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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陛下有所不知 作者:淳于酒

    第4节

    一道接一道的水柱喷来,先前抱着的那棵树竟被冲断,赫子辰连忙闪身,躲到另一棵看起来最粗壮结实的树后。

    嫌弃地抹了把脸,他心道:一言不合就朝人吐口水,这叫什么事啊。

    “子辰——”

    嘈杂的水声中,赫子辰隐约听见圣凌这样唤他,这样的呼唤叫他一时有些恍惚。甩了甩脑袋,他朝树侧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我在这儿呢!”

    圣凌御剑飞行,循声找到了赫子辰,朝他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的剑上。

    圣凌身上也是半湿,不过,比起一身狼狈的赫子辰显然好得多。

    “啧,看来这御剑之术还是得学啊。”赫子辰这么感叹了声。

    圣凌没有做声,眉目微敛,面色沉静地望着那边兀自喷水的九婴。

    法杖上端的月心石的柔光渐渐变亮,一时光芒大盛,几乎有些刺眼。赫子辰心头一跳,连忙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

    圣凌眉眼冷静,目视前方,沉声道:“这几年间它长进了不少,而我如今能使出的威力却不及七成,招雷术只能伤其皮肉,只好稍微借助月心石的力量将其毙命了。”

    “不行!”赫子辰劈手将法杖夺了过来,强硬道,“你元气恢复之前,不可再妄动月心石的力量!”

    圣凌转过头来,沉默地望着他,眼神里隐约透点探究。

    “我是说,你没发现那怪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赫子辰用法杖朝九婴那边一指,努嘴道,“你看,喷出的口水一次比一次少,另外三只脑袋眼看就要咽气的模样,还腿脚发软,都快站不稳了……我们只消避其锋芒,等它撑不住了再一击必杀,如此岂不是更好?”

    他说的倒是事实,那九婴这些天不停撞击困兽阵便受了不少伤,全凭着一心要出蔽日林的信念支撑着,几乎有点神志不清,以至于先前被雷电劈得遍体鳞伤都没想着反击。

    这次发威还是有陈年旧恨加持的缘故,也不过是在提前消耗剩余的生命力罢了。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慢慢地等它虚弱下去,然后再乘胜追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

    “就怕……迟则生变”圣凌道。

    到底是上古凶兽,即使已经奄奄一息,也说不准这一息能支撑多久。

    话虽这么说,圣凌却没再坚持,月心石的光芒悄悄暗了下来,又恢复成先前淡淡的柔光。

    赫子辰再次取下箭枝搭于弓弦,圣凌看出他的意思,一边灵活地御剑躲避着四射的水柱,一边寻找最有利的方位,两人默契配合下,三箭齐发,再次爆了九婴玄青色脑袋上的三只眼珠。

    鲜血顺着眼睛淌下,还剩六只眼的眼的怪物,这回儿却成了名符其实的独眼龙。

    这个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本就近乎崩溃的九婴终于彻底失了神智,六只脑袋一同仰天怒吼,蔽日林中一时回荡起巨大的咆哮声,其声远传十余里,林中走兽疾奔,鸟雀惊飞。

    赫子辰觉得自己脆弱的耳膜都快被这怪物的吼声给震破了,不由得捂紧了耳朵,催促着圣凌御剑离得远了些。

    两人直退到蔽日林边缘,困兽阵之外,那惊天的咆哮声才被隐去。

    “这家伙还喷什么水火啊,依我看,还不如以吼声攻击,几张嘴一同发声,这威力比喷水喷火强多了!”赫子辰掏了掏耳朵道。

    圣凌道:“除非诱惑猎物,九婴一般不喜叫,方才那是愤怒痛呼罢了。”

    “诶,那你说,它在叫些什么?”赫子辰扯了扯圣凌的袖子,笑嘻嘻道,“会不会是在叫‘妈妈’?嗯,我看是。”

    对他时不时冒出的奇思妙想,圣凌不知如何接话,便随便点了点头。

    “圣凌……圣凌!快回去!”赫子辰的声音突然急切了起来,他朝身后一指,“蔽日林烧起来了!这九婴是想变烤全兽么?!”

    圣凌立刻掉头,只见蔽日林中,九婴先前呆的地方一片大火,浓烟烟滚滚至上青空。

    二人再次越过困兽阵,赫子辰都做好了堵耳朵的准备,却没有听见九婴的吼声,他心道:难不成真被自己给烤熟了?

