黑?”

    庄少功迭声道:“不错,我怎未想到?”他此番辞家远游,本意是磨砺自己,然而一路历险虽不胜枚举,却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一颗心全陷入情网中,浑浑噩噩地度日。

    若非夜烟岚说破,他还不知自己傍人篱落,背离了初衷。

    此刻,无名不在他身旁,诸事须亲力亲为,才真正是磨练他的时候。

    夜阑人静时,庄少功望着水面映出的星河倒影,常常想起无名来。

    两人相处的一点一滴,在他心头滑过,如此清晰,又却那般遥不可及。

    那少年郎风姿都美,初见乍觉可亲,相处久了,却有如“孤松独立,玉山将颓”之感,那么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来形容,也不为过。

    然而,真正令他无法自拔的,并非相貌、武功这些无足轻重的缘由。无名会自然而然地将腿搭在他膝上,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有一股漠视权势的清贵之气。

    这样的少年郎,人间似是留不住的,因为这绝不是驻世应有的姿态。

    一想到此处,庄少功心中充满了怜悯和悲伤,不仅是为无名,也是为自己。

    他若想查明江家灭门之案,就要学会掩饰自己的意图,乃至与父母周旋,如夜烟岚所言,纵横捭阖,去拉拢一些人,培植心腹耳目,便少不得要虚与委蛇。

    如果连他自己也要掩藏自己,不择手段地去和父母作对,那么,是否有一日,他会变得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行至神调门时,庄少功顺道去探望他的另一位义妹,蓝湘钰。

    不料,却遇上蛊门门主滕蛇派人在此设伏。夜烟岚拼死护住庄少功,然而毕竟是千金小姐,面对奇形怪状的蛊虫,不免感到恶心,又势单力薄,眼看便要落入蛊门手中。

    庄少功见大势已去,长叹道:“义妹,你快逃罢,别管我了。我好歹是一门少主,活着比死了管用,他们不会杀我的。”

    蛊门弟子闻言笑道:“那是不错,在下是想请庄少主去蛊门做客。庄少主麾下的病劫杀害了我家门主的贤侄。待何时病劫上门来请罪,我们便何时送庄少主回家。”

    夜烟岚对庄少功道:“你我既是结义兄妹,就当同生共死,只是义兄切不可上了这些贼人的当,落在蛊门手中生不如死,他们是要在义兄体内养蛊的!”

    众人正争执不下,忽听得一阵炮仗声响,继而伴随着鹰啸长空般的尖利动静,数道烟花,在神调门的寨子上空炸裂开来,赫然是七匹雄鹰在作展翅之状,栩栩如生。

    蛊门弟子见状一怔,心下均想,莫非是到了岁尾,谁家在闹除夕了?

    却有个年迈的长者叫道:“不好,是七圣刀!”

    庄少功全然不知七圣刀为何物,去看夜烟岚,夜烟岚却是一脸惊喜之色。

    眨眼间,火光大作,石泥遽起,神调门的寨子已坍成燃烧的碎木。

    庄少功只觉泥如雨泼,浓烟滚滚,耳边霹雳声不绝,震得他险些扑倒在地。他惊疑不定地想,这可不是炮仗,而是火炮声,莫不是官兵追来了?

    他又呛又咳地踉跄摸索:“义妹,你在何处?”

    隐隐看见前方有一条人影,庄少功待要上前,忽觉亮晃晃的寒光闪过,那人影就没有头颅。他吓得大叫一声,又见那寒光飞旋回去,让那人影后方的另一条人影接住了。

    这条人影高大非常,披着颀长的红斗篷,看不出是什么模样。

    只见他扬臂反手,将那道森冷的光芒——

    一柄弯如新月的长刀挂在身后,继而走上前来,一把挟起了庄少功。

    庄少功头晕目眩,嗅见这人胳膊下隐隐的羊膻味,险些熏得背过气去。

    他不禁用尽气力挣扎,无意间扯下这人的兜帽,却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迥异于中原人。蓬散如野草的褐色卷发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告诫似地睃了他一记。

    “这是我义兄,”夜烟岚正与另一个红斗篷立在一处,见状道,“你别吓着他。”

