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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春来湖水绿如蓝 作者:罪化

    第7节

    死就死吧,不过也是一种离开的方式而已。或许李夕持还会良心发现,将自己的灵柩送回到遥远的大漠去。

    只是,自己的那个孩子……却恐怕就要这样长眠在李夕持的墓室里了。

    “好大的胆子……”御座前,那个比过去的李夕持更加阴沈、凶狠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看来朕应该让你领教一下什麽才是真正匪徒的作为……来人哪……”

    更多的脚步声顺应九五之尊的命令,从花园外跑了进来。

    而一直沈默著的李夕持,忽然又扑了上来,将燕染紧紧地抱进怀中。那样子,只怕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任谁上来,都不会再松手。

    不後悔……燕染强迫自己舍弃那一闪而过的留恋。倔强的抬头看著那高高在上,冷酷而凶狠的大焱皇帝。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看见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场面。

    “皇上小心!”一个女子尖利的喊叫声在划破了浓浓的夜色。

    皇帝心中一怔,随即看见胡姬跪下犀下,面色苍白。而自己随即感觉脖子上一凉,回神才发觉,竟是沈赢秋竟然乘人不备,闪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捏著一块早已经藏好的瓷片,此时正紧紧地贴在皇帝的颈项上。

    “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让这个狗皇帝人头落地。”

    第55章

    “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让这个狗皇帝人头落地。”

    沈赢秋一字一句地这样说道,哪里还有中了药物,浑身无力的样子?

    锋利的瓷片近在眼前,然而皇帝的愠怒却反而莫名地消失了。他甚至还伸出手,按在沈赢秋的左手上,冷笑道:“不愧是我的赢秋,连耍起心计来也是这样漂亮。”

    “滚开!”沈赢秋将手上的瓷片紧了一紧,顿时在皇帝的咽喉上留下一道红痕,“我的人生早就被你毁掉,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待著也是个多余的人,不如就做一件好事,把你这个昏君也一并带下黄泉!”

    见到皇帝遇袭,大臣们一个个顿时紧张起来。禁卫军立刻调动,一忽而便将御花园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都不许动!”沈赢秋高喊道,他披散著头发,神情凄厉,“再动,我就先杀了他!”

    皇帝虽然被他擒住,却半点都没有恐惧的表现,反倒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们都先退下,朕现在要和沈公子叙叙旧。”

    忽然,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自从那夜在郑长霖府中一会,朕还没有如此贴近过你呢。”

    最後的这个地点,令沈赢秋的手腕微微颤抖。但皇帝并没有趁著他的这个小小破绽而脱身离开,反而大胆地低头,在那冰冷的手腕上印上炽热的一吻,而後压低了声音呢喃道:“这次抓住了你,朕就不会再放手。赢秋,你可知道朕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说,应该怎麽补偿朕?”

    缠绵的情话,从那冷酷、高傲、甚至於冷血凶残的人口中说出,顿时染上了一种可笑可怕的颜色。

    沈赢秋被吻著手腕,顿时觉得浑身脱力,左手却愈发狠劲地掐进皇帝的肩膀。他努力定了定神,嘴边忽然牵出一抹狠毒的笑容。

    “你若要我跟了你,也可以。但是我要你先满足我两个要求。”

    “什麽要求!”皇帝立刻问道。

    沈赢秋顿了一顿,忽然将目光投向远处。

    “第一,我要你隔了郑长霖的官职,将他流放远地,永远不得回到都城!”

    此言一出,台下那个穿著朝服的身影明显地抖了一抖,却没有说出任何辩解的话。

    皇帝轻笑了一声:“你的心肠太软了。我原还以为你会要朕杀了他──反正他们把你交给朕,只是说希望朕放过郑长吉而已,至於怎麽处置郑长霖,朕便把这个权利交给你了。”

    沈赢秋听见“郑长吉”这三个字,心中一动,胸中憋著的一口硬气竟像要化开,於是急忙将这个名字从脑海中驱散,又说出了第一个要求。

    “第二,我要你让燕染和涟王爷还有胡妃立刻离开,还有保证以後再也不去骚扰郑长吉!”

