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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第15节

    他突然站起,人高马大的,一站起来桌子往前拱了一下。

    “不早了。”他说。

    我也起身,穿上外套,心中疑虑越来越大。

    今天要上班,想到刘国卿,真是烦死个人。

    小黄正在消化肚子里的田鼠,见我出来懒洋洋地扭过来,又要缠在手臂上耍臭贱。

    我说道:“你要跟我下山?”

    小黄吐着信子,还是一脸傻乎乎。

    我接着道:“你是蛇,大家都很怕你的,会把你抓起来。”

    大块头把碗拿出来,在院子里洗,说道:“它如果想跟着你,就让它跟着。”

    “不行,不得把我家孩子吓着!”

    再说,家里还有一只能和依宁说话的猫呢,本身就够奇怪了,再来一只能听懂人话的蛇?我|操,龙虎斗啊?

    大块头没再说话,反倒看向了小黄。

    我念头一转,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经常来看你的。”抬头看向大块头,“就是这个地儿有点难找,什么标识都没有,昨儿白天我们就没找到,连那个墓地都没找到。”

    大块头道:“那个墓地不在那里。”

    我奇道:“不在?那那天我们看到的是啥?哈哈哈,是幻觉吗?”

    大块头没接茬,却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回了屋子,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块儿玉佩。

    玉佩是青玉,待离近了一瞅,不由怔住。伸手接过来,细细看过,缓声道:“这个我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翻过去看看,“我那个背面中间有道笔直的裂缝,但也挺浅的,你这个却是一整块儿。”

    正是那个,我阿玛留给我的,我死乞白赖没掰开,却被刘国卿很轻易一下就掰成两半的那块玉佩。

    ☆、第六十九章

    玉佩上两条龙尾相互缠绕、难舍难分。

    低头摩挲了一会儿,玉佩体感温润,手感顺滑,颜色均匀无瑕疵。要是和我的那块儿放一起,定是真假难辨。

    遂抬首,郑重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隐蔽在胡子中的嘴动了动,回道:“彭答瑞。”

    上下打量他,就像是初次见面那样,又问道:“你可认得我阿玛──爹爹?”

    他说道:“我只认得你。”

    简直就像一场荒谬的梦境。也许本就是一场梦,待梦醒来,刘国卿还是那个没有退缩的刘国卿。

    我攥紧了玉佩,用力敲了敲昏涨的脑袋,神色复杂地瞅他一眼:“如果没记错,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他摇摇头:“冬季,东陵,您带小姐来过,我们第一次见。”

    先是怔了怔,忽而猛然记起,是头年儿罗大公子组织的那次相聚,我是带了依宁去的,小丫头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等再抬头时,依宁正和一个猎户打扮的高壮大汉大眼瞪小眼。

    “是你?”脑袋有些疼了。我的记性是很好的,只是那天,这般奇怪的人,我却忘到了后脑勺。

    他不大的眼睛在毛糙蓬松打结的长发下闪动,对于我显而易见答案的问话没有任何回复,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说道:“你带着它,进了山小蛇自会寻到你。”

    我张了张口,却觉信息过于繁复,需要整理,一瞬间头脑是要爆炸的错觉。

    彭答瑞又道:“不早了。”

    是不早了。这个时候从东陵到警署勉强能够赶上正点,可之前还要先下山。

    见我要走,小黄依依不舍地还要往身上赖。蛇是种天生能够让人产生恐惧的动物,现如今我却是越发地喜爱了。

    彭答瑞正要去山上砍柴,便一道儿走了。我把玉佩贴身放着,只觉得暖烘烘的,心里却不甚平静。

    到了警署是迟了一些,不过同样迟了的还有刘国卿。

    我们在警署门口碰到了。他穿着军服,我则依旧是昨日那一身长衫外套,一看就是晚上没回家。

    还在想万一他问起“为何不回家”时的借口,他却连眼神都没分我一个,便匆匆上了楼,更不要说打招呼了。

    心中一阵不舒服。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除了和床相关的事被禁止外,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错了,原来是会有大大的改变。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昨天我也是十分干脆地甩袖子走人了的,要我主动放下面子去找他说道说道,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面子这个东西,就像一件体面却不合身的外套,束缚而压抑,却又无法舍弃。只是偶尔动作大了,肩膀开线或纽扣掉落,反而更落得尴尬。

