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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

    第14节

    “老爷花银子请郎中,”无敌这时也已瞧见武当子弟,气发丹田,恶声恶气地囔道,“碍着臭牛鼻子哪根筋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上赶着来救亲爹不成!”

    众道士意欲动手,萧尽义制止众师弟,问道:“这位大夫不愿治病,想必有一番苦衷?”

    “道长,不是小的不愿治病,船中那人……那人不是活人!”

    无敌听郎中如此说自家大哥,气红了眼,一把擢起郎中,就要往江里扔:“撮鸟庸医,你才不是活人,你娘生你也没些鸟用,教你占着茅坑不屙屎,活待宰的畜生!”

    萧尽义听得船中的病人不是活人,心中生疑,向无敌抱拳道:“实不相瞒,贫道乃武当派弟子,略通岐黄之术,阁下饶了大夫,让贫道瞧一瞧如何?”

    “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奶腥未落的小牛鼻子,回家瞧你娘去!”

    众道士怒不可遏:“这泼才好生无礼!大师兄何必多言,我等把人救下来才是!”

    萧尽义转头向众师弟道:“先别动手,我看此事有些蹊跷,船中之人,恐怕是夜盟主……”

    无敌耳朵尖,听见“夜盟主”三字,心念一转,纵声道:“兀那领头的小牛鼻子,我看你顺眼,你可以上来。但这船吃水不深,容不下许多牛鼻子,其他臭牛鼻子,必须留在岸上!”

    萧尽义依言行事,众道士无可奈何,只得叮嘱他当心,冲无敌喊话道:“我们大师兄,是山岳盟盟主的高徒,武当第一等高手!谅你这泼才,也不敢怎么样!”

    无敌哈地一笑,这世上能让他不敢怎么样的,除了大哥,还没有第二个。

    萧尽义随无敌进了船舱,揭开被褥,看了无名一眼,已知晓这人绝非夜盟主。

    在他眼中,无名是百岁老翁,浑身起了形似尸斑的毒斑,难怪让郎中误以为不是活人。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他掖住袍袖,隔着一层薄料,替无名把脉,不觉皱起眉头,口诵道号,“贫道从未见过这等的伤患,这位善人百毒缠身,筋骨尽碎,且年事已高,按理,早该过身了,却调住一口气勉力维持,不知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无敌听来,萧尽义真有些看病的本事,提起炉子上的铜壶,给他斟了一杯热水:“道长,你看,家翁还有救么?”

    萧尽义之前受他辱骂,此刻见他大献殷勤,反倒有些难为情了:“贫道才疏学浅,不过,恐怕……只有一个人,或许能妙手回春,救令祖父。”

    “是谁?”

    “劫门的病劫无名!论医术和施毒的本事,放眼江湖,无人能与他比肩。”

    萧尽义口中,医术高超、妙手回春的病劫无名,此刻就软绵绵地躺在被褥中。

    听这意思,全天下是没有人能救无名了。

    无敌道:“……”

    萧尽义看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很体谅他的心情:“求病劫治病,的确很难。常言道,‘五劫出没,消灾惹祸’。请五劫出手,往往得不偿失……”

    无敌气闷,冷冷地道:“就好比你这姓萧的牛鼻子,曾请死劫杀人报仇,结果不得不交出武当的诈死秘法‘玄武定’?”

    萧尽义一惊,急忙扫一眼船外,把帘布拉紧,压低声:“阁下怎么知道此事?”

    “老爷就是死劫无敌。”无敌气不过,揭下斗笠,扯去假胡须。

    原来,在无名陪庄少功出门之前,无敌曾领了家主之令,去替萧尽义杀人报仇。

    萧尽义的仇人,在朝中做事,诬陷萧家是前朝旧臣,使得萧家满门抄斩。唯有萧尽义年幼,让武当掌门收留。武当不愿与朝廷为敌,萧尽义长大后,不好亲自动手报仇,只得借助劫门。

    无敌贪图武当的“玄武定”,想要以诈死之法带无名离开庄家,便答应了此事。

    此后他回到庄家,因玩忽职守无故失踪,让无名关进地牢,才不得不扮作马夫来金陵。

    萧尽义听无敌自表身份,不由得面上一热,惭愧道:“原来是恩公!”

    “哼,老爷有恩于你,你这没良心的臭牛鼻子,却说什么得不偿失,还曾带人围攻老爷!”

    “那是师尊有令,要铲除乾坤盟,贫道不敢不从……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无敌见好就收,转怒为笑:“我知道,你心眼是好的,没有进巷来追。”

    萧尽义点头道:“就算追上了恩公,也不是恩公的对手。”

    无敌心中雪亮,晓得萧尽义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听得很是喜欢。他这个人虽脾气暴躁,却也讲江湖道义,有人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他就会由衷地生出喜悦之意,十倍地回报对方:“我看令师也老糊涂了,下一任武当掌门,非你莫属。做他个山岳盟盟主,也不在话下。你什么都好,就是欠些志气。我若能活到那时,必来捧你的场。”

    萧尽义吓得直道:“不敢,不敢!”

    无敌打了他一拳:“就这么定了!”