    这一次,皇帝依旧是笑著,却是笑著摇头。

    “赢秋,你这麽聪明的人,难道还看不清楚麽?朕只所以会答应你,只是因为朕爱你,宠著你,事实上,对於朕你只能无条件服从。”

    第56章

    说著,他一手指著犀下立著的那些人。

    “涟王爷朕可以不计较,但是燕染,惹怒了朕,你便只能帮他选择一种死法……至於胡妃,还有那个郑长吉……”

    “你──!”

    沈赢秋心中的怨恨一时之间竟无以复加,他手上再次用力,同时涔涔的鲜血开始从皇帝颈项上的伤口中冒出来。

    李夕持见状,唯恐他将局势弄得无可收拾,反而连性命都赔进去,急忙劝阻道:“赢秋,你要冷静……”

    然而他话音未落,埋伏在暗处的一枝冷箭竟破空而来,正中沈赢秋小腿。沈赢秋呻吟一声立刻跌倒下去,却被皇帝眼疾手快在颈後劈了一掌,又抢进了怀里。

    而剩下的御林军这时候也一拥而上,竟然将李夕持与燕染也团团围住了。

    变生肘腋,李夕持一手揽著燕染,同时一手向前伸出,阻止那些拿著刀戈的士兵靠近。

    御林军虽然直接效忠於皇帝,但是长久以来,对於涟王的敬畏也让他们一时之间不敢贸然上前。

    “皇兄!”

    李夕持一边护著燕染,一边抬头向著皇帝喊道,“臣弟历来为了国家社稷忠心耿耿,又有何罪,需要被御林军这样指著?”

    “你把澹台燕染交给朕处置,朕立刻就让他们退下!”

    皇帝同样高声做出唯一的回答。

    事实上,他对於沈赢秋藏在王府这件事一直耿耿於怀,也听说了李夕持对於沈赢秋也曾经有过“非分之想”,今夜见了李夕持对燕染百般呵护的样子,显然是十分重视。因此便忽然起兴,要借著处罚燕染,来好好折腾一下自己这个不听话的皇弟。

    果然,他的这个要求立刻激起了李夕持强烈的抵触。

    “臣弟愿代燕染受罚!”他顽固地提出要求,“李夕持请皇兄发落!”

    皇帝一手紧抱著沈赢秋,一面冷笑道:“好个有情有意!就是不知,那个被你弄得国破家亡的澹台燕染,会不会感激你这个後知後觉的人!”

    这句话恰似利刃,楔出一片哑口无言的沈寂。

    李夕持回头去看身後的燕染,像是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确实的回答。

    而燕染苍白的嘴唇颤动著,却说出了与他想要,截然相反的答案。

    “不,澹台燕染所作所为,一力担当,与他人无扰!”

    说著,他一手推开了李夕持的手臂,抬起头。

    推开保护,一心送死的人,并不都是傻子。这是目前他所能够对李夕持做出的,唯一的报复。

    “把他拿下!”

    御林军立刻动作,将燕染与李夕持隔开。在林立的棍棒外,是惊讶、愤懑,又带著一点伤心的李夕持;而燕染则默默地背过身去,将眼睛闭上了。

    “好个敢作敢当。”t皇帝冷笑道,“那朕就当著大家的面,让你求仁得仁!”

    说著,扬一扬手便要御林军就地处罚。

    “陛下!”於一片僵持的死寂之中,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哀求声,“陛下请您住手啊!”

    皇帝低头,看见胡妃跪在阶下,花容失色,两颊上满是泪水。

    第57章

    “臣妾请求您,请您放过燕染……”

    “这里不关你的事!”皇帝不容她继续求情。“立刻给朕回宫去!”

    “可是陛下!”胡妃哽咽道,“燕染他并没有做错什麽,您为何不能看在王爷和……和臣妾的份上饶他一命,更何况……更何况他与沈公子也有些交情,请您……”

    “不用再说!”皇帝狠劲一掌,竟将御座扶手震裂一角,怒道,“你若再不离开,小心朕将你与他一同治罪!”