    凝眉望着那边蔓延的火势,圣凌一边御剑,一边再次施展术法。

    不一会儿天空中厚厚的云层聚集到火势上方,在转手之间颜色由白转黑,一道霹雳带来豪雨如注。

    在暴雨和火焰的胶着中,二人立于剑上,飞速朝那乌云下赶去。

    两人落地时,火势小了很多,但一时还无法彻底浇灭。这里大片的树木倾倒,可见先前九婴做了怎样剧烈的垂死挣扎。红色的火舌附着在倾倒的树干不断舔舐,却在暴雨中一点点缩小,最终湮灭。

    雨势很大,像是毫不讲理的泼妇,劈头盖脸地往地面上一通好砸。赫子辰和圣凌走在雨中,雨水却如有灵性一般,斜着雨脚避开了。

    四周是树木、烟雾、雨水和火焰,而他们却像是被隔绝在这世界之外,竟有种别样的温馨,赫子辰心中一动,拉住圣凌的手,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道:“我有点冷。”

    圣凌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但赫子辰明显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流从两人交握的手上传来,他低着头看着两人十指缠绕的手,莫名地窃笑,再抬眼去看圣凌,皎然的侧脸如霜似雪,银色的发丝中露出了一点耳垂,像一枚熟透了的樱桃。

    九婴早已力竭而亡,颓然倒在地上,巨大的身躯宛如一座山丘,两人走到九婴的尸体前,面色都变得有些诡异,好像,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肉香?

    仔细一闻,的确是肉香没错,烤得有点焦味,但内里必定还没熟,可见火候控制得不好……咳,想偏了。

    “它还真想不开烤了自己啊……”赫子辰震惊了,讶然道,“这得是有多丧心病狂?”

    “不对,”圣凌仔细看了几眼,摇了摇头,凝眉道,“不对,这火并不是用来烤它自己的。你看它嘴里……所”

    赫子辰闻言朝九婴其中一个脑袋望去,只见其嘴里萦绕着一团雾状黑气,他转眼朝其它几张嘴里看了下,无一例外都有一团黑气,若是仔细观察,这样的黑气还存在它体表其它地方,只不过其表皮被烤得焦黑,不太显眼罢了。

    “这……”赫子辰心头有某种猜测,却故意忽略掉,他干笑两声道,“连自己舌头都烤焦了?这是火喷多了,玩火自焚啊。”

    圣凌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已经看出了端倪,便直接道:“是魔气。”

    “它先前拼死都要避开,然而终究没有避开的……是魔。”

    让上古凶兽都要避让的魔。

    “这样啊,真是可惜了……”赫子辰摇头叹息道,“原想还可以尝尝上古凶兽的肉是什么滋味,既被魔气污染了,也只得作罢了。”

    “不过……”插科打诨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提出疑惑,“这蔽日林中怎么会出现魔气?”

    圣凌道:“大约是藏渊的缝隙伸到了林中,有魔物从这边出来了吧。”

    藏渊,藏渊……

    这是赫子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被人提起,每次听到这两个字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恐惧,又像是悲伤。

    “既然九婴已死,又不能留下来烧烤,那我们就先回去吧。”赫子辰脸色有些苍白地笑了一下,“我有些想睡觉了。”

    圣凌一愣,瞧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便点头道:“好。”

    巨大的飞剑从蔽日林上空出发,两人一前一后立于剑上,向着摘星楼的方向逆风而行。

    他们身后,墨云渐散,骤雨初歇,天空干干净净,若是忽略蔽日林中满目狼藉,便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困兽阵将里面的一切声响都隔绝,一头上古凶兽陨落得无声无息,除了方才离开的两人,无人知晓。

    ——真的无人知晓吗?

    真正无人知晓的是,在雨水和火焰之外,在烟雾的掩映中,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望着那两个人。

    当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一道黑影从暗处悄无声息地窜出来,随手一挥,九婴巨大的身躯上腾起一团黑雾,血肉在黑雾之中如零落的花瓣一般,迅速脱落,融化,消泯于无形,原地只剩下一架巨大的骸骨。

    那黑影沉默地矗立在原地许久,像是在沉思,像是在怀缅。

    它终于动了,伸手将九婴的一根肋骨剔出,而后轻巧地一跃,干脆地坐在一根腿骨上,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匕首,在那根肋骨上专注刻划着。

    在巨大而洁白的骨架对比下,那道黑影显得小小的,这幅黑白相映的画面显得格外诡异,却又莫名和谐。

    ……

    “圣凌,我们聊会儿天吧。”站在剑上,赫子辰头晕乎乎的,想要找点话来说,“……你说,怎么遇到点危险你就一个人上啊,摘星楼那么多人干什么的?”

    圣凌并没有回头,目视前方道:“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什么孩子啊,除了兰因是个孩子外,都是十好几岁的人了吧,你我当初……”

    赫子辰突然住了声,过了会儿又道:“……不过,说起来摘星楼的人好像都是些少年,年纪稍微大点的都没有?”

