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节
恶龙的职业素养 作者:鹤衣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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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恶龙的职业素养
作者：鹤衣
文案
恶龙应有的职业素养是什么？掠夺财宝吗？还是抢夺公主？
——不，是吃掉一只勇者。
作为一只恶龙，宁始终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工作：他掠夺公主，驱散羊群，抢夺金币，堆积宝物，一次次地充当着被勇者打倒的boss……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收费服务。
他兢兢业业，从未出错。
但是现在，世界上出现了一个勇者：他拯救公主却并不娶她；他盗回财富却只愿上交国库；他代替雇佣恶龙的勇者，自己站到了恶龙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总是坏事的愣头青，恶龙眼神深沉地想：“这个勇者……看起来还蛮好吃的。”
腹黑优雅老谋深算巨龙攻x天真勇敢懵懂善良勇者受。
短篇(￣︶￣)1v1(￣︶￣)伪童话风(￣︶￣)he(￣︶￣)
内容标签：骑士与剑 西方罗曼 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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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淌的河水被火焰映成火红，黑色的巨大阴影遮蔽了天空，在人们的哭泣和尖叫中，巨龙高高地俯冲而下。
“天呐！是恶龙！恶龙来了！”人们大喊着，乱糟糟地奔跑，连女人和小孩都抓起了武器——包括标枪、弓箭和飞镖。尖锐的号角声响起，一阵箭雨朝着它射去，又丁丁当当地被它的鳞甲弹开，它懒洋洋地张开嘴，打哈欠似的喷出一股烈焰，融化了广场中心黄金铸就的人像。
年迈的国王披着镶嵌貂皮的斗篷，颤巍巍地在城堡的高台上跪下。
他张开双手，朝着那喷吐着蒸汽和火焰的怪物喊道：“利爪的巨龙！火焰的使者！凶兽中最伟大和尊贵的一位！”国王的话透过平台上刻画的增幅法阵响亮地传了出去，那巨大的恶兽似乎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它眯起眼，鼓动着翅膀，向着城堡的方向伸长了脖颈。
它的鼻孔里喷出火星与黑烟，瞳孔里闪动着红光。恶龙掠过城市中高高低低的房顶，轰地一声重重砸在城堡旁边的空地上，在人们狂乱的叫喊中它直起身，右爪搭上了城堡上的高台。龙尖利的爪尖“喀”地敲裂了平台上的矮墙，几块碎裂的砖石翻滚着掉下来，摔落在巨龙脚边的尘埃里。
国王苍白的头发上压着沉甸甸的王冠，他裹在斗篷里的瘦小身躯在巨龙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巨龙那蜥蜴一样的眼珠冷漠地转动着，国王瑟瑟发抖的身影倒映在它细长的瞳孔里。
“伟大的生物啊！群山的王者！愿星辰守护您的双翼！——请问您为何而来？是为了寻觅黄金和宝石，还是追猎美味的羔羊？”国王用颤抖的声音发问，没有人会因此而指责他不够勇敢：很多人都清楚地看见，巨龙鼻孔里喷出的火星撩焦了国王华贵的斗篷。
巨龙没有回答，它用一种人性化的夹杂了嘲讽与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国王，就像是狮子注视着匍匐在它脚下颤抖的羔羊。
“如果您想要黄金与宝石，我会敞开我的宝库：您喜欢水晶吗？我有一条全大陆最华美的项链，完全用紫水晶穿成，那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被巧手雕琢成三十三面。或者您更偏爱红宝石？我有一颗鸽蛋那么大的，它看起来几乎像鲜血一样红——”国王恳求着那庞大的凶兽：“我只请求您放过我的子民！”
“我要你的子民做什么？”巨龙终于纾尊降贵地开口，它的声音轰隆隆如同雷鸣：“全身是细仃仃的骨头，并不比一只小母羊更肥美。”
国王的眼睛亮了起来：“啊——那么您要的是美味的母羊？我可以给您两百只……不，四百只，每一只都不超过四个月大，有着柔软的蹄子和细嫩的肉……”
“不，我也不要你的母羊。”巨龙打断了国王的话，它将双爪交叠着垫住了下巴，那模样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绅士：“尊敬的国王啊，我还是直言相告：我越过群山与森林，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路飞来这里——飞到你的王国，不是为了你的黄金与珠宝，也不是为了那些美味的小羊。”
“我要的是你的第七个公主，玫瑰花一样娇艳的安妮贝拉。”
国王一下子捂住了胸口，女人们低声抽泣起来。
“不——我的安妮贝拉！不！”国王喊叫起来：“我的珍宝！我的明珠！我的小鸽子！”
“您竟敢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我不会准许——不会——”国王的声音一下子哑火了：巨龙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左爪，轻描淡写地掀开了不远处一座教堂尖耸的屋顶。
人群尖叫起来，抱着头四处躲避着坠落下来的瓦砾，国王的脸色看上去像雪一样白。
“不……”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我不能……”
巨龙嘲笑地喷出几点火星。
“原来你要的是我吗？”
城堡的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国王那几乎不可能更白的脸色神奇地又白了一层，他近乎失态地转身，对着通往城堡内部的阶梯之下大喊：“回去——安妮贝拉——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不，父亲。”少女的声音柔软但坚决：“身为公主，我有义务守护我的国家。”
公主从城堡下方二十二级的金台阶下走来，她真的像是玫瑰花那样娇艳：金色的长发比阳光更闪耀，蓝色的眼眸比天空更纯净。城堡之下的人们哽咽着，注视着他们的公主：她是这样美丽，这样年轻！却要为了他们把自己送到巨龙的爪下了！
巨龙狭长的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
“很好，既然你愿意主动站出来，那么——”
它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一名年轻卫兵愤怒的呐喊所打断。
面对这可怕的巨兽、这人力几乎无可抵御的恶魔，这卫兵年轻的灵魂曾有那么片刻的崩溃与失措。但此刻看见他们的公主，那么美丽、那么柔弱的公主，要为了自己的无能而献身，愤怒和羞辱让他的脸颊变得绯红。卫兵举起剑，叫喊着不成调的词儿，拼尽全力冲向巨龙的脚下：他要给这头恶兽一个教训！让这畜生知道人类的厉害！
他用力握紧剑柄，将它高举过头，就这么一路呐喊着往巨龙的阴影中冲去，他的模样是那样坚定、一往无前。
人群里响起了尖叫和吸气声，一部分人的目光中多了期盼，他们握住了手中的武器，跃跃欲试地看向巨龙——
它毫不在意地抬起脚，轻而易举地将那勇士踩倒在地。
年轻人绝望地向它的脚面砍去，“叮”的一声轻响，鳞片与剑刃交击处蹦出了些火花，随后剑刃崩碎，年轻的卫兵手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剑柄。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巨龙慢条斯理地说，它就那么将卫兵踩在脚下，任凭他拳击牙咬，却连巨龙的一枚鳞片也没能击碎。
人们眼中的期盼之光破灭了。
公主咬紧下唇，低下她戴着王冠的美丽头颅，向着巨龙小心翼翼地行了一个礼：“伟大的巨龙，请原谅这年轻人的冒犯，他头脑混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会原谅他的，美丽的公主。”巨龙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她，雪白的利齿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只要你知道你应该做些什么。”
……
公主被巨龙带走了。
苍老的国王颤巍巍地伫立在高台上，他眼中含泪，双手一遍遍摩挲着玫瑰花形状的胸针：这胸针是安妮贝拉公主留下的，是她十七岁生日时她的老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高台下的人们哭泣着、哽咽着，注视着这个刚刚失去了女儿的父亲：他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国王，高昂的税收一度使他的王冠摇摇欲坠。但面对袭击国家的巨龙，这平时在美丽的情妇怀抱里醉生梦死的国王却站了出来，勇敢地试图保护他们，甚至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女儿；这实在是令民众们无比感激——且愧疚。
“陛下——请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把公主带回来的……陛下！”
年轻的卫兵哭泣着，跪倒在国王的脚下，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空荡荡的剑柄。
国王木然地看着他，老迈的手紧紧攥着那枚胸针：“带不回来的，年轻人。你知道那头巨龙是谁吗？他是维利尔斯，‘黑夜的掠夺者’维利尔斯！”
凡是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维利尔斯！原来他们今天面对的就是那头臭名昭著的恶龙！
在肆虐奥多大陆的众多恶龙中，维利尔斯无疑是最可怕的一只。它最令人厌恶之处在于它袭击各国为的不是金钱或食物，而是为了王室里那些娇美柔弱的公主：有时候勇者能够将她们救回，但更多的时候她们就那样永远地消失了，任谁也不敢去想象她们的去处——也许会是那可怕怪物的肚子里？
年轻的卫兵再也无法忍耐了。
“请给我一把锋利的剑，还有一副足够坚固的盔甲——我可以把公主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我发誓！”
他恳求着国王，蔚蓝的眼睛里满是诚恳的光。
国王沉默许久，从他的手中拿起那空荡荡的剑柄，用不存在的剑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头：
“我即刻封你为骑士，同时赐给你我宝库里最好的利剑与铠甲，我还将赐给你一匹快马，以便你能及时拯救我的女儿……”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坚定起来：“如果你能将她顺利地带回来，那么我将把我的女儿嫁给你，还会赐予你我宝库里全部的珍宝。”
“不，尊敬的陛下。”年轻的卫兵恭敬地将头伏低：“我只愿救回公主，珍宝与公主本人都非我所能肖想。”
“是吗？那么……”国王沉思着，随即握紧剑柄，抬高了自己的声音：“大家听着！无论是谁，只要他能把我的安妮贝拉完好无损地带回我的身边，那么我会将我的一个女儿嫁给他，并且让他成为我宝库的主人！”
一天之内，从王国的城堡里奔出了上百匹快马，将这消息带往了大陆上的各个角落。
拯救安妮贝拉！拯救公主！只要成功地拯救她就可以完成任务，甚至不需要杀死那头恶龙。
美人与财富似乎已唾手可得。
王子们的眼睛亮了，骑士们的眼睛亮了，佣兵们的眼睛亮了……勇者与恶龙，美人与财宝，这难道不是这块大陆上永恒的主题吗？
然而在他们所有人出发之前，有一个人早已经奔驰在了路上。
年轻的卫兵骑着骏马、佩着长剑，全副武装地向着维利尔斯的巢穴飞奔。
公主！因为他的鲁莽与无能而被掠走的公主！他会拯救她的！他发誓他会拯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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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年轻的卫兵骑着快马飞快地奔驰在山道上时，公主正与一位黑发黑眼的英俊男子同坐在圆桌边，共同享受着美味的下午茶。
细瓷茶具，牛奶，白糖与蛋糕。这份下午茶与王宫里的也不差凡几。公主充满兴趣地注视着托盘里可爱的小圆饼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随即赞叹道：“巨龙先生，您家中厨师的手艺可真是绝妙，我还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饼干！”
“是吗？那我可要为此谢谢您的夸奖了。”化作人形的巨龙笑眯眯地眨眨眼，继续搅动着茶杯里的饮料：“遗憾的是我不能将这厨师送给您——因为这正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公主漂亮的眼睛诧异地瞪大了：“光明神呐，这饼干居然是您做的……”她咬着饼干，吃吃地笑了起来：“要是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大概根本无法相信吧？维利尔斯居然会做饼干……”