    他说出这话,原本只是为了恐吓胡姬,让她知难而退;可是沈赢秋的出现早已让胡姬暗生绝望,如今又听见了这麽冷酷无情的威胁,她隐约明白自己的一腔的柔情,终究是得不到任何回报,心中顿时变得空空荡荡了。

    头顶上,皇帝依旧在御座上说著什麽,可她却一点都听不明白。仿佛面对的不再是那个曾经倾心爱恋过的男人,而只是一个敌国的君王,一个反复无常,暴虐的匪徒。

    “不……我不走!”她低低地咳了几声,忽然抬起头来。

    “我们虽然不是大焱朝的子民,却也知道爱恨,臣妾一心爱慕陛下,甚至蒙受著被人唾弃、不齿的恶名也要来到宫中侍奉您,如果说爱也是错的话,我愿意先燕染而赴黄泉!”

    说著,她竟趁身边的侍卫不备,夺过他腰间的长剑,同时退後一步,架在了自己的颈项上。

    “你这是干什麽!”皇帝又惊又怒,“是想威胁朕麽!”

    胡妃泣道:“ 臣妾只求陛下能够退让一步,放过我们所有人……”

    皇帝似乎是犹豫了。

    他攥紧了的拳手慢慢松开,但眼神依旧是冷酷的,甚至比刚才更加凶恶。

    李夕持站在远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寒意。他是认得兄长的这种神色的──这并不是真正的犹豫,而是面对某个突然出现的障碍作出的短暂停顿。

    胡妃的举动,确实令他产生了短暂的迟疑。

    可是,这迟疑却不代表著良心发现的退让,而是再一次恶毒的酝酿,终要将心中那最後一点良知都泯灭了,彻底沦为自私与贪欲的魔鬼。

    “陛下,陛下!”

    胡妃依旧在犀下切切的呼唤著,似乎还存有那麽一星的希望,能够唤回些什麽。

    然而就在那一声声凄切的呼喊声中,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只说出了三个字。

    “……你不敢!”

    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凝固了。

    燕染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胡姬身上闪光的装饰在暗夜中颤抖。他听见她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仿佛就快要咯出血来;而当这痛苦的喘息声达到一个巅峰之後,一切忽然归於沈寂了。

    丹犀下的女人紧紧握著手中的剑,昂起她美丽的头。

    “燕染……这一剑,是为我自己!”

    死寂而阴冷的空气中,只剩下这最後的一句诀别!

    第58章

    死寂而阴冷的空气中,只剩下这最後的一句诀别!

    霎时,血光飞溅,无情的帝王一时愕然!

    “你!”

    他看见那个一直以来,总是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辗转承欢的女子,如今颈项上淌著血,跌倒在地上,长长的黑发披纷著,如同一张网,却只网住了半生的虚幻。

    “快!快传太医!”

    九五之尊这才惊慌起来。然而当太医匆忙赶到的时候,女子的身体已经渐冷了。

    “陛下,胡妃她已经……”t苍老的大夫摇头。

    “不可能!”皇帝却固执地吼道,“她一定还活著!朕不准她死,她怎麽可能……”

    说著,他竟然亲自走下台阶,俯身来摸胡姬的脸。

    冷的。

    他如遭雷击一般抽手,同时向後踉跄一步,似乎遭受了什麽打击,一下子默然,无语。

    而燕染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李夕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角忽然瞥见园子外面一星流火。他立刻微微转了身子,比出一个手势。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亮光来了又去,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当李夕持转头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躺在御座上的沈赢秋皱了皱眉,悠悠地醒转过来。

    而他醒过来之後的第一眼,感觉到了便是腿上中了箭镝的伤痛,以及犀下蜿蜒、暗色的血液。

    他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然後探手到脚踝处,突然发力将那枝箭拔出,然後咬著牙向前一扑。

    此刻立在犀下的皇帝,正背对著沈赢秋。事发突然,附近的侍卫更没料到一个受伤的人竟能有如此狠绝的做法;於是,那枝沾著沈赢秋鲜血的箭镝,便扎进了当今天子的後背。

    剧痛之下,皇帝这才回过头来。

    而回过头的那一眼,便是看见御林军的森白的刀刃狠狠地落下,砸在沈赢秋孱弱的身上。

    大焱律例,敢於伤害帝王者,不论亲疏,就地正法。

    “啊──────”