    圣凌好半天没作声,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时间久到赫子辰以为他不会回答,打算再重新找话题时,圣凌突然开口了。

    “几年前,有魔物袭击摘星楼,所有年长些的弟子全部罹难,只余一些年纪小的半大孩子,在他们的拼死保护中活了下来……”

    “所以,我不能轻易让他们涉险,不敢拿摘星楼仅剩的这些人去赌。”

    真正能独当一面的那些人都死了,活着的都还没成长起来,平时看似辉煌的摘星楼,若是真发生了大事,也只得圣凌一人撑着。而圣凌如今状况也不佳,整个摘星楼便宛如悬崖上的堡垒,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下神坛,溃不成军。

    赫子辰觉得有些心酸,却没有太多精力去心酸,他身上无力,微不可察地趔趄了一下,脑袋更加昏沉了。

    多少年的繁华大梦,一夕之间尽数萎落,在岁月的刀刃下被分割成纷繁的碎屑,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他一脑门……

    赫子辰觉得,或许自己需要一场好眠。

    天色湛蓝,云彩淡淡。

    圣凌迎风而立,白衣飘飞,银色的发丝被风吹到他脸上,有些温柔的痒意。

    赫子辰往前挪动一小步,将下颌放在圣凌的肩上,双手往圣凌腰箍去,他闭上眼睛,在那人耳边轻声道:“圣凌,我要晕了哦。”

    说完,便当真脑袋一歪,也不知是晕倒还是睡着,靠在圣凌身上便失去了意识。

    这回,可以是我先晕倒,对吧。

    我也可以放心地闭上双眼,把自己托付给你,而不担心会被你丢下。

    赫子辰醒过来时,已经是一个新的早晨,窗格将一轮融融红日分割成几块,阳光从薄薄的窗纸里透进来,有些浅淡的温柔。

    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赫子辰打量起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除了他所躺的这张床。便只要一套桌椅,桌上一套茶具。

    便是连只普通的花瓶也没有。

    这是圣凌的房间。

    第15章 惊虹

    赫子辰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又推开窗,让清风和阳光一道进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体内灵力运转,一跃从窗口跳了下去。

    足尖微微朝下,身轻如燕,赫子辰立于碧绿的珙桐叶上,随着微风上下轻轻起伏。

    不远处的树下,兰因伸手摘了一片碧叶,手指灵活地掐了个诀,神情极为专注,如此试过好几回,终于手心的叶片变成了一只青蛙,呱地一声落了地跳到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兰因兴致勃勃地又摘了片草叶,将其变成了一只蚱蜢,看着这由自己创造的神奇,小小的孩童眼里有些不敢置信,转身跑到自己师尊面前,仰着小脑袋,激动地想要表达些什么。

    但是,终究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原地蹦了起来。

    圣凌垂下眼,抬手摸了摸兰因的脑袋,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

    赫子辰远远地望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人,有些莫名的堵心。

    真是辛苦呢……他想,无论是开心、伤心、委屈、误解,都不能表达,都不能辩驳,所有的情绪都得自己一个人承受。

    有口不能言,这般经年累月下来,再生动有趣的人儿都得蔫了。

    明明,不是哑巴啊。

    赫子辰飞掠过去,落到两人面前,鞋尖挂了一点草屑,他捏了一把兰因的小脸蛋,转头朝圣凌道:“好饿啊,早饭有我的份吗?”

    “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圣凌微微别开了视线,又道,“楼里饮食清淡,恐怕陛下吃不惯,我已经让人去御膳房取来陛下爱吃的菜色。”

    敏感地感觉到圣凌态度的疏离,赫子辰心里有些不快。

    “兰因,你先到一边儿去玩,我和你师尊聊聊。”

    将兰因支走后,赫子辰走上前一步,挽起一缕银白的发丝在手中把玩,笑意盈盈道:“前两天还叫我辰辰,今天就成了陛下……嗯?”

    “陛下不是让圣凌装作不记得么?”圣凌面色平静地道,顿了顿,又极淡地笑了下,抬眼直视赫子辰,“但圣凌不记得,陛下总不该也不记得……那日你我的问答吧?”

    我什么会失忆?

    因为你离魂了。

    我又为什么会离魂?

    是我害你的。

    ……

    圣凌的目光平静,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无措,只有几分冷淡的温柔。

    他仿佛在说:来吧,无论是仇恨还是惩罚,无论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接受。

    明明什么也没说,但是赫子辰就是知道圣凌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了解这个人,无论遭受到多少误解,这人永远不会辩驳,永远看似坦然,实则消极地对待别人的质疑。

    可是圣凌,你又何曾相信过我?

