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正文 第7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7节

    南宫意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直到听到他期盼已久的脚步声。

    聂流尘端着油灯,捧着一碗蛋炒饭走进来,南宫意眼前一亮,挣扎着爬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碗和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这次的蛋炒饭油盐都很少,鸡蛋也很嫩,米饭也软,知道是对方看他身体不适,故意将饭做成这样,南宫意忽然觉得心里一暖。

    “这次不验毒了?”聂流尘心说,然后在床边坐下,说道:“南宫少爷,我能问个问题吗?”

    “流尘你说,你以后可以叫我子念,我的字叫子念。”南宫意头也没抬。

    “你是怎么熬过毒丝发作的日子的?”聂流尘没注意到他连称呼都变了,捏捏下巴问道。

    “练剑,拼命练剑。”南宫意嘟囔着。

    聂流尘不语,刚才他看见南宫意身上的毒丝足足有十五道年轮,证明这是他婴孩时期种下的,毒丝如果没有尝到剧毒,每年会发作一次,如万虫嗜咬一般,连麻沸散都只能减轻一点点痛苦,不过如果这个时候集中精神练武,会让灵力成倍提高,但是只要稍微一分心,会立刻走火入魔,说不定就直接死掉了。

    聂流尘笑笑道:“所以说你们灵修挺古板的,这种事情明明只要有一个毒修在身边帮忙调养,就可以慢慢化解,却偏偏去受那份罪。”

    南宫意不说话了。聂流尘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啊?琼华门是灵修中的领袖,恐怕眼前这位身上带有毒丝都只有个把人知道,毒修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吧。

    聂流尘耸肩说道:“不过也没关系,这不有我在吗?以后不会让你受这种痛苦了。”

    南宫意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聂流尘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再往前呢?还不能练剑的时候。”

    “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人下了毒,昏迷了七天七夜,之后毒丝在我九岁前都未发作过,只是一年长一道年轮。”南宫意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聂流尘倒抽一口凉气,心道原来是毒丝吃饱了,再想想居然有人会给一个婴孩下毒,心中更是一阵寒意,便问道:“什么人干的?”

    南宫意吃完了,摇着头。

    算了,提这些不开心的做甚。聂流尘摇头,收好碗筷,又拿起手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油。

    “这是什么?”南宫意从他头发上取下来一样东西,对着光一看,竟是一根鸡毛。

    “你以为饭里的蛋哪来的。”聂流尘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道:“我还没偷过东西呢。”

    “哦……”南宫意笑了,眼睛弯出两个月牙。

    “睡吧,天还没亮。”聂流尘伸了个懒腰。

    南宫意点点头,躺下,问道:“那你呢?”

    “我要看着你啊,谁知道等会你会不会有其他不舒服。”聂流尘看起来想趴在桌上睡。

    “那你也躺下吧,这张床够大。”南宫意往里面挪了一下。

    聂流尘有些犹豫,但又一想,床上总比桌上舒服,便躺了下去。南宫意抬起手,一个响指,灯火应声而灭。

    黑暗里,南宫意背对着他,问道:“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啊?”

    聂流尘有些困,心说你一个小少爷,还不是被各种人捧着惯着,怎么这么容易就说对你好了,迷迷糊糊答道:“天生劳碌命咯。”

    许久,黑暗中传来一声清晰的“谢谢”。

    武丘最近很烦恼,因为他家公子越来越喜欢和那些魔修混在一起了。

    “这根竹子不行,太嫩,这根也不行,太老。这个还不错!”南宫意扒拉着图远收集来的竹子,又说:“流尘,你费那么大劲做笛子,之前没听你吹过啊。”

    “他会,而且吹得极好,跟教他的人吹得一样好,但是很难听到。这个是给我做的,我想了一下还是笛子比较悠扬,洞箫声音太悲切。而且笛子的话,师兄可以教我。”柳盈眉走过来,贴着聂流尘坐下,她美丽的眼眸看向他,聂流尘冲他笑笑。

    南宫意削竹子的手顿了一下,险些划伤自己。

    聂流尘看见他手抖,赶紧询问道:“子念,你没事吧?”