    於是那个从来只会露出冷酷、高傲面容的帝王,发狂一般的叫了起来。他全不顾自己背上的伤口,推开那依旧沾著血的、御林军的刀刃,将沈赢秋抱在怀里,用手捂住那依旧在往外冒血的伤口,几乎是哀求道:“赢秋,赢秋你不要死,赢秋,赢秋你撑著点……”

    虽然依旧残存有一点游丝般的薄气,但是沈赢秋却就是不愿睁开眼睛去看他。

    “太医!”皇帝几乎是绝望的喊道,“你要救他,他还有救!快!快!!”

    老太医人老,心却是清明如水的,知道胡妃已回天乏术,而这一次若是救不了沈赢秋,自己的老命不保,於是立刻取出银针,无论如何先扎了沈赢秋的要穴,又为他止住血,拖住这一口气再细细诊断。

    第59章

    皇帝见血被止住了,终於又略略缓过一点神色,浑身却早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再低头看见胡妃的尸体,心中又觉得空荡荡的,竟不顾所谓的皇家威仪,颓唐地坐在台阶上出神,而丝毫没有觉察到背上的伤口已经洇出了手掌大小的一滩殷红。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麽!”李夕持突然对著那些呆若木鸡的御林军吼道,“没看见皇上受伤了麽?再去找个太医来啊!”

    听见这句话,堂堂的九五至尊此刻竟然像是一只终於被人记得的弃犬,再次抬起头来。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花园外却传来了一阵皮甲的摩擦声。赶去请太医的士兵忽然又折了回来,禀报道:“陛下,外面好多赭衫军!”

    正说著,抬头便见百余名轻装精锐的兵士,冲了进来,首先将那些躲在远处,零零落落的大臣们赶到院外。

    这些士兵们都穿著褐色的皮制铠甲,便被称为赭衫军,他们其中的统领走到李夕持身边,抱拳行礼。

    赭衫军本就是涟王麾下的轻装突袭军队。

    皇帝依旧坐在阶上,整个人忽然一下子苍老了几岁。

    “你……连你也要离开朕?”

    他抬头,看著立在远处的胞弟。

    李夕持同样安静地看著他。

    “有些事,臣弟却比您更早了解到,因此,不会再错。”

    说完,他便转身,缓步走向拘著燕染的御林军。

    那些士兵们见到千岁近逼,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起来,竟由著他将他们左右推开,然後一把将燕染重新拉到自己怀里。

    这时候的燕染已经不再流泪,但脸上依旧挂著两痕微光。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了一阵子,仿佛有什麽话要说,却因为面前的人是李夕持而欲言又止。

    可李夕持却早已看透了他的心境。

    “没有你,这一切迟早都会发生。”

    他低声道:“只是看了这一切後,你还会想去死麽?不是被逼到绝境,谁会去做那样的选择,可就算是死去,留给生者的又会是什麽……”

    说著,他深深地做了个呼吸,忽然变了一个眼神,声音竟也带有了一丝颤抖:“答应我,燕染,我放你走,你不能像他们那样!”

    燕染依旧沈默著,身後烛火的残光勾勒出他瘦弱、却挺直的脊背。

    “……我不会死。”他忽然轻轻声回答,“可我很累。”

    李夕持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发力,将他打横抱在自己怀中,转身,缓步离开了皇宫。

    第60章

    那一夜,赭衫军虽然进入了皇城,但所谓“逼宫”的传闻,并没有真正的存在过。当晚李夕持将燕染带回了王府,命人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确定无恙之後才让小秋与夏枯服侍燕染去休息。

    而这一个晚上,李夕持彻夜无眠。

    他在书房里起草奏折,对於发生的事做出解释:自己无心天下,只是希望皇帝能看在兄弟情义上,不要再威胁燕染的安全,此外,他也希望沈赢秋能够在一个完全没有干扰的地方静心休养……