    赫子辰心里有些闷得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罢了,如今两人还能这般如朋友般对话,不是已经很好了吗?若是突兀地提起,即使误会解开了,关系也已经淡了。

    不如先这么糊涂着,过些时候再说。

    反正已经晚了三年不是么?

    不一会儿,有人拎了个大大的食篮回来,里面都是赫子辰喜欢的菜,而这回,他却没有多少胃口了,只匆匆地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

    “圣凌……”赫子辰开口,琢磨着找点什么话题聊聊。

    圣凌起身,截住他的话头,道:“你跟我来。”

    赫子辰跟着圣凌到了第九层其中一间从未解过禁制的屋子前,圣凌抬手一挥,门无声地打开了,赫子辰目光随意地一扫,随即呆住。

    屋子里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只在正中摆了弓架,上面一张墨色沉沉,一看就非凡品的弓。

    “惊虹!”

    赫子辰心中激动,三两步冲上前去,极为珍视地小心抚摸,那既挂念又骄傲的眼神和看自己儿子没什么区别。

    圣凌走到他身后,目光微敛,轻声道:“你把它带回伏月宫吧。”

    赫子辰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他背对着圣凌,眼里的激动如潮水般褪去,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扯出个笑容,转过身故作震惊道:“你要把它送给我?!”

    “圣凌,你真是太好了!”

    赫子辰立刻将那张弓当作所有物,一寸一寸细致地摩挲,眼里几乎露出些贪婪,无耻阿谀道:“你人这么好,我以前一定很喜欢你。”

    圣凌微微一怔,嘴角一丝苦笑倏然而逝,接着轻声叙述道:“惊虹本来就是你的,你……离魂之后,我便擅自把惊虹移到摘星楼代为保管,如今,你既已回来,当该物归原主。”

    “什么?你是说……这张弓是我的?!”赫子辰转身,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前不久我在一本书上看过一些名弓的记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几百年前射杀了邪魔的惊虹弓了……”

    “也是多年前,你伤了九婴的弓。”

    “赫子辰,”圣凌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语气肯定,“其实你想起来了,是吧?”

    赫子辰微微一僵,很快又挂起了没心没肺的笑,想要插科打诨岔过去,然而对上圣凌的眼神,他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笑意逐渐变淡,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啊。”

    他早知道圣凌心思细腻,不可能忽略他方才见到惊虹时露出的马脚,甚至,也许不是这时,更早一些,在他刚恢复了一些记忆的时候,圣凌就发现了吧。

    在蔽日林中,赫子辰便记起来了一些事,大约是多年前的场景再现,刺激了记忆的复苏,他便在那种危急关头,猝不及防地被沉而纷繁的记忆击中。

    先是多年前他和圣凌一道遭遇九婴的情形,然后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也涌了过来,弄得他一时头昏脑涨。

    其实说起来,他也不能算完全恢复了记忆,那些记忆的碎片实在太过零散,他一时都还无法理清,只能抓住那么几个片段,却无法把前半生所有的经历串联起来。

    就好像许多散落的珠子,无法有序地串联在一起,因为好像怎么找不到……那条把它们串起来的线。

    第16章 少年时(1)

    想起了一些事以后,赫子辰才终于相信,原来,他和圣凌的关系是真的不好。还谈不上相看两厌,只是两人的性情天生不合,像隔了层什么,怎么也无法亲近起来。

    年少时的记忆大多模糊,他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画面,却怎么也无法想起全部的事情,每当要记起来时,总有一片突兀的空白,尖锐地刺痛他的神经,阻止他继续深想。

    而在这些模糊的记忆中,两人一同遭遇九婴共患难的事件,他倒是记得尤其清楚,似乎两人的关系就是从这件事开始有了缓和。

    ……

    那时,蔽日林有一群妖兽出没,将林中走兽都坐了腹中餐还不算,还频繁出了林子攻击路过的商旅,对于有法力的来说,这些妖兽算不上可怕,只是数量多,所以十分难缠。

    于是,摘星楼的少年弟子们便趁此被派出去清理妖兽当作历练,身为圣子的圣凌自然也在其中。

    赫子辰从小就爱到处跑,这次自然也要跟着凑热闹,由于一直跟着上任国师学习,他差不多就是名副其实的摘星楼的半个弟子,对于他死皮赖脸凑热闹的行为,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之前很少有这样集体出动的机会,大家都很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气氛非常轻松,明明是一次严肃的历练,却被他们当作出游踏青般玩闹。

    赫子辰从小就是孩子王,摘星楼好几个少年和他交好,几人都是天生反骨,完全不听从安排,对所有人通力合作的方式嗤之以鼻,都想做那一个独一无二的英雄,于是,几人不顾劝阻,率先开始剿杀妖兽。

