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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第9节

    虽这样想,心下却发着软,走过去把门关上,放柔了声音,问道:“要不要泡个澡?有现成的热水。”

    他忙不迭地点头,紧张而不安。

    悄声叹了口气,给他个眼神儿让他快去,看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很不人道的事儿。

    左等右等,等到我都以为他淹死在里头了,他才出来,浑身仍包得严严实实的,赤着脚站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我招呼他过来,一边喝口茶润润嗓子。看他害怕的模样也不好上来就扒衣服,只好道:“你都会的吧?”指指下面已微微挺立的地方,“先伺候它。”

    他咽了口唾沫,一步步挪过来。我坐在床边,双腿微微分开,怕刺激到他,便慢慢地引导:“蹲下。”

    他依言,行动缓慢,我有些不耐,却又不好逼他,难得是个瞅着通透的,逼太紧我也下不去手。

    他一寸寸拉下我的外裤、棉裤,最后只隔着一条亵裤。挺立而粗壮的部位撑起了前裆,一派剑拔弩张的架势。

    他又抬头看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缓缓埋下头,湿热的气息扑在挺立的地方,待褪下最后一层阻挡,他大张开口,一点点含了进去。

    身体瞬间像通了电流,呼吸越发急促,手指逐渐扣住他的脑后。他的技巧算不得好,但是类似处|子的生涩感,在心理上有着别样的感受。

    眯着眼低头看他,他的舌头恰好自下而上笔直划过,一路滑向马眼。

    他挑起眼角,眼里雾气蒙蒙,无端魅惑艳丽起来。

    我再也受不住,粗暴地拉起他按到床上,他还穿着棉衣,很厚实,扯不开撕不坏,反倒把他带了起来,又跌回床上,撞得头昏脑涨。

    我揉揉他撞倒的地方,抚过脖颈,费力地解着他领口数只盘扣,浑身愈加发热。

    欲|火冲头之际,窗户突然碎裂出数个小孔,多颗子弹夹杂着寒风撞向了床边的木桌!

    作者有话要说:  撒么:寻觅

    二刈子:不男不女的男人

    ☆、第四十一章

    头脑一念间冷却!千钧一发之际全然顾不得衣衫凌乱、裤子脱到一半的境地,抱着被吓得直发愣的小戏子,手臂用力一撑,滚到床下。

    我怕小孩子身娇肉嫩,磕着碰着伤了就不好了,便在落地时垫在他身下。不过再如何清瘦,好歹也是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藉着下坠的力道,没他妈压死老子!

    射击手似乎很业余,见一击不中,便迅速撤离,也或许枪药本就不多。

    耳边风声渐紧,却是玻璃被打碎了一扇,玻璃碴子掉满地。

    刚松口气,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次暗杀者有可能所属的势力,眼角寒光一闪!下一刻刀锋奔着左胸扎了进去。

    身体被小戏子压制着,惊骇之下顺着本能侧过身,刀尖已入肉,直愣愣地划进了左肩窝!

    似乎碰到了麻筋,整条左臂都麻着,动弹不得。小戏子见捅错了地方,遂猛然拔出匕首,血流随着刀子的离去受到压力喷了他一头一脸。

    趁着他被血糊了眼,抬腿把他踹到一边,顺势滚到衣柜处,右手摸进外衣内兜,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捂着小腹站起来的小戏子。

    他看我一眼,把匕首扔到一旁,抹了把脸,开口道:“你杀了我吧。”

    脸一扭曲,放下枪,摊手摊脚,缓了口气,勉强站起来,叹气道:“滚。”

    他一愣。

    “别掺和这些,政治这东西你以为凭你们充斥着热气的大脑能搞明白?”我说,“回去告诉你们那帮傻同学,想杀汉奸,先把书念好了再说。赶紧滚!”

    近年来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凭着一腔热血,搭上性命都在所不惜,却完全忘记了学生的天职是学习!

    开枪的手法业余,弹药有限,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成熟的党派势力,那么便只能是这一群自以为是扬言要为革命牺牲的傻乎乎的学生了。

    对于这些学生,真是既气恼又无奈。他们一心为家国,思想进步,却选择了一条沦为被党派争斗当枪使的不归路。

    小戏子没滚,反而站在原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问道:“你……你没事吧?”