    折子一共四面,其中最後一面,李夕持直到破晓时才决定写上。

    他决定让燕染回归大漠,并请求皇帝脱去百刖一族的奴籍。

    天亮前,他又写了另一份家书,让郑老管家拿了银资,南下去王府买在江南的宅院养老。

    然而可是这天卯时,皇帝并没有早朝。大内里更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

    前来通传的太监见了李夕持,也没有半点特别的神色,只是略微摇了摇头,淡淡地说:“皇帝今日累了,不朝。”

    李夕持点了头,只把自己的奏折交给了太监,并差人将他送走,回头却见燕染立在屋外的棠花下。

    “怎麽不进来?”李夕持忙出门去拉他,“别站在那里,风口凉。”

    燕染被他牵著进了屋子,静静的脸上仍没有什麽表情。但脸色却好了一些,至少不再那样苍白。

    李夕持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刚才小厮来说,别馆里郑长吉已经醒了。人很好,正在恢复中。”

    燕染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半天後才轻声请求道:“我想去看看……漠儿。”

    听见这个名字,李夕持其先心中一怔,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狂喜。

    因为燕染终於认可了这个名字。

    “今日不朝。我就带你去见漠儿。”

    他点头应允,而後吩咐小厮立刻去准备。

    过了辰时,涟王府的马车便出了大门,沿著官道一路往南,很快来紫屏山南。

    李夕持的父亲乃是前代帝王,因此涟王这个爵位也只是从李夕持开始。风水术士亲自选定的陵区夹抱在两山之中,四围满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北方有水潺潺流过。

    因为陵区实际开始修建其实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墓室虽然已经建好,但地上的建筑还依旧在修筑之中。南边的一片开阔地里,扎了一支百十人的建筑队伍,加上一干眷属,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了。

    王府的马车绕过村庄径直向王陵而去,下一个缓坡,忽然煞住马匹。侍从掀开帘幕,眼前赫然是一扇嵌在土坡里的石门。

    “进去吧。”李夕持将燕染扶下马车,“漠儿在等著我们。”

    第61章

    新造好的墓室里有著一种生石灰的气息,其中又夹杂著隐约的香气。两个侍从走在前面,将通道里所有的火炬点燃。李夕持与燕染便默默地跟著後面。

    过了甬道,进了两重石门。他们便来到了停放棺椁的正殿。眼前平地上架起三座约一尺高的石床。左边那座上,已经停了一具小小的彩漆棺木,前面摆著祭奠用的陈设。

    燕染立刻停住了脚步。

    李夕持屏退了左右,轻声道:“这就是漠儿……”

    他话音未落,燕染便紧走几步,一下子扑到了石床上。

    可一切都是冰冷的。

    彩漆的棺木精美坚硬,上面描绘的是仙山童子嬉戏的场面。燕染一手抚摸著棺身,回想起自己当初怀著那个小生命时的点点滴滴,不觉悲从中来。

    他慢慢张开手臂,将脸贴在棺木上,似乎要透过这金丝楠木的厚板,寻找孩子存在的痕迹。

    墓内阴寒,李夕持怕他受了寒气,便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外袍垫在棺木上。然後转过身去,点燃了石床前的青铜枝形祭灯。

    九点豆大的火光无声地跳动起来,清冷的墓穴中顿时弥漫起一种奇异的馨香。

    祭灯中盛著的是一种添加了药材的特殊油脂。燃烧时所产生的烟气,能够产生镇定、安神的作用。

    李夕持蹲在灯火前,静静地等候了一会儿,等到燕染的呼吸声平缓了一些,他才再度开口,却也是对著眼前这具彩漆的棺木。

    “漠儿,为父与你爹亲来看你了。”

    他柔声道,“原谅为父把你留在这里。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害你与你爹亲受了那麽多的苦……若你有灵,请再给为父一个机会,回到你爹亲身边,为父一定会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们……”

    低沈而充满了悔恨的声音在空洞的墓穴中回荡,同时也萦绕在燕染的身边。趴伏在彩棺上的他,慢慢支起了身子。从怀中摸出一件淡色的布料。展开之後,赫然是一身小孩的衣装。

    “这是爹亲为你准备的衣服。”

    燕染将它摊开展在棺木上,嘴角不觉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不要嫌弃它破旧。”他柔声道,“是用爹亲以前的衣服改的。”