“不，亲爱的公主，请不要叫我维利尔斯。”他放下茶杯，郑重地纠正道：“维利尔斯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您还记得吗？我曾经对您说过，可以叫我宁——宁，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公主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裾：“好的……当然……抱歉，宁。”
她艰难地咬着音，宁轻轻一笑，将桌上的牛奶罐推给她：“您完全不需要道歉，美丽的小姐总是有些特权的，不是吗？”
他半偏着头的姿态俊美非常，公主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她的眼神被宁敏锐地发觉了，但他并没有阻止她，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神情仿佛是在说：“请吧，您尽管看。”公主尴尬极了，她用力拉了一下自己长长的鬈发，匆匆低下头，装作在吃手中的饼干，脸蛋却悄悄地红了，心想：“光明神啊，他是多么的英俊！……要是能够做他的妻子就好了。”
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种可笑的妄想罢了；巨龙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就像是天和地之间那么大。
宁坐在公主对面优雅地喝着茶。他的姿势看上去比自小受到皇室教育的公主要更加标准，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不可言说的魅力。配合着他恶魔般深邃的黑色眼瞳，公主不得不移开视线才能从他迷人的引力中逃脱，但即使如此，“嫁给他”的妄想还是如乱攀的玫瑰花藤般在她的心底疯长。
她悄悄地罗列着宁作为自己夫婿的优势——英俊，强大，还有毋庸置疑的富有。
除了是一头巨龙外，他几乎能算得上最完美的夫婿人选。
不过巨龙的身份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头龙，不是吗？
公主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把，她的眼神投在茶杯光洁的侧面上：从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宁被映在茶杯壁上的模糊身影。
时间流逝，阳光渐渐西斜，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华美的茶室里没有人说话，宁在喝茶，而公主在时不时地偷看他，两人之间的桌上摆着糕点与鲜花，甜腻的香气被午后的热气烘烤，熏得人脸红耳热，连呼吸声都带了不自觉的暧昧。
“呃……”公主不得不主动开口，以打破这令她心脏砰砰乱跳的暧昧的沉寂：“我记得您之前说过，维利尔斯只是您的身份之一？那其他的身份都是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宁的回答有些出乎公主的预料：她本以为宁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其他身份告诉她的。但她仔细想想，这又确确实实合乎情理：他是如此的绅士，又如何会拒绝一位女士的请求？
——她想多了，宁其实只是有恃无恐。
就算失去了一个身份又如何？再编造一个不就是了。反正这片大陆上，除了他已经再没有别的巨龙。只要他喝下一瓶药水，把鳞片变成别的颜色，他就完完全全是一头崭新的龙了：现在大家都只知道龙会飞行、会吐火，谁又知道这种龙与那种龙之间的不同？
千年的时间，对巨龙来说不过一瞬，而已经足够人类把他们的历史换过一遍。当年的黄金巨龙、冰霜巨龙、森林古龙都已经不见踪影，留在大陆上的只有宁这只黑龙，所以当然地，现在人们的诗歌里所有的龙都只会飞行和吐火：因为宁本来也不会别的嘛。
公主完全不知道宁扮演了她从小到大听说过的所有恶龙形象，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等待。
宁略微思索了片刻，拣了比较有趣的几个身份，当做故事慢悠悠地说给她听。公主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地咯咯娇笑，看上去可爱又迷人，几乎能吸引任何一个雄性生物。但宁的眼神却从头至尾都是那么平静，脸上带着的微笑也是礼貌性的——只到唇角。
毕竟，他是一头基佬龙。
天真的公主还在做着嫁给他的美梦，邪恶的巨龙却已经发觉了她的妄想，并决定亲手打破它。
“啊，亲爱的公主，我们聊得实在太愉快了，我都有些忘记了时间。”宁轻轻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对公主发出邀请：“也许我们可以出去散散步？我的这座城堡有着全大陆最美的玫瑰花园，我们可以在那里消磨消磨时间，好让厨子把炉火生旺，烤好晚餐时的小牛肉和鸡肉。”
“顺便，我们也可以讨论讨论您选择夫婿的标准。”
宁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注视着面前的公主，后者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宁却仿佛未曾发觉般，只是那样微笑着等待。
公主最后喝了一口茶，站起身，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们就去花园……讨论讨论我的夫婿。”
“——希望您的花园的确像您说的那样美丽。”
她很快就发现，巨龙先生并没有夸大其词，这座城堡的玫瑰花园的确称得上是整片大陆上最美的。彩虹爵士、格尔特夫人、月亮女神的眼泪、第纳尔伯特多尔玫瑰……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品种，都整整齐齐地在这片花园里盛放着，组成了一片美得能令心脏都停止跳动的花海。
它是那样的繁盛、壮美、富丽堂皇，以至于公主震惊地注视着这片花园，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里……的确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良久良久，公主方才由衷地叹道：“简直像是梦中的天堂一般。”
“您过奖了。”宁微微勾起唇，他半侧过身子：“不知我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参观这座花园？”
公主自然微笑着应允。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霞光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大片大片的玫瑰在花园中竞相绽放。小巧玲珑的仙子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她们只有成人的拇指大小，精致的翅膀上闪烁着荧光。公主和恶龙行走在花香弥漫的小径上，气氛看似十分暧昧，但实际上，“暧昧”根本就没能获得生长的土壤。
“……我建议您不要看了勇者的外表就轻易做决定。”宁行走在公主的身侧，特意放缓了步伐好让个子娇小的公主不用快走：“就我所知，有好几个公主都是因为夫婿的外表而选择他们的，其中不乏让我掠走她们好和未婚夫婿私奔的人。而这些婚姻的结果……怎么说呢？”
他皱了皱眉：“也不是说没有好的，只是相对来说太少了些。总之请您相信，在夫婿的选择上，相貌也许是第一道关卡，但却绝不是唯一的。”
“您说的有道理。”公主慎重地点头，她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只是我该如何做决定？父亲留给我的时间是如此短暂，我根本无法深入地了解他们……”
“这点您完全不用担心。”宁弯腰，从茂盛的花丛中摘下一朵最美的玫瑰，轻轻插在了公主的发间：“尽管交给我吧，我会将他们的力量、勇气、忠诚一一展现给您，您……只需要遵循本心，做出选择就好。”
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宁的身上，给他修长的身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他那仿佛象牙雕成的脸庞在这柔光的笼罩下显得愈发迷人。公主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仰着头注视着宁将玫瑰□□自己的发里，漂亮的蓝宝石般的眼睛几乎在闪闪发光了。
这一刻他们彼此是多么接近啊，他的手指甚至触碰到了她耳边垂下的金发。公主私心祈祷着这一刻能够放慢再放慢，最好可以把这瞬间放慢成永恒。
然而这一刻终究是飞快地过去了。好像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宁就已经将玫瑰插在了她的鬓边。他的指尖似乎曾经轻轻掠过她的鬈发，然而那触碰短暂又轻微，就像是一只蝴蝶偶然飞过一朵鲜花，他的翅膀无意间轻划过她的花瓣；于她而言这一刻美丽得近乎隽永，而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触碰罢了。
宁的手从她的发边离开了。
公主的目光留恋地转过他的指尖。
“您挑选的这朵玫瑰实在是美丽。”她移开目光，抚了抚鬓角的玫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宁眨了眨眼睛：“在我看来，它不过是一朵绿叶罢了，唯一的作用只是能为您这朵玫瑰增色。”
公主的脸颊微红，她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的笑，似乎是想要接着再说些什么，但宁却已经率先转开了视线。他站直身子，凝望着地平线处最后的一抹夕阳：
“很遗憾，亲爱的公主，我们的谈话可能无法继续了。”
宁垂下眼睫，慢慢地将敞开的两颗领扣扣好：“第一位前来拯救您的勇者已经进入了城堡的范围，作为城堡的主人，我想我需要去迎接他的光临。”
“我的仆人会领着您前往客厅处，那里已经设好魔法镜，您可以通过它观摩勇者的反应。”
“祝您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在公主的指尖上留下礼貌的一吻后，巨大的黑龙高高地展开了双翼。气流呼啸，花丛乱摇，庞然巨兽自城堡深处破空飞出，熟悉的黑影笼罩在了闯入者的头顶上方，年轻的卫兵眼前忽然陷入黑暗。国王马厩中最雄壮凶猛的那匹骏马惊恐地长嘶起来，它惊慌失措地将前蹄高高扬起，多亏卫兵及时抓住了马鬃，才没有因此狼狈地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对上了一只巨大的、暗黑色的眼眸，它的瞳孔细长冰冷，宛如蜥蜴。
几乎用不着思考，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龙！那是龙！”
“是抓走公主的那一头恶龙！”
☆、第三章
尽管曾经对着尊敬的国王陛下发誓会拼尽性命救回公主，但当年轻的卫兵真正直面巨龙的那一瞬，他还是感到自己的腿肚子正在打颤。
他那点可怜的勇气就像是王国春日里稀薄的冰雪那样，在直面火焰的瞬间就已经融化殆尽。
巨龙甚至只是俯下它巨大的头颅，他就已经觉得自己要握不紧手中的剑。
被巨龙轻而易举踩在脚底的那一幕像是梦魇一样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恐惧感死死地纠缠着可怜的卫兵。他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浑身颤抖着举起剑，鼓足勇气用力刺向巨龙，心中充满了背水一战的悲壮。
宁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举剑刺来。
在卫兵的剑尖即将触碰到巨龙的鳞片时，它弓起身，展开翅膀，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双翼。
狂风毫无预兆地从地面上掀起，卫兵连同□□的骏马一同被庞大的龙翼拍倒在地，他手中的利剑脱手飞出，像是根细小的牙签那样凄惨地在空中打着旋儿。
巨龙慢慢合拢翅膀，眯着眼看着它缓缓落下。在长剑即将落地前，巨龙曲起长长的脖颈，朝着它用力喷出了一口火焰——灼热的龙息瞬间席卷而过，可怜的长剑毫无悬念地被蒸发在了空中，甚至连剑柄也未能留下。
魔法镜前的公主注视着这极具气势的一幕，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裙裾。
“光明神呐，他是多么雄壮而英勇！”
公主由衷地叹息着，她注视着镜面，美丽的眼睛一眨未眨。旁边栖木上的两爪翼龙——巨龙忠实的仆人之一——困惑地转动着自己黄绿色的眼珠，它看看公主又看看镜面上狼狈的卫兵，实在是无法明白后者究竟英勇雄壮在何处。但出于职责，它还是告知了自己的主人：公主对这名候选者抱有一定的兴趣。
巨龙的眼眸稍稍地眯了起来：这种一击就倒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
