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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哑儿 作者:YY的劣迹

    第9节

    对面,孟陆龇牙咧嘴地冲他笑着,样子惨不忍睹,下巴上更有一道淤青。不知道是哪个体罚的士兵手抖,一不小心将鞭子抽脸上去了。不过,可以猜到那个不幸儿的下场,肯定比孟陆更凄惨。

    “我说事情怎么会败露,原来出在你这。”孟陆坐下来,掏起桌上一个梨就吃,“害我白挨了五十鞭,你说说打算怎么赔吧?”

    “赔。”许宁说,“送你们将军一个牛皮鞭,也许可以抽得顺手点。”

    孟陆差点被梨子噎住,呛了几声道:“行啊!许宁,现在都敢拿将军来吓我了。”他一抹嘴,又有些鬼祟道,“不过话说回来,将军只对你这么客气,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父子。”

    “咳咳咳咳!”

    孟陆被口水呛到了,不相信地瞪着许宁。

    许宁笑了笑,改口道:“我在他幼时收养过他,有父子之情;又教过他一些浅薄道理,算有师徒之恩。”他低下头,“只是我终究没照顾到他长大,这些恩情都算不得了。”

    “那还好你没养我们将军到大。”

    孟陆说:“你是没看到以前徐将军教他武艺时,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气死。就是老将军,也没少被将军气得两脚朝天。这俩威震八方的人物,在我们将军面前,都吃了不少闷亏。”

    许宁静静听他提起往事。

    “那他这几年,过得可好?”

    “好不好?”孟陆狠狠咬了几口梨,笑道:“吃饱穿暖,不必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算是很好吧。可枪林弹雨,天天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这么看来,也不能说好。”

    许宁视线在书面上游移,看到段正歧丢在桌上的一支钢笔。是了,他口不能言,哪怕是与最亲近的人交流,也得处处带着笔。这么想,又有些心酸。

    然而如今,小哑儿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他劈风斩雨,揉肠断骨,才凝结成权势网上交错的一根结绳。看似风光,却岌岌可危。

    那边,孟陆还在絮叨。

    “不过说起我们将军,那就是铁打的浑人,入世的阎魔!要是过得太好,他还不舒坦呢。哎,你去哪?”孟陆话没说完,却见许宁站起身向外走,连忙擦擦嘴,扔了梨核,追了上来。

    “外面这么乱,你可不能随便出门。昨天我们将军才炸了房子,杀了人家手下,你出去就是当枪靶啊。”

    “就是这样,才该出门。”

    “喂喂,你还要不要命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别墅。

    “将军——”

    二楼书房,副官隔着窗户,目送许宁和孟陆远去。

    “他们已经走了。”

    段正歧背对着他,闭着眼,似乎并没有听到。副官安安静静地等待,未见指示,便对段正歧恭敬地行礼,退出书房。

    在副官离开后,段正歧睁开眼,目光在虚空中停留许久,最后停在桌上的一块水晶徽章。

    十年分离,换来一句不值一提。

    他视人如敬如慕如高山仰止,人看他却如草如芥如飞尘睥睨。

    哗啦啦。

    徽章碎了一地,复杂的纹路扭曲错列,映着窗外灼目的烈阳。

    段正歧盯着它许久,缓缓蹲下,用手指轻轻捏起一块,上面隐约可见的纹路——是一把枪。

    【知道怎么用枪吗?小鬼。】

    曾经有人这样教他。

    【很简单,当你想要击中目标时,瞄准,扣下扳机!】

    “喂喂,这是哪?”

    孟陆跟着许宁绕了个大半个北平城,眼看这人越走越偏,越走越往小巷子里拐,他忍不住叫道:“我还以为你要去看你那宝贝学生。”

    许宁停下脚步。

    “怎么,终于不装聋作哑?愿意睬我了?”

    许宁转过身。

    “我跟你说一件事,孟先生。”

    孟陆一个寒颤,每次许宁一喊他先生他就哆嗦。

    “接下来去的地方,你不方便去。”许宁认真看着他,“如果你不放心我,就在医院等我,但为了自己性命着想,别再跟着我了。”

    孟陆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你要去见谁?”

    “一个老朋友。”

    孟陆嘲笑:“像傅斯年那种的老朋友吗?许宁,你的朋友,来历可都真不小啊。”

    “像段公那样的义父,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许宁说,“段公转移天津,冯党锋芒欲显。你此时不去帮你将军忙碌,还操劳我作甚?”

    孟陆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我真是小看你了,许先生。”他说,“今天让我跟在你身后出门,是为了故意混淆将军视野吧?让他不再派别人跟来,你好方便甩人?现在又故意把我带到这种小巷,确认了没有其他追兵,你准备去干自己的事了?”

    许宁叹气:“孟陆,我是真为你着想。”

    “你还回来吗?”孟陆问,“我好向将军交代。”

    “我会回金陵。”许宁说。

    孟陆笑了笑,耸肩。

    “请便。”

    然后便站在原地,任由许宁离开。

    这一招先斩后奏,可真是狠啊。会回金陵,意思就是不会回将军府邸了。

    孟陆想毕,又叹,可到底是个书生。

    哒哒。

    敲门声。

    “谁?”

    “是我。”

    “你是谁?”