    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少年的骨子里都有那么一股子热血,在肆意杀伐中被激起了战意,离队伍越来越远。

    几人充满了默契,谁也没有说出口,却都在逐渐变得沉默又紧张的气氛中领会到了其下的含义,他们心照不宣地开始比赛,每杀死一只妖兽便剔下它的爪牙当作战利品。

    为了猎到更多的妖兽,几人各自散开,渐渐离得越来越远。

    赫子辰追逐着一只电狸跑了许久,这东西没什么杀伤力,但速度奇快,如闪电一般,视线才刚一捕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林中诸多妖兽中算是最难猎杀的一类。

    要是其他几个少年大概就干脆放弃了电狸,直接找其它妖兽下手,毕竟他们是在比赛,谁都想成为最后的赢家,反正其他人不会放过它们,他们又何必浪费这精力呢?

    但赫子辰偏不,向来都是例无虚发的他,射出的箭却连续被两只电狸躲过了,这于他实在是奇耻大辱,即使没有人看见他也不能容忍。

    他气得牙痒,一时都忘记了比赛这回事,索性和电狸较起劲儿来了。

    赫子辰平时看起来总是嘻嘻哈哈,性子散漫得很,可一旦他倔劲儿上来了,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惜花大量精力,去做一些别人看来很蠢的事情。

    他追着那只电狸跑了至少十里地。林中枝叶交错,御剑而行反而碍手碍脚,他一路都是凭着两条腿和最善疾行的电狸比高低,这行为着实是有些幼稚,就是他之后想来也觉得蠢。

    但十五岁的他并不这么觉得,他必须收拾了那只电狸,不然怎么也不甘心。

    林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雾气,电狸窜进那雾气中,眨眼不见踪迹。

    赫子辰追了过去,穿过暗白色雾气,来到湖边,那湖很大,之前都没听说过蔽日林中有这么大一片湖。他四处望了一下,没见着那只电狸,便转身欲走。

    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透过雾气传来。

    那哭声很隐约,像是来自一个虚幻的梦境,赫子辰朝那边走了几步,哭声便渐渐清晰。

    难道是猎户家的孩子不小心弄丢了?

    尽管这哭声来得太诡异,赫子辰心里有些警醒,却也不能置之不理。他侧耳倾听,慢慢朝声源处接近,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边,婴儿的哭声便近在耳畔了。

    赫子辰一步一步越发小心,脚下却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一个趔趄,顺势低头一看——

    那竟是一只头骨!

    一只人的头骨!

    而且看样子还挺新鲜,应该才丧命不久,再仔细一看,在那只头骨边上零零散散还堆了许多骨骸,有人的也有兽类的,甚至还有些妖兽的。

    赫子辰心中咯噔一声,当即就准备离开。

    耳边突然一道劲风,赫子辰猛地跳开,转身一望,方才他停留的地方,那块长了青苔的巨大岩石竟然站了起来!

    等那东西彻底站起来了,他才看清它到底有多大,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山,而且,那东西竟然有好多脑袋,数了数,正好九个!

    巨型,九头,其声如婴儿啼哭,食人……

    这些特征加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但赫子辰来不及多想,任是他再自负,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可能与这么个怪物硬碰硬,眼下还是得赶紧逃命。

    那怪物身形巨大,行动起来自然没有那么灵活,但它跨一步就相当于赫子辰跨十步,还有九个脖子长长的头相互配合,避起来着实不轻松。

    要是距离远一些就好了,他想,只要能让他离得远一些,他就可以用惊虹给它一箭。

    但此时的他却无暇使弓箭,只得匆忙祭出一柄长剑,一边应付那朝他袭来的脑袋,一边狼狈后退。

    随着手上剑刃破开血肉的感觉,其中一条脖子被他划开一道伤口,那怪物低低地嗷叫,每一个脑袋都显得愤怒而狰狞,如一条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围攻而来。

    望着那些比自己整个身体还大的脑袋,赫子辰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恐惧,不过被惊得动作迟疑了一刹那,身体传来剧痛,一阵地转天旋,整个人便被一只脑袋叼在口中,利齿刺进脊背,痛得他一时失了声。

    “你这该死的怪物……”赫子辰一手扶住一旁的獠牙,勉强支起上半身,一手持剑,狠狠地扎进那怪物的下颚,他屏住呼吸,咬牙切齿地道,“嘴好臭啊……”

    那怪物吃痛,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吼,热而黏乎的臭气快把赫子辰熏得晕过去。

    但他显然不能晕过去,此时那怪物仰起脑袋,张大嘴,想把他直接吞进腹中!