宁挑剔地审视着满身尘土的年轻人。
即使是处在这样狼狈的环境下，年轻卫兵的长相依然算得上十足出众。他有着漂亮的酒红色头发，眼眸就像是大海一样蔚蓝，五官即使以宁的眼光看来也已经足够精致。
——他裹在盔甲里的样子无端地让宁想起一种包裹在锡纸中的玫瑰点心。
巨龙俯下头，注视着刚刚爬起来的卫兵，带着硫磺味儿的蒸汽在它的口鼻之间弥漫。
“人类，你为何要闯入我的领地？”它暗黑色的眼眸闪起了红光。卫兵感到巨龙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使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摆在餐盘里的点心：这联想让他不太舒服，特别是他面前不到三尺处就闪烁着巨龙利齿的寒光。但想到被掠走的柔弱的公主，卫兵决定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先争取一下。
“尊敬的巨龙，我会来到这里当然是有我不得不来的理由。”卫兵想起国王陛下的举动，笨拙地试图模仿他脱盔行礼，然而年轻人的胳膊却被过小的盔甲牢牢地束缚着，他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勉强抓住一点点稀薄的空气。
……这个人类真是十足的愚蠢。
宁充满嫌弃地想，他不耐烦地敲了敲地面，“呼”地用力吹出一口气，卫兵被这股风掀得往后连退了三四步，然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的头盔歪了少许，盔甲的接缝也散开了：他现在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头盔摘下来了。
卫兵取下头盔，艰难地起身弯腰，对着巨龙行了一个不那么正规的礼。
“伟大的巨龙，星辰的行者，愿清风永远依托着您强健的双翼。”卫兵绞尽脑汁地搜刮着那些复杂的问候词儿，他拼命地搜肠刮肚，好让自己的请求听起来能更加地悦耳动听：“我跨越山脉与河流来到您的领地，并不是为了向您发出挑衅，而是为了我们的和平与友谊。”
和平与友谊？巨龙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吓得马儿头也不回地奔进了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卫兵紧张地停顿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看到巨龙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于是便也壮着胆子继续。
“是这样的，巨龙先生，我——对尊贵的安妮贝拉公主殿下，有着不能付诸于口的仰慕。因此我放弃我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产，来到王宫做了一名普通的卫兵，目的只是为了能够与殿下更亲近。”
卫兵努力编造着谎言，他小心地打量着巨龙的神色，然而从那黑亮的鳞片上卫兵什么也看不出来。
“您掠走……呃，邀请公主殿下来到了您的领地，本来对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可置喙的余地，但不久前我经过王宫，看见国王正在为他失去的女儿哭泣……”卫兵觉得自己越编越离谱了，公主下午才刚刚被巨龙掠走，天知道他哪来的时间在不久前“经过”王宫，但既然谎话已经编出，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下圆：
“想来父亲思念女儿的同时，女儿也不免会思念父亲，而爱着公主殿下的我一想到她可能会为此哭泣，就感到自己心像是摔落地面的水晶那样破碎了。所以，我在这里请求您，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将公主接回她老迈的父亲身边——我愿意用我继承的全部财宝与您交换，只为了老父亲重新得回他最心爱的珍珠。”
这个年轻人倒还是挺痴情？蹲在镜子旁听壁脚的翼龙恍然大悟：怪不得公主对他有兴趣，原来这个家伙也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嘛。
“骗子！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家产可言！”站在巨龙一边的公主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卫兵：“他只是一个来自贫民区的孤儿，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如果不是成为了王宫护卫，他可能在三年前就已经饿死了，这样的人哪里能够继承到什么财宝！”
这番话很快就被翼龙转告给了自己的主人，巨龙危险地直起身子，半展开翅膀对着可怜的卫兵喷气：
“可恶的骗子！狡猾的无赖！你根本就不是任何财富的继承人！你这个满口谎言的混蛋！我发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巨龙夸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张开嘴，做出要喷吐龙息的架势，年轻人吓得慌了神，急急忙忙地开口解释：“我并不是骗子！我真的有可以继承的财宝！只要您愿意把公主送回王宫，我一定会把全部财宝都奉献给您！”
卫兵祈求着国王真的像他许诺的那样，会将自己的宝库赠送给救回公主的那人。他恳切地注视着高大的巨龙，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真挚，以至于公主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
然而宁却并没有被他真诚的眼神蒙蔽，他冷静地俯视着卫兵：“哦，如果你说的财宝确实存在的话，那么它的里面究竟包括哪些东西？”
经验不足的年轻人这回可彻底傻了眼：他哪里知道国王的宝库里会有着什么东西？他唯一知道的两样宝物，就是曾经被国王拿来诱惑过巨龙的项链与宝石。
“骗子。”镜子前的公主不屑地给这家伙定了性，翼龙赶忙禀告主人：眼前的这个卫兵已经出局。
巨龙弓起脖子，猛地朝地面吹出了一口气，可怜的卫兵像是被秋风扫过的枯叶那样，顺着气浪飘飘摇摇地飞到了城堡外的小树林，然后“轰”地一下坠下去，正好砸在那匹战战兢兢的马儿身上。
“滚吧，愚蠢又狂妄的人类！”巨龙朝着卫兵恶狠狠地龇牙：“如果我再一次在我的领地周围发现你，那我一定会把你撕成两半，然后用你的大腿骨给自己剔牙！”
它“扑”地吐出一口火焰，打在离树林不远处的地上，卫兵还没有做出反应，他身下的马儿就已经吓疯了。它“唏律律”地惨叫一声，撩开蹄子旋风般地狂奔进了树林的深处。
良久之后，空地上方才响起宁富有磁性的轻笑。
“这个勇者实在是令人失望——而我居然还几乎相信他了！”
晚餐时分，公主坐在餐桌旁，用尽全力切着自己的那份小牛肉。从她紧握刀叉的姿势能够看出来，公主切牛肉时用力极了：倒并不是这牛肉本身不够香嫩，无辜的它只是被公主当做了发泄怒气的替代品。
宁坐在公主的附近，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失态一样，自然地替公主切好鸡肉，将盘子推过去后，又将她面前那盘乱糟糟的小牛肉拉了过来。
“这倒并不完全是您的过失，那个家伙本身的外貌也给他自己加了分。”宁仔细地将那盘小牛肉切成整齐的小块，因为其可怕的糟乱程度，这一举动差不多堪称为化腐朽为神奇了。
切完后，他将牛肉也推到公主的面前，然后才拿起自己的刀叉：“所以您看，我之前给您的建议还是有其道理的：容貌并不是唯一的条件。您的夫婿或许可以缺乏金钱，但他的人品却一定要过关。”
公主露出感激的微笑：“是的，的确如此，我知道您是真心在为我着想的。”
只是……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宁：如果他能够做自己的夫婿，那未来的日子该会有多么美好啊。
但这终究不过是小女孩天真的妄想罢了。公主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宁体贴地问，公主强打精神，苦笑着回答他：“我只是想到第一个来拯救我的勇者居然会是这样的家伙，对我未来的婚事有一些失望罢了。”
“您别担心，今天才只是第一天而已，明后两天会有更多的勇者来到这里。”宁安慰公主道，公主勉强点点头，低下头吃起了自己的烤鸡肉，心酸又甜蜜地想着：这份烤肉可是宁亲手给我切的啊。
虽然今天的晚餐并不是宁亲自下厨，但巨龙城堡里厨师的手艺无疑很好，公主一口气吃光了整盘的烤鸡肉与大半盘小牛肉后，又吃了两只牛角包、一小片吐司与美味的蔬菜沙拉，因此等到今晚的甜品上桌时，她几乎已经吃不下别的东西了。但当她看见那锡箔纸包着的精致点心时，公主依旧充满好奇地问宁：
“这是什么甜点？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
“这是迪纳尔维亚，一种用玫瑰做成的甜品。”宁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慢慢挑开糕点外的包装：“它流行于三个世纪前的法兰娜，那个时候，人们也叫它——”
“甜蜜的邂逅。”
☆、第四章
夜色渐深。
在距离城堡不到半处的小型森林里，卫兵正面对着一小堆篝火，聚精会神地试图把一块干面包烤软——这是他今天的早餐、午餐以及晚餐，大小明显不足以充饥，而且显然非常难吃。
这种黄褐色的面包是王国卫队的常备口粮，它易于携带、不易腐坏、价格低廉而且制作方便，唯一的缺点是口感和味道都非常像是木屑。卫队方面的补救方式是将它泡在新鲜牛奶里吃，这样它吃起来味道会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就像是在牛奶里泡过的木屑。
拴在树桩上的马儿就在卫兵的不远处安详地吃着草，卫兵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它啃食草皮。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着，但他能够用来填充它的却只有清水和面包：后者在火堆上烘烤之后并没有因此变软，反而被火焰烤焦了，看起来有点像是炭块，卫兵试探着咬了它一口，发现它吃起来也完全像是木炭。
他挫败地瞪着那块面包，试图把它想象成一块香气四溢的烤鸡肉。
——然后他真的闻到了蜂蜜烤鸡的味道。
卫兵不敢置信地抽了抽鼻子，他循着香气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最后在树丛后面找到了一小块石板。它上面铺着一块干净的桌布，桌布上放着一顿他所能想象出来的最精美的晚餐：包括牛肉、鸡肉、面包和沙拉，还有一瓷碟褐色的鹅肝酱和一大瓶色泽鲜艳的红酒。
在桌布旁边还搁着一只漂亮的柳条篮，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摞包着锡纸的点心。借着清澈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篮子的下方隐约露出了雪白的一角。卫兵小心翼翼地移开柳条篮，发现它的下面压着一张信笺。
信笺极厚，洁白光滑，有着漂亮的灿金色花边。信笺上用深黑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圆润的花体字：
“请允许我浇灌美丽的玫瑰。”
玫瑰？浇灌？
卫兵捏着这张莫名其妙的纸条，海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
他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下四周，却没有在周围找到任何一处玫瑰丛，最终卫兵只能暂且把这认为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恶作剧。他没有动那些食物，只借着它们的香气啃完了那一小块面包，信笺也被他小心地放回原位，他甚至让它同样在篮子下方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点边角。
城堡深处，宁与公主互道过晚安不久，两爪翼龙就披着星光，越过围墙与树篱轻盈地飞来。它的足下抓着一只空荡荡的野餐篮，藤编的篮身上残留着些饭菜的香味，就好像它刚刚被用来装过一顿晚餐似的。
“他吃了吗？”宁轻声问翼龙，在得到回答后，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目光里多出了几分玩味。
宁揉了揉翼龙三角形的脑袋，后者心领神会地展开翅膀。在夜色的笼罩下，宁敏捷地翻过窗台，黑色的巨龙在半空中展翼，翼龙无声地滑出窗口，庞然巨影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它身后。
卫兵早已退回到了篝火旁。他心神不宁地将枯枝丢入火堆，好让渐渐黯淡的篝火重新燃旺。
每隔大约一刻钟左右，他就会绕过树丛看一眼石板，就好像石板上搁着的那些食物随时变成青蛙跳走。等到卫兵第三次绕过树丛时，他紧张地发现树丛后传来了翅膀拍打的声音，树梢外还露出了一小截人类的衣角——他由此脑补出了一只正在进食活人的小型翼龙，但当卫兵小心翼翼地提着头盔走到树丛后，却只看见了一名黑发黑眼的年轻人站在那儿。