    萧尽义晓得无敌有这番许诺,是为救奄奄一息的老翁。他再推拒,就要让无敌以为自己信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恩公,事已至此,可别再瞒贫道,这老翁,当真是令祖父?”

    无敌坦然道:“如今咱俩在一条船上,我也不怕你知道,这是我大哥无名!”

    萧尽义听罢,过了半晌才道:“恩公节哀。天人五衰,只怕没有人能救病劫。别说无人能救,病劫造下滔天杀业,神佛难忍,万死莫赎,谁又愿意施以援手?”

    萧尽义所言皆发自肺腑,有一说一,无敌倒也不怪对方直言不讳。

    他本未奢想无名能寿终正寝,因此平静地道:“我们这些人,欠了许多命债,下场都不会太好。我只想,让大哥再撑些时日,回庄家见少主一面。”

    萧尽义这才松了口气,下定决心道:“难得恩公有这份心,贫道不成全恩公,倒显得不仗义了。这里有一颗小续命丹,乃是蔽派至宝,出行时师尊把予贫道,要贫道濒死含在舌底,从而陷入昏睡,可以延缓伤势、病痛及毒性的蔓延,有续命之奇效。”

    无敌接过一枚金色的丹药,看不出有什么稀奇,姑且依言放在无名舌底:“这劳什子小续命丹,能让我大哥撑多少时日?”

    “因人而异,少则三五日,多则十余日。

    “……那还是不够,你身上有多少丹药?全给了我,好处自是少不了你。”

    萧尽义无奈道:“恩公不知,炼丹不易,一炉数十丸,也未必能成其一,耗费的年岁、药材和心力,一言难尽。这小续命丹,如今只剩一枚。就算再有,性命尽了,也拦不住。除非……”

    无敌急忙道:“除非什么?”

    “除非,有云南蛊门的化生蛊,或者,学会前朝点绛派的‘李代桃僵’之法。”

    “你说的这两个门派,一个远在天边,一个早已散伙,有鸟用?”

    萧尽义久闻病劫无名的恶名,本不愿相救。此时见无敌如此焦急,一问一答,感同身受,才不觉为他绞尽脑汁:“恩公可知晓药王谷?苏谷主的‘十香返生丸’,以十种辛温之香替人开窍,可使神昏危重之症即刻复苏,如若求得一丸,兴许,还能再苦撑几日。”

    无敌一向留意江湖各派,顿时醍醐灌顶:“药王谷在池州府的江北,白荡湖旁。”

    “不错,恩公继续坐船,沿长江往西南行,要不了几日,就能抵达池州。”

    无敌把心放宽了些,向萧尽义打探道:“你怎来了太平府,金陵那边大功告成了?”

    萧尽义叹道:“大功告成就好了。当日,我等随官兵围剿凤台山,皇帝和夜盟主说了好一番话。我等才知,夜盟主也是开国皇帝之后,是当今皇帝的堂兄。他二人,一个是明帝,管朝中事,一个是暗帝,管江湖,监督明帝。夜盟主手中有一道密诏,大意是,在位的皇帝若无帝德,不足以君天下,他便可以奉诏起兵,清君侧,乃至自己做皇帝。”

    听萧尽义讲来,皇帝铲除乾坤盟,是为了收回开国皇帝的密诏。

    夜盟主临死把密诏扔在皇帝面前,说道,君所执之物,是我不屑之物,君求不得的人,是我的人。天要兴君还是亡君,在于千家百姓,岂是一个夜家可以左右的。

    “夜盟主为刺客伤了心脉,说完这番,就倒地殒命了。我等没料到有这等内情,一时无人上前验尸。却有个武功奇高的绝艳女子,纵身闯了进来,连呼‘夜郎’,抱起尸首便不知所踪。”

    无敌听得奇怪:“夜盟主有断袖之癖,怎地还惹了痴情女子,欠下风流债?”

    “贫道听神女门的白姑娘讲,这女子是她们的薛门主,自幼恋慕夜盟主。这一次,神女门来金陵,就是为了趁乱抢夺夜盟主,岂料还是晚了一步,让夜盟主殒命了。”

    无敌笑道:“这薛门主也忒没劲,人死如灯灭,她还要把尸首抢走!”

    萧尽义闻话,斜了惨不忍睹的无名一眼,忍不住道:“恩公不也如此么?”

    “——那可不一样,我对大哥没有龌龊心思,只是为了信守承诺。”

    萧尽义继续道:“贫道本打算回武当复命,盗门燕少主追薛门主,未果,称那女子绝非薛门主,薛门主轻功虽好,他却能追上。这女子的轻功,只怕天底下难逢敌手,他的燕子八闪翻翅,别说望尘莫及,就连影子也寻不见。他怀疑,夜盟主是诈死,让人救走了。我等只好分头搜寻,贫道和众师弟来太平府渡口,想要截住过往船只,这才遇见了恩公你。”

    无敌听罢冷笑:“燕贼这骚老狐,想和我王八大哥斗,还欠着些火候!”