    赫子辰一边死死地抱住那根獠牙,一边用力将剑往那怪物的下颚扎,让剑身撑住它的嘴,使之不能阖上。

    那怪物没当试图阖上嘴,嘴里的剑就扎得更深,渐渐地也不敢妄动。

    赫子辰还来不及松口气,却见另一只脑袋凑了过来,看样子竟是想将他这块到嘴的肉让出去!

    不过也是,反正最终都是进同一个肚子,谁吃不是吃呢?

    在这一只脑袋口中求生已经凶险万分,何况逃过一只还有一只,这怪物有九个脑袋,可他赫子辰却只有一个!

    果然还是没用吗?眼下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时垂死挣扎,都是徒劳!

    赫子辰心里不禁生出了绝望。

    看来,今天他就要丧命于此了,可是心里还是不甘心,不甘心——

    就算要死,他也不要做了这怪物的腹中餐!

    一想到自己被囫囵吞进这怪物肚里,或是嚼成渣渣再吞咽,最终都会变成一堆粪便,赫子辰胃中一阵翻搅,于绝望中又燃起了斗志。

    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给自己争取个不那么恶心的死法。

    或许是已经绝望过了,他心中反而没了慌乱,仍然趴伏在那怪物的嘴边,眼睛冷静地盯着那另一只凑近的脑袋,口中无声地念着什么。

    等那只脑袋凑到近前,张开了嘴准备将他叼过去时,地面上数十根手腕粗的藤蔓猛然拔地而起,将那只伸过来的脑袋束缚住,赫子辰将自己从怪物的利齿上取下来,一跃便骑到了那只脑袋上,手持藤蔓,如执缰绳。

    其他几只脑袋见势不好欲攻过来,但由于赫子辰本身就驾驭着身下的那只脑袋,再加上九个脑袋各有想法,各行其是,于是……九条脖子绕作一团,差不多打结了。

    赫子辰趁此机会跳下去就跑,身后传来愤怒的低吼,一股灼热气流汹涌追赶而来,赫子辰觉得自己背上的伤口都快化了,但他不敢回头看是怎么回事,足尖一点,施了飞行术跃至半空。

    该死!甩不掉!

    赫子辰背上一阵剧烈的灼痛,一时不慎便从半空落了下来。

    一道白影不知从哪儿窜来,在下面接住了他,并旋身转到了一棵树后。赫子辰抬眼一望,便对上了圣凌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

    人家不惊,赫子辰可惊了,他立即从圣凌怀里跳下来,一时身上都顾不得痛,他吃惊地问道:“圣凌?你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串火焰又喷了过来,两人各自闪躲,赫子辰大骂一声:“这什么怪物?不止脑袋多口气臭,火气也大!”

    圣凌布了个小型结界,暂时隔绝了外面的滚滚热气,然后一把拽过赫子辰,当即就要扯他衣服。

    “喂,你做什么?男男授受不亲啊!”赫子辰连忙阻止,“花容失色”道,“我知道自己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但你也不能就这么直接非礼我啊!”

    第17章 少年时(2)

    圣凌动作微微一顿,继续面无表情地把他衣服扯下来,看着他背后寸许深的伤口,圣凌眼神微微一暗,麻利地掏出药粉洒在上面,随手扯下块衣料给他简单包扎。

    赫子辰“嘶”地吸了口冷气,僵住身体不动了,任凭圣凌替他暂时止血。

    其实他也知道圣凌大概是要看他的伤口,毕竟背后的血一直汩汩地流,血腥味也很重,圣凌不可能察觉不到。但他没想到圣凌会为他处理伤口,他还以为只是想要看一眼他有多狼狈罢了。

    而他不想让圣凌看见他有多狼狈。

    赫子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尽管他们关系并不亲厚,还不时莫名其妙闹别扭,但在他心里,圣凌一直都不是个会幸灾乐祸的小人,这下意识的想法大概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以及,他心里清楚,圣凌并不待见自己。

    “哎,圣凌,你怎么一个人啊?我们不懂事先跑了,你这个领头的总不能也跟我们一样不懂事吧?”

    圣凌没搭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用最快的速度帮他上药包扎好。

    赫子辰也习惯了,一个人自说自话道:“嘿,我说,圣凌你不会是迷路了吧?肯定是这样,真没想到啊,啧啧……”

    外面灼热的温度渐渐渗进来,结界支撑不住了。

    那怪物大概看两人安然无恙,干脆不喷火了,直接一道水柱劈头盖脸打来,浇了他们一身。

    赫子辰当时第一个想法是,糟了,圣凌给他上的药这下白费了。

    第二个想法才是,这怪物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会喷水火,有九头,声如婴啼……

    九婴!是九婴!