    眼前有些花了,却不想给他一副虚弱无力的印象,免得贼胆一起,又他妈捅两刀,那老子才叫死不瞑目!

    “滚!”

    他不听,反而侃侃而谈:“日本侵略我东北四省,铁蹄践踏我中华大地,此仇不共戴天!诚然如您所说,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杀不了日本人,那么杀个汉奸,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实在不想给他们讲道理,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要我说根本就是被酸秀才念叨烦了!

    左肩窝子的血窟窿血流如注,沿着胳膊流到指尖,已在地上集成了一小洼。

    冷睨他一眼,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发青发紫,偏生还要听他叨逼叨,遂打断他怒斥道:“巷子里发生枪战,你以为宪兵队是吃素的?还杵这儿跟我废话个什么劲儿?等着被抓吗!”

    像是回应我的话一般,门外隐隐传出急速上楼的动静,屋里一片狼藉,却是走不出这扇门了。

    小戏子也煞白了脸蛋。

    越过他瞅着窗户,这里是二楼,跳下去摔不死摔不残,便向他低声吼道:“从窗户滚!”

    他不再迟疑,开了窗子,跳下去之前回过头看我一眼,好似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纵身而去。

    松了口气,肩膀酸疼无力,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人不多,不过三四个。

    抓住外套裹在身上,袖子在脖子前打了个结,然后在房门被强行破入之前按下了把手。

    眼前出现的是邹老板。后面跟着李四和两个跟班儿。

    他先扫视了一圈屋内,后槽牙重重一挫,吩咐李四道:“把房间收拾了,封口。”

    然后转过头来冲我恨声骂道:“你个傻逼!”

    我眯起眼道:“先别骂我,带我去你那,准备医药箱。”

    他沉沉地瞥了洞开的窗户,而后怒哼一声,率先走下楼去。

    本以为他会带我去顺吉丝房,没想到去了小盗儿市场。

    邹老板的解释是,这个点儿,顺吉丝房还人来人往,而小盗儿市场三教九流云集,还有黑市医院,我这个样子反倒不引人注目。

    在车里脑袋昏昏沉沉,被他扇了好几巴掌告诉我别睡,脸都快扇成猪头了。

    在他又一次扬起巴掌时,老子眼疾手快,一把拦了下来,闭了闭眼睛,问道:“罗大公子那边你怎麽交代的?”

    “交给李四了,说你喝多了跟我在一起。”

    “哦。”

    他瞥我一眼:“你不问问我怎麽找着你的?”

    “没必要,”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也不知道在说啥,“你不是说不会害我麽。”

    真的没必要,太好猜了,后巷枪战,那帮学生有没些个好装备,不知道消音,前头大观茶园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里面又是一帮日本高官,宪兵队要是逮不着几个闹事儿的,可甭混了!

    抓到学生,再问问大观茶园里头的人,有谁在看戏中途去了后巷,答案迎刃而解。

    只不过没想到带头找来的是邹绳祖,这便颇值得玩味了。再看邹绳祖这阵势,似乎要将此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是十分赞同的,闹大了脸面不好看不说,在刘国卿面前可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半天没听到他回答,脑袋却被他按在了肩膀上靠着:“难受?”

    “没有,”我说,“就是疼。”

    他“哦”了一声,下一秒又是一巴掌!

    “我操|你大爷!”我恼了,噌地直起身!老虎不吱声你真当它死了?“你他妈还打上瘾了是不?”

    “不是,”他说,“快到了,可别睡着了。”

    作为小盗儿市场的幕后操控者,有些特权还是很方便大众的,比如单独的诊疗间。

    医生是个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人,年纪颇大,满口黄牙,看上去贼眉鼠眼,不像医生,倒像是个假道士。

    拿剪子绞开上衣,狰狞的伤口已经偏向暗红,血慢慢止住,他拿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说道:“现在药品都很紧张,没麻药,你忍着点。”

    瞅了瞅火上的刀片,闭眼睛有失颜面,睁眼睛……没那个勇气。

    邹绳祖突然开口道:“你怎的把那人放走了?”