    同样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我根本无法预知跟他交谈是否能控制住理智。

    好容易捱过了一天。大早上的便差人给家里送了信儿,让把军服送过来,而后便是给积压的文件签上字了。

    中午没吃东西,实在是没胃口。不说身子不爽利,到现在都没洗过澡,更重要的是去食堂或许会看到刘国卿,我自然是要暂时避讳的。

    待到晚上下班时间,我无聊地转着笔,没有走,想等着人都走光了,便不会碰见他。

    六点多,警署里已然空荡,这才收拾了,包好换下来的衣物打算找个地儿扔掉──上面还蹭着干涸的、刘国卿的百子千孙,若是拿回去洗,难保不被太太发觉,到时候不好解释。

    谁知流年不利,不知刘国卿是否存着和我一样的心思,总之,我们在同一时间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彼此都停顿住了脚步。他的目光在那包狼狈的衣物上扫过,也露出了些许窘迫。

    我应该比他更尴尬,但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我,只把我当做虚无,离去的脚步很匆匆,可从背影看,倒像是逃跑。

    内心更是酸涩。我觉得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洪水猛兽,甚至是有一点点英俊的。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森冷而鄙夷。这个时候我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真实的自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带着丑陋而低劣的面具演戏──

    “刘国卿,太难看了。”

    他仿佛小幅度地踉跄了下。

    “你以为你是谁?难不成还指望本署长巴着你不放?”我说,“想给我投怀送抱的娈童兔爷能从小西门排到大东门去,你这个样子,会给带来我许多困扰,好似本署长对你行了十足的恶事。好歹我们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做工的,这样不是很好。”说着恶劣地笑笑,“还是说,你觉着,以你的分量,能搁在我心尖尖上掉不下来?”

    他身体僵直,倏然回过头来,双目通红,可刹那的怒火未等喷发便消失殆尽。

    他面色十分难看地变了变,最终留住了肃然:“是我自个儿没想开,觉着十分对不住您。若依署长能这般想,是再好不过了,我便不会觉得愧疚。日后大家仍是……同僚。”

    我冷哼一声,昂首从他面前慢悠悠地走过,撂下一句“跳梁小丑”,而后下楼。

    等出了警署大门,坐在回家的车子里,方察觉心脏又揪成了紧紧一团。

    那般羞辱他,亦是在拿着刀往我的心窝子里捅啊。

    可除了这些话,其他的,也没啥必要说了。我也说不出来。

    进了家门,依宁小炮弹似的从楼上跑下来撞进我怀里。抱了她一会儿,又听了太太讲小妹婚事的进度,再上楼看了依航的状况,接着去了书房。

    依宁过了年又长高了些,也重了,但是更野了。从前只知道玩,现下除了玩还会古灵精怪地捉弄人,受了罚也会哭,但越发地没皮没脸,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下次继续。

    老幺依礼今年毛岁三岁,跟在俩大的后面帮着煽风点火。三岁看老,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

    倒是老大依诚今年稳重了起来。大概是课业重了,妹妹又有了主意,不需要他的保护,便更重视功课了,偶尔遇到不会的题目,还会去请教佟青竹,这真是个好现象。

    依宁抱着我脖子不撒手,奈何闺女是心头肉,知道不该太惯着却还是忍不住。再加上一抱着她,便觉着心被占满了,就没空疼了。

    抱着她一起到了书房。小猫多多本来一路跟着,中途却被翠珠手里的毛线球吸引过去了,缠着翠珠喵喵叫个不停。不由一乐,心道畜生到底是畜生,心智是不能与人相比的。

    我去书房是要找阿玛留给我的那块玉佩,这与彭答瑞给的那块必然有联系,甚至阿玛与彭答瑞有没有联系,我都不大会否定。

    只是彭答瑞说他只认得我,好似认主一般,真是古怪极了!