    萧尽义心中一动:“夜盟主的下落,恩公可否指点一二?也好让贫道和师尊有个交代。”

    “说给你听也无妨,若我所料不差,那武功奇高的女子,就是夜盟主的男宠。”

    萧尽义怔了怔:“那妖孽,曾来山岳盟滋事,多行不义,不是已经自断经脉而死了么?”

    无敌郁闷地道:“说来,多亏你们武当派相助,你传给我的诈死秘法‘玄武定’,让我这王八大哥拿去,教给夜盟主的男宠用了。”

    “可那妖孽走火入魔,怎么不但安然无恙,反倒还武功大进?”

    “你以为,我大哥病劫是吃素的?他自然治好了男宠走火入魔的毛病!”

    萧尽义久久不能回神,无敌拍了拍他的肩,兴冲冲地说风凉话道:“论扭转乾坤,救夜盟主和那男宠,你萧尽义是最大的功臣,夜盟主一定忘不了你的好处。就算哪一日,他卷土重来,荡平山岳盟,也定会留你一命。最好在他东山再起之前,你当上山岳盟盟主,如此,两盟不必再勾心斗角,天下太平,岂不美哉?”

    “……”萧尽义一头冷汗,眉头深皱,“这让我怎么和师尊交代?”

    “那么老实作甚?就算你据实交代,也再难以扭转大局,反倒有了与劫门和乾坤盟勾结之嫌。我看,夜盟主未必会寻仇,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暂且瞒住此事。”

    两人促膝说了一会话,忽听船外传来呼唤:“大师兄!你还好么?”

    武当派的其余道士,见萧尽义进舱许久,担心他的安危,忍不住出言询问。

    萧尽义只得向无敌告辞,心头纠结万分,面上却一派沉稳地率众离去了。

    第46章 浮山浩劫

    三日后,池州府,无敌下了船,买来一副薄木棺材,在棺盖上戳出几个孔洞,往里铺上棉被,把瘫卧不动的无名放了进去。

    此后,他把棺材扛在肩头,片刻不停,飞奔白荡湖。

    时值深秋,一望无际的白荡湖,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南徙的白鹭。

    这些白鹭,或振翅翩跹,或嬉戏水中。天地之间,尽是鸟影,蔚为壮观。

    无敌形单影只,埋头钻入湖畔金黄的芦苇荡子。芦叶在他脸上划出血痕,所过之处,芦花似雪漫天飞舞。他一个戴斗笠的少年扛着棺材,在纷扬的芦花中疾行,真是说不出的苍凉诡秘。

    无敌为眼前荒芜的景致感染,不由得对棺材道:“大哥,此地的景色美得很那!”

    无名躺在棺内,含着武当派的小续命丹,早已陷入昏睡,哪里能听明白他在讲什么。

    “大哥,听见拍翅声了么?那是白鹭。还有风穿过芦苇丛的动静。好大的风,嘿,大风起兮云飞扬,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大哥你是最喜欢安静的,一定会喜欢此地,葬身于此,也没什么不好,但你想见少主,就不能死。大老爷们,要有始有终,不然,岂不是白活了?”

    无名虽听不清他所言,一字一句却还是落入耳心,让潜伏的思绪扣住,梦中有了白鹭芦苇。

    出了芦苇荡子,是一座大青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绵延数十里地,唤作浮度山。

    山中的岩洞星罗棋布,不计其数。药王谷与世隔绝,就藏在此山的岩洞内。

    无敌进山去寻,满目苍翠,到处是奇峰乱石,泥路湿滑逶迤。

    他右手折裂,左手扛着棺材,好几次跌倒,为了保住筋骨尽碎的无名,便在倒地时以背着地,把棺材稳稳托起。还不忘苦中作乐,和无名唠嗑道:“大哥,我总在想,我们五劫的大嫂,会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识好,年少时,我给你炖梨汤,想让你润润肺,你也不领情。想来,遇见好姑娘,也会错过。要是和哪个刁蛮的野丫头好上了,我可没脸叫大嫂。我心目中的大嫂,应当温柔娴淑,懂得体贴人,最要紧的,是对我要好,我捉弄她,她也不会生气。哎,万万没想到,大哥你喜欢走后门,是个断袖!”

    如此这般,寻至暮色落下,也未寻见药王谷所在的岩洞。

    入夜后,无敌生起篝火,用牙齿咬紧固定断骨的布条,谛听周遭的动静,只觉深山老林,再没有一个活人。他把无名从棺中抱了出来,好让无名透透气。

    无名含着那小续命丹,终日昏睡,天人五衰是暂时止住了,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迹象。

    无敌借着火光,凝视了半晌,自言自语地解闷:“断袖,除了断子绝孙,也没什么不妥。少主书读迂了,反倒是白纸一张。他若是女子,只怕我也会喜欢他,和大哥你争一场。他不是女子,贵为庄家少主,却愿意如女子一般,在大哥你身下……”

    说到此处,想起和无名干的荒唐事来,不觉出了一阵神:“大哥,除了我爹娘,还没有谁和我如此亲密。我算是想明白了,人活得太久,会寂寞,会变成畜生,不论是大哥你或是旁人,不论是男是女,只要不惹人厌,我都可以动情。早知有今日,我就找个相好的,可是相好的也不太好找。大哥你和少主就不同了,明明两情相悦,你却要强迫少主娶妻,临死又放心不下,惦记着少主。大哥你哪来这么多事?”