    “一个学生,没威胁。”

    “哦?”他一挑眉毛,很讽刺地笑了,“没威胁?”

    “拿枪指着他他都还能叽里哇啦说他对祖国的忧思,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真杀了他。”

    “呵,”他冷笑一声,“让你不装子弹,拿把空枪有意思?”

    微一皱眉,那把小刀在灵活的手指间飞快地剔去外翻的烂肉,邹绳祖塞过来一团烂布让我抓着,布条破破烂烂,上面残留着汗渍,味道很不好,之前不定多少个人抓过。

    一想到有人和我一样受过这般苦刑,蓦然心底好受了不少。

    剜下来的血肉大大咧咧盛在托盘里,到底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竟有些舍不得。主要是这回肩膀上可真的要留下个碗大的疤了。

    消毒水也没有,医生随手拿了瓶他刚刚喝着暖身的烈酒就过来了。瞧他一口黄牙,犯了硌应,便对邹老板道:“你来。”

    邹老板先是皱了皱眉,接着一副便宜我了的模样要过酒壶,含了一口,对着伤口喷了个天女散花。

    老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还没缓过神儿来,他又喷了一口。

    如此有个四五次,方上了药,拿纱布左一层右一层地包好。又开了些消炎药,嘱咐三天后再过来换药。

    这般一折腾也不早了,戏院的戏想来也到了尾声。我这般狼狈相回家也不好跟家人交代,只好再次看向邹绳祖。

    邹老板在寒风中恶劣地裂开嘴,阴森森笑道:“你是想去我家还是刘国卿家?”

    我深吸口气,裹紧了邹老板赏下的棉衣,里面空空荡荡,屁都没穿。天上飘起了雪花,今夜又是一场茫茫大雪。

    压下一通臭骂,面部努力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笑道:“当然是您老的家。”

    ☆、第四十二章

    没料到邹老板家离刘国卿家并不远,是个小平房。这周围我偶尔也会路过,本以为像邹老板这种低调的大人物,会如同罗大公子那般隐居在幽境中,谁成想人家是臻入了化境了,讲究大隐隐于市,果真不俗。

    虽吃了消炎药,但被冷风一吹,半夜还是烧了起来。脑袋里像住着成千上万只苍蝇似的嗡嗡嗡,浑身骨头酸疼,骨头缝好像撅了筋,怎么着都不利索,尤其是后腰一节节脊椎那块儿,不管咋动都像是在用钝刀子磨似的,真他妈磨人。

    邹绳祖摸出阿斯匹林,掰了半片递过来,就着温水吃了。他接过空水杯放在一旁,自己坐在床沿,骂了一句:“就你自作聪明,什么人都敢往身边儿领!成天拿着把空壳子枪遥那儿晃悠,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我“啧”了一声,嫌他小题大做,可霸占了人家的床又不好耍脾气,只好敷衍道:“下回注意些就是了,这不也是意外么。”

    他又骂了句什么,倒了杯温水塞过来,盯着我喝了,便催着睡觉。

    可怜老子浑身上下没个舒坦地儿,伸出手拽住他:“诶诶,你先别走,咱聊聊呗。”

    “和你有啥聊的?”他的眼神跟看街边的流浪狗似的,“跟你讲今年咱丝房亏损?成本涨了几成?毛利比同期下降百分之几?你听得懂吗?”

    “……你还别瞧不起我──”

    没等我说完他又道:“你听得懂我也不跟你讲,这可是我的身家底子,都跟你说了那可就糟了。”

    我无奈道:“也是听家姐说,南京变鬼城了,我是想跟你说说这事儿。”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半晌,而后道:“对啊,现在和南边做生意,利润大,风险也大。”又道,“你可知现在上海都成啥样了?那群租界区的洋人日子都不好过的紧,但人家至少还能领面包领救济。”

    我皱了下眉:“那南边的政府就没什么作为?”

    “都被外国人占着,政府也没办法,”他说,“现在沦陷区只认美元,美元与黄金等价──用金条也行。什么法币英镑,店家都不收。”

    他顿了顿突然道:“你问的南边的政府,指的是哪个?”

    假惺惺地笑了下:“现在谁都说自己是真正的政府,不承认别人的,我哪知道是哪个政府?”