    “没有,这刀子用得不趁手,武丘,匕首拿来。”南宫意吩咐此时只想躲远远的人。

    另一边,缪缘拿着一个竹子做的假人,一直尝试在远处操纵它,却屡屡失败。

    柳盈眉看不过去了,手中飞出一只蜘蛛,蜘蛛的线远远地黏在假人的四肢上,她一摇铃铛,假人就在那翻飞起来。

    缪缘泄气地说道:“我就是不想把蛊加持到假人上,用阴气或者别的方法,这样就不需要蜘蛛丝了。”

    柳盈眉一挑眉毛,不屑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咱们不是灵修,他们可以用灵力加持武器以外的器具,我们不行。”

    缪缘不高兴地说道:“蜘蛛丝很容易被削断,太不实用了。”

    听到这句话,柳盈眉点点头若有所思,走过去,两人一起研究起那个竹人来。

    聂流尘转脸看她们,心想:挺有想法,以后要真有人能做到就好了。

    图远从门外跑来,朗声叫道:“大师兄,猎户那边送来一只山鸡,咱们烤来吃吧。”

    两个女孩子抬起头,异口同声说道:“烤着多油腻啊,蒸着。”

    “我想吃炖的。”南宫意边削竹子边说。

    “那就拿药材炖好了。”聂流尘接过山鸡,往后厨走去。

    柳盈眉站起来,气鼓鼓地叫道:“大师兄,这里有两个人想吃蒸的。”

    聂流尘的声音从后厨传来:“我想吃炖的,你也别任性了,人家给你做笛子呢。”

    南宫意好像有点不会看脸色,冲着后厨叫道:“我口味清淡,盐放少一点。”

    “这位少爷,给我闭嘴!”这次柳盈眉直接把竹子摔他身上去了。

    聂流尘伸出半个脑袋,笑道:“好。”

    南宫意看着手中的笛子,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有物是人非的郁离山。

    ☆、眷眷(二)

    其实要说谁救谁一命,南宫意也知道他和聂流尘互不相欠。

    那时候武丘真挺郁闷的。

    今天他午睡醒来,赶紧开始打扫青竹居,扫到大门紧闭的内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你就在这里坐一会,我马上就写完了。”南宫意的声音。

    “唔,子念,你还带了本游记啊,我看看啊。”咦,那个魔修也在?

    武丘拍拍门,说道:“少爷,我来打扫了。”

    “进。”

    武丘打开门,只见正对着门的书桌前,南宫意正在认真地练字,然后他把目光转过去,心里那叫一个打翻了五味瓶啊。南宫意有洁癖,不让人碰自己的床,这是他跟武丘三令五申过的,可是,现在聂流尘堂而皇之地坐在他床上看书。武丘心道:果然少爷你只是嫌弃我吧……

    他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开始认真扫地,扫到聂流尘脚边,故意用力蹭了两下。聂流尘看了他一眼,把双腿抬高,半个身子躺在床上,直接卧倒在他家少爷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把边上压塌了。

    武丘心里喊道:少爷,那个魔修躺你床上还压塌你每天早上认认真真叠的被子了,你管不管了?

    聂流尘看着手中的书,忽然说道:“这上面描述的镜湖好美,虽然确实很美。”

    南宫意停下笔,问道:“你去过?”

    聂流尘道:“当然,所谓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南宫意转过脸,看向窝在被子里的聂流尘,问道:“漓州城往南顺水路寻找……莫非是悬崖下那个?”