他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穿着做工考究的猎装，手臂上绑着牛皮绑带，其上停着一头羽毛雪白的猎隼。在卫兵越过树丛走来的同时，他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对着卫兵微微一笑：
“您好，骑士先生，我是宁，感谢您为我守护了今天的晚饭。”
“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请允许我邀请您与我共进晚餐——现在天色尚早，在食物来得及变凉之前，也许我们还可以再来上一点烤脆饼干。”
他安静地注视着卫兵，目光深邃极了，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几乎摄人心魄。
卫兵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似乎下意识地就相信了这位先生的话。然后他非常自然地走过去，接过宁递给他的刀叉，熟稔地在石板边坐下，和宁言笑晏晏地分享着美味的晚饭。等到卫兵猛然间发现事情的走向不对时，他已经和宁互通过姓名，并且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糗事——大部分都是关于国王和卫队的笑话。
他就像是一只急于炫耀羽毛的花孔雀，迫不及待地在宁的面前展示着自己的幽默感，这认知让他感到有些尴尬。卫兵不好意思地抬起眼，小心地打量着宁：后者的神色并无不悦，依然是那么英俊、迷人、彬彬有礼。
“抱歉，阁下，我有些失态了。”卫兵羞惭地垂下头，他漂亮的长睫毛在火光下微微颤抖。
宁宽容地笑笑：“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和您的聊天很愉快，您的幽默与活力令人难忘。”
卫兵的脸悄悄地变红了，这红色自他的脸颊一点点蔓延到了耳尖。他胡乱地说了两句表示谦逊的话，宁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颊，当卫兵抬起头来的时候，宁从容不迫地站起身，避开他的目光，抬起眼看了看天色。
“现在时间已晚，我恐怕不得不告辞了。”他对卫兵柔声说。
宁的手臂轻轻一抬，那只漂亮的白羽猎隼就呼啦啦地往天空飞去，卫兵下意识地向它望去，宁便在此刻暧昧地凑到他的耳边说：
“——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卫兵的耳际被微热的气息拂过，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怀疑地看向宁，宁却已经及时地站到了不远处，正礼貌地向着他颔首告别。
在卫兵疑惑地对他说过再见后，宁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片小小的空地。
卫兵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宁的身影在树林中渐行渐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地追上他，问道：“请问您压在柳条篮下的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浇灌玫瑰？”
宁的唇角缓缓翘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卫兵的身后。
卫兵下意识地回头，发现石板上剩余的碗盘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半开的玫瑰。玫瑰明显刚被摘下不久，绸缎样的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卫兵疑惑地拿起它，发现它的下方同样压着一张信笺。
洁白光滑的纸面上，用熟悉的花体字母写着一句短短的话：
“您就像是初开的玫瑰那样可爱。”
卫兵的脸唰地红透了，绯色的脸颊与酒红色的长发一时间相映成趣，看上去倒真的与手中的玫瑰有几分相似了。
深黑的夜幕笼上夜空，薄薄的雾气在林间聚拢。烤鸡与甜点的香气在渐凉的雾中缓缓消散，卫兵拈着那朵玫瑰，一时间几乎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否是幻觉——然而下一刻，他就在自己的脚边发现了熟悉的柳条篮，上面还别着一张精致的鎏金卡片：
“给扬。”
还是眼熟的花体字母。卫兵抚摸着那张卡片，有一些慌乱、一些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点隐约的欣喜。
——他刚刚和宁说过，他的名字叫扬。
在宁之前，从未有过其他人会将他的名字如此郑重对待。
柳条篮里依然装满了那种锡纸包装的点心，扬拿起一个，拆开包装，轻轻咬下一口，蜂蜜和玫瑰混合的味道甜蜜地在他的口腔中散开。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扬把那只柳条篮从地上提起来，将玫瑰和卡片一起别在上面。他走回树下，谨慎地将柳条篮藏匿在草丛深处，然后牵着马儿走去溪边饮马——等他回来的时候，扬愕然发现有一名高大的壮汉正坐在篝火的余烬边。
他的脚旁插着一把大剑，身上则穿着铁罐头似的铠甲。柳条篮被他倒扣着坐在臀下，这壮汉正就着清水，手捧着那些玫瑰点心们狼吞虎咽。
扬的下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绝望地发现，玫瑰和卡片已经从柳条篮上掉了下来，被那大汉毫不吝惜地踩在脚底。
“……你在干什么？”扬压抑着怒气发问，那人高高距坐在柳条篮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油乎乎的手，掰下一小块点心，随手丢在了卫兵的脚下。
“吃吧，小鸡崽儿。”他睨着卫兵，语气轻蔑地说。
扬死死瞪视着他，蔚蓝色的双眼喷射着怒火。
他从马儿的鞍侧取下了头盔。
……
第二天清早，宁与公主的早餐才刚刚用到一半，第二名勇者已然踏入了巨龙城堡的范围。
宁抱歉地对公主告罪，展开翅膀飞出堡垒，巨大的黑龙在天空上盘旋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那名勇者的所在。
这勇者提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大剑，锃亮的头盔奇怪地瘪了一块，几缕酒红色的发丝从头盔的下方悄悄地钻了出来，巨龙疑惑地审视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匹战战兢兢的骏马。
这一人一马看上去……怎么那么眼熟？
头盔后的扬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攥着那把打劫来的大剑，抬头挺胸地朝着那头黑色的巨龙高声大吼：
“来吧！可恶的巨龙！我发誓我会斩下你的头颅，从你黑暗腐烂的巢穴中救出公主！”
☆、第五章
说完这句话后，扬便呐喊着一路小跑着冲来。
在距离巨龙大约一米的地方，他高高跳起，将双手剑高举过头，用力朝着巨龙劈砍过去。他这一剑真是堪称完美，绝佳的角度、位置与足够的力道，简直就是卫队官训练新人时会拿出来作为举例的那种典范——如果扬是一个有着巨魔血统的人类，或者宁其实是一只木头做的巨龙，那这一剑说不定还真的能载入史册呢。
但很可惜，以上这些假设都不成立。
很明显，即使卫兵换上了盔甲与大剑，他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卫兵；而巨龙即使再怎么温和优雅，他也还是一头活生生的巨龙。换句话说，即使扬举起大剑拼尽全力奋起一跃，他的剑锋也只能将将碰触到巨龙的……前胸。
而巨龙的前胸上生着一层黑亮的鳞甲。
那些鳞甲相对于背部的并不算厚，较为泛白且坚韧，但依然是铁制双手剑这种普通的武器无法斩破的，扬鼓足勇气发出的搏命一击，仅仅只在巨龙的前胸留下了一道淡白色的、浅得甚至难以看清的划痕。
随后是“砰”地一声闷响，满地灰土弥漫。卫兵所挥出的这勇敢一剑非但未能奏功，反而因为鳞甲反击的力道而错估了自己落地时的角度，脚下一斜，连人带剑一同栽落地面。而在这一整个的过程里，巨龙甚至连爪尖也没有抬动一下，它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兵远远跑来、高高跳起、挥起大剑……然后狼狈地被鳞甲弹开、摔落地面，差点儿被自己的剑从下往上剖成两半。
他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宁怀着一种包含了好笑、气愤与微妙的“我要不要装得弱小一些”的复杂心态看着卫兵，后者正手忙脚乱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被那身过于沉重的盔甲悲惨地禁锢在地面上，头上那只头盔正可怜地歪着，露出了年轻人俊秀的侧脸。刚刚摔落在地面上的这一下，使得头盔在原本凹痕的对面又多了一个凹痕，现在它看上去倒是对称多了，但从头盔下露出的红发也更多了，别说是目光敏锐的巨龙了，就连远在城堡里的公主都透过魔法镜认出了扬的身份：
“——是那个骗子！那个无耻的、狡猾的、可恶的骗子！”
公主高喊起来，她的面颊因为被轻视而显出愤怒的绯红：“他这是做什么？用头盔遮住自己的面容、换上一副我未曾见过的盔甲，就以为可以欺骗我吗？他凭什么以为我会比他更愚蠢？赶走他！宁，赶走他！即使我必须在他与一只长满脓包的癞蛤！蟆之间选择，我也决不会把自己嫁给他的！”
她的鼻翼轻轻地翕动着，看起来真的是愤怒极了，甚至都不用翼龙代为转达，在城堡外的巨龙自己就听见了公主带着怒气的高喊。
“如您所愿。”巨龙眯起眼，优雅地将脖颈弯曲。
宁当然不会指出，在扬看来她只是被恶龙掠夺的无辜的公主，在足够的金币面前，巨龙总是非常乐意效劳。
巨龙微微低下了头，橘红色的火星在它的利齿间跳跃。它那双黑幽幽的瞳孔里散发着危险的红光，就像是烧得火红的煤炭，或者尚未凝固的岩浆。
“啊，我认出你了，愚蠢的年轻人。”
巨龙慢条斯理地说，它每说一句话，混合着硫磺与火星的烟雾就会从它的口鼻间喷出来，几点火星跳到了被丢在一旁的双手剑上，后者瞬间就化成了一滩铁水。扬停止了试图站起身来的努力，他敏锐地感觉到巨龙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即使它的目光中并无多少杀意，但扬还是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慢慢地竖了起来，一种冰冷的、无可抵御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整桶的冰水里，浑身发冷、打着颤儿、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而宁甚至还没有完全放出他的威压。
“我记得我曾经和一个满头红发的小子说过，如果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领地附近，我就把他的大腿骨拆下来当牙签；我也知道在你们人类的某些诗歌里，会把巨龙描绘成没有色彩意识的、纯粹的色盲，但我必须要说明，我能分得清颜色，或者至少，我能看清面前人类的脸。”巨龙微微将头伏低，它巨大的黑色眼珠里，倒映着卫兵红色头发的身影。
扬下意识地想要把头发和脸遮起来，但他马上就想到巨龙此刻已经认出了自己。他立刻放弃了遮掩面容，但他并没有放弃对巨龙的反击：即使他注定了要死，那至少也要在死亡前给巨龙留下印象深刻的一击，好让下一个前来屠龙的勇者成功救出公主。
但扬还是深深低下了头，在巨龙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目光悄悄地在四周梭巡着，试图找到什么相对靠谱的武器。
“……让我想想，你刚刚怎么说我的来着？黑暗腐烂的巢穴？嗯？”
巨龙似乎并没有看见扬的动作。它一边仔细打量着他，一边危险地喷着鼻息，扬打了个寒颤，飞快地抬起头瞥了它一眼，在看清它细长瞳孔的同时，他也看清了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刚刚熔化的铁剑化成的那摊铁水已经凝固了，成了黑乎乎的坚硬的一堆，其中一个较大的凸块就处在面对他的角度，看大小刚好能够让他一手握住。
也许它还没有完全冷却，也许它的温度仍然高出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也许在握住它的同时、他的手就会在金属和皮革的手套里被烤成焦炭……但，在满地石头与土块之间，它是相对而言最像武器的武器。
几乎在看清那堆铁块（它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为铁水）时，扬就以最快的速度立刻低下了头，并在同时悄悄地往侧方移动了少许，好让那堆铁块离自己更近。
“人类啊，人类，总是这么无知又愚妄。”巨龙轻轻地说，它的声音很轻柔，但却蕴含着某种极其危险的味道：“巨龙总是住在山洞里；巨龙的巢穴总是黑暗又阴森；巨龙的巢穴里永远堆满财宝和尸体……你们总是这样，习惯于把巨龙幻想成某种大型的野兽，从而获得某种可笑的、认为自己凌驾于巨龙之上的优越感……而很不恰巧，我这条龙，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类似的说法。”
第1节