    他恨不得拧无名一把,却无处下手,困意袭上眼帘,只得守住无名,侧身而卧,闭目小憩。

    无敌一闭眼,不觉做了一场梦,梦里翻云覆雨,而怀中人忽男忽女。

    他问怀中人,你到底是男是女?

    怀中人道,是男是女很要紧?

    他心道,是男是女不要紧,但忽男忽女就不太对了。

    怀中人冷冷一笑,撕下面具,露出无名的样貌。他大吃一惊,要逃走,却见庄少功和另一个无名闯了进来。庄少功道,无敌,我早已看出,你有奸通之嫌,派了一个假无名来试探你!

    真无名道,我已将你的丑事,告知三弟四妹和五弟,我是不会替你遮掩的。

    他说不出话来,又让假无名压着云雨,喘不过气地问,大哥你真的是假的?

    假无名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已经死了,死在回阳朔的路上,你忘了?

    无敌惊出一身冷汗,半睡半醒,忽觉有一只手,湿漉漉、冷冰冰地,在自己腹下抓挠。

    不一时,那怪异的手,拱入衣底,端的是粗粝沉重无比,一推一挪,往他胸口拱来。

    他以为还在梦中,让那假无名纠缠,道了声“死王八”,提拳就打,却见衣襟隆起一团——

    一个青红的小尖脑袋,正探在衣襟外,睁着两粒豆大的黑眼,歪头不转睛地盯着他!

    无敌纵然艺高胆大,见这斑斓湿冷的活物贴肉伏着,也不免汗毛倒竖。

    他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地脱去衣衫,把活物捉将出来——

    竟是一只酒坛底大小的活王八!

    好王八,让人捉起也不惧,摇头摆尾,蹬爪使劲刨无敌的手背。

    无敌瞧瞧不省人事的无名,再看看害自己做噩梦的王八,气不打一处来:“莫非,我平日里骂大哥是王八,大哥当真元神出窍,化作一只王八,来报复我?”

    殊不知,浮度山临湖。碧波浩荡,水产殷充。岩洞四通八达,乃王八藏身养气的佳所。

    这只王八拱入无敌衣底,并非要报复他,只是不觉爬出了岩洞,畏冷,才偎着他取暖。

    无敌心中有气,捡来些枯枝,打算熬一锅王八汤,奈何巧汉难为无锅之炊。

    王八趁机使劲,一扭硬壳,小短腿颠颠地,进了无名的怀中。

    无敌想要捉它出来,却见它缩脖蜷爪,伏在无名腹前,是个乖巧的可怜相:“这王八怕是成精了,还知道物以类聚,找大哥这老王八罩着它!”

    无敌见王八和无名一副相依为命的模样,噗嗤一笑,将无名连同它一并放进棺内。

    他把棺材扛上肩头,忽觉天旋地转。满山的石泥草木,齐齐起伏震颤,仿佛有个巨物在地底吐纳呼吸。随后,自岩石裂缝中,冒出一股股热烟,刺鼻好似炭火味,又好似炸裂的昆仑磺。

    无敌不明所以,连忙屏住气,心道,这贼精的王八,莫不是山鬼之子,见了鬼了?

    转念又想,青天白日,哪来的山鬼?兴许是药王谷在捣鬼,炼药的炉子炸了也未可知。

    他调起轻功,一面谛听震颤的动静,一面往山势低矮处疾寻去,果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岩洞。

    这岩洞上方的崖壁,凸出来一块,如同门楣,缠绕着许多树根和藤蔓。

    洞口刻有一副行书,刚似铁画,媚若银钩,念来是:“当归方寸地,独活世人间。”

    横批曰:“药王谷”。

    无敌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托棺落在洞前,要往里闯,却有个挎背篓的药童往外奔。药童见了棺材,折身复往里逃:“谷主不好了!”

    洞里一人传音道:“什么不好了,本谷主好得很。”

    “谷主,大事不好,你老人家怕是医死了人,家眷上门找晦气了!”

    无敌箭步追上药童,始觉岩洞不深,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四面环山的谷地。

    在这深秋时节,谷中温暖如春,百花齐放,香气袭人。

    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飞身掠过花海,已在药童身前立定:“谁找本谷主的晦气?”

    无敌见这男子仪表不凡——满面乱发和尘泥,出言问道:“阁下就是药王谷苏谷主?”

    “怎么?”

    “我常听大哥讲,苏谷主是扁鹊复生,能妙手回春,教人药到病除……”

    “你大哥是谁?”

    “病劫无名。”

    “不认识!”

    无敌本想吹捧苏谷主几句,岂料苏谷主脾气之臭,不在无名之下。

    他憋了口气,憨笑道:“我今日上门叨扰,是来向苏谷主讨‘十香返生丸’。”

    说到此处,山谷又是一阵摇动,碎石泥块,纷纷落入花海和药圃之中。

    苏谷主不住地回头去看,不待无敌许些好处,没口子对药童道:“带他去取药!”