    九婴可是上古凶兽啊……赫子辰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诸多想法,竟然是兴奋居多。

    他从背上取下惊虹,对准九婴的其中一只脑袋,专注得竟连一团火焰正朝他飞来也顾不上,一门心思想要与这传说中的凶兽过过招,让它吃点苦头就再好不过了。

    男人骨子里都有英雄情怀,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时期更是好战,这种骨子里的振奋,甚至会让人忽略疼痛、恐惧和死亡。

    心里明明清楚此时所站的位置太近,太危险,却还是无法阻挡身体里沸腾的热血。

    赫子辰被圣凌一脚踹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手里的惊虹被震落在地上,而他方才待的地方草地已是一片焦黑。

    赫子辰虽任性顽劣,但多数时候并不是不讲理之人,他当然知道圣凌这一脚虽踹得狠了点,有些泄私愤的嫌疑,但初心到底还是为了救他的命,这在平时,他自然不会计较,还会由衷感谢。

    但此时,他不只是赫子辰,还在自己潜意识里变成了一个即将射杀上古凶兽的英雄,他对自己的箭术相当自信,十分清楚这一箭射出去,九婴那只脑袋就不保了。

    但圣凌一脚踹开了他,扼杀了一个英雄的崛起。

    赫子辰心头一梗,再一看被甩在地上的自己当作宝贝的惊虹,胸中无名火起,红着眼睛骂道:“圣凌你个小王八犊子!”当即就要冲上前去捡惊虹。

    这时一团火焰再次砸来,圣凌瞬间冲过来把赫子辰拉开。

    “滚!老子不要你管!”

    还差一点就拿到自己宝贝弓的赫子辰大怒,奋力将圣凌推开,再次上前去捡惊虹。

    等他终于捡起自己的宝贝,转头一看,圣凌总是雪白的脸被炽热的火焰烤得发红,一身白衣变得焦黑,若不是衣料特殊,恐怕现在身上只剩一堆灰了,其形容怎一个狼狈了得!

    赫子辰心里一揪,突然觉得自己真他妈混账!要不是情势紧急,他倒真想扇自己几耳光!

    圣凌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见他无碍,稍微松了口气,退后几步掐指成决,平地风乍起,乌云携来雷霆,几棵大树被雷击倒,接着便集中朝九婴劈去。

    那是圣凌第一次使用招雷术,雷霆之威并没有发挥到极致,其狼狈形容也与什么“玉树临风”之类的词毫不相干,但赫子辰却觉得,此时的圣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叫他心折。

    ……

    他们和九婴鏖战了几乎一日一夜,盖因那九婴有九头,只要还有一头便能不死,命很长地跟他们耗着。

    两人时不时你救我一下,我救你一回,在并肩战斗渐渐地生出默契,在圣凌的全力掩护下,赫子辰射出惊虹三箭,最终将九婴重伤,使其狼狈败逃。

    而当终于结束以后,两人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了,赫子辰觉得头晕眼花,浑身上下都发软,有些想要昏过去,或者睡过去。

    但是他可不敢直接昏过去,这地方实在危险丛生,而且,他很想回到他软软的大床上睡一觉,醒来喝到母后亲手炖的鱼汤。

    可他又没有把握,圣凌会不会在他昏过去之后把他带回去。

    诚然,圣凌为人端方正直,若他遇险必不会见死不救,但在脱离危险以后还会不会管他就两说了,毕竟,圣凌本就性子冷淡;毕竟,两人之前还闹了点不愉快。

    赫子辰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当即勉力走到圣凌跟前,想要跟他商量一下。

    他无力地耷拉着眼睛道:“圣凌,我想晕……”

    话还没说完,圣凌看了他一眼,眼一闭,干脆利落地往他身上倒去。

    赫子辰连忙接住他,勉强提了提精神,苦笑道:“你这是先下手为强啊……”

    圣凌身上的伤并没有他多,但灵力消耗巨大,这会儿支撑不住了也实属正常,赫子辰虽觉得疲累至极,却也不可能如设想中一般丢下圣凌不管。

    他搂住圣凌,勉强试着御剑,但体内的灵力也差不多耗干,只怕御剑到半空两人就得摔下来。

    无奈地叹了口气,赫子辰任命地将圣凌背到背上,一步一步地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艰难前行。

    他此时也是昏昏沉沉,有些神志不清,全靠信念支撑着。期间他好几回想着,要不什么也不管了,干脆躺下来睡个昏天暗地吧。

    但心里另一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却一直在提醒他:坚持住啊,一定不能昏倒,不能睡过去,不能停下来,不然圣凌怎么办?