    气氛一下子沉浸下来。把被子窝到了脖子处,裹得严严实实。看他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棉衣棉裤,这般家常的样子,任谁也无法联想到白日里翻云覆雨的大老板。

    我一直想问他一件事,却苦于没有机会。这次终于有了:“邹绳祖。”

    “嗯?”

    “你为什么要做鸦片的生意?”

    他定定愣神片刻,似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而后才笑了下:“都是为了讨生活,不容易。你以为日本人凭啥跟我建立友好关系?”

    这回换我愣了。

    世上凡事都没有好坏可言。看上去好的,或许站在另一面便成了坏的;反之坏的,背后真实的也未必不是好的。

    这话有些绕,但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从前恨他入骨,是因为我弟弟染上了毒瘾,便一味地去责怪他,若我从未问过他这句话,或许今后也会记恨下去。

    可是确然未曾想过这个恶人也会有不得已。

    他继续道:“我的名字,绳祖,是我妈给取的,取自‘昭兹来许,绳其祖武’,希望我能继承祖先的事业。”说着自嘲地笑了,“她念过书,一辈子却只为了两个男人而活──我爸和我,仔细想想挺可悲的。现在都讲什么妇女解放,思想解放,但那时候,你知道的,她学的是三从四德,读的是列女传,只能依附于男人。”

    我眼睛都不眨,听他讲家世,跟听故事似的,脑袋也不怎么疼了。

    “对了,”他抬起头,眼底沉沉的,像弥了层雾气,辨不出悲喜,“我爸是日本人,叫舟水。舟水初。”

    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日本人会对你另眼相看。”

    他嗤笑道:“得了吧,我爸啊,可没什么好名声。”

    “怎么?”

    “没怎么,”他说,“故事听完了,该睡觉了。”

    我脸一沉,这不是我哄闺女睡觉时说的最多的话么,是不是还要加个额吻啊?

    还有,这分明就是刚开了个头儿!哪听完了?

    他把枕头放下去,又给我掖了被角,最后还真的俯身用嘴唇在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嘴角抽搐,他妈真把老子当儿子了!

    关了灯,他轻轻合上门,却突然想到有些不对劲儿,急忙叫住他:“诶诶诶!你爸姓舟水,那你怎么姓邹啊?!”

    依稀听到他脚步一打滑,而后传来恼怒的咆哮声:“睡觉!”

    第二日一早起来,不烧了,照样生龙活虎。就是左肩膀有些不方便,穿衣服叫了邹绳祖来帮忙才穿好。

    今儿照例上班,衣服是李四一大早从我家送过来的,说是邹老板昨儿晚上便吩咐好的。我道了声谢,心想这姓邹的办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搭着邹绳祖的顺风车到了警署,下车目送他离去,方才转身进去,却在转身的片刻听到刘国卿的声音:“依舸!”

    顺声望去,他穿着军氅,快步走过来,站定在面前,回头瞅了眼邹绳祖的车,迟疑道:“你──邹老板送你来的?”

    “哦,”应了声,说起了串好的词儿,“昨儿喝多了,得亏遇上了邹老板,要不被店家扣下洗盘子,可丢人丢大发咯。”

    “平日里就叫你少喝些,你偏不听,”我们并肩而行,听他道,“昨天是我说话太冲了,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说,“反正我是得过且过混日子,没你们那么多为家为国的好思想。”

    “你!”他竖起眉毛,复又软了下去,“说的什么气话。”

    没再搭腔。进了办公室和他分道扬镳。玻璃窗上结了层厚厚的漂亮的霜花。

    昨夜的雪下得太大,积雪封霜,不知多少无家可归的人要葬送在这片纯洁无暇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念:这是篇三观很正的文,绝不换cp或逆cp(loop一万遍_(:3」∠)_)

    ☆、第四十三章

    我并不是故意不给刘国卿留面子,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的面具生存于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都说不清楚,谁都做不得准。

    面具已经长合在了脸上,硬扒下来,势必会连皮带肉,那么这又何必呢?或许我是真的对他动了感情,但是若动了感情的后果便是伤人伤己,那么面对血肉模糊的一张脸,真的还能做到熟视无睹的,继续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意么?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不在乎疼,他也说过,他可怕疼了。