    说罢,又是一跃,来去如风,不见了踪影。

    药童领了命,引无敌穿过阡陌小径,进了一座石壁青瓦的屋舍。

    屋内整齐陈列着丈高木柜,其间有不计其数的抽屉。

    药童口中念念有词,拉开一个抽屉,取了一只瓷瓶给无敌:“这瓶中的十香返生丸,共计十二丸。服用一丸,可使神昏危重之症即刻复苏——濒死之人快断气了,嗅一嗅,再灌水服下。记住,只能拖延一时,作救急之用,并不能治本。”

    无敌拔开木塞,异香扑鼻而来,忍不住打个喷嚏,精神为之一振。

    他没想到,这般轻易就得了手,将信将疑地问:“这当真是十香返生丸?”

    “我们谷主岂会拿假药诓人?何况它造价低廉,我们这些弟子困倦了,或者嘴馋了,也经常吃一丸解闷呢。还有云苓师姊,常把它放在香囊里熏衣裙和丝绢。可惜,云苓师姊资质出众,拜在妙罗坤道门下,如今在峨眉山修行,我有许久不见她了。”

    无敌听得有趣,问药童道:“你叫什么名字?”

    药童小脸一红:“我叫苍术,药王谷的弟子,皆以药为名。”

    无敌想求药王谷救无名,见这药童好相与,也不急着走:“苍术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就能记住这满屋的药材所在,我是大大的不如了。难怪苏谷主如此信任你,放心让你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取药。”

    苍术摆手道:“我这本事算不得什么,我年纪太小,要记住药材所在,采十年药,再切十年药,能徒手掂出斤两,才能学千金方。谷主常讲,治病是行善,一视同仁。我看你也不像是恶人,真来了恶人也不怕,我们谷主是有靠山的。”

    无敌心中纳罕,苏谷主这井底之蛙,连病劫都没听说过,居然还有靠山,靠得是哪座山?

    问苍术,苍术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说了你也不知晓——人神殊途。”

    无敌故作诧异:“人神殊途,莫非,靠山是神仙?”

    苍术点头道:“是活神仙,还未飞升呢。”

    “便是你之前所讲的,收令师姊为徒的妙罗坤道?”

    “不,蜀中有一座峨眉山,自古便是洞天福地,许多世外高人在后山修行。我等肉眼凡胎,没有山岳盟的‘五岳真形图’,是寻不见他们的。我所讲的这位活神仙,是峨眉山上最厉害的一个,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他来浮度山找我们谷主下棋,既不坐船也不乘马,吃罢早饭便来,对弈两个时辰,赏花品茗,傍晚还要回峨眉山睡觉。可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要说有人能一日往返于峨眉和浮度山,无敌是打死也不信,若果有此人,怎名不见经传?

    不过,对“五岳真形图”,他倒是略有耳闻。

    据传,山岳盟的五岳门派,每一门皆持有一张真形图,名为图,实则是鬼画桃符的符箓。

    他素来关注山岳盟各派武功,对牛鼻子的符箓不感兴趣,因此也未多加留意。

    此刻听苍术说来,山岳盟、五岳真形图、朝发夕至的活神仙,却好似有些干系了。

    苍术一脸神往,忽而叹道:“唉,峨眉即将封山,活神仙要主持封山大典,封山之后,开春之前,活神仙不会再驾临药王谷了。药王谷的这场浩劫,却不知如何化解?”

    无敌莫名其妙:“什么浩劫?”

    苍术皱眉道:“白荡湖的龙王沉睡千年,近来却醒了,要卷起地火,毁了浮度山。”

    “……”无敌如听天书,自迷茫而了然,默默地伸手,捏了苍术的脸蛋一把。

    苍术唬得捂住小脸,不解地道:“你做什么?”

    无敌唏嘘道:“曾几何时,我也如此天真烂漫,教长辈诓骗,以为世上真有神仙和龙王。”

    苍术面露怜悯之色:“你这蠢汉子的确天真烂漫,世上本来就有神仙和龙王。”

    无敌好笑地道:“小兄弟,我实话告诉你,你们这浮度山,是一座炎火之山。我闻见那磺石的气味,一时未想起,还以为是药王谷的炉子炸了。这也不怪你,炎火之山乃是中原罕有的山脉,想来,你也不知道何为炎火之山——”

    不待他说完,苍术便接话道:“我知道,见于《山海经》,‘炎火之山,投物辄然’。《神异经》也有记载,山中‘昼夜火燃,猛雨不灭’。老谷主就是看此山不同寻常,泥土肥沃,才落地生根。我不和你多说了,你这蠢汉子快走罢,我还要给龙王刨曲蟮呢!”