    挟着庄少功的卷发男子这才放手,又环顾四野,叽里咕噜地高声下令。

    五条影子旋即掠来,好似戢翼的鹰,汇合在一处,挨个叽里咕噜一番。

    这七个鹰般的异邦男子,叽里咕噜之后,齐刷刷地看向夜烟岚。

    夜烟岚身旁的红斗篷以中原话道:“皇帝不友好,为难夜姑娘的父亲和二爹,欺负阿訇的亲戚,阿訇得知后,派我七人来中原,接夜姑娘一家去西域鹰堡,令尊和令二爹已上船离开金陵,他二人在北边改道,骑马过去。让我们来保护夜姑娘。”

    夜烟岚得知父亲和二爹诈死逃脱,自是欢喜非常,又仔细盘问了片刻,才向一脸茫然的庄少功引见道:“义兄,这是西域拜火教教主座下的七位高手,听我爹讲,他们统称七圣刀。拜火教和我乾坤盟师出同门,又是远房亲戚,关系可好了。教主还不远万里,送了我二爹一只猫呢。”

    庄少功连忙拱手:“多谢诸位侠士出手相救。”

    立在夜烟岚身畔的红斗篷道:“我等跟踪夜姑娘已久,之前有中原武林的子弟同行,我等不敢现身,怕给夜姑娘惹麻烦,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方才赶至,见这些人颇不友好,又放了许多虫子。我等填好了火铳,出手就有些迟了,让夜姑娘受惊了。”

    夜烟岚挑了些浅显易懂的字眼,夸赞了七圣刀一番,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萨恩,”会讲中原话的红斗篷男子,看向之前挟庄少功的高大男子,“他是阿若,我们七圣刀的首领。”

    “阿若不会讲中原话?”

    萨恩笑道:“阿若会讲,只是怕羞,讲不好。”

    名为阿若的卷发男子,睁着琥珀色的眼,瞪住萨恩,艰难道:“一派,狐狸言!”

    众人笑作一团,庄少功却挂念义妹蓝湘钰,与众人分头寻找,最终在土牢里救出神调门的新任门主尸邪马牛二老,一问才知,蓝湘钰让蛊门门主抓去云南为质了。

    庄少功一筹莫展,深知是自己连累了蓝湘钰,想去救她,却又不好烦劳七圣刀。

    夜烟岚见状,请七圣刀去搭救。

    阿若叽里咕噜几句,萨恩代为传话道:“我等从未去过云南,对虫子也不太熟悉,若有个见多识广的中原武林好手指引,与我等一道深入敌营,便能救出那名女子。”

    夜烟岚点头道:“最好还是要找一个认识蓝姑娘的人领路。”

    庄少功苦思片刻:“认识我那义妹,又是武林好手的,就只有无名和无敌了。”

    尸邪马牛二老为表达感激之意,引着庄少功去取无名和无敌的坐骑。

    两匹马,一赤一白,圈养在寨外水草丰盛之处,正在马厩内歇息。

    七圣刀均是爱马之人,见两匹马油光水滑,神骏非常,忍不住要上前去牵。

    齐刘海白马嘶鸣一声,狂怒不已,抬起前蹄踢蹬,甩得鬃毛乱飞,不许众人靠近。赤马倒省事,任人拉拽,直接伏在地上,继而把脖子一歪,躺倒不动,竟是在装死。

    七圣刀看得有趣,搓牙咋舌发出各式怪声,引诱骏马与他们亲近。

    庄少功睹物思人,情不自禁,爱抚了犯懒的赤马片刻。赤马识得他,歪过脑袋,含睇一记,用温热的鼻尖轻蹭他的手掌,仍不愿起身。他既觉好笑又觉悲凉,叹息道:“罢了,它们这般恋栈,是在等自己的主人,还请两位伯伯多照看几日罢。”

    第68章 聚散离合

    当夜,庄少功一行人宿在神调门的苗寨外,未让火器毁去的一栋吊脚楼内。

    庄少功和七圣刀等男子睡在火塘边,夜烟岚和此间主人的女眷,则在楼上安歇。

    这些女眷皆是苗人,就地铺好被褥,再以纱帐将一张张被褥隔开。

    按习俗,未及笄的苗族少女睡在里侧屋隅,以防半夜让情郎以歌声诱去私会。

    夜烟岚便与苗族少女睡在屋隅,她性子活泼,苗族少女又不似汉人这般为礼教束缚,彼此打量,均感好奇,免不了嬉闹一番,讲一讲女儿家的心事,半夜才依偎入眠。

    “夜姑娘。”夜烟岚睡得正香,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唤。她识得是七圣刀中名为萨恩的男子在喊话,轻手轻脚地穿衣起身,然而,还是惊动了旁边的苗族少女。

    苗族少女揉开眼,羡慕地问:“你的情郎来啦?”