    马上便到了元宵节了,大姐一直在我家住着,没走。我想着要么把姐夫也接过来,她却又说不用,元宵节是要回夫家过的。不过这大雪一下,道路不好走,又要耽搁了。

    这一晚回去气氛不大对劲儿。用眼神问了柳叔,他只重重叹了口气,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进了门,但见大姐坐在客厅沙发正中央的主位,衣著端庄,却面色阴郁,捧着茶盅也不喝,见了我喀地撂下茶盅,摆足了兴师问罪的派头。

    脑仁顿时隐隐作痛,也勾不出笑脸应对。每日在警署又是成田又是刘国卿的就够闹心了,回来还要看她脸色!

    太太不在,佟青竹过来帮着打理衣裳,问他,他却先用眼角溜了眼大姐,似是很怕她,然后才嗫嚅道:“宁小姐自昨儿夜里就病了,太太一直在跟前儿守着,怎么劝她休息都不听。”

    我一拧眉,急问道:“怎的病了?严不严重?医生来看过了没有?”

    佟青竹刚要答话,却听大姐阴阳怪气道:“一个丫头,发个烧,烧烧就好了,瞧把你急的,跟媳妇儿被人抢了似的,怎不听你问问你弟弟?”

    我深吸口气,压下咒骂,耐着性子道:“依航怎么了?”

    “怎么了?”大姐激动起来,“你是不是说,过完年就要送他出东北,去那个劳什子的戒烟医院?”

    我点头道:“不错。”

    “你好狠的心呐!”她眼圈突然就红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踉跄地站了起来,那手指头颤颤地指着我,哽咽道,“那是你亲弟弟呀!出了东北人生地不熟的,受了人欺负可咋整?这一去不定几年,等回来了,孩子见了都不认得爸爸……这都是你造的孽啊!”

    好一通颠倒黑白,不过我也习惯了,在依航的问题上,错的永远是我。

    我只能道:“他已经二十四了,不是四岁,能受啥欺负?操那没用的心!他要是老早听我的话,不碰什么烟膏鸦片,今儿这些事就全没有了!”

    “那凭啥就得戒啊?咱家又不是供不起……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大不了,我每月掏腰包补贴一些──”

    “不是钱的问题,”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大姐的份儿上,真想骂她一句头发长见识短,“他也是我弟弟,我也疼他,但他自己干这事儿,脚上泡是自个儿走的,自个儿得负责,那鸦片吸了,是要死人的!”

    一句“死人的”似是把她震到了,我也无暇再理她那一派惹人心烦的言论,心里满满的都是闺女,她生病素来都是我在跟前儿的,这次病了这么久,却见不到爸爸,不定怎么闹呢。

    果不其然,一上楼,就听着依宁扯着嗓子嚎啕,含含糊糊叫爸爸,进了门一看,太太怎么规劝都没用,面色憔悴至极,发丝散乱,见了我眼睛一亮,扭头对依宁道:“爸爸来了。”

    依宁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头发有一缕翘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伸开双臂勾着勾着要我抱。

    瞅她舍儿似的小可怜样可心疼死我了,伸手抱住她,她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没停。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搂着脖子把脸埋在我左肩处,伤口还没愈合,被她一按,一揪一揪的疼。

    换了右手抱她,对太太道:“你回去睡会儿。”

    太太松口气,叮嘱道:“床头有菇娘儿,今早新买的,喂她吃点儿,酸甜的,解火气。她这一天吃啥都吐,鸡蛋糕儿都吐了,瞧那小脸儿给折腾的。”

    依宁小脸儿蜡黄,都瘦了一圈,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哄,又催着太太去休息。

    待太太走了,留下翠珠去厨房煎药,抱着依宁靠在床头,听她抽抽搭搭道:“爸爸你去哪儿了?”

    “最近工作忙,昨晚没来得及赶回来。身上难受了是不是?”