    把依宁放在椅子上,看她两条小腿儿在空中晃荡,随手塞给她桌子上的一个小装饰让她把玩,听她讲她在学校里的事情,说日本同学现在见了她就跑,再没人敢欺负她。

    我一边应和,一边从柜子里拿出已成两块儿的玉佩,拿在手上,一手握一个,都是十分温润的。

    我是十分想把其中一块儿送给刘国卿的,现下是真的只是想想罢了。

    两条青龙头尾相对,栩栩如生。灯光滑过表面,仿佛在游动。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喋喋不休的依宁突然拔尖了声──

    “爸爸!蛇──蛇!有蛇!!”

    然后哇地吓哭了。

    ☆、第七十章

    “爸爸──!”

    依宁吓得不敢动,但哭声嚎啕。随手把玉佩丢在柜子上,一手捞过她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回过头去看向阳台。

    跟小黄大黄打交道打久了,其实对蛇不是很怕,且市区不似山区,即使有蛇,也一般是身形极小、无毒的蛇。

    阳台上的蛇通体黄色,一半探进屋来,一半还挂在外面,两只圆古隆冬黑不溜秋的小眼睛圆得跟车轱辘似的,反射着小光斑,信子吐在外面,最前端分差的部分动个不停。

    我抽抽嘴角,看着这条早上刚刚道别而又阳奉阴违的蛇很是无奈。这般傻了吧唧的小黄蛇,不是小黄是谁!

    小黄晃晃悠悠滑了进来,腹部稍宽,许是一路上食了不少兔子田鼠,还未消化完。

    他探着脑袋要像以往那样缠上来,依宁偷眼看到了,哭得简直要厥过去。

    我只好先哄上宝贝疙瘩:“宁宁别怕,他是爸爸的好朋友。”

    依宁打个嗝,脑袋埋在我颈窝里,断断续续道:“他是蛇他会咬我呜呜呜……”

    “他不会咬你,你看他多漂亮,像涂了一层黄金不?”

    “一点都不好看!”

    小黄是听得懂我们讲话的,听到小姑娘说他不好看很是委屈,游过来想要亲近亲近,却被依宁更尖锐的哭声打消了念头,遂可怜巴巴地瞅向我,连信子都缩回去了。

    我只得先抱着依宁离开书房,临走时做个手势,让小黄稍安勿躁。

    把依宁丢给翠珠,翠珠听说家里有蛇,也吓得花容失色,要叫伙计们抄家伙去打,被我拦了下来,并警告了不要往外说。翠珠是有分寸的,虽然疑惑,却没有多嘴。

    依宁巴巴地不肯撒手,好说歹说算是安静下来,但就是要我抱着。我跟她说了我要去跟那条小黄蛇玩一会儿。她很害怕,却又吭吭唧唧不愿离开我,折腾到最后又是眼泪汪汪了。

    我只好说道:“你要是怕,就闭上眼睛。我会一直抱着你的,好不好?”

    她这才赏了脸点头,勾住我脖子的小手勾得更紧了。

    手臂托着她托得直发酸,想换到另一侧,她却全然不配合,只好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变。

    进了书房,依宁紧紧闭着眼睛,小脑袋鸵鸟似的埋着。我瞧了不觉好笑,见有些受打击的小黄七扭八扭地缠在了桌子腿上,便招呼他下来。

    依宁的小肩膀抖了抖,悄悄扭过头,露出了一只眼睛,另一只还闭着。

    小黄慢慢悠悠地晃过来,停在了距离五步处的地方,歪着脑袋吐信子。

    我想了想,对小黄说道:“我宝贝闺女怕你,怎么办?”

    小黄压低了软塌塌的身子。

    我又道:“这样,你自己打个结,就不会乱跑了,”说完哄着小丫头,“你说行不?”