    夜烟岚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暗自敁敠,七圣刀一路相护,非轻浮之人,夤夜来扰,必有要事相商。想罢,提剑掠出,甫一落地,便借着月光,引萨恩往远去奔去。

    她身法快,萨恩却还要迅捷许多,后发而先至,确信四下无人,才开口道:“方才,夜姑娘的义兄在,我等不便多言——夜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得知夜盟主和锦衣人去了西域波斯的拜火教,夜烟岚恨不得插翅飞赴,然而:“我义兄的两个手下,皆因我失散。如今他举目无亲,另一位义妹也让蛊门掳走了,我不能坐视不理,”她略一沉思,问道,“我爹和二爹如何打算,眼睁睁看乾坤盟落入他人囊中,不回中原了么?”

    萨恩道:“令二爹讲,夜姑娘是去是留,自己看着办。他和令尊久为俗务樊笼所困,打算尽兴游玩一番。待夜姑娘收服旧部,重建乾坤盟,他二人再来投奔。”

    “二爹真狡猾,只想坐享其成,”夜烟岚蹙眉道,“我一个弱女子,如何重建乾坤盟?”

    “夜姑娘并非弱女子,即便是弱女子,我们波斯也有一句古话,‘一双温暖的手,凭借细丝,能牵走一头巨象’。如今波斯圣主垂衣,敝教弟子亦安居乐业,我等闲着也是闲着,此番来中原走动,阿訇并未明定归期,若夜姑娘不嫌,我等便在此盘桓,以效犬马之劳。”

    “有诸位襄助,那是很好,”夜烟岚眉心微舒,沉吟道,“只是我人微言轻,想要重建乾坤盟,也难以服众。不如,就此闯荡一番,待打响了名号,再从长计议。方才,你说的波斯古训,倒让我想起了我的义兄庄少功。他是八门中劫门的少主,虽不会武,看似有些呆气,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是一个能‘牵走一头巨象’的人。我们助他一臂之力,于我们也是有好处的。”

    萨恩怔了怔,颔首道:“夜姑娘慧眼,想必不会看错人。”

    夜烟岚道:“在金陵时,我曾试过我义兄一次,而今日久见人心,彼此是知根知底的。以后有什么事,就当着我义兄的面讲罢,也代我转告七圣刀的其他兄弟一声。”

    萨恩回到火塘边,和七圣刀的首领阿若叽里咕噜,交代了一番。

    阿若拍了拍卧在被褥中的庄少功。

    庄少功正梦见无名自金陵归来,待要嘘寒问暖,忽觉肩上一重。他只当是无名,紧紧地握住那手,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头野草般的褐色卷发,以及一双鹰似的眼睛。

    阿若的手让庄少功握住,腕下机括随之触动,唰地蹿出一柄锋利的袖刃。

    庄少功吓了一跳,连忙放开阿若,迭声赔不是。

    阿若不悦地道:“阿赫马柯。”七圣刀的其余六人听罢,皆露出好笑的神气。

    庄少功满腹诗书,此时却如牙牙学语的小童,不知“阿赫马柯”当作何解。

    他早已让无名磨得没了脾气,即便此刻羞得面红耳赤,也毫不动怒,只暗暗把“阿赫马柯”一词记住。心道,当初,带无名出行,无名只愿传音,不愿讲话,那也无可奈何。

    ——如今与七圣刀同行,语言不通,多有不便,却是可以化解的。常言道,书读百遍,而义自现。纵不解其意,强行记住,大抵也能听懂一些,便不会这般不和睦了。

    阿若打个手势,示意同伴肃静,盯住庄少功,继续叽里咕噜。

    庄少功凝神谛听,这一通叽里咕噜并不长。他自幼在私塾先生逼迫下,背诵诸子百家之书,练就了不知其所言而过耳不忘的本领,姑且一字不漏地记在心底。

    随后,萨恩替阿若传话道:“兄台,你有何打算?”