恋耽美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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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恶龙的职业素养
作者：鹤衣
文案
恶龙应有的职业素养是什么？掠夺财宝吗？还是抢夺公主？
——不，是吃掉一只勇者。
作为一只恶龙，宁始终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工作：他掠夺公主，驱散羊群，抢夺金币，堆积宝物，一次次地充当着被勇者打倒的boss……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收费服务。
他兢兢业业，从未出错。
但是现在，世界上出现了一个勇者：他拯救公主却并不娶她；他盗回财富却只愿上交国库；他代替雇佣恶龙的勇者，自己站到了恶龙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总是坏事的愣头青，恶龙眼神深沉地想：“这个勇者……看起来还蛮好吃的。”
腹黑优雅老谋深算巨龙攻x天真勇敢懵懂善良勇者受。
短篇(￣︶￣)1v1(￣︶￣)伪童话风(￣︶￣)he(￣︶￣)
内容标签：骑士与剑 西方罗曼 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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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淌的河水被火焰映成火红，黑色的巨大阴影遮蔽了天空，在人们的哭泣和尖叫中，巨龙高高地俯冲而下。
“天呐！是恶龙！恶龙来了！”人们大喊着，乱糟糟地奔跑，连女人和小孩都抓起了武器——包括标枪、弓箭和飞镖。尖锐的号角声响起，一阵箭雨朝着它射去，又丁丁当当地被它的鳞甲弹开，它懒洋洋地张开嘴，打哈欠似的喷出一股烈焰，融化了广场中心黄金铸就的人像。
年迈的国王披着镶嵌貂皮的斗篷，颤巍巍地在城堡的高台上跪下。
他张开双手，朝着那喷吐着蒸汽和火焰的怪物喊道：“利爪的巨龙！火焰的使者！凶兽中最伟大和尊贵的一位！”国王的话透过平台上刻画的增幅法阵响亮地传了出去，那巨大的恶兽似乎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它眯起眼，鼓动着翅膀，向着城堡的方向伸长了脖颈。
它的鼻孔里喷出火星与黑烟，瞳孔里闪动着红光。恶龙掠过城市中高高低低的房顶，轰地一声重重砸在城堡旁边的空地上，在人们狂乱的叫喊中它直起身，右爪搭上了城堡上的高台。龙尖利的爪尖“喀”地敲裂了平台上的矮墙，几块碎裂的砖石翻滚着掉下来，摔落在巨龙脚边的尘埃里。
国王苍白的头发上压着沉甸甸的王冠，他裹在斗篷里的瘦小身躯在巨龙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巨龙那蜥蜴一样的眼珠冷漠地转动着，国王瑟瑟发抖的身影倒映在它细长的瞳孔里。
“伟大的生物啊！群山的王者！愿星辰守护您的双翼！——请问您为何而来？是为了寻觅黄金和宝石，还是追猎美味的羔羊？”国王用颤抖的声音发问，没有人会因此而指责他不够勇敢：很多人都清楚地看见，巨龙鼻孔里喷出的火星撩焦了国王华贵的斗篷。
巨龙没有回答，它用一种人性化的夹杂了嘲讽与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国王，就像是狮子注视着匍匐在它脚下颤抖的羔羊。
“如果您想要黄金与宝石，我会敞开我的宝库：您喜欢水晶吗？我有一条全大陆最华美的项链，完全用紫水晶穿成，那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被巧手雕琢成三十三面。或者您更偏爱红宝石？我有一颗鸽蛋那么大的，它看起来几乎像鲜血一样红——”国王恳求着那庞大的凶兽：“我只请求您放过我的子民！”
“我要你的子民做什么？”巨龙终于纾尊降贵地开口，它的声音轰隆隆如同雷鸣：“全身是细仃仃的骨头，并不比一只小母羊更肥美。”
国王的眼睛亮了起来：“啊——那么您要的是美味的母羊？我可以给您两百只……不，四百只，每一只都不超过四个月大，有着柔软的蹄子和细嫩的肉……”
“不，我也不要你的母羊。”巨龙打断了国王的话，它将双爪交叠着垫住了下巴，那模样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绅士：“尊敬的国王啊，我还是直言相告：我越过群山与森林，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路飞来这里——飞到你的王国，不是为了你的黄金与珠宝，也不是为了那些美味的小羊。”
“我要的是你的第七个公主，玫瑰花一样娇艳的安妮贝拉。”
国王一下子捂住了胸口，女人们低声抽泣起来。
“不——我的安妮贝拉！不！”国王喊叫起来：“我的珍宝！我的明珠！我的小鸽子！”
“您竟敢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我不会准许——不会——”国王的声音一下子哑火了：巨龙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左爪，轻描淡写地掀开了不远处一座教堂尖耸的屋顶。
人群尖叫起来，抱着头四处躲避着坠落下来的瓦砾，国王的脸色看上去像雪一样白。
“不……”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我不能……”
巨龙嘲笑地喷出几点火星。
“原来你要的是我吗？”
城堡的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国王那几乎不可能更白的脸色神奇地又白了一层，他近乎失态地转身，对着通往城堡内部的阶梯之下大喊：“回去——安妮贝拉——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不，父亲。”少女的声音柔软但坚决：“身为公主，我有义务守护我的国家。”
公主从城堡下方二十二级的金台阶下走来，她真的像是玫瑰花那样娇艳：金色的长发比阳光更闪耀，蓝色的眼眸比天空更纯净。城堡之下的人们哽咽着，注视着他们的公主：她是这样美丽，这样年轻！却要为了他们把自己送到巨龙的爪下了！
巨龙狭长的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
“很好，既然你愿意主动站出来，那么——”
它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一名年轻卫兵愤怒的呐喊所打断。
面对这可怕的巨兽、这人力几乎无可抵御的恶魔，这卫兵年轻的灵魂曾有那么片刻的崩溃与失措。但此刻看见他们的公主，那么美丽、那么柔弱的公主，要为了自己的无能而献身，愤怒和羞辱让他的脸颊变得绯红。卫兵举起剑，叫喊着不成调的词儿，拼尽全力冲向巨龙的脚下：他要给这头恶兽一个教训！让这畜生知道人类的厉害！
他用力握紧剑柄，将它高举过头，就这么一路呐喊着往巨龙的阴影中冲去，他的模样是那样坚定、一往无前。
人群里响起了尖叫和吸气声，一部分人的目光中多了期盼，他们握住了手中的武器，跃跃欲试地看向巨龙——
它毫不在意地抬起脚，轻而易举地将那勇士踩倒在地。
年轻人绝望地向它的脚面砍去，“叮”的一声轻响，鳞片与剑刃交击处蹦出了些火花，随后剑刃崩碎，年轻的卫兵手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剑柄。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巨龙慢条斯理地说，它就那么将卫兵踩在脚下，任凭他拳击牙咬，却连巨龙的一枚鳞片也没能击碎。
人们眼中的期盼之光破灭了。
公主咬紧下唇，低下她戴着王冠的美丽头颅，向着巨龙小心翼翼地行了一个礼：“伟大的巨龙，请原谅这年轻人的冒犯，他头脑混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会原谅他的，美丽的公主。”巨龙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她，雪白的利齿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只要你知道你应该做些什么。”
……
公主被巨龙带走了。
苍老的国王颤巍巍地伫立在高台上，他眼中含泪，双手一遍遍摩挲着玫瑰花形状的胸针：这胸针是安妮贝拉公主留下的，是她十七岁生日时她的老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高台下的人们哭泣着、哽咽着，注视着这个刚刚失去了女儿的父亲：他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国王，高昂的税收一度使他的王冠摇摇欲坠。但面对袭击国家的巨龙，这平时在美丽的情妇怀抱里醉生梦死的国王却站了出来，勇敢地试图保护他们，甚至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女儿；这实在是令民众们无比感激——且愧疚。
“陛下——请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把公主带回来的……陛下！”
年轻的卫兵哭泣着，跪倒在国王的脚下，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空荡荡的剑柄。
国王木然地看着他，老迈的手紧紧攥着那枚胸针：“带不回来的，年轻人。你知道那头巨龙是谁吗？他是维利尔斯，‘黑夜的掠夺者’维利尔斯！”
凡是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维利尔斯！原来他们今天面对的就是那头臭名昭著的恶龙！
在肆虐奥多大陆的众多恶龙中，维利尔斯无疑是最可怕的一只。它最令人厌恶之处在于它袭击各国为的不是金钱或食物，而是为了王室里那些娇美柔弱的公主：有时候勇者能够将她们救回，但更多的时候她们就那样永远地消失了，任谁也不敢去想象她们的去处——也许会是那可怕怪物的肚子里？
年轻的卫兵再也无法忍耐了。
“请给我一把锋利的剑，还有一副足够坚固的盔甲——我可以把公主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我发誓！”
他恳求着国王，蔚蓝的眼睛里满是诚恳的光。
国王沉默许久，从他的手中拿起那空荡荡的剑柄，用不存在的剑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头：
“我即刻封你为骑士，同时赐给你我宝库里最好的利剑与铠甲，我还将赐给你一匹快马，以便你能及时拯救我的女儿……”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坚定起来：“如果你能将她顺利地带回来，那么我将把我的女儿嫁给你，还会赐予你我宝库里全部的珍宝。”
“不，尊敬的陛下。”年轻的卫兵恭敬地将头伏低：“我只愿救回公主，珍宝与公主本人都非我所能肖想。”
“是吗？那么……”国王沉思着，随即握紧剑柄，抬高了自己的声音：“大家听着！无论是谁，只要他能把我的安妮贝拉完好无损地带回我的身边，那么我会将我的一个女儿嫁给他，并且让他成为我宝库的主人！”
一天之内，从王国的城堡里奔出了上百匹快马，将这消息带往了大陆上的各个角落。
拯救安妮贝拉！拯救公主！只要成功地拯救她就可以完成任务，甚至不需要杀死那头恶龙。
美人与财富似乎已唾手可得。
王子们的眼睛亮了，骑士们的眼睛亮了，佣兵们的眼睛亮了……勇者与恶龙，美人与财宝，这难道不是这块大陆上永恒的主题吗？
然而在他们所有人出发之前，有一个人早已经奔驰在了路上。
年轻的卫兵骑着骏马、佩着长剑，全副武装地向着维利尔斯的巢穴飞奔。
公主！因为他的鲁莽与无能而被掠走的公主！他会拯救她的！他发誓他会拯救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比较短，正剧文风萌系核心！如果小天使们觉得蠢鹤的文还对胃口，就请戳专栏包养这只作者吧(/w╲)
小天使们缺作者吗~
软萌勤奋爱写文的那种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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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年轻的卫兵骑着快马飞快地奔驰在山道上时，公主正与一位黑发黑眼的英俊男子同坐在圆桌边，共同享受着美味的下午茶。
细瓷茶具，牛奶，白糖与蛋糕。这份下午茶与王宫里的也不差凡几。公主充满兴趣地注视着托盘里可爱的小圆饼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随即赞叹道：“巨龙先生，您家中厨师的手艺可真是绝妙，我还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饼干！”
“是吗？那我可要为此谢谢您的夸奖了。”化作人形的巨龙笑眯眯地眨眨眼，继续搅动着茶杯里的饮料：“遗憾的是我不能将这厨师送给您——因为这正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公主漂亮的眼睛诧异地瞪大了：“光明神呐，这饼干居然是您做的……”她咬着饼干，吃吃地笑了起来：“要是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大概根本无法相信吧？维利尔斯居然会做饼干……”