    依宁这回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也歪着小脑袋,脆生生道:“一个结很容易就会打开,让他系个死结吧。”

    亏她能想出来……

    不过闺女有命,必须执行。

    冲小黄使个眼色。其实没等我使眼色,他已经借着桌腿儿把自己系在了上面,听到依宁的无理要求,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照做了,看他不停地扭动,尾巴尖胡乱拍打着地面,好像很不得劲儿。

    但为了我家的宝贝丫头,不得劲儿也得给老子忍咯。

    依宁已然不害怕了,但还是耍贱不下来。只好换了手臂抱她,没有避讳,直接问小黄:“你怎么跟来了?”

    小黄很是无辜,往我这边蹭,显然忘记了自己“死结”的造型,正消食儿的肚子被狠狠一勒,脑袋啪家伙摔地上了。

    依宁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我又道:“你快回去,被人看见了是要打死你的。”

    依宁插嘴道:“为什么要打死他?”

    “因为害怕他。”

    “他又不可怕。”

    “你之前不是还害怕?”

    “可是他系了结我就不怕了呀。”

    “你不怕,别人会害怕,”我说,“不怕了就下来,累死我了。”

    把她放在地上,甩甩酸疼的胳膊,蹲在小黄面前,好说好商量:“我可是为你好,你快回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等过几天再去看你去就得了呗。”说着又加了句,“彭答瑞知道你来么?”

    依宁爬到椅子上坐着,闻言问道:“爸爸,彭答瑞是谁?”

    “你见过,就是上次带你去东陵,你见到的那个猎人。”

    回答之前有一丝犹豫,不过还是没瞒着。一个小丫头,能想到哪去?

    “哦,我知道,”她兴致勃勃,“这是他的宠物吗?”

    “恩,”我说,“我和他的主人是朋友,所以你不用怕他。”

    依宁蹦下来,跑到我身边,也蹲了下来,伸出小手好奇地戳了戳小黄:“他身上有鳞片呀,真凉!”

    我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爸爸,我们让他在家里暖和暖和吧,”说着又转向小黄,“你说好不好?”

    “依宁,他可是──”

    依宁眉开眼笑道:“爸爸,他说好。他说他原来最喜欢你,现在变成最喜欢我了!”

    我目瞪口呆:“你能听到他讲话?”

    依宁道:“是呀,就像多多一样。爸爸你不是也和他讲话了嘛。”

    我有点晕,这孩子……这孩子……

    “不行,”该拒绝的还是要义正言辞的拒绝,“他不能留下。小黄,你等天黑了就赶紧走。”

    “爸爸,他不叫小黄叫小蛇……”

    “管他小蛇大蛇不能留就是不能留!”

    依宁也认真起来:“他叫小蛇,他说他姐姐叫大蛇……”

    我气结。好家伙,八辈儿祖宗认得比自个儿的都全乎!

    跟依宁是说不通了,只得跟小黄道:“这屋没人敢进来,到半夜就赶紧走。要是不走,老子就让人赶你走!”

    言罢拉过依宁便走了,连柜子上的玉佩都忘了拿。

    虽然书房一般是没人敢进来的,但为以防万一,还是掏出钥匙把门锁了。

    依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唤来翠珠把她带下去,看俩人进了屋,没事儿干了,便觉身上没一处舒坦的地方。

    烧了水泡澡,没让人伺候,表面上看不出啥,但总像是做了丑事似的,怕被人发觉。

    要说刘国卿是个很谨慎的,从来没在我身上留下过痕迹,反倒是我,又抓又挠的,他身上道子可不少。

    他也很理智,即使那种时候还保持着极清醒的状态。男人到了最后一步很难控制住自己,从前做的几次都是在我身体里射的,弄得很不舒服,但心思一活泛,觉得这样像是加深了彼此的联系,就也没说过他。

    可最后这次,他是硬生生在喷发前拔|出去了,可见他根本没有沉迷。不难推测,许是这之前,他便存了分手的心思了。

    如果我能稍稍防备些,可能就不会猝不及防地被他的釜底抽薪搞得措手不及。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再不甘,也只得化成一句爱咋咋地。

    泡着泡着,泡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醒,抬眼一瞧,竟是太太。

    呼啦一声坐直了身子,水花四溅,倒是把太太吓了一跳。

    水已经凉了,抹了把脸,听太太道:“还以为你淹死在浴缸里了,泡澡也不是这么泡的呀,都泡下一层皮了。”