    庄少功点点头,怔怔地思忖,原来这一通西域话,意为“兄台有何打算”。

    阿若见他神情呆傻,不由得大摇其头,又道了一声“阿赫马柯”。

    庄少功这才回过神:“在下的义妹蓝湘钰,身陷云南蛊门。在下定要前往搭救。由此往云南,取道桂林府,便离阳朔不远了。寒舍在阳朔,家中食客,不乏能人,或能助在下救出义妹。诸位侠士若肯赏光,不如一道前往,也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以酬救命之恩。”

    翌日,众人备好了马。七圣刀赔了些火纹金币,让神调门修葺寨子。便往阳朔进发。

    马不停蹄,过了永州,到了百丈山附近,一个叫宜湘镇的小地方。

    再往前行二十里,有一道关隘,名为黄沙关,去阳朔必经此关,须官兵放行。

    他们一行人,有奇装异服的七圣刀在,过于惹眼。即便是到了土瑶苗人栖息的“南蛮之地”,也显得十分突兀,决心乔装改扮,于此投店歇一宿。

    宜湘镇不大,正经的客栈只有一家,一行人入店打尖时,天色才蒙蒙亮。

    这个慵倦的辰光,本不该有许多客人,庄少功迈过门槛,却是一震。

    大堂内坐着许多服饰各异的土瑶苗女子,皆不住地拿眼打量通往楼上厢房的木梯。

    夜烟岚压低斗笠:“义兄,这是什么习俗?”

    庄少功惭愧道:“这……歌圩节未至……我也不知。”

    跑堂见来了九位戴斗笠的客人,连忙拼桌,摆下碗筷酒菜。

    庄少功和夜烟岚擢起筷子,待要夹菜,见七圣刀面面相觑,便也不好动手。

    “你们怎么不吃,”夜烟岚奇怪道,“怕菜里有毒么?”

    七圣刀一齐摇头,如临大敌地盯住碗筷,就连萨恩和阿若,也颇有些踌躇之色。

    夜烟岚从袖中取出一支银钗,拿酒水洗干净,将钗尖没入菜肴中,继而向众人展示:“银钗不曾易色,酒菜是干净的,大可放心取用。”

    “登徒子,你听见没,”话音未落,楼上便传来女子的笑声,“又是个新上跳板的,行走江湖,连这个门道也不懂——以为银钗未易色,酒菜就必定没有毒了。殊不知,银钗遇毒药会易色,遇鸡子的卵黄也会易色。许多毒物,凭一支银钗,是验不出的,”

    “你还不是听大哥讲的,”一个声如金石的男子,不冷不热地道,“有什么好炫耀。得罪了合字上的朋友,尤其是坐在那位姑娘身旁的高手,我可不管你这丑八怪的死活。”

    “哼,你怎知楼下有高手?”

    “佳人出行,定有高手相伴。这个门道,你这丑八怪,怕是不懂。”

    “我懂,我这丑八怪出行,伴随我的,就定是走不成步的三脚猫。”

    另一个声音清脆的少年道:“据古籍记载,三脚猫虽走不成步,却极擅长捕鼠。如此身残志坚,实在是可歌可泣。阿姊用三脚猫来骂三哥技艺不精,颇有些欠妥。”

    “你便欺负姊姊我大字识不得几个!”女子问道,“三脚猫走不成步,怎会擅长捕鼠?”

    男子道:“世上有擅长勾引男子的丑八怪,三脚猫何足道哉。瞪我作甚?快上路罢。”

    夜烟岚和七圣刀听至此处,均觉来者不善,皆已不动声色地按住兵器。

    庄少功却喜形于色。而大堂中的土瑶苗女子们,不知为何,也纷纷欢呼雀跃。

    众人齐齐举目望向木梯,紧接着,眼前便是一亮,一袭胜雪白衣,翩然拾阶而下。

    这是一名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既不似无名羸弱,亦不似无敌精壮,一切恰到好处。

    其身负三尺瑶琴,华眸徐徐扫来,满堂女子,除了夜烟岚,均觉遍体酥麻,好似豆蔻年华时,曾在梦中模糊遐想过的檀郎,突然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不由得芳心难持,颇有眩晕之感。

    白衣男子一眼瞧见庄少功,继而扫量夜家千金,几步行至桌前,撩起下摆,单膝跪地:“属下无心,恭迎少主及少主夫人!”