    她抽泣着点头,有气无力的,小身子一蜷,正好能把全身缩在我胸口,跟只小猫崽似的。

    她生病难受我恨不得以身相待,奈何不能,只能一遍遍安抚她。

    等她吃了药,好像好受了些,但嘴巴苦,便给她剥菇娘儿吃。太太似乎买了足有半斤,各个儿指甲盖儿那般大,橙黄的薄皮,珍珠般圆润,可见是细心挑了最好的才买的。

    依宁吃了几颗,大概是累得紧了,搂着我脖子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时抽噎两声,抽得我心肝儿直跳。

    见她睡熟了,轻轻把她塞进被窝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还是有些热。

    活动了下手臂,揉着左肩膀,正合计着下楼喝杯水,这时佟青竹蹑手蹑脚上来,悄声道:“老爷,刘先生来了,在书房等着呢。”

    今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听秘书报告,便没跟他打招呼就走了──虽然有时间也不见得会和他打招呼。

    蹑手蹑脚出了依宁的屋子,吩咐佟青竹泡壶茶上来,然后径自去了书房。

    一路上颇为忐忑。我想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内心又是不大想的,这种矛盾就像冰火两重天,一会儿被想念炙烤,一会儿又被理智冰冻,很是难过。

    可是他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这便让我很嫉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纯洁得像朵莲花,我却用心险恶,想把他拉下水来。

    在门外驻足良久,终是只余一声长叹。压下纷至沓来的杂乱情感,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让我矛盾不已的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菇娘儿是一种水果 很好吃 甜溜溜的结果离开家之后发现 东北外的盆友们好像对这种水果不大了解otz 超级好吃的 清热解火 感冒时候吃最好了 前几天生病 满脑子都想吃这个呀(吸口水)

    小舍儿:小可怜儿

    ☆、第四十四章

    傻逼正背对着门口捣鼓留声机,听到我进来转过头笑脸灿烂,有些孩子气道:“你上次放的那什么探戈曲,有点想听了,怎么没找到唱片呢?”

    我走到书架前,弯下腰从柜子里取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唱片递过去。他接了,熟练地放到留声机上,等唱片飞速运转起来,再把唱针放了上去。

    我看着他的侧影,说道:“依宁发烧了,刚睡下。”

    他立刻扭过脸,急切道:“没关系吧?怎的还病了?是不是夜里着了凉?”

    “没事了,吃了药,就是刚才粘人的紧。”

    他笑道:“小姑娘,就喜欢和爸爸撒娇的。”顿了顿又道,“既然睡下了,我就不去看了,再吵醒了可不好。”

    曲子不长,很快到了高潮,声音略大了,我也只好扬声道:“怎么想着来我这了?”

    这样一问,他微微局促,腼腆道:“你不是生气了么,本来在门口耽搁好久,怕你不让我进。”

    我翻白眼道:“老子哪有那么小气?”

    “那你不生气了?”

    “你怎么像小孩儿似的?”微觉不耐,这种对话很幼稚,便是依诚那般大的都不再整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的说了。我怀疑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都宠着他,所以连道歉都不会,“我本来就没生气。”

    他松口气似的,肩膀也塌了下来,说道:“那便好。”想了想,像是加重道歉的真诚,“其实你说的也对,戏园子里那事儿,就算看不惯,我们也是没有立场和能力去制止的。”说着慢慢走过来,靠着书桌,像是察觉到了一丢丢小秘密般兴奋,“你也看不惯吧?心里也不舒服。你就是不说。”

    这话题太危险。即使是在我自己的家,也难保隔墙有耳,遂转了话题,问道:“你说找我有事?怎么了?”

    “我是想给你看看那个,”指了指桌子上的档案袋,袋口拆过又重新封好了,“你看看。”

    抬手拿过,档案袋很轻很薄。瞥他一眼,有必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么?

    重打开封口,里面不过薄薄两片白纸,是复印件,第一张满篇日语,后一张却是德语,两篇内容一样,印着一张详尽的山脉地图,定睛一看,霎时冷汗浸透衣衫!

    不作声地把音乐声开得更大,又把门锁好,拉过他站在了书房的死角。

    之所以说书房私密,寻常人不得进入,不仅仅是里面有许多私密,更是因为书房是整栋楼最能统览大局之处,换言之,书房的选址,讲究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确定不会有人监听监视,方沉声道:“你这是哪来的?!”