“不，亲爱的公主，请不要叫我维利尔斯。”他放下茶杯，郑重地纠正道：“维利尔斯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您还记得吗？我曾经对您说过，可以叫我宁——宁，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公主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裾：“好的……当然……抱歉，宁。”
她艰难地咬着音，宁轻轻一笑，将桌上的牛奶罐推给她：“您完全不需要道歉，美丽的小姐总是有些特权的，不是吗？”
他半偏着头的姿态俊美非常，公主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她的眼神被宁敏锐地发觉了，但他并没有阻止她，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神情仿佛是在说：“请吧，您尽管看。”公主尴尬极了，她用力拉了一下自己长长的鬈发，匆匆低下头，装作在吃手中的饼干，脸蛋却悄悄地红了，心想：“光明神啊，他是多么的英俊！……要是能够做他的妻子就好了。”
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种可笑的妄想罢了；巨龙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就像是天和地之间那么大。
宁坐在公主对面优雅地喝着茶。他的姿势看上去比自小受到皇室教育的公主要更加标准，一举一动都充满着不可言说的魅力。配合着他恶魔般深邃的黑色眼瞳，公主不得不移开视线才能从他迷人的引力中逃脱，但即使如此，“嫁给他”的妄想还是如乱攀的玫瑰花藤般在她的心底疯长。
她悄悄地罗列着宁作为自己夫婿的优势——英俊，强大，还有毋庸置疑的富有。
除了是一头巨龙外，他几乎能算得上最完美的夫婿人选。
不过巨龙的身份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头龙，不是吗？
公主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把，她的眼神投在茶杯光洁的侧面上：从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宁被映在茶杯壁上的模糊身影。
时间流逝，阳光渐渐西斜，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华美的茶室里没有人说话，宁在喝茶，而公主在时不时地偷看他，两人之间的桌上摆着糕点与鲜花，甜腻的香气被午后的热气烘烤，熏得人脸红耳热，连呼吸声都带了不自觉的暧昧。
“呃……”公主不得不主动开口，以打破这令她心脏砰砰乱跳的暧昧的沉寂：“我记得您之前说过，维利尔斯只是您的身份之一？那其他的身份都是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宁的回答有些出乎公主的预料：她本以为宁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其他身份告诉她的。但她仔细想想，这又确确实实合乎情理：他是如此的绅士，又如何会拒绝一位女士的请求？
——她想多了，宁其实只是有恃无恐。
就算失去了一个身份又如何？再编造一个不就是了。反正这片大陆上，除了他已经再没有别的巨龙。只要他喝下一瓶药水，把鳞片变成别的颜色，他就完完全全是一头崭新的龙了：现在大家都只知道龙会飞行、会吐火，谁又知道这种龙与那种龙之间的不同？
千年的时间，对巨龙来说不过一瞬，而已经足够人类把他们的历史换过一遍。当年的黄金巨龙、冰霜巨龙、森林古龙都已经不见踪影，留在大陆上的只有宁这只黑龙，所以当然地，现在人们的诗歌里所有的龙都只会飞行和吐火：因为宁本来也不会别的嘛。
公主完全不知道宁扮演了她从小到大听说过的所有恶龙形象，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等待。
宁略微思索了片刻，拣了比较有趣的几个身份，当做故事慢悠悠地说给她听。公主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地咯咯娇笑，看上去可爱又迷人，几乎能吸引任何一个雄性生物。但宁的眼神却从头至尾都是那么平静，脸上带着的微笑也是礼貌性的——只到唇角。
毕竟，他是一头基佬龙。
天真的公主还在做着嫁给他的美梦，邪恶的巨龙却已经发觉了她的妄想，并决定亲手打破它。
“啊，亲爱的公主，我们聊得实在太愉快了，我都有些忘记了时间。”宁轻轻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对公主发出邀请：“也许我们可以出去散散步？我的这座城堡有着全大陆最美的玫瑰花园，我们可以在那里消磨消磨时间，好让厨子把炉火生旺，烤好晚餐时的小牛肉和鸡肉。”
“顺便，我们也可以讨论讨论您选择夫婿的标准。”
宁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注视着面前的公主，后者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宁却仿佛未曾发觉般，只是那样微笑着等待。
公主最后喝了一口茶，站起身，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们就去花园……讨论讨论我的夫婿。”
“——希望您的花园的确像您说的那样美丽。”
她很快就发现，巨龙先生并没有夸大其词，这座城堡的玫瑰花园的确称得上是整片大陆上最美的。彩虹爵士、格尔特夫人、月亮女神的眼泪、第纳尔伯特多尔玫瑰……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品种，都整整齐齐地在这片花园里盛放着，组成了一片美得能令心脏都停止跳动的花海。
它是那样的繁盛、壮美、富丽堂皇，以至于公主震惊地注视着这片花园，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里……的确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良久良久，公主方才由衷地叹道：“简直像是梦中的天堂一般。”
“您过奖了。”宁微微勾起唇，他半侧过身子：“不知我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参观这座花园？”
公主自然微笑着应允。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霞光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大片大片的玫瑰在花园中竞相绽放。小巧玲珑的仙子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她们只有成人的拇指大小，精致的翅膀上闪烁着荧光。公主和恶龙行走在花香弥漫的小径上，气氛看似十分暧昧，但实际上，“暧昧”根本就没能获得生长的土壤。
“……我建议您不要看了勇者的外表就轻易做决定。”宁行走在公主的身侧，特意放缓了步伐好让个子娇小的公主不用快走：“就我所知，有好几个公主都是因为夫婿的外表而选择他们的，其中不乏让我掠走她们好和未婚夫婿私奔的人。而这些婚姻的结果……怎么说呢？”
他皱了皱眉：“也不是说没有好的，只是相对来说太少了些。总之请您相信，在夫婿的选择上，相貌也许是第一道关卡，但却绝不是唯一的。”
“您说的有道理。”公主慎重地点头，她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只是我该如何做决定？父亲留给我的时间是如此短暂，我根本无法深入地了解他们……”
“这点您完全不用担心。”宁弯腰，从茂盛的花丛中摘下一朵最美的玫瑰，轻轻插在了公主的发间：“尽管交给我吧，我会将他们的力量、勇气、忠诚一一展现给您，您……只需要遵循本心，做出选择就好。”
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宁的身上，给他修长的身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他那仿佛象牙雕成的脸庞在这柔光的笼罩下显得愈发迷人。公主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仰着头注视着宁将玫瑰□□自己的发里，漂亮的蓝宝石般的眼睛几乎在闪闪发光了。
这一刻他们彼此是多么接近啊，他的手指甚至触碰到了她耳边垂下的金发。公主私心祈祷着这一刻能够放慢再放慢，最好可以把这瞬间放慢成永恒。
然而这一刻终究是飞快地过去了。好像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宁就已经将玫瑰插在了她的鬓边。他的指尖似乎曾经轻轻掠过她的鬈发，然而那触碰短暂又轻微，就像是一只蝴蝶偶然飞过一朵鲜花，他的翅膀无意间轻划过她的花瓣；于她而言这一刻美丽得近乎隽永，而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触碰罢了。
宁的手从她的发边离开了。
公主的目光留恋地转过他的指尖。
“您挑选的这朵玫瑰实在是美丽。”她移开目光，抚了抚鬓角的玫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宁眨了眨眼睛：“在我看来，它不过是一朵绿叶罢了，唯一的作用只是能为您这朵玫瑰增色。”
公主的脸颊微红，她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的笑，似乎是想要接着再说些什么，但宁却已经率先转开了视线。他站直身子，凝望着地平线处最后的一抹夕阳：
“很遗憾，亲爱的公主，我们的谈话可能无法继续了。”
宁垂下眼睫，慢慢地将敞开的两颗领扣扣好：“第一位前来拯救您的勇者已经进入了城堡的范围，作为城堡的主人，我想我需要去迎接他的光临。”
“我的仆人会领着您前往客厅处，那里已经设好魔法镜，您可以通过它观摩勇者的反应。”
“祝您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在公主的指尖上留下礼貌的一吻后，巨大的黑龙高高地展开了双翼。气流呼啸，花丛乱摇，庞然巨兽自城堡深处破空飞出，熟悉的黑影笼罩在了闯入者的头顶上方，年轻的卫兵眼前忽然陷入黑暗。国王马厩中最雄壮凶猛的那匹骏马惊恐地长嘶起来，它惊慌失措地将前蹄高高扬起，多亏卫兵及时抓住了马鬃，才没有因此狼狈地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对上了一只巨大的、暗黑色的眼眸，它的瞳孔细长冰冷，宛如蜥蜴。
几乎用不着思考，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龙！那是龙！”
“是抓走公主的那一头恶龙！”
☆、第三章
尽管曾经对着尊敬的国王陛下发誓会拼尽性命救回公主，但当年轻的卫兵真正直面巨龙的那一瞬，他还是感到自己的腿肚子正在打颤。
他那点可怜的勇气就像是王国春日里稀薄的冰雪那样，在直面火焰的瞬间就已经融化殆尽。
巨龙甚至只是俯下它巨大的头颅，他就已经觉得自己要握不紧手中的剑。
被巨龙轻而易举踩在脚底的那一幕像是梦魇一样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恐惧感死死地纠缠着可怜的卫兵。他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浑身颤抖着举起剑，鼓足勇气用力刺向巨龙，心中充满了背水一战的悲壮。
宁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举剑刺来。
在卫兵的剑尖即将触碰到巨龙的鳞片时，它弓起身，展开翅膀，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双翼。
狂风毫无预兆地从地面上掀起，卫兵连同□□的骏马一同被庞大的龙翼拍倒在地，他手中的利剑脱手飞出，像是根细小的牙签那样凄惨地在空中打着旋儿。
巨龙慢慢合拢翅膀，眯着眼看着它缓缓落下。在长剑即将落地前，巨龙曲起长长的脖颈，朝着它用力喷出了一口火焰——灼热的龙息瞬间席卷而过，可怜的长剑毫无悬念地被蒸发在了空中，甚至连剑柄也未能留下。
魔法镜前的公主注视着这极具气势的一幕，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裙裾。
“光明神呐，他是多么雄壮而英勇！”
公主由衷地叹息着，她注视着镜面，美丽的眼睛一眨未眨。旁边栖木上的两爪翼龙——巨龙忠实的仆人之一——困惑地转动着自己黄绿色的眼珠，它看看公主又看看镜面上狼狈的卫兵，实在是无法明白后者究竟英勇雄壮在何处。但出于职责，它还是告知了自己的主人：公主对这名候选者抱有一定的兴趣。
巨龙的眼眸稍稍地眯了起来：这种一击就倒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
宁挑剔地审视着满身尘土的年轻人。