    看著那件略显破旧的衣服,李夕持这才记得,这是燕染还在柴房时用自己的衣物修改出的小衣。上次他从柴房里搜出送给沈赢秋的绸缎时也亲眼见过,只是那时候自己蒙蔽了心智,因此才会做出那样难以饶恕的事。

    他这样一点点地回忆,心中又是一阵难抑的悔意。

    面前,燕染依旧附在彩棺旁,对著孩子喃喃诉说著什麽。李夕持则悄悄转身走出门去,对守在外面的侍从吩咐:“去拿火盆来。”

    侍从将火盆抬来,并点燃了上好的松木在里面。融融的火光里,李夕持先是投入了一些纸钱与元宝,而後扶了燕染的肩膀道:“我们把衣服烧给漠儿吧,这样他就能穿上了。”

    燕染被他扶著转到火盆面前,蹲下身,将那一件小小的衣服放进火盆里。金红色的火焰立刻吞噬了灰白色的布片。那本应该很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完全燃烧的东西,竟然在片刻间就化为了灰烬。而墓室之中本没有一星儿微风,可那些白色的灰烬,竟然从火盆里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向著穴外的天空而去。

    这令人惊奇的一幕让自诩见多识广的李夕持都不禁哑口无言。可燕染的脸上却放出了红光。他站起身追著那灰烬走了几步,口中喃喃:“他拿去了……拿去了……”

    第62章

    从紫屏山归来已近薄暮。春季的皇城,处处是或明或暗的新绿。去时尚有心事,然而此时李夕持却命人将马车的帘幕与窗帷完全打开。

    自从来到大焱之後,燕染便几乎没有真正地观察过这片土地。若是今後有时间,李夕持甚至决定了要带燕染去各处游览一番。

    如果能够在慢慢的接触中消弭掉过去的伤痛,那麽他愿意花上五年、十年,或者更才的时间。

    可是,他与燕染心中所想的,却又是背道而驰。

    马车回到王府时,新任的管家已经备好了晚膳。李夕持一手扶著燕染的胳膊往花厅走,一路上两人默然无语,似乎又恢复到了昨晚之前的状态。只是李夕持隐约能够感觉出一些欲言又止的气氛。

    因为此刻的燕染太过於沈默,倒好像是在刻意掩藏著什麽心事。

    李夕持并不是猜不到这心事可能,只是如果燕染能够选择永远不说出这件事,那麽他也乐於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沈默,并没有保持多久。

    两人在桌前坐下,李夕持亲手盛了一碗饭端到燕染面前。

    燕染低头看著碗里粒粒晶莹的米饭,若有所思。半天後才慢慢开口道:“请王爷,放我回到大漠。”

    李夕持拿著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你真的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他轻声问。

    燕染答道:“请王爷也我一个机会。一个喘息的机会。”

    “我发誓不会再伤害你!”李夕持有些无奈的激动,“难道经过昨天晚上,你还不了解我对你……现在对你的心意麽?”

    燕染依旧低著头,虽然没有再强调,却已经不容李夕持再做挣扎。

    好好的一桌菜,就这样在令人窒息的沈闷中逐渐冷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李夕持再度开口说道:“给我最後一个机会,如果今晚……你还不肯原谅我,那就当作是我们最後的一点回忆。我明天一早派人送你启程,回大漠。”

    燕染的脸色微红,他很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看著夜色中盛开的梨花。

    “我明白了。”他竟点了点头,“这是我在涟王府的最後一夜。”

    第63章

    三月的夜晚,习习的东风依旧带著一丝隐约的寒冷。然而王府揽菊轩後的一个小院却显得春意融融。

    青翠的芭蕉下面,掩映著一方湿热的小院,里面起了一座凉亭。凉亭下是一眼天然而成的温泉,院里的湿热之气就是从这里发出。

    燕染坐在齐腰深的水中,湿透的长发披纷下来垂在背後。泉水里含有益於人体的成分,因此晚饭後李夕持便送他来到这里沐浴,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泉边的岸上,用乌木托盘放著揩身所需用的布巾,以及一件素色的亵衣,这是燕染今晚上所要穿著的唯一一件衣物。

    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要答应下来,燕染心中几分混乱,几分忐忑,却不觉得後悔。

    正如李夕持所说的,已经到了最後吧。只要一走出这涟王府的大门,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境。所以,在这最後的时刻,稍微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他心中正这样想著,忽然听见蕉叶沙沙作响。抬头去看,却见这座豪华府邸的主人赤著身子,只用一条布巾遮掩著下体,立在芭蕉树下。

    “你……这是干什麽!”