    说着伸出手给我按了按头上的穴位。嘴上挤兑,但手把轻柔,舒服得老子又闭上了眼睛。

    太太叨咕着家中琐事。最近忽略她了,也挺过意不去的,家中事务又多,只她一个人撑着,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辛苦了。”

    太太手上一停,竟红了眼圈,面上却笑道:“你在外面忙,哪有你辛苦。”

    心中一酸,更觉对不住她,拉过手握了握。

    没想到,只是最普通的一句话,便能让她感动到哭。

    而我在外面的那堆烂事儿,她是不知道的。真好。

    太太收回手,拭了眼角,又恢复成往日的刀子嘴:“得了,水都凉了,再泡要生病了,赶紧起来!还要本太太伺候你不成?”

    我也一笑,撑着浴缸两边儿站起,腰一抻,只觉一痛,咕咚又摔进了水里,水花溅了她一身。

    平日里最顾及妆容的太太却是扑过来一把缓住了坠势,修长细腻保养得宜的纤手垫在我脑后,被狠狠地撞了下。

    倒在水里没急着起来,反倒是看着她,看她一头一脸的水和尚且心有余悸的神色。

    不知是什么滋味,心下一软,揽过她的头,对准嘴唇贴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唇脂的香气在口齿间蔓延。

    我睁着眼,看着太太近在咫尺的酡红面色,心中很是温暖,却没有迸发出激动。这种温暖就像面对小妹、依诚依宁依礼他们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慢慢松开扣住她后脑的手,太太轻喘着眯着眼,眼中水波荡漾,端是妩媚动人。

    唇脂在亲吻中花在了嘴角,抬手为她抹去,她却一臊,拍下了我的手,面色红晕透着薄怒:“腰都闪了还老不正经!可不知羞!”

    我呵呵笑了两声,再次起身,等太太把浴袍拿来,听她又问道:“你今早换下来的衣服呢?怎么没拿回来?”

    “哦,蹭上块儿脏的,擦不掉,就扔了。”

    “那里衣呢?也丢了?”

    含糊地嗯了一声,拿了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体,接过太太展开的浴袍披上,没等系上腰带,太太的手伸了进来,手心较之体温微凉,不由得瑟缩一下。

    她摸上了我的左肩窝,刚穿好的浴袍又松开了。

    “怎么又多了一道疤?”她颦眉轻斥,皱起的眉宇间溢出来满满的心疼。

    我把衣服系严实,回道:“大老爷们儿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不小心搞的,没事儿。”

    “那也磕碜那……”

    “你漂亮就得,”咧嘴笑,“再说,也没人看得见,又不是在脸上。”

    “在哪都不行!”她一撇嘴,“我还不知道你?老爱臭美了……”

    “是、是,下回我注意着些。不早了,去睡觉吧,你不困我还冷了。”

    心里还记挂着小黄,不知道他走了没走。等把太太哄上床,又去看了三个小兔崽子,折腾了一圈,也乏了,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抽冷子醒过来,太太好梦正酣,整栋房子都没人醒着,便鸟悄儿地下地,带上钥匙寻思着去书房瞅一眼。

    表上指着三点二十,正是一家人睡得最沉的时候。钥匙放在了军裤的口袋里,摸了兜儿却没摸到,估计是太太或哪个丫头打理的时候掏出来了,再到柜子上一瞅,果真在这。

    进了书房,摸黑进去,开了台灯。今晚天气有些多云,瞧这架势明天应该会下雨。

    四下看了看,尤其是桌子腿儿、凳子腿儿上,而后又放低声音叫了声“小黄”。

    等了会儿,确定小黄已经走了,才放下心来。

    小黄的心智应该和依宁他们是均等的,典型熊孩子一个,反观之大黄要沉稳多了。

    不过也没想到,他居然真敢不听话从山里跑出来。想来是彭答瑞给我的那块玉佩和小黄之间有着什么联系,能让他找到我。

    说起玉佩……

    从柜子上拿下之前遗忘在书房的玉佩,放在了书桌上,重新拼在一起,当然是不可能合成一块儿了。

    真的,除了中间那一条缝,根本就是同一个生产线上下来的,连龙的眼睛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

    玉雕当然不可能上生产线,都是玉雕师傅们用手一点点亲自琢磨出来的,所以相似──或者说相同到以假乱真(用词不太精准)的程度,真的是难能可贵。

    可是,这又能说明其中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呢?