    第47章 蚍蜉撼树

    无敌无奈地摇了摇头,山火喷涌本是天灾,非人力可抵挡,药王谷却以为是龙王作怪,还要给龙王刨曲蟮,如此愚昧,误了逃生的时机,只怕迟早要葬身火海。

    苍术见这蠢汉子一脸不信的神气,心中有些急,伸手连推带搡,把他往外撵。

    无敌昂藏七尺之躯,自诩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拿苍术没辙。

    倒也并非真的没辙,只是这小药童生得清秀,通晓药理,神似年少时的无名。

    一双小手在他身上推,他心神一恍惚,竟有了岁月催人老的感慨。

    不知不觉,就顺着苍术的心意,让对方搡出了药王谷。

    “我们药王谷自顾不暇,没工夫理会你这蠢汉子,你快从这条路下山罢!”

    “不急,”无敌扛着棺材,回转身,神秘兮兮地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小兄弟,你于我有赠药之恩,处境危急时,你不必惊慌,叫一声无敌哥哥,定能保你逢凶化吉。”

    苍术听得一怔,小脸涨红,忍不住要为无敌害臊——

    这蠢汉子的颈后挂着破斗笠,身穿破旧的粗布衣衫,裤脚还沾着泥叶,分明是个见识短浅的庄稼汉,一副穷困潦倒相,连龙王都未曾听过,却讲出这等大话来,实在是不知羞得很。

    他正要出言逐客,忽觉山体摇动,头晕目眩。一分神,不由得“咦”了一声。

    青山寂寂,草木葱葱,哪里还有无敌的踪影?

    无敌露了一手轻功,实未走远。他既疑心药王谷妖言惑众,误人子弟,又暗觉龙王的说法有些蹊跷,且把棺材停放在隐蔽处,往棺盖上洒了些草叶:“大哥,我去一探究竟。待山火喷涌,你成了一只烧王八,则万事休矣。但万一,世上真有龙王和神仙,说不定,大哥你就不必死了。”

    说罢,敛声藏息,一路跟踪苍术,待苍术刨了一背篓曲蟮,又入了药王谷。

    药王谷四面环山,正南的山底有一个溶洞,洞口竖着一道石门,两侧有人把守。

    苍术入内后,无敌掷出两颗石子,击中两人的头维穴,也跟着闪身进去观瞧。

    这溶洞仿佛与白荡湖相通,入得越深地势越低,越走越潮湿闷热。

    道旁挂着爝火,映出瑰丽的壁面。壁面绛红一片,纹路如流水吐泡,嵌有五彩斑斓的水晶。

    加上水洼波光潋滟,奇石嶙峋环绕。姹紫嫣红,光怪陆离。还真有些像龙宫。

    纵是在江湖中久经风雨的无敌,身临此境,也不由自主要胡思乱想。

    好似溶洞深处,当真盘踞着一条巨龙,头顶犄角,眼如明月,身似巨蟒,青鳞遍布。

    见了他,把爪一踏,俯颈长啸,呵气成云,张口就吐出滚滚的烈火来。

    “曲蟮捣碎,拌九帖清魂散,浇上一罐摄阳汤。”走了不多时,前方冷不丁地传来吩咐。

    无敌止住脚步,倚壁探头一瞧,说话的人披头散发,正是药王谷的苏谷主。

    苏谷主身边有好几个弟子,苍术也在其中,手忙脚乱地备药。

    “这清魂散和摄阳汤,皆是调理经脉脏腑的药,对龙王有效么?”

    “若是无效,也只有,下些虎狼药,杀了龙王。”

    苍术道:“龙王是老谷主的心头肉,我们药王谷的镇谷之宝。谷主你老人家医术不济,治不好它,就想下杀手,未免也太败家了。饶是蒙古大夫,也没有这般狠心的。”

    另一个年长的弟子责备道:“你懂什么,谷主自幼照顾龙王,把龙王当作至亲看待。但龙王已失去本性,若是放任它弄塌山柱,待到地火喷涌,整个池州府的生灵都要遭难!”

    无敌听罢,目光越过众人,往里窥视,隐隐看见一个颀长如蛇的巨影在晃动,弄得许多铁链啷当作响。再想瞧个究竟,奈何溶洞至此已十分恢弘辽阔,即便有爝火照亮,也看不清全貌。

    苏谷主道:“竹篓给我,你等退后。”

    药王谷的弟子们拦道:“谷主,龙王性情大变,恐怕会伤了你……”

    苏谷主打断道:“你等武功不济,除了本谷主亲自动手,还能指望谁?”

    无敌嗤之以鼻,这苏谷主不自量力,脾气和他大哥一样臭,武功却比他大哥差远了。

    他本打算出手相助,但之前苏谷主待他十分不客气,他就想看此人栽跟头。

    好整以暇地望去,只见苏谷主拎着装满曲蟮的竹篓,掠向那颀长如蛇的巨影。

    巨影随之闪电般一缩,缩进了溶洞中的数道石柱里,不见了踪影。

    无敌心知,飞禽走兽在捕食之前,皆有这一缩,旨在收紧筋肉,爆发出浑身力道。

    然而,他实在看不出,这巨影到底是何物。因为,在转瞬间,自石柱下方,就猛地又蹿出了六条或长或短的怪影,直搅得天翻地覆,山摧石裂,泥点如箭雨飞溅。

    别说接近那巨影的苏谷主,立在边缘的药王谷弟子,皆已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往外逃。

    苍术年纪尚幼,不通武艺,崴了脚,眼看乱石当头砸下,抱头蜷身,发了一声喊:“嗷——呜,无,哥,无哥!”