    聂流尘点头道:“对啊,现在是晚秋,是最美的时候。”

    南宫意把笔一扔,说道:“走。”

    武丘偷偷看看桌上的字帖,南宫意每天要连续写两张,可是今天还有半张是空的。他忍不住抬起头,用眼睛剜了聂流尘的背影一刀。

    这一眼聂流尘是没有看到的,但是他也曾经问过南宫意,武丘为什么每次看他们在一起的眼神都像是在摇旗呐喊离我们家少爷远一点。南宫意反问那你家那一群看我们在一起呢。聂流尘捏捏下巴,说他们不会,实在看不顺眼的话只会来打我,不过反正也没几个打得过我的。到后来,他的亲友里面打得过他的就更少了。

    聂流尘捡起门口蹲着晒太阳的踏雪,和南宫意并肩走在秋日的暖阳里,他建议还是先在悬崖那里俯瞰,两人便往悬崖上的树走去。到了树下,聂流尘抱着踏雪,像一只猫一样爬了上去,然后把踏雪放在旁边。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南宫意也跟了上去,和他靠在一起坐下。

    今日没有起雾,视野相当好,晴空万里,头顶的蓝天像一望无际的蓝色绸缎。悬崖下面的湖泊,也就是镜湖真的像一片镶嵌在天地间的镜子一样。湖水倒映着蓝的天,青的山,红的黄的绿的的树,以及乔溪的炊烟,而这一切又在在旭日下波光粼粼。南宫意正看得入迷,只见聂流尘两腿并拢,倒挂在树枝上。

    “流尘,你小心点!”南宫意想把他拉起来,聂流尘却拦住了他,他说:“我经常这样,就好像自己行走在天空里。”

    “你这样还是危险。”南宫意摇摇头,又害怕硬拉会让他受惊,反而掉下去。

    “说了没事的……”只可惜话音刚落,乔溪镇响起了一阵鞭炮声,踏雪似乎害怕了,两下窜了过去,踩了几脚聂流尘,他一个不稳,大头朝下栽了下去,他这样一定会头朝下摔在悬崖上。

    “流尘!”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南宫意云遥出鞘,踏了上去,向下俯冲,稳稳接住他,聂流尘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闭着眼睛紧紧圈住他的脖子。

    “你不是喜欢‘行走在天空里’吗?我们现在不就行走在天空里吗?谁叫你这么不注意,知道错了吧。”两人飞出悬崖,南宫意戏谑地笑道,横在他怀里的人慢慢睁开眼,看看身边飘过的云雾,道:“我下次不敢了。”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扯平。”南宫意没有放下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剑上站稳。

    聂流尘转过脸往脚下看看,赶紧转过脸闭上眼把手收紧了一些,说道:“我恐高……这个不算,摔下去的时候可以改成后背着地,顶多疼一点。”

    这个姿势,他的脸近在咫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南宫意看楞了一下,忽然,鬼使神差的,他弯下了腰。聂流尘震惊了,他猛然睁开眼,挣扎了一下,载着两人的云遥剑剧烈摇晃起来,他赶紧不动了。

    “南宫意!”聂流尘咬着牙,两颗虎牙架在嘴唇上,又说道:“连我未来老婆都没亲过我!快回崖上去。”

    南宫意白皙的皮肤泛上了红晕,他小声说:“我也是……我只是试试……”

    聂流尘牙咬得更紧了,他怒道:“艹,试你个头啊,你怎么不找别人试啊?以后肯让你试的姑娘多的是,快回去!”

    可是,南宫意没有往上飞,而是降了下去,落在了湖边的小树林。

    他把聂流尘放下来,聂流尘四周看了一圈,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啊?”

    南宫意不好意思地说:“我灵力不足,飞不上去了,恐怕要休息一会儿才行,要不咱们走回去?”