    夜烟岚听他称自己为少主夫人,不禁大为羞臊,但这和匠门少主调侃她是“内人”不同,她是不能出言澄清的,否则,就好像是她有意要勾惹这白衣男子,急于和义兄撇清干系了。

    庄少功扶起白衣男子,他乡遇故知,眼泪潸然而下:

    “……夜姑娘冰清玉洁,是我的结义妹子,无心你别胡说八道,坏了她的名节。”

    这白衣男子,乃是庄家五劫中,排行老三的情劫无心。

    如同病劫无名有妙手回春之能,死劫无敌有万夫莫敌之勇,他是深谙风月之道的好手。

    他本想在夜烟岚面前,给自家少主造势,此刻见惹哭了少主,十分丢人现眼,便也懒得再做出恭敬殷勤之状:“好了,我知道了,少主你别哭了。”

    庄少功含泪掩面:“我……并非因此而哭……我一见你,就想起无名……”

    无心见庄少功提及无名,哀伤难抑。当即猜出,无名大限已至,折在了金陵。

    他调头与接踵而至的老劫无颜、惑劫无策交换目光。

    对此,三人早有准备,却还是如丧考妣,一齐静默了片时。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最终,还是无心凝重地劝了一句,“少主节哀顺变。”

    庄少功摇首拭泪:“并没有长已矣,然而,离开金陵时,走散了。”

    无心、无颜和无策三人闻话,登时为之绝倒——大哥又不是三岁孩童,江湖中人见人怕的痨病鬼,还能让歹人拐去不成?走散了便要肝肠寸断地落泪,这位少主当真是多愁善感至极!

    夜烟岚见时机已至,便将昔日在千斤闸下无名传音要他二人先走的事讲了一遍。

    无心无颜听罢,又沉下脸来,如丧考妣:“如此说来,病劫一职,是要出缺了。”

    庄少功不明所以,待听无心讲明无名的病情和千斤闸的厉害,才知晓无名承住城门的那一幕,竟已是死别。他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形微晃,众人连忙扶住他。

    “先别慌,”素有谋断的惑劫无策问,“少主,我二哥无敌,可曾同行?”

    夜烟岚见庄少功已无力作答,便将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当时,无敌陷在瓮城内,无名承住千斤闸。义兄和我离开时,他二人均未出城。”

    无策道:“以二哥的身手,出城不在话下,他是不会抛下大哥的。”

    “就算二哥救出了大哥,大哥能活几日也很难说了,”无颜道,“大哥让我们算着日子来接少主,便是料定了他不能活着回阳朔。以大哥的造诣,他说他三更死,就决计活不过五更。”

    无心道:“你这丑八怪懂什么,五弟推测的不错——大哥尚在人世。以我对大哥和二哥的了解,大哥若是折了,临死一定会设法,让二哥回来保护少主。二哥就算不愿保护少主,也一定会将大哥的尸首送回阳朔。二哥至今未归,可见,是在照顾大哥。”

    庄少功七上八下,听至此处,见三劫达成一致,认定无名和无敌躲在某处养伤,心头才略略松缓了些。夜烟岚从旁劝慰了几句,转头向三劫引见拜火教的七大高手七圣刀。

    “久闻……”情劫无心还未与七圣刀说上话,大堂内的土瑶苗女子就已迫不及待,将这位如意郎君簇拥至一旁,赠予他腰带和绣球等物,又手牵手以曼妙的歌声,引他抚琴来听。

    不待夜烟岚讲明七圣刀的来历,五劫中唯一的女子,无颜已和七圣刀打成一片。她见这些波斯来客,俊美可人,颇具异域风情。心花怒放之余,不时揉这个的大腿,抚那个的胸膛。

    而七圣刀皆是拜火教的高手,拜火教倡导身心洁净,婚前严守男女大防,较中原有过之而不无及。因此,尽管老劫无颜容貌衰陋,其娴熟的手段,仍让从未与女子亲热的他们措手不及。

    作为世家公子和千金小姐,庄少功和夜烟岚一齐惊愕地望着无颜,怎会有这等的奇女子?