    第二日,依宁早早吃过了早餐,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等哥哥一起上学。

    送了他们再到警署时间刚好。这次没有再跟刘国卿来个顶头碰,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本还想着午饭要咋办。我是不想去食堂的,原因不言而喻,怕碰着刘国卿。但不去食堂,又想不到吃什么好,正冥思苦想着,邹绳祖派了李四过来,说让老子请他吃饭。

    邹绳祖本意是吃晚饭,但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午饭晚饭差不多,还能有个人和我一起吃,可比一个人干晃荡强多了。

    地点是他选的,一家华而不实的西餐厅。进去点了餐,邹绳祖还开了瓶酒,说道:“下个月天气就热了,答应你的料子我肯定是不会赖的,等你家下人再去挑料子的时候,一块儿拿回去就得了,省得我还得差人去挑,还不知道你一家老小喜不喜欢。”

    我喝着咖啡有些心不在焉。

    邹绳祖又道:“跟我吃顿饭就这么不情愿?”

    放下咖啡杯,调笑道:“是‘请你吃饭’好吧?”

    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最后憋出一句:“你他妈连眼睫毛都是抠的!”

    又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

    他的脸突然凑过来,好奇道:“诶,不对劲儿啊,往日里哪能容我这么说你,说你一句十句来后头等着呢,咋的了?”

    我想了想,顾及着面子,没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挑了另一件事说。

    “我见着彭答瑞了,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块玉佩,就是这个,”这块玉佩和昨儿翻出来的阿玛给我的那块儿贴身装着呢,不过没有给邹绳祖拿出阿玛给我的那块儿,只翻出了彭答瑞给的,“我有一块儿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想了想,瞅着他补充道,“是我阿玛留给我的。”

    他一挑眉,伸手接过,来回翻看了遍,我注意到他的手在玉佩背部中间摸了摸。

    “做工很精致,”他说,“玉料也是顶级的。”

    我有些不耐烦:“你别打马虎眼,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屁用没有!这玩意儿你肯定认识,到底是啥?”

    他抬眼凝视了我半晌,看得我都发毛了,突地叹了口气:“依舸,你爸给你留下的,自然是有寓意的,当个念想就得了,何必刨根问底儿?”

    他越这样说我越闹心,心里头跟二十五只耗子在挠似的,“啧”了一声道:“你没比我大几岁,你咋认得我阿玛?”

    他咬咬牙,倒是没隐瞒,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是我爸和你爸认识,我见过你爸,自然就认识了。”

    如果没记错,邹绳祖说过,他爸是日本人,叫舟水初。

    我阿玛是前清功臣,功勋卓越,对犯我疆土的夷人外族痛恨不已。若说他和舟水的“认识”是指他二人是针锋相对的仇敌,那么邹绳祖对我的态度便值得玩味了。

    邹绳祖道:“当时你尚在繈褓,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抿了口酒,继续道,“我那时看过你,长得很小,哭了都没人理,就会抓着我的手指不放。”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

    打我记事起,我便是依家的大少爷,不说娇生惯养,但随身伺候的总有十个八个,这个怕我摔了,那个怕我碰了,就连喂饭都有专门的人追着我后屁股满地跑。我从未见过邹绳祖,至少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我会哭了没人理?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日头被乌云罩住,不一会儿响起了阵阵雷声,同时伴着连绵春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西餐厅的落地窗上,窗外的人都好像同一时间上了发条,遮着脑袋跑了起来,或进了周围的店铺,或瞅着准头,跳上了停靠在路当中的电车。

    外面雨下得稀里哗啦,里面我的大脑也在稀里哗啦。

    良久才找回语言,认真的组织好,缓声道:“邹绳祖,你别拿话蒙我,咱就实得惠儿的,有那么难吗?”