    本想喊无敌哥哥,一时舌头打结,就喊得乱七八糟了。

    无敌一把捞起苍术,抽身换影,辗转腾挪,轻巧地让过落石,避至一块巨岩后。

    “怎么样,你的无敌哥哥,说话可算数?”

    苍术见他变戏法般出现,才晓得他真有些神通,摇着他的胳膊道:“快救谷主!”

    “小兄弟,你拽着我的胳膊不放,我怎么救?”

    苍术这才撒开手:“别伤了龙王!”

    “你到底是想救谷主,还是想救龙王?”

    “两个都想救……”

    “也行,但请我出手,价钱可不便宜。”

    “你救了我家谷主,谷主不会亏待你的!”

    无敌这才起身,潜运天人五衰心法,调住内息,往那张牙舞爪的怪影掠去。

    还未欺身靠近,就觉劲风扑面。一只银白的鳞爪横扫而至,爪利如镰,几乎划破他的衣襟。

    他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这等怪异的景象——

    这一只鳞爪,比他整个人还要大,拍在湿潮的泥地上,泥土顿时如水花四射,翻起千层浪。

    他不愿让惊涛骇浪般的烂泥卷中,双腿凌空一旋,拧转腰身,一个侧翻,只是一闪,就已跃上鳞爪,再借鳞爪拍动的劲道弹起,纵上高处的一座小山。

    这小山又硬又滑,颠簸得厉害,好似立在烈马背脊上,没个着力处。幸而无敌自幼扎惯了马步,下盘稳当非同常人,加之小山与许多山柱相连,有无数铁链固定,才未掀下去。

    他还嫌这小山不够高,看不见苏谷主在何处,且在柱间穿梭,又掠了数丈。

    前方是一个不断摇动的颀长巨影,通体银白,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好似在环顾周遭。

    无敌心道,这想必就是“龙王”的脑袋了,怎么不见犄角,难不成是一条白蟒?

    姑且跃上这白晃晃的脑袋,蹲在两个战鼓大小的黑眼仁之间,圈嘴呼唤道:“苏谷主!”

    庞然大物听见动静,十分疑惑地昂首瞻顾,搜寻无敌的踪迹。

    无敌只得再往上跃,这一跃,晃晃悠悠,庶几踩进了此物的鼻孔里……

    好大的鼻孔,一呼一吸,就是两道劲风,好在丝毫不臭,才没有把他熏晕过去。

    说来也奇怪,此物呼吸了数回,就不再作怪,轻缓地埋下头,把无敌送回地面。

    无敌暗觉这一趟犹如乘龙骑马,颠簸得好过瘾,可也莫名其妙得很,甫一立定,见苏谷主趴在不远处,糊了一身泥,便过去把他掺起。两个人还未说上话,巨大的脑袋又疾探了过来。

    无敌当机立断,把苏谷主扔了出去,独自与这巨大的脑袋对峙。

    此时,他已瞧出了便宜,这庞然巨物,浑身坚硬如铁,唯有一双眼睛是要害。

    以他的武功,废了这一双战鼓大小的招子,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与苍术有约在先,他才没有动杀心。可当真惹急了他,血性发作,那就另当别论了:“想找死,就咬我试试?”

    此物似乎听得懂人话,往后稍稍一挪,驯服地矮下身形,把脑袋轻搭在泥地里。

    它轻嗅着无敌的气息,含情脉脉,一副隐忍的模样,仿佛在凝视阔别已久的意中人。

    无敌摸不着头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畜生,但你我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化作龙女来侍奉我,给我洗衣做饭斟酒,那也还是太勉强了!”

    苏谷主缓过劲来,就瞧见无敌让龙王嗅来嗅去。

    他谨慎地掠上前,落在无敌身畔,见龙王不再狂躁,疑道:“你是什么人?”

    无敌于百忙之中答:“死劫无敌。”

    苏谷主听这名讳有四个字,眉头一皱:“……扶桑人?”

    无敌心道,糊突桶你才是扶桑人,鸡同鸭讲,好汉同井底之蛙讲!

    “我就叫无敌,江湖八门——说了也是白说。总而言之,我受苍术小兄弟之托,来替苏谷主排忧解难。旁的先不提,敢问苏谷主,龙王到底是何物,怎么看着不像龙?”

    “谁告诉你是龙?但凡读过此地的志书,或者有些见识,就应该知道,古时天子御驾亲征,曾在白荡湖与逆贼交战。逆贼挽弓射舵,幸亏水底有一只白龟咬住舵柄,天子才反败为胜。此后天下太平,白龟不知所踪,本地百姓感念它的恩德,称它为龙王。二十年前,先父入山采药,在溶洞里发现了这只白龟。它让石笋锁住,经年累月,已和山柱融为一体。而山柱之于浮度山,恰似脊骨之于人。把白龟取出来,不但会伤了它的性命,还会使得山体垮塌,地火喷涌。先父于心不忍,才在此开山立柜,修造药王谷,照顾这只白龟。”

    无敌听罢,憋了一口气,指着伏地的庞然大物,不可置信:“这是王八?”