    聂流尘还沉浸在对他的恼怒中,但也没有办法,说道:“这里是小树林最深处,没有捷径穿过去,走回去得明天了,行了,去湖边草地休息一下吧。”他走在前面带路,拨开一丛丛荆棘。

    南宫意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笑了一下,之前穆兰荫已经允许他和自家徒弟一起来乔溪镇采买玩耍了,好几次经过这个林子,他都想进来看看,可是时间总是不允许。灵力不足真是好理由。

    林子非常幽静,树很高,但不算太密,林间野花遍布,百鸟齐鸣。似乎还没有原谅他刚才的行为,聂流尘在前面走得很快。

    南宫意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开口,便找话题说道:“李目则先生去哪里了啊?”

    听到这个问题,聂流尘停下来,叹道:“快到他家人忌日了。”

    南宫意一个晃神,冷不丁撞上他的背。看着沉默的聂流尘,他小心问道:“他家还剩几个人啊?”

    聂流尘转过脸,继续叹道:“就他一个了,听说还有一个失散的妹妹。”

    南宫意挑挑眉,道:“李先生都这样了,你还整天惹他不高兴。”

    聂流尘一耸肩,道:“除了你,我是功课最好的学生。”这个是真的。

    南宫意道:“课上看闲书,跟师妹眉来眼去,扔纸条,没少干吧?”

    聂流尘神情有些复杂,道:“魔修们性子多少带点戾气,李先生一直觉得我们不好管。”

    南宫意看他认真,觉得疑惑,便问道:“所以呢?”

    聂流尘说道:“李先生以前是当官的,觉得擒贼必须先擒王,管住了我,其他都好说。”

    南宫意略一思索,说道:“那李目则先生,莫非是……”李沐泽,十来年前朝廷的一名提刑官,清正廉洁,破案无数,因为得罪权贵,被治重罪,满门抄斩,有江湖人去劫法场,却只救出来他一个。

    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聂流尘点头,说道:“李先生醒来后,自己在脸下面划了一刀,寓意今后不再落泪,然后便当起我们学堂先生了。”

    南宫意叹息道:“你们敢留下他?”

    聂流尘笑了一下,道:“这里是蛇祖门,能容留不为天下玄门所容的魔修,为什么不能容留一个众叛亲离的好官呢?”

    两人接着往前走,沉默了一路,不过南宫意想着他刚才总算是笑了,应该没那么生气了。

    很快走到湖边,从这里看湖,景致相当不同,湖畔有几株枫树,现在红叶挂满了枝头,风一吹,纷纷飘落,美艳绝伦。聂流尘心情好了起来,他想爬到枫树上,但上面都是斜枝,没有坐的地方,他看了一圈,找了一块草坪,靠着树坐下。

    南宫意跑到湖边,笑道:“有鱼,这么多鱼。”他收集地上的枫叶,向湖中扬去,鱼受了惊,四下逃窜。聂流尘看着他稚气的行为,觉得别的不说,扬红叶的动作倒是挺优雅的。

    南宫意走到聂流尘身边,看看露水未干的草坪,又看看自己以浅色为主的修士服,皱了皱眉。

    “矫情。”聂流尘努努嘴,站起来,脱下自己灰色的外袍,两腿伸直把外袍铺到地上和自己大腿上,对着南宫意拍拍大腿。南宫意笑眯眯地顶着俩小月牙躺下了。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会御剑。”聂流尘道。

    “呃……”南宫意一直瞒着几乎所有人,知道这个的只有家里父母、兄长,还有一个武丘。

    聂流尘说道:“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这边,如果别人知道你会御剑,怕你逃跑还不得找条锁链把你栓起来?你知道我没嚼舌根子的爱好,你自己好好瞒着吧。以后要小心点,崖上有嗜灵兽,刚才它们没跳出来是你好运。”

    南宫意笑了笑,点头道:“谢谢。”

    聂流尘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问道:“你这么年轻就会御剑,修为应该很高吧?”