    他一摊手:“你瞧我说了你还不信,你让我咋说?”

    这时服务生来上餐点,打破了气氛的古怪与微妙。

    “你爸是日本人,”口中发涩,又喝了口咖啡润了润,但是对面前卖相不错的牛排是兴趣全无,咖啡咽下,却发觉更苦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阿玛的身份。”

    点到即止,他也明白我的隐喻,落落大方地一点头:“我懂你的顾虑。”

    说着,动作熟练地将牛排全部切成小块,切好后递过来,又很自然地换过我的这份。

    “你总嫌西餐麻烦,这回切好了,吃吧。”说完冲我眉眼弯弯地一笑。

    我终于憋不住了,反正我的涵养是决计比不过他的,这一点早有觉悟。

    于是握紧了刀叉,说道:“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不安。”

    根本不用换位思考,仇敌之子,只会相看两厌,见了面不斗个你死我活的,算祖上积德,哪会有给仇敌送布料、切牛排的?

    他却一叹气,皱起眉,故作出很苦恼的样子,像个顽童般:“为什么要不安?我邹绳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不会害你就是不会害你,难道凡事必得要个理由么?”

    “你别岔开话题,”我说,根本没吃他那套,“我不信你对你爸没感情。”

    若是有感情,必会对我没感情──也不一定,不过即使是有,也不会是太正面的。

    “说到感情……”他咬着叉子,目光炯炯,却形容戏谑,“如果你真的必须要一个答案,就当是我爱你呗。”

    眼角一抽,差点把餐刀甩他脸上:“这种理由也太敷衍了!再重新认真想一个去!”

    “哪里敷衍,我很认真啊,”说着翻个白眼,“牵强附会的是你吧,没事找事。”

    我也白楞他一眼,不过没反驳回去。

    虽然被他鄙视了,但是不可否认,他这般毫不遮掩的不着调,反倒是打消了心里最坏的对他的分析。

    刚放轻松些,忽听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话说回来,你就因为两块玉佩心不在焉?”

    “不然还能有啥?”

    “有啥?”他冷笑一声,“那可多了去了。你审问完我了,也该换我审问审问你了。”

    “我俩就隔了一天没见,有啥可问的。”

    “那你是怎么见着彭答瑞的?”

    一针见血。

    真想给他鼓掌,这般敏锐的洞察力,不进军队真可惜了了。

    他接着道:“那天你走后,我又顺着山腰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而你是确确实实回去找那个姓刘的了。东陵离着春日町可不近,你总不会闲着没事儿吃饱了撑的遛弯遛到东陵去吧?”

    这话说得拧巴,一句话能拐十八道弯儿,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干脆放下刀叉,哐当一声,愠怒道:“干你屁事?”

    他若是一针见血还好,可偏不,非得跟猫逗耗子似的,眼看着嘎巴被他捅咕捅咕要掉了,他不一口气儿撕了,反是一点点揭开,这伤口能不疼么?

    “你要是和刘国卿闹别扭了,我真乐见其成。”他说。

    我咬着后牙槽子,又骂了一遍:“干你屁事!”

    他一乐,混不吝的:“咋不干我事儿?我不是爱你么!”

    我把钱塞在杯垫下,起身走了。

    说不过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是老子瘦驴拉硬屎,硬撑着门面给人看,遇到他却拉不出来了。再让他说下去,估计老子能一枪崩了他──哪管得着枪里到底装没装子弹,吓唬到人就行呗。

    邹绳祖很识相没跟上来。我是气饱的,下午自然会饿,再加上淋了雨,更是气闷。

    正端着水杯打算灌肚子,李四便端着食盒来了,一碟碟摆出来,都是我爱吃的小点心。

    蓦然庆幸没真崩了他……

    李四陪笑道:“我家老板说了,改日再好好请您搓一顿。还有今儿刚到的西装三件套,已经给您送家去了。本来我家老板只订了一套,可过年的时候特地跑了一趟萨维尔,追加了一套订单,所以拖到这时候才一块儿送了来。追加的那套儿是送您的,不过裁缝没给您亲自量身,便只按照我家老板提供的数据,大约摸给做了,若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再送回来,让我们的裁缝改改。”

    我皱眉道:“订西装干嘛?”