    “无颜,不得无礼。”庄少功忍不住制止道。

    无颜坐在其中一人的怀中,一面含笑满口答应,一面不亦乐乎地夹菜劝酒:“来,圣刀哥哥,张嘴,啊——”

    庄少功无可奈何,不知无名平常是如何管教这些弟妹的,却见七圣刀配合地张嘴,接纳下了喂至唇畔的鱼肉。无颜又得心应手地叱道:“哪个不长眼的小二摆的筷子?快撤了!猪肉也撤了,换一头烤羊,再拿七柄羹匙和切肉的小刀!我的卿卿宝贝圣刀哥哥,委屈你用羹匙了。”

    待小刀和烤羊上桌,七圣刀均露出释然的笑容,连声道:“可厚胆,可厚胆。”

    庄少功察言观色,见七圣刀“可厚胆”之后便大快朵颐,心道,原来西域人进食,叫做“可厚胆”,这是什么道理?莫非,胆子不够厚,就不敢吃饭?

    他一转头,见坐在左侧的七圣刀首领阿若纹丝不动,便问:“何不‘可厚胆’?”

    阿若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看面前的羹匙和米饭,又看看庄少功手中的竹筷,一脸隐忍之色,似乎感到十分屈辱,又似乎受到了挑衅,有些跃跃欲试。

    庄少功心中微动,试探道:“阁下想用竹筷?”

    阿若这才较劲似地下定决心道:“错不了。”

    庄少功暗觉这情形似曾相识,也不去取笑阿若的中原话蹩脚,默默地把竹筷递了过去。

    阿若握在掌中,以并拢的箸尖掘米饭,略一用力,米粒便泼洒在桌面上。

    萨恩见状,含笑摇头,叽里咕噜几句,七圣刀的其余六人一齐放声大笑。

    庄少功凝视着泼洒的米粒,神魂俱震,似看见一个不会握筷的孩童,不自觉地道出一番话:“箸长七寸六分,暗合七情六欲,以示人与禽兽进食不同。运箸如执笔,三指斜握。拇食指合,中指分。分分合合,才能取物。若执而不化,只合不分,反倒会一无所获。”

    阿若听罢,似懂非懂,询问似地看向萨恩。萨恩叽里咕噜地逐句讲解。

    再看庄少功,阿若的目光便不同了,依言试了几次,仍有些不得要领。

    庄少功声音微颤:“便是,如此——”

    像是耗尽了力气和勇气,他才伸出右手。最初有些抖,覆住阿若的手背,好似握住了笔。

    五指旋即稳定了,自舒展而虚握,作依附筷身之状,极缓慢优雅地,将筷间罅隙推开。

    阿若察觉庄少功的手干燥温暖,这般覆着,倒也不惹人厌。便从容卸去力道,随之舒张指节,渐渐运筷自如。这一刹,他想起了夜烟岚昨晚所言,她的这位义兄,“能牵走一头巨象”。

    他似有些意会了,钦佩地看向庄少功,庄少功却眼角泛红,满面泪痕。

    第69章 若不胜衣

    无名、无敌和苍术三人,离了峨眉山,雇船沿长江东行。

    一路顺风顺水,比来时快了许多。

    于乌江出蜀地,至贵州的思南府时,须弃船登岸,改走陆路。

    恰逢年关将至,道上车马纷纷,缁尘滚滚,不乏给城中大户送钱粮的庄头、扛旗押镖的趟子手,携贽探亲访友的三教九流人士,以及趁机打劫的匪寇。

    于是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疲于奔命的捕役和威风凛凛的官兵,也屡见不鲜。

    对此,无名和无敌习以为常,商议要乔装改扮一番,由无敌进城去赶鬼市,置办干粮、药材和伪造的过所文书,外加一身女子的行头,做个携妻将子、返乡探亲的扮相。

    “丑话先说在前头,”无敌跳下马车,系上斗笠道,“和你扮作夫妇也无妨。但老爷昂藏七尺之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的汉子,打死也不扮娇滴滴的妇人。”

    无名掀帘端量他,颔首道:“你扮妇人,如同仓頡造字。”

    “怎地?”

    “惊天地泣鬼神。”

    无敌一听这不是人话,当即翻脸,要捶这贼王八一顿。而无名眼底蕴笑,似做好了挨捶的准备。他反倒不去捶了,让这王八拿住,被迫腻成一团,实在是齁人得很!

    ——他一个大老爷们,成日让同为男子的无名揉扁搓圆,当做玩物调弄。

    屡屡动情之余,离阳朔越近,越是焦躁不已,未免要迁怒于无名,生出厌烦之感。

    第2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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