    南宫意得意地说道:“具体不知道,不过以前我作为低阶弟子被要求和烛炎门的中阶弟子比武,他的向日轮,就是五把连在一起的三角小刀张开成一个轮的那种,我被那个追了半天,然后用飞镖把它击落了,要打它第三个刀片的正中间。然后我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脑袋一晃,聂流尘一声惊叫,道:“你头冠戳到我了。”南宫意赶紧挪了一下头的位置。

    “我老早就想问了,你头冠中间怎么是空的,不应该镶点什么上去吗?”聂流尘摸了一下他头冠。

    “这个呀,等我成为高阶修士,会镶一块羊脂玉上去。”南宫意指了指头冠中间。聂流尘了然,羊脂玉的话,和他倒是相配。

    南宫意一身懒腰,感慨道:“这太阳真好,让人想睡觉。”然后微抬起头,问道:“你今天没别的事吧,我想睡一会儿。”

    可他看见聂流尘正在上方认真地看着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其实聂流尘只是在想,这人真挺好看的,而且这个距离,还真是……他突然能理解南宫意刚才的行为了。

    “干嘛,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想试回来?”南宫意笑着问。

    聂流尘一挑眉,看向别处,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要讨回来的,疯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咬回来吗?”

    南宫意怒道:“你说谁是疯狗?”说完直接把他的头掰下来,嘴唇又贴了上去,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懵了,聂流尘很久没动。

    反应过来后,聂流尘几乎把他掀下来,怒道:“南宫意你有病啊?”

    南宫意不但没有羞愧,反而奇怪地问道:“有那么生气吗?”

    聂流尘强压怒火,说道:“南宫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在干嘛?”

    南宫意抓抓头,自言自语道:“二哥说这样表示亲密啊。”他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聂流尘扶额,这南宫临说的也不算错,可能真的只是没教全,他说道:“我就算了,以后别跟别人这样,这种事不能随便做。”

    南宫意把脸偏过一边,想了想,道:“哦。”然后抬头又是一下。

    聂流尘彻底黑了脸,说道:“你有完没完了?你自己找个姑娘亲去!”

    南宫意也不高兴了,说道:“不是你说‘我就算了’吗?不是你让我别找别人吗?一定要是姑娘啊?”

    聂流尘已经不想再多说了,但又想想这张脸这个教育方法以后一定是个祸害,便说道:“对,姑娘,会成为你老婆的姑娘,或者说爱谁谁,别找我,你这样我未来老婆会打死我的。”

    南宫意低下头,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思考着思考着居然就睡着了。聂流尘看他睡了,心里没辙,也闭上了眼睛。

    南宫意醒来的时候,太阳都西斜了,他一动,聂流尘也醒了,推了他一把,说道:“起来,腿麻了。”

    两人站起来,聂流尘正在拍外袍上的灰,南宫意忽然一指湖面,叫道:“快看,快看。”

    湖很大,橙红色的夕阳在晚霞的包围下缓缓落下,仿佛就悬挂在湖面上,湖面一片金光,不时有归家的水鸟略过,真的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两人肩并肩,看得都有点入迷了,直到太阳完全沉下来,才回过神来。

    聂流尘对南宫意说道:“咱们御剑上去吧。”

    南宫意忽然神色一凛,捂住他的嘴,四处戒备地看了一下。

    ☆、眷眷(三)

    聂流尘仔细一听,也听到了林中有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中,里面已经是一片昏黑,脚步声是从更深处传来的,在一片被月光洒满的宽广草地上,他们停了下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从树丛中跑出来,远远看到他们,喊道:“哥哥们,救命啊!”然后跑到他们面前,摔在地上,手蜷曲着压在胸前,还在哭,光着脚,脚上一片黄泥。

    树丛中一阵响动,跳出来几个东西,双腿站立。咋一看像人,但仔细一看,头发很长,乱蓬蓬地披散在身后,两眼发着绿光,嘴里牙齿暴突着,手很长,趴在地上,其中有两个迂回到了他们身后。