    “这您要当面问问老板了,”李四仍是一脸笑呵呵,“老板嘱咐的,咱就传个话。”

    邹绳祖越发的莫名其妙。晚上回了家,还没脱下外套,下人就慌慌张张跑进来道:“老爷!小姐在学校挨留了,大少爷也陪着呢,教员一定让您亲自去一趟!”

    小兔崽子,又他妈给老子惹事!

    太太也听到了,柳眉倒竖,怒道:“把话说清楚了,因着什么事儿留的?”

    下人一咽口水,回道:“教员没说,但说了一定要老爷去一趟。”

    太太叫翠珠给她拿来披肩,跟我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太太去了不比我去,她知我宠着依宁,不忍心下得去手教训。她却不同,依宁一直是她管教的。

    但我觉着不妥,不一定就是依宁的不是。不过若真是依宁惹的事,让她受受教训也好。如此想着,便没有阻止太太。

    到了学校,学校一早就有人候着。下了车被引到了教室。

    教室里好些个老师,连校长都在。他们围在一起,堵着门,对面是依诚依宁,倒像是对峙一般。

    进去一看,桌椅倒的倒,翻的翻,七扭八歪。再一看,没背过气去。

    翻倒的桌子腿儿上,缠着的正是合该半夜离去的小黄!

    作者有话要说:  嘎巴:就是痂~

    求留言哦~(敲碗)

    ☆、第七十三章

    我面色铁青,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是不会发作俩兔崽子的,自家的孩儿关起门来可以随便打,在外头却要给他们留足颜面。

    校长在,自然要首先给校长见礼。校长是中国人,带着圆框眼睛,垂垂老矣。一般来说,副职皆由日本人担任,反倒架空了正职的权利,索幸这次副校长不在,不然事情更加难办。

    老校长在风雨飘摇的年代里风云飘摇了大半辈子,念过书,不是顶好的,但也一定不差,主要是他这个年纪,多半是不会过于为难中国学生的,这一点从上次和福山那次冲突中便可看出。上一次,老校长并没有追究,只是罚了依宁依诚两周的劳动。

    太太随我见礼,见了小黄也有些变脸色,但仗着人多,没有过于失态。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没事,也要她不要说话。她是不认得小黄的,万一指责校方监管不力,让蛇吓到了学生,可就坏事了。

    太太准是这般想的,看向依宁依诚的眼睛急得都要哭了。

    校长说起话来,长及胸部的白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依署长,你看这……”

    依宁见了我就心虚害怕地往哥哥后头躲着,倒是小黄缺根筋,兴奋地扭着游向我。

    依宁急得大喊:“你回来!他们要打死你的!”

    小黄往这边游,教员们齐齐向后退,唯有太太和校长没有动作。

    听到依宁的声音,我沉下气呵斥道:“住口!你俩给老子滚过来!”

    小黄停在了中间,没再前行。

    依宁扁扁嘴没动,倒是依诚摸摸她的头顶,轻声哄着让她一起过来。

    小黄吐着信子,没有露牙。我抬手让小黄缠上来,却被太太一把拉下,反握住,握得紧紧的。

    我只好道:“校长,犬子和小女顽皮,是我教导不严。这条蛇本是我一朋友的宠物,他有事外出,就把这条蛇托付给我照看几天,本想着明日就送进山里养着,谁知却被两个孩子带到了学校。若有冒犯,还请您和各位教员海涵则个。”

    俩崽子这才别别扭扭地过来,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地道出了原委。

    敢情昨天依宁趁着家人都睡了,跑进我屋里偷了书房的钥匙,怕我第二天真把蛇丢出去,便将小黄藏在了书包里,今天带到学校来了。

    依宁眼泪八叉:“爸爸你不要送小蛇走好不好……”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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