即使是处在这样狼狈的环境下，年轻卫兵的长相依然算得上十足出众。他有着漂亮的酒红色头发，眼眸就像是大海一样蔚蓝，五官即使以宁的眼光看来也已经足够精致。
——他裹在盔甲里的样子无端地让宁想起一种包裹在锡纸中的玫瑰点心。
巨龙俯下头，注视着刚刚爬起来的卫兵，带着硫磺味儿的蒸汽在它的口鼻之间弥漫。
“人类，你为何要闯入我的领地？”它暗黑色的眼眸闪起了红光。卫兵感到巨龙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使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摆在餐盘里的点心：这联想让他不太舒服，特别是他面前不到三尺处就闪烁着巨龙利齿的寒光。但想到被掠走的柔弱的公主，卫兵决定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先争取一下。
“尊敬的巨龙，我会来到这里当然是有我不得不来的理由。”卫兵想起国王陛下的举动，笨拙地试图模仿他脱盔行礼，然而年轻人的胳膊却被过小的盔甲牢牢地束缚着，他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勉强抓住一点点稀薄的空气。
……这个人类真是十足的愚蠢。
宁充满嫌弃地想，他不耐烦地敲了敲地面，“呼”地用力吹出一口气，卫兵被这股风掀得往后连退了三四步，然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的头盔歪了少许，盔甲的接缝也散开了：他现在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头盔摘下来了。
卫兵取下头盔，艰难地起身弯腰，对着巨龙行了一个不那么正规的礼。
“伟大的巨龙，星辰的行者，愿清风永远依托着您强健的双翼。”卫兵绞尽脑汁地搜刮着那些复杂的问候词儿，他拼命地搜肠刮肚，好让自己的请求听起来能更加地悦耳动听：“我跨越山脉与河流来到您的领地，并不是为了向您发出挑衅，而是为了我们的和平与友谊。”
和平与友谊？巨龙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吓得马儿头也不回地奔进了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卫兵紧张地停顿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看到巨龙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于是便也壮着胆子继续。
“是这样的，巨龙先生，我——对尊贵的安妮贝拉公主殿下，有着不能付诸于口的仰慕。因此我放弃我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产，来到王宫做了一名普通的卫兵，目的只是为了能够与殿下更亲近。”
卫兵努力编造着谎言，他小心地打量着巨龙的神色，然而从那黑亮的鳞片上卫兵什么也看不出来。
“您掠走……呃，邀请公主殿下来到了您的领地，本来对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可置喙的余地，但不久前我经过王宫，看见国王正在为他失去的女儿哭泣……”卫兵觉得自己越编越离谱了，公主下午才刚刚被巨龙掠走，天知道他哪来的时间在不久前“经过”王宫，但既然谎话已经编出，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下圆：
“想来父亲思念女儿的同时，女儿也不免会思念父亲，而爱着公主殿下的我一想到她可能会为此哭泣，就感到自己心像是摔落地面的水晶那样破碎了。所以，我在这里请求您，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将公主接回她老迈的父亲身边——我愿意用我继承的全部财宝与您交换，只为了老父亲重新得回他最心爱的珍珠。”
这个年轻人倒还是挺痴情？蹲在镜子旁听壁脚的翼龙恍然大悟：怪不得公主对他有兴趣，原来这个家伙也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嘛。
“骗子！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家产可言！”站在巨龙一边的公主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卫兵：“他只是一个来自贫民区的孤儿，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如果不是成为了王宫护卫，他可能在三年前就已经饿死了，这样的人哪里能够继承到什么财宝！”
这番话很快就被翼龙转告给了自己的主人，巨龙危险地直起身子，半展开翅膀对着可怜的卫兵喷气：
“可恶的骗子！狡猾的无赖！你根本就不是任何财富的继承人！你这个满口谎言的混蛋！我发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巨龙夸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张开嘴，做出要喷吐龙息的架势，年轻人吓得慌了神，急急忙忙地开口解释：“我并不是骗子！我真的有可以继承的财宝！只要您愿意把公主送回王宫，我一定会把全部财宝都奉献给您！”
卫兵祈求着国王真的像他许诺的那样，会将自己的宝库赠送给救回公主的那人。他恳切地注视着高大的巨龙，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真挚，以至于公主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
然而宁却并没有被他真诚的眼神蒙蔽，他冷静地俯视着卫兵：“哦，如果你说的财宝确实存在的话，那么它的里面究竟包括哪些东西？”
经验不足的年轻人这回可彻底傻了眼：他哪里知道国王的宝库里会有着什么东西？他唯一知道的两样宝物，就是曾经被国王拿来诱惑过巨龙的项链与宝石。
“骗子。”镜子前的公主不屑地给这家伙定了性，翼龙赶忙禀告主人：眼前的这个卫兵已经出局。
巨龙弓起脖子，猛地朝地面吹出了一口气，可怜的卫兵像是被秋风扫过的枯叶那样，顺着气浪飘飘摇摇地飞到了城堡外的小树林，然后“轰”地一下坠下去，正好砸在那匹战战兢兢的马儿身上。
“滚吧，愚蠢又狂妄的人类！”巨龙朝着卫兵恶狠狠地龇牙：“如果我再一次在我的领地周围发现你，那我一定会把你撕成两半，然后用你的大腿骨给自己剔牙！”
它“扑”地吐出一口火焰，打在离树林不远处的地上，卫兵还没有做出反应，他身下的马儿就已经吓疯了。它“唏律律”地惨叫一声，撩开蹄子旋风般地狂奔进了树林的深处。
良久之后，空地上方才响起宁富有磁性的轻笑。
“这个勇者实在是令人失望——而我居然还几乎相信他了！”
晚餐时分，公主坐在餐桌旁，用尽全力切着自己的那份小牛肉。从她紧握刀叉的姿势能够看出来，公主切牛肉时用力极了：倒并不是这牛肉本身不够香嫩，无辜的它只是被公主当做了发泄怒气的替代品。
宁坐在公主的附近，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失态一样，自然地替公主切好鸡肉，将盘子推过去后，又将她面前那盘乱糟糟的小牛肉拉了过来。
“这倒并不完全是您的过失，那个家伙本身的外貌也给他自己加了分。”宁仔细地将那盘小牛肉切成整齐的小块，因为其可怕的糟乱程度，这一举动差不多堪称为化腐朽为神奇了。
切完后，他将牛肉也推到公主的面前，然后才拿起自己的刀叉：“所以您看，我之前给您的建议还是有其道理的：容貌并不是唯一的条件。您的夫婿或许可以缺乏金钱，但他的人品却一定要过关。”
公主露出感激的微笑：“是的，的确如此，我知道您是真心在为我着想的。”
只是……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宁：如果他能够做自己的夫婿，那未来的日子该会有多么美好啊。
但这终究不过是小女孩天真的妄想罢了。公主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宁体贴地问，公主强打精神，苦笑着回答他：“我只是想到第一个来拯救我的勇者居然会是这样的家伙，对我未来的婚事有一些失望罢了。”
“您别担心，今天才只是第一天而已，明后两天会有更多的勇者来到这里。”宁安慰公主道，公主勉强点点头，低下头吃起了自己的烤鸡肉，心酸又甜蜜地想着：这份烤肉可是宁亲手给我切的啊。
虽然今天的晚餐并不是宁亲自下厨，但巨龙城堡里厨师的手艺无疑很好，公主一口气吃光了整盘的烤鸡肉与大半盘小牛肉后，又吃了两只牛角包、一小片吐司与美味的蔬菜沙拉，因此等到今晚的甜品上桌时，她几乎已经吃不下别的东西了。但当她看见那锡箔纸包着的精致点心时，公主依旧充满好奇地问宁：
“这是什么甜点？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
“这是迪纳尔维亚，一种用玫瑰做成的甜品。”宁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慢慢挑开糕点外的包装：“它流行于三个世纪前的法兰娜，那个时候，人们也叫它——”
“甜蜜的邂逅。”
☆、第四章
夜色渐深。
在距离城堡不到半处的小型森林里，卫兵正面对着一小堆篝火，聚精会神地试图把一块干面包烤软——这是他今天的早餐、午餐以及晚餐，大小明显不足以充饥，而且显然非常难吃。
这种黄褐色的面包是王国卫队的常备口粮，它易于携带、不易腐坏、价格低廉而且制作方便，唯一的缺点是口感和味道都非常像是木屑。卫队方面的补救方式是将它泡在新鲜牛奶里吃，这样它吃起来味道会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就像是在牛奶里泡过的木屑。
拴在树桩上的马儿就在卫兵的不远处安详地吃着草，卫兵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它啃食草皮。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着，但他能够用来填充它的却只有清水和面包：后者在火堆上烘烤之后并没有因此变软，反而被火焰烤焦了，看起来有点像是炭块，卫兵试探着咬了它一口，发现它吃起来也完全像是木炭。
他挫败地瞪着那块面包，试图把它想象成一块香气四溢的烤鸡肉。
——然后他真的闻到了蜂蜜烤鸡的味道。
卫兵不敢置信地抽了抽鼻子，他循着香气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最后在树丛后面找到了一小块石板。它上面铺着一块干净的桌布，桌布上放着一顿他所能想象出来的最精美的晚餐：包括牛肉、鸡肉、面包和沙拉，还有一瓷碟褐色的鹅肝酱和一大瓶色泽鲜艳的红酒。
在桌布旁边还搁着一只漂亮的柳条篮，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摞包着锡纸的点心。借着清澈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篮子的下方隐约露出了雪白的一角。卫兵小心翼翼地移开柳条篮，发现它的下面压着一张信笺。
信笺极厚，洁白光滑，有着漂亮的灿金色花边。信笺上用深黑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圆润的花体字：
“请允许我浇灌美丽的玫瑰。”
玫瑰？浇灌？
卫兵捏着这张莫名其妙的纸条，海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
他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下四周，却没有在周围找到任何一处玫瑰丛，最终卫兵只能暂且把这认为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恶作剧。他没有动那些食物，只借着它们的香气啃完了那一小块面包，信笺也被他小心地放回原位，他甚至让它同样在篮子下方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点边角。
城堡深处，宁与公主互道过晚安不久，两爪翼龙就披着星光，越过围墙与树篱轻盈地飞来。它的足下抓着一只空荡荡的野餐篮，藤编的篮身上残留着些饭菜的香味，就好像它刚刚被用来装过一顿晚餐似的。
“他吃了吗？”宁轻声问翼龙，在得到回答后，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目光里多出了几分玩味。
宁揉了揉翼龙三角形的脑袋，后者心领神会地展开翅膀。在夜色的笼罩下，宁敏捷地翻过窗台，黑色的巨龙在半空中展翼，翼龙无声地滑出窗口，庞然巨影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它身后。
卫兵早已退回到了篝火旁。他心神不宁地将枯枝丢入火堆，好让渐渐黯淡的篝火重新燃旺。
每隔大约一刻钟左右，他就会绕过树丛看一眼石板，就好像石板上搁着的那些食物随时变成青蛙跳走。等到卫兵第三次绕过树丛时，他紧张地发现树丛后传来了翅膀拍打的声音，树梢外还露出了一小截人类的衣角——他由此脑补出了一只正在进食活人的小型翼龙，但当卫兵小心翼翼地提着头盔走到树丛后，却只看见了一名黑发黑眼的年轻人站在那儿。
他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穿着做工考究的猎装，手臂上绑着牛皮绑带，其上停着一头羽毛雪白的猎隼。在卫兵越过树丛走来的同时，他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对着卫兵微微一笑：