    燕染吃了一惊,不自觉的要将目光移开。

    而李夕持也显得很有些尴尬,立刻解释道:“刚才小秋在外面,对我说你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才进来……”

    燕染立刻明白是怎麽一会事,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站起身来,想要伸手去捞岸边的布巾。

    李夕持见他没有什麽反应,便立刻从芭蕉树边走了出来,涉水向著燕染靠近。

    氤氲的雾气中,裸裎的身躯若隐若现。当李夕持近得足以看清楚对方背上挂下的水痕时,燕染已经抓起了布巾,想要跨出水池去。

    情急之下,李夕持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道:“别走!”

    燕染迟疑了一下,微微转过身来,他一贯苍白的双颊被水汽蒸得微红,仿佛幼嫩的蔷薇花瓣,一时间竟令李夕持移不开眼睛。

    两人就这样默然对视了片刻,李夕持忽然将围在身上的布巾扯掉,整个人坐进水里,同时拉了燕染的手。

    “再泡一会儿吧,我帮你搓背。”

    “搓背?”

    燕染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带著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次。

    李夕持点了点头,然後按住燕染的肩膀,让他坐回水中。

    感觉到燕染肩上肌肉的紧绷,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解释道:“你放松,我只是想帮你擦洗,这在中原,是表示感谢和友善的一种方式。”

    听著他这些似是而非的解释,燕染迟疑了一会儿,然後轻声道:“你没什麽需要感谢我的。”

    “可要向你道歉。”李夕持叹道:“我对不起,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他的声音从燕染身後发出,幽幽地缭绕过肩头,闯进燕染耳朵里。

    第64章

    他的声音从燕染身後发出,幽幽地缭绕过肩头,闯进燕染耳朵里。

    “从前,我把你从大漠掳到这里,只因为想要把你据为己有,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你的反抗那样生气,甚至对你做出那些……残忍的事。可我却没想到,你的肚子里竟然有了漠儿……後来我每每想到从前的事,都会觉得後怕,同时也终於明白,明白你不是我收藏的一件东西。因为有的时候,你比我更坚强。我现在爱的是这样的你,是一个完整的澹台燕染……请你以百刖的王子的身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补偿你,一定会补偿你……”

    说著,李夕持的大手开始不安分地动作起来。从燕染的肩头滑下,在水中潜行著,摸到燕染肚子上那道疤痕。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名医的日日诊疗,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疤痕却还是无可避免的留了下来。新生成的皮肉微凸著,很轻易就能够被感觉到。

    泉水是温暖的,但李夕持手指的温度却更加明显。燕染不自觉地颤了一下,随即感觉到李夕持的另一只手也缠绕上来,搂住了他的腰。

    背後不再是僵硬的岩石与青苔,燕染感觉到了李夕持的心跳──就紧紧地贴著他的後背,带著灼烫的体温。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无处可退。

    李夕持的手在水中轻柔的动作著,将燕染揽进自己怀中。与此同时,他低下头,将炽热的呼吸落在燕染光滑的颈项上。

    淡淡的水汽之间,他看见自己怀里那具清瘦、洁白的身体慢慢染上一层粉红。

    “放轻松,把一切都交给我,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吻,在弥漫的水汽中轻轻落下,开始时只在面颊与额角,随後蔓延,落在唇角,再一点点地舔上去,小心翼翼地占领每一寸肌肤。等到那妃红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之後,再慢慢侵入,接成一个正式的、不容喘息的深吻。

    燕染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融化了。温热的空气通过呼吸进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晕眩著仿若坐在云端。

    李夕持独有的龙涎香气在他口中蔓延,令他窒息。朦胧中,那种香气又开始顺著他的身体向下滑动,舔过光洁的颈项与胸膛,潜入水中,吻住那小腹上略嫌粗糙的疤痕。然後继续下落,直到燕染下身那处依旧沈睡著的密境。