    “夹在一堆文件里的,可能有人拿错了吧。”

    “少他妈给我打马虎眼!这是绝密文件,这本是你复印的?!”

    “不是。”他说。

    若单单是一篇山脉地图,那好说。世界地理绘制工作每个国家都会做,关键是下方注明了明确的日方军力部署,从数量到地址,与官方公开的差异显著!以及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纲领。这分明是大将以上级别才有权利开启的绝密文件!

    沉默半晌,我说道:“你把这个给我看是什麽意思?”

    虽然我很愿意和他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这般危险的事,当然是不希望他参乎进来的。这事败露了,是要枪决的!

    “我是你的文书,”他正色道,“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这样比较妥当。”

    我瞅着他,恨不得把他脸上的第二层面皮撕下来。最终只把文件收起,藏在包唱片的纸盒里,咬牙道:“记着,你没看到过这份文件。”

    他也瞅着我:“如果真的当做没看过,那为什么不把它烧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刘国卿,我跟你讲过,做事要给人留余地。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便好。”

    他面色一变。

    他在试探我,但这太危险,对他和我都是。虽然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中。

    曲子不知循环了多少遍。这曲子叫只差一步,正如同我们现在的距离,只有一步。

    呼吸莫名沉重了起来。理智告诉我,别说一步,便是十步、百步,都不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我们最安全的距离,是不曾相识。

    不过既然已经只差了一步,那么,再近些,也无所谓了。

    于是我踏上前去,重重把他拥抱在怀里,仿佛是末日的诀别。

    左臂牵动了伤口,在按压下更加疼痛。可是我却爱上了这种感觉,它让我更加真实,让这一刻更加真实。

    “刘国卿,”我贴在他耳朵边恨声道,“你个傻逼。”

    我感受到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抬起,扣住我的肩膀,拥得更紧了。

    他轻轻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听不出是什么情感:“依舸,依舸……”

    我捏过他的下颌,盯着他的眼睛。他没有躲避,我们睁着眼,鼻息扑在对方的面颊上,距离揭开那层薄薄的窗纸,只差一步。

    心下一横,嘴唇向他倾去。

    却在下一刻被推了个踉跄。

    他什么都没说,情绪似乎濒临某种边缘。

    不愿与他对峙。我阖上眼,轻声叹道:“对不起……”

    我们应该屏弃掉所有的情感,做一个残缺的人,才会在这个残缺的时代所向披靡。

    可是就像追日的夸父、扑火的飞蛾,那应该摒弃而又无法摒弃的,反成了支持我们继续前进的动力。

    他把唱针拿掉,曲声戛然而止。

    临走前他说道:“我会当做没见过的。”

    我点头道:“恩。”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醒他,“26日,你小心点。”

    26日,是德国代表团访问奉天的第一天,当晚照例会在大和旅馆开设欢迎晚宴。

    我看着他从大门出去,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消失了踪影,只余一排孤单的脚印,又立刻被其他行人踏了过去。

    当晚失眠,窝在书房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最后脑袋发晕,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想,如果得到了那个吻,我还会提醒他小心吗?

    问天,唯见窗外半面残月。月晕发红。

    ☆、第四十五章

    怕刘国卿尴尬──他其实很孩子气的──第二日便在家陪依宁待了一天,到了中午她退了烧,但仍黏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太太唯恐她复发,端着药碗逼她喝。中药苦,小孩子哪受得了,小脸埋在我怀里怎么说都不肯抬头,最后我无奈道:“这样,爸爸和你一起吃药,吃完了,给你巧克力吃。”

    果然还是巧克力管用,我让太太从外衣兜里掏出那个假道士医生开的药,就着温水服下。

    太太道:“这是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吃的。”

    “消炎药,”我说,“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哟,是吗,不早说。待会儿给你炖点银耳雪梨汤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市面上一块儿银耳都涨了多少钱了?有那钱多买点油面回来屯着好不好。”

    太太嗔怪道:“这家是我主着的,还劳你操心?怎的?不信我?”

    “怎么会,”我笑道,“不信你还能信谁?”