“您好，骑士先生，我是宁，感谢您为我守护了今天的晚饭。”
“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请允许我邀请您与我共进晚餐——现在天色尚早，在食物来得及变凉之前，也许我们还可以再来上一点烤脆饼干。”
他安静地注视着卫兵，目光深邃极了，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几乎摄人心魄。
卫兵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似乎下意识地就相信了这位先生的话。然后他非常自然地走过去，接过宁递给他的刀叉，熟稔地在石板边坐下，和宁言笑晏晏地分享着美味的晚饭。等到卫兵猛然间发现事情的走向不对时，他已经和宁互通过姓名，并且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糗事——大部分都是关于国王和卫队的笑话。
他就像是一只急于炫耀羽毛的花孔雀，迫不及待地在宁的面前展示着自己的幽默感，这认知让他感到有些尴尬。卫兵不好意思地抬起眼，小心地打量着宁：后者的神色并无不悦，依然是那么英俊、迷人、彬彬有礼。
“抱歉，阁下，我有些失态了。”卫兵羞惭地垂下头，他漂亮的长睫毛在火光下微微颤抖。
宁宽容地笑笑：“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和您的聊天很愉快，您的幽默与活力令人难忘。”
卫兵的脸悄悄地变红了，这红色自他的脸颊一点点蔓延到了耳尖。他胡乱地说了两句表示谦逊的话，宁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颊，当卫兵抬起头来的时候，宁从容不迫地站起身，避开他的目光，抬起眼看了看天色。
“现在时间已晚，我恐怕不得不告辞了。”他对卫兵柔声说。
宁的手臂轻轻一抬，那只漂亮的白羽猎隼就呼啦啦地往天空飞去，卫兵下意识地向它望去，宁便在此刻暧昧地凑到他的耳边说：
“——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卫兵的耳际被微热的气息拂过，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怀疑地看向宁，宁却已经及时地站到了不远处，正礼貌地向着他颔首告别。
在卫兵疑惑地对他说过再见后，宁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片小小的空地。
卫兵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宁的身影在树林中渐行渐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地追上他，问道：“请问您压在柳条篮下的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浇灌玫瑰？”
宁的唇角缓缓翘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卫兵的身后。
卫兵下意识地回头，发现石板上剩余的碗盘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半开的玫瑰。玫瑰明显刚被摘下不久，绸缎样的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卫兵疑惑地拿起它，发现它的下方同样压着一张信笺。
洁白光滑的纸面上，用熟悉的花体字母写着一句短短的话：
“您就像是初开的玫瑰那样可爱。”
卫兵的脸唰地红透了，绯色的脸颊与酒红色的长发一时间相映成趣，看上去倒真的与手中的玫瑰有几分相似了。
深黑的夜幕笼上夜空，薄薄的雾气在林间聚拢。烤鸡与甜点的香气在渐凉的雾中缓缓消散，卫兵拈着那朵玫瑰，一时间几乎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否是幻觉——然而下一刻，他就在自己的脚边发现了熟悉的柳条篮，上面还别着一张精致的鎏金卡片：
“给扬。”
还是眼熟的花体字母。卫兵抚摸着那张卡片，有一些慌乱、一些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点隐约的欣喜。
——他刚刚和宁说过，他的名字叫扬。
在宁之前，从未有过其他人会将他的名字如此郑重对待。
柳条篮里依然装满了那种锡纸包装的点心，扬拿起一个，拆开包装，轻轻咬下一口，蜂蜜和玫瑰混合的味道甜蜜地在他的口腔中散开。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扬把那只柳条篮从地上提起来，将玫瑰和卡片一起别在上面。他走回树下，谨慎地将柳条篮藏匿在草丛深处，然后牵着马儿走去溪边饮马——等他回来的时候，扬愕然发现有一名高大的壮汉正坐在篝火的余烬边。
他的脚旁插着一把大剑，身上则穿着铁罐头似的铠甲。柳条篮被他倒扣着坐在臀下，这壮汉正就着清水，手捧着那些玫瑰点心们狼吞虎咽。
扬的下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绝望地发现，玫瑰和卡片已经从柳条篮上掉了下来，被那大汉毫不吝惜地踩在脚底。
“……你在干什么？”扬压抑着怒气发问，那人高高距坐在柳条篮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油乎乎的手，掰下一小块点心，随手丢在了卫兵的脚下。
“吃吧，小鸡崽儿。”他睨着卫兵，语气轻蔑地说。
扬死死瞪视着他，蔚蓝色的双眼喷射着怒火。
他从马儿的鞍侧取下了头盔。
……
第二天清早，宁与公主的早餐才刚刚用到一半，第二名勇者已然踏入了巨龙城堡的范围。
宁抱歉地对公主告罪，展开翅膀飞出堡垒，巨大的黑龙在天空上盘旋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那名勇者的所在。
这勇者提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大剑，锃亮的头盔奇怪地瘪了一块，几缕酒红色的发丝从头盔的下方悄悄地钻了出来，巨龙疑惑地审视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匹战战兢兢的骏马。
这一人一马看上去……怎么那么眼熟？
头盔后的扬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攥着那把打劫来的大剑，抬头挺胸地朝着那头黑色的巨龙高声大吼：
“来吧！可恶的巨龙！我发誓我会斩下你的头颅，从你黑暗腐烂的巢穴中救出公主！”
☆、第五章
说完这句话后，扬便呐喊着一路小跑着冲来。
在距离巨龙大约一米的地方，他高高跳起，将双手剑高举过头，用力朝着巨龙劈砍过去。他这一剑真是堪称完美，绝佳的角度、位置与足够的力道，简直就是卫队官训练新人时会拿出来作为举例的那种典范——如果扬是一个有着巨魔血统的人类，或者宁其实是一只木头做的巨龙，那这一剑说不定还真的能载入史册呢。
但很可惜，以上这些假设都不成立。
很明显，即使卫兵换上了盔甲与大剑，他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卫兵；而巨龙即使再怎么温和优雅，他也还是一头活生生的巨龙。换句话说，即使扬举起大剑拼尽全力奋起一跃，他的剑锋也只能将将碰触到巨龙的……前胸。
而巨龙的前胸上生着一层黑亮的鳞甲。
那些鳞甲相对于背部的并不算厚，较为泛白且坚韧，但依然是铁制双手剑这种普通的武器无法斩破的，扬鼓足勇气发出的搏命一击，仅仅只在巨龙的前胸留下了一道淡白色的、浅得甚至难以看清的划痕。
随后是“砰”地一声闷响，满地灰土弥漫。卫兵所挥出的这勇敢一剑非但未能奏功，反而因为鳞甲反击的力道而错估了自己落地时的角度，脚下一斜，连人带剑一同栽落地面。而在这一整个的过程里，巨龙甚至连爪尖也没有抬动一下，它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兵远远跑来、高高跳起、挥起大剑……然后狼狈地被鳞甲弹开、摔落地面，差点儿被自己的剑从下往上剖成两半。
他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宁怀着一种包含了好笑、气愤与微妙的“我要不要装得弱小一些”的复杂心态看着卫兵，后者正手忙脚乱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被那身过于沉重的盔甲悲惨地禁锢在地面上，头上那只头盔正可怜地歪着，露出了年轻人俊秀的侧脸。刚刚摔落在地面上的这一下，使得头盔在原本凹痕的对面又多了一个凹痕，现在它看上去倒是对称多了，但从头盔下露出的红发也更多了，别说是目光敏锐的巨龙了，就连远在城堡里的公主都透过魔法镜认出了扬的身份：
“——是那个骗子！那个无耻的、狡猾的、可恶的骗子！”
公主高喊起来，她的面颊因为被轻视而显出愤怒的绯红：“他这是做什么？用头盔遮住自己的面容、换上一副我未曾见过的盔甲，就以为可以欺骗我吗？他凭什么以为我会比他更愚蠢？赶走他！宁，赶走他！即使我必须在他与一只长满脓包的癞蛤！蟆之间选择，我也决不会把自己嫁给他的！”
她的鼻翼轻轻地翕动着，看起来真的是愤怒极了，甚至都不用翼龙代为转达，在城堡外的巨龙自己就听见了公主带着怒气的高喊。
“如您所愿。”巨龙眯起眼，优雅地将脖颈弯曲。
宁当然不会指出，在扬看来她只是被恶龙掠夺的无辜的公主，在足够的金币面前，巨龙总是非常乐意效劳。
巨龙微微低下了头，橘红色的火星在它的利齿间跳跃。它那双黑幽幽的瞳孔里散发着危险的红光，就像是烧得火红的煤炭，或者尚未凝固的岩浆。
“啊，我认出你了，愚蠢的年轻人。”
巨龙慢条斯理地说，它每说一句话，混合着硫磺与火星的烟雾就会从它的口鼻间喷出来，几点火星跳到了被丢在一旁的双手剑上，后者瞬间就化成了一滩铁水。扬停止了试图站起身来的努力，他敏锐地感觉到巨龙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即使它的目光中并无多少杀意，但扬还是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慢慢地竖了起来，一种冰冷的、无可抵御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整桶的冰水里，浑身发冷、打着颤儿、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而宁甚至还没有完全放出他的威压。
“我记得我曾经和一个满头红发的小子说过，如果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领地附近，我就把他的大腿骨拆下来当牙签；我也知道在你们人类的某些诗歌里，会把巨龙描绘成没有色彩意识的、纯粹的色盲，但我必须要说明，我能分得清颜色，或者至少，我能看清面前人类的脸。”巨龙微微将头伏低，它巨大的黑色眼珠里，倒映着卫兵红色头发的身影。
扬下意识地想要把头发和脸遮起来，但他马上就想到巨龙此刻已经认出了自己。他立刻放弃了遮掩面容，但他并没有放弃对巨龙的反击：即使他注定了要死，那至少也要在死亡前给巨龙留下印象深刻的一击，好让下一个前来屠龙的勇者成功救出公主。
但扬还是深深低下了头，在巨龙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目光悄悄地在四周梭巡着，试图找到什么相对靠谱的武器。
“……让我想想，你刚刚怎么说我的来着？黑暗腐烂的巢穴？嗯？”
巨龙似乎并没有看见扬的动作。它一边仔细打量着他，一边危险地喷着鼻息，扬打了个寒颤，飞快地抬起头瞥了它一眼，在看清它细长瞳孔的同时，他也看清了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刚刚熔化的铁剑化成的那摊铁水已经凝固了，成了黑乎乎的坚硬的一堆，其中一个较大的凸块就处在面对他的角度，看大小刚好能够让他一手握住。
也许它还没有完全冷却，也许它的温度仍然高出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也许在握住它的同时、他的手就会在金属和皮革的手套里被烤成焦炭……但，在满地石头与土块之间，它是相对而言最像武器的武器。
几乎在看清那堆铁块（它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为铁水）时，扬就以最快的速度立刻低下了头，并在同时悄悄地往侧方移动了少许，好让那堆铁块离自己更近。
“人类啊，人类，总是这么无知又愚妄。”巨龙轻轻地说，它的声音很轻柔，但却蕴含着某种极其危险的味道：“巨龙总是住在山洞里；巨龙的巢穴总是黑暗又阴森；巨龙的巢穴里永远堆满财宝和尸体……你们总是这样，习惯于把巨龙幻想成某种大型的野兽，从而获得某种可笑的、认为自己凌驾于巨龙之上的优越感……而很不恰巧，我这条龙，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类似的说法。”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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