    “未名故人。”

    门从里面被打开。

    “元谧!”开门人看到他,惊喜道,“你回北平了?快进来。”

    许宁进了屋,四下打量,“先生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受了些小伤,但不严重,躺几天就好。”替许宁开门的年轻人向外探了一眼,关上门,“元谧,自你毕业后,师兄去了德意志留学,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许宁却没有心思叙旧。

    “我想见先生,越快越好。”

    “既然这样——,跟我来吧。”

    年轻人锁上大门,带着许宁在院子里转悠,走进一道隐秘的回廊,不一会再出来的时候,竟是已经到了另一个院子里了。

    “先生就在屋里。”年轻人在门口停下,“你进去看望吧。”

    许宁点了点头,先敲了下门,说了声打扰,才推门而入。

    “元谧?”

    卧坐在床的人显然很惊讶,放下手中的书。

    许宁关上门,看向病卧在床的中年人。他才不过而立之年,鬓间却已经有些丝缕白发,弯腰咳嗽时,唇上的两抹浓须轻轻颤抖,眉间的川字纹路也随之深陷,尽显疲态。

    “先生。”许宁有些难过,“学生有愧。多年不曾探望先生,不孝师道。”

    床上的中年人却摆了摆手。

    “你来肯定有要紧事,紧着事说。”

    先生这么通明,许宁点了点头,再一开口,已多了几分忐忑。因为接下来的话,却凭他一时冲动,全然没了往日的道理。

    “学生来,是为上回我寄给您的那样事物。学生有不情之请,想取回——”

    屋外突然传来骚动。

    “你们是谁!”

    “不准进去,你们——!”

    许宁错愕抬头,再望向门扉,大门却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不客气地闯入,腰间威风地挂着枪火。一名军官,外加几十名士兵,将院子里里外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床上的病人猛烈咳嗽起来。

    “打扰了。”

    闯入的年轻军官却毫不在意,他先是假模假样地恭敬道,“李先生养病期间,我们还来叨扰,真是不该。不过在下也是听命办事。”说完,变脸如变天。

    “先生涉及聚众滋事之罪,物证俱全。识时务者俊杰,您跟我们回去走一趟吧。”

    “哦,对了。”他又看向许宁,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这次事成,还要多谢许先生领路。”

    刚刚领许宁进门的年轻人,此时正被他们压在地上拿枪指着,闻言,目呲欲裂地看过来。

    “许宁!”

    “元谧?”

    两声惊呼,一道愤恨,一道不敢置信。

    骤变来得如此突然,宛如天塌地陷。

    许宁许久才抬头,盯着来人,问:“谁……让你们来的?”

    年轻军官答道:“将军担心您安危,正在宅邸等您回去。”

    许宁脸色骤变,失力踉跄两步,后腰狠狠撞在桌角却恍然不知。

    果然是段正歧,他想,竟然是段正歧!

    屋外,孟陆靠在墙边,轻轻叹了口气。

    段正歧看着手中的碎片。

    大大小小的十几块,其中尖锐的割伤了他的手指,血珠正顺着伤口冒出。

    原来磨光了棱角的水晶,也会有这样的锋锐。

    他随手扔了碎片,起身下楼。

    副官早已在楼下候着,给段正歧递来一件大袄。路过正堂时,段正歧脚步放缓。副官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桌上的那本书。

    “上面好像新写了字?”

    副官正要翻阅,却被人夺过。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贺正歧生辰。】

    龙飞凤舞,许宁亲笔。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相认,下章反目。

    阿歪手笔,别无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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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岁

    这里还有个活的。

    将军,这是我捡回来的哑巴,养着玩玩。

    你天赋不错,可愿跟我姓,做我义子?

    段正歧?哈,没听说过。

    段正歧,那只疯狗!

    段正歧,段正歧,段——

    “啪——!”

    一鞭子抽在背上,烙出一个鲜红的印。

    然后又是几声脆响,啪啪啪,只把那皮肤抽得鲜血淋漓,握鞭的人才停了手。而被鞭笞的人一声不吭,紧抓着木椅的十指用力,几乎把木刺都嵌进了骨头里。

    徐树铮哼了一声。他拿起鞭子,似乎还要动手,旁边的副官忍不住阻止道:“将军,再打下去这孩子熬不过去啊!”

    徐树铮忍不住想翻白眼。

    “用得着你来同情他?”

    他走上前去,抬起哑儿的脸。

    “你瞧瞧这眼神。呵,你可怜他?”

    哑儿冷冷瞪着他们,眼神中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恨意与狠毒,他猛然张口就咬向擒着自己下巴的胳膊,却被人躲了过去。

    “这臭小子。”

    徐树铮及时松开手,似笑非笑,眼中倒多了几丝笑意。可很快,他想起什么,对副官道:“今天谁让他见到曹旦的,查出来。”

    副官领命:“是,那——查到之后呢?”

    徐树铮扔了鞭子,笑道:“送他去见阎王。”

    副官下去后,他又喊来随军医生为哑儿治疗。看医生给哑儿上药包扎,小哑巴痛得打颤却还是半点不服软。徐树铮撑着下巴,突然开口道:

    “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罚你么?”

    当然,他没有听到回答。

    徐树铮却已自顾自地说下去。

    “没错,当年你们村被屠灭,确实是曹旦与人勾结做下的。算起来,你差点死在他手里,要杀他无可厚非。”

    “可你报仇,却有勇无谋!真真是气死我了。”徐树铮说着就拍桌子,“怀里揣着匕首就想往人家屋里冲。你是想找死,还是连累我一起死啊?这曹旦虽然是个窝囊废,但他是曹锟的亲信。人在我这里没了,你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他说到一半,又想到这些弯弯绕绕这小鬼现在约莫是不懂的。他大概只知道谁伤了他,他就要报复,谁阻止他报仇,那也就是敌人。他向哑儿看去,果不其然在小孩眼里看到了恨意。不仅是对曹旦的,也有对他的。

    徐树铮失笑。

    “这小白眼狼。”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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