    依宁乖乖喝完了药,给她吃了块巧克力,然后给她读故事书。

    太太到底是下楼遣人买了银耳,在她下楼前吻了吻她的额头:“真是贤妻。”

    太太耳根都红了,欲拒还迎地推了下:“孩子还在呢!不正经。”

    她今天穿的是那件我最爱看的电蓝百花云旗袍,仍是没有配耳环。突然想起本打算给她买一对儿配的,却是忘到了后脑勺。

    遂有些抱歉道:“这阵子没看到合适的耳环,看到合适的就给你买下。”

    太太笑道:“得了,你们爷们儿哪晓得女人的物件?别添乱就不错了。”

    她虽这么说,却仍是盼着我买给她的。女人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就是哄着、顺着、疼着,让她在其她太太面前孔雀似的能抬得起头来,即可。

    看她离去,又给依宁读了会儿故事书,小丫头没一会儿困了,却强打起精神不肯睡,小手握着我的两根指头,摆弄一阵,突然扬起脖子道:“爸爸,我想爹爹了。”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国卿。

    依宁继续道:“我都生病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昨天来了,你正在睡觉,所以不知道。”

    依宁闷闷道:“你可以叫醒我的。”

    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依宁眼睛一亮:“我现在就好了!”

    “……丫头,”眯起眼,揣测道,“你是想吃奶油蛋糕了吧?!”

    这时令的蛋糕都是放在冷藏柜里,梆硬梆硬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有那么个笑话么,说是要啤酒,是要冷藏的还是常温的?东北的冬天就一定得要冷藏的,因为冷藏的零下一度,常温的零下三十一度。

    小孩子牙软胃嫩,怕她吃了难受,再说那奶油也不新鲜,她就是贪个甜,有那么多糖果蜜饯的不喜欢,非要吃那些个对身体不好的。

    这么一来,唯独对小丫头有求必应的就只剩下刘国卿了。

    她立刻窝进来撒娇,抱着我左臂晃悠,被我强硬地换成了右臂:“没有,人家就是想爹爹了嘛。”

    “等你好了的,”我说,“好了就带你去找你爹。”

    大姐这天上午便走了,依航送了她四条街才回,回来后找到我说:“我就是跟大姐提了一句戒烟,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我说。

    “大哥……我……”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瞅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我扑上去咬死,“这戒烟的事儿,能不能不要这么急?”

    我真想咬死他了,这王八犊子!

    “不那么急?早死早超生,你越晚越难戒!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来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他有些激动,蓦然又成了死气沉沉,“你没经历过,那真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说,“我管不了。”

    他眼神一横:“那、那至少,等参加完小妹的婚礼再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没搭理他,转身上楼陪闺女。

    妈的,不经他提醒差点忘了!还有婚礼!小妹和那个该死的洋人的婚礼!

    再一日,到了换药的日子,正愁着不乐意自个儿去小盗儿市场,邹老板的车便到了。他做事真的是太滴水不漏。

    这一天刘国卿请了假,倒省了一肚子面对他时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这样虽然有逃避之嫌,但是我是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估计他也是。

    换好了药又想到邹老板家洗个澡。我一只手不方便,在家又不好让人发现伤口,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苦力,不用的是傻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和邹老板熟稔到如此程度了。好像很自然而然的,而且也不排斥他的亲近。我想他也是不讨厌我的,否则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的提点了。

    邹老板的家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缸很大,装两个大老爷们儿都绰绰有余,四周还有防水垫,靠着很是舒服。他家里没佣人──这个脾气倒是和刘国卿有些相似──只好亲自上手帮我搓背。

    邹绳祖嫌弃地唠唠叨叨:“妈的,我伺候过谁啊?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欠你的。”

    我毫不在意地翻白眼:“对,欠我一次搓背。”

    不知道为啥,就是很笃定,不论怎么跟他没反没正,他都不会真的生我气。

    “诶,邹绳祖,”我叫他,“26号你来吗?”

    “26号?”他搓背的手停顿了下,好像在思索,“那天是军队的人,和我又没关系。”

    “哦,”我说,“那行,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问,但是手下力道加重了许多,背后红了一大片,搞得我猝不及防,大叫道:“我操,你轻点!”

    “刚才不是嫌我轻吗?还说我娘们儿,这回受不住了?受不住也得受着!”

    太无耻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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