    “啊……”意料之外的亲昵碰触令燕染禁不住叫出声来,许久没有经历情事的身体敏感至极,一直沈睡的欲望,也慢慢抬起头来。

    就算是在最荒诞、最大胆的梦中都未曾出现过的景象。燕染知道李夕持潜入水中正在做什麽。他无力地依靠在池壁上,感觉自己的双腿被大大地分开,感觉股间的欲望被某种柔软的存在所缭绕,变得炽热,跳动起来。

    他虽然没有刻意禁欲的习惯。但是来到涟王府这几年,对於情事方面几乎没有过任何的肖想。因此对於突然袭来的这一股情潮,竟毫无半点抵御的能力。没多久便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阵花白。

    在高潮的余韵之中,他朦胧著双眼,看见李夕持浮出水面,嘴角带著一丝银液,顿时脸上一阵飞红。

    而这种红色,又转而成为了令李夕持移不开目光的存在。

    第65章

    在高潮的余韵之中,他朦胧著双眼,看见李夕持浮出水面,嘴角带著一丝银液,顿时脸上一阵飞红。

    而这种红色,又转而成为了令李夕持移不开目光的存在。

    “这里热……”低沈的声音贴在燕染的耳畔,“我们回房去。”

    说著,他也不待燕染回应,直接打横将人抱起来,用布巾严严实实地裹好了。自己再随便披上外袍,出了院子。

    温泉最近的便是揽菊轩。沈嬴秋在时,不喜奢华,便将屋子撤得如雪洞一般。待他一走,总管便恢复了陈设。

    院子里植了菊花,屋里薰著枯叶香,墙上挂著秋风东篱图,菊花石插案後是秋香色的帷帐。

    虽然早过了立春,但地龙依旧是热的。李夕持将燕染轻轻抱到床上,一手放下了帷幔。

    “当我还在大漠的时候,想著如果能把你带来,就让你住的这里。”他俯身下来,再次将一层层的布巾解开。

    然後一切的声息忽地戛然而止,只剩下满室活香缭绕舞动。

    夜,便不知不觉的深了。

    第二天,燕染醒来,发现李夕持不在身边。床上的被褥已经换过,而自己的身上也一片清爽。他爬起身,亵衣好好的穿著。床边的地坪上摆著一套衣裳。燕染起身,将衣服穿上,在屋里走了几步,除了小腹酸软之外,竟然也没有什麽难过的地方。

    回想起昨夜之事,燕染脸颊不禁微红,他坐到桌边喝了一口水,便听见门口有人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是李夕持,他穿戴齐整,手中拿著一卷谕旨,脸上放出红光。

    “你醒了?”他见燕染已经坐到了桌边,急忙问候,“身子怎麽样?有没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燕染摇了摇头,然後低头去看李夕持手里的诏书。

    李夕持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立刻解释道:“卯时初,皇上下了诏令。除了百刖的奴籍,还建诸侯国。并且命人将胡妃的遗体还葬大漠,另外……”他顿了顿,“而且皇上赐了沈赢秋一座别院,让他离开皇宫去养伤了。”

    说著,他将诏书放在桌上,也要让燕染亲自确认看看。

    佳音当前,可燕染却显得平静。他甚至没有展开李夕持专程带来的诏书,而是一手依著桌案,轻声问道:“王爷,去大漠的车马可有准备好?”

    一瞬间,李夕持如坠冰窟。

    “你还是这样坚持?”他喃喃道,“还是决定要走?”

    燕染点头。

    四周一下子又变得沈寂起来。李夕持伸手,默默地将诏书收起。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之後,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点头道:“吃了午膳,送你离开……回大漠。”

    第66章

    这一天,是大焱玄祁六年二月初六。约莫是在午後那段时间里,涟王府的大门内静静地驶出了一骑车队。车队从大焱都城的西门出发,向著遥远的胡地而去。

    很少有人知道,这队马车为何要远赴胡地。只是有很多人都看见了涟王爷李夕持那天亲自将这队人马送出了城门。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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