    “小心,是狼妖,很多,你这边,我那边!”南宫意拔剑出鞘,想要转过去。

    聂流尘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扳回来,抽出佩刀,说道:“哎,这么多,怎么杀的干净?不如宰了这个小孩,用血气吸引狼妖,咱们趁机跑路。”话说着,佩刀已经架在了小孩脖子上。他的佩刀青锋,比一般刀窄上不少,带着一点弧度,刀如其名,锋芒处一片蓝绿色,据他说,这个锻造出来就自带剧毒,现在被出鞘的云遥剑一照,绿光流转,阴气环绕,甚是瘆人。

    南宫意神色大变,本想阻止,忽然想起了什么,也把云遥架上了小孩的脖子。

    聂流尘冷笑,一边手起刀落,一边说着:“作为一只狈,你太失败了!”

    小孩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手臂很短,几乎只有正常小孩的一半多,他一声暴喝,人皮从头顶裂开,一个和狼妖相似的怪物钻了出来,比狼妖高出许多,前肢很短,在聂流尘的刀再次到来之前,它一个跳跃,回到狼妖群前面。

    “直接现原形了,早知道就一刀下去了。”聂流尘有些后悔。

    狼妖环绕下的两人背靠背,互相看了一下,先发制人,聂流尘冲向那只狈妖,南宫意格挡开想要阻止他的狼妖。聂流尘跃起,当头砍下,狈妖向后躲避,忽然后腿一扫撞断了一棵树,聂流尘在倒下的树枝中急速穿行,向前一劈,狈妖的左前肢断到了地上,它一个踉跄,向后倒了一下,又被青锋把左后肢钉到地上。狈妖强忍疼痛,把腿一抽,一股利刃和骨头摩擦的尖刺声音传来,狈妖一拐一瘸向远处跑去,忽然一个哆嗦,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忽然,地上发生了异变,狈妖血流过的地方拱起了一个土包,土包爆裂开来,飞出一个小小的白影,像一只鸟儿一样,翻飞着,然后“轰”一下燃起蓝绿色的冲天烈焰,狼妖急速后退,烈焰里一个巨大的法阵张开,把地上的两个人都裹挟了进去。

    一阵白光晃得南宫意睁不开眼睛,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琼华门的荷塘水榭中。正是盛夏,荷花开得正好,满园都是淡雅脱俗的芳香。

    “意儿,来,尝尝这个,娘亲自下厨做的。”丁夫人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香芋酥,送到他的嘴边。南宫意蓦然睁大了眼睛,他开始拼命地回忆,只能隐隐约约记起,自己回到了琼华门,再前面的事情如一团白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南宫意看着眼前的香芋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觉得很奇怪,以前母亲几乎都没管过他,别说亲手给他做吃的了,连他生病卧床的时候想喝口水都没人理他。

    “三弟,你怎么了,没胃口吗?”坐在对面的南宫齐问道,带着一丝担忧,莫茹欣也放下筷子,蹙着秀眉看着他。

    他旁边的姚青页啃了一口自己筷子上夹着的香芋酥,说道:“伯母做得可好吃了,三哥你快尝尝,尝了就有胃口了。”

    “不是……我没事。”南宫意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坐了一圈人,觉察出好像少了一个,他问道:“二哥呢?”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悲伤之色,许久,南宫齐说道:“你与你二哥关系好,至今不能接受他已经故去的事实,我们都明白的,没事,那罪魁祸首蛇祖门已经灭门,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不要再提了。”

    故去?灭门?南宫意心下讶然。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好像大了一点,他一下子站起来,跑到栏杆边向下望去,发现池塘里倒映着的那张脸明显不属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怎么回事?”南宫意愣愣地看着荷叶掩映下的倒影。

    上首的南宫轩也站起来,他皱眉说道:“意儿,你今天着实古怪,之前在你在云梦沼泽收服蟒妖,然后去荆州