    苏谷主不悦地道:“休要无礼,麟凤龙龟,谓之四灵。龟千岁而灵,能听懂人言,何况,此山未让地火吞噬,全靠它勉力维持,龙王之誉,它当之无愧……”

    “王八!”无敌纵声唤道。

    白龟听了,微微抬起头,温柔地看着无敌,喷出两股子风来。

    无敌道:“你也承认自己是王八?我道是什么龙王,原来是千年老王八,药王谷就是王八谷。莫非我上辈子整日价喝王八汤,这辈子命犯王八,尽和王八纠缠不清?”

    苏谷主皱眉道:“别说得如此粗俗,龟壳又名龙骨,可以入药……”

    苏谷主就“王八”和“龙王”之称,和无敌争执不下,力图证实鳖才是王八。

    无敌不肯改口,一口一个王八,惹得置身事外的白龟,始终娇憨地注视着他。

    不知不觉,两个人离题万里,不知所云了。

    药王谷的众弟子听了半晌,按捺不住围上前来:“谷主,这王……龙王,如何处置才好?”

    苏谷主这才想起正事,拾起装曲蟮的竹篓,放在白龟面前。

    然而,白龟毫不理睬竹篓,一个劲细嗅无敌,怜惜之状,好似在对待一朵小花。

    众弟子不知所措,病急乱投医,请教无敌道:“龙王怎么不进食?”

    “又不是我养的王八,”无敌额发飞扬,忍受着白龟的鼻息,“我怎么知道?”

    苏谷主自幼照顾这让山柱压住的白龟,见它不理会自己,反倒对王八之称甘之如饴,和龟鳖不分的无敌亲热,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就是用尽平生所学,也想不出,白龟为何会一反常态。

    苍术眼巴巴地仰头,问无敌道:“你有没有办法,让龙王不再发脾气?”

    无敌这才有了笑模样:“本来是没有,你叫我一声无敌哥哥,也许就有了。”

    苍术难为情地捂住小脸,勉强道:“无……无敌哥哥。”

    无敌摸了摸苍术的小脑袋,转过身,郑重地问苏谷主:

    “我若能化解这场浩劫,教这千年王八不再作怪,苏谷主可否为我大哥治病?”

    苏谷主冷冷道:“你若有能办到,本谷主自当尽力,只一件,不医死人。”

    谈妥之后,无敌意欲出谷去扛棺材,白龟见他要走,昂起头来,四爪又开始扑腾。

    没奈何,他只得留在原地,让苏谷主率众去抬棺材。

    抬至白龟面前,他揭开棺盖,确认无名气息尚存后,伸手往衣底摸。

    摸了片刻,摸出一只酒坛底大小的小王八来。

    这小王八双颊嫣红,模样十分精神,与白龟相较,却小得可怜。

    无敌蹲下身,把小王八摆在白龟面前。这下子,白龟彻底安静下来,眼中柔情似水,浑身放松,把四肢连同尾巴软软地摊在泥地里。

    小王八好奇地昂起头,见了白龟,双眼发光,欢喜无限,轻车熟路地往后爬去……

    药王谷一众注视着小王八,不知它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它颠颠地爬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未爬出个所以然来。无敌看得心烦气躁,捉起它,掠至白龟尾梢处,才将它放下。

    众人大惑不解,紧随无敌奔过去,只见小王八昂起青红脑袋,蚍蜉撼树般,用前爪攀住白龟的尾梢,伸出自己的尾巴卖力一挺,紧接着点头张嘴,哈地喘了起来!

    第48章 身外之身

    苏谷主见两只王八做苟且之状,如梦方醒:“……我药王谷的英名,今日就毁在了畜生手里!”说罢,撇下一干回不过神的弟子,拂袖而去。

    无敌扛起棺材,几步追上苏谷主,笑道:“不叫它‘龙王’了?”

    苏谷主不理会无敌,他把白龟当作灵兽和家人看待,哪知道白龟始终是个畜生,发情时,如此有辱斯文,让他当着外人的面蒙羞。

    无敌劝道:“苏谷主也不必对龙王失望。小王八壳沿发红,是发情之兆,但龙王并没有发情的迹象。想来,是小王八误打误撞,闯入溶洞,惊动了龙王,之后又出去觅食,迷失了方向。龙王担忧它的安危,才一反常态,妄图震断山柱,出去寻它。”

    苏谷主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我年少时养马纵鹰,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了如指掌——恃强凌弱,是禽兽的天性,王八也一样,喜欢以大欺小。龙王能如此爱护小王八,可见确有些灵性。”

    苏谷主脸色缓和了些:“本谷主只当它病了,没想到……”

    无敌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苏谷主你养王八,就得了解王八的习性。拿我养马来讲,马不会说人话,出了毛病,也不能告诉饲主。我只能设身处地,把自己也当作马去揣摩。养鹰也是如此,纵鹰去叼猎物时,心也要和鹰一起飞出去。”

    苏谷主这才停住脚步,仔细端量无敌: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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