    要一直走一直走,一步也不能停,要把圣凌送回家。

    别人都说,圣子与小公子一道遭遇上古凶兽,二人联手将其击败。

    可赫子辰知道,遇到九婴的不过是他一人而已,本来,根本不关圣凌什么事。

    圣凌是来救他的。

    刚开始他不懂,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明白了。

    第18章 藏虹

    赫子辰记得自己是怎样狼狈地背着圣凌往蔽日林外走,记得遇到接应的人时,他在其他人接过圣凌之后立刻失去了意识,甚至记得昏睡中的那些天里的纷繁乱梦,却唯独不记得他醒来之后的事情。

    有谁坐在他床前哭啊哭啊,抓着他的手说“辰辰你是不是很痛,辰辰你一定要醒过来啊”,可是之后呢?

    记忆里一片空白,白得尖锐,白得刺目,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

    赫子辰将惊虹带回伏月宫,放置在他装满宝贝的书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书架上拿起那本诗抄,取出里面的片状花叶,仔细看了看,终于可以确定了。

    这是干了的珙桐花。

    而这整个宫里,唯有摘星楼下种植着大片珙桐树。

    赫子辰心中苦笑,想他半生风流纨绔,到头来竟栽在了那么个人身上。

    而圣凌呢?对自己似乎也并不寻常?

    若是无情,自教人愁断肝肠,若是有情,岂非是蹉跎韶光?

    幸耶?悲耶?费尽思量。

    再次转到摘星楼,一群少年在空地上练剑,圣凌负手立在珙桐树下看着,赫子辰跑到他身边,跟没事人似的,还时不时点评下哪个弟子姿势最稳,哪个身手最灵活。

    圣凌没出声,但从神态看来的确在听他说话。

    赫子辰也不在意,之前那么多年,都是圣凌一言不发,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早就习惯了。

    “圣主!”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圣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二人寻声望去,一名白衣少女乘风而来,在不远处落了地朝这边赶来。

    圣凌道:“无欢,有何事?”

    无欢走到近前,见到赫子辰也在,匆忙行了个礼,又朝圣凌道:“圣主,属下先前在皇宫低空巡视,有宫廷侍卫在下面呼唤我下去,说是藏虹宫的人全都面色发青,昏迷了过去……”

    藏虹宫,赫子辰登上国君之位前居住的地方。

    赫子辰和圣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圣凌沉声道:“怎么回事?”

    “禀圣主,属下下去查看了一番,发现那些人并无大碍,大约过几日便会醒来,只是……”说到这里,无欢脸上的表情也并未变得轻松些许,依然是皱眉紧蹙,她道,“他们身上都沾了淡淡的魔气。”

    “魔气?”赫子辰一惊,面色怔然后转为凝重,“竟然堂而皇之出现在宫中,却未触动降魔阵……看来,有生国又要不得安生了。”

    无欢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不止如此,藏虹宫内的花木全都被魔气侵蚀,枯萎了大片,至今还萦绕着十分浓重的魔气,可见这回遇到的魔物非同寻常。”

    “圣主,”无欢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圣凌,一字一顿道,“这恐怕是……邪魔现世吧。”

    邪魔现世……

    赫子辰心头一紧,连忙转头去看圣凌,不知是不是错觉,圣凌的面色好像更白了一分。

    摘星楼看似受世人尊崇,其实不过是一群国民的守护者罢了,不是谁都有天资修炼灵力的,这世间更多的还是普通人。

    而那少数有天资的,承担的责任自然就越大,他们都全部召集到摘星楼,自幼修习,看似高高在上,而一旦发生妖邪作祟的事端,不顾危险冲上去的就是他们。

    而手持月心石法杖的国师,万中无一的天命之人,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的能动用月心石的力量的人,在幼童时期就被国师寻找到,带在身边作为圣子教导,他万人拥戴,他一身荣光,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其中一项,就是利用月心石的力量窥得天机,在有灭世之威的邪魔现世时,第一时间察觉到。

    魔性最重的邪魔比九婴那样的上古凶兽还要可怕得多。

    九婴不过是个体型巨大、皮糙肉厚、会喷水火的怪物,真要说实力,摘星楼可不会怕了它,只是圣凌不忍让其他人涉险,才一人独自面对;而魔,却是可以让人不战而败的邪物,只要肆意释放魔气,四处游走上一圈,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千万人性命,将人间变作炼狱。

    而一般,这种级别的邪魔都修出了不输于人的心智,不同于没什么思想的低级魔物,它会思考,懂计谋,擅长伪装成普通人,修为不够高的人察觉不出也实属正常。

    可万万人之中被选出来的圣凌,竟也毫无所觉。

    无欢的眼神里隐隐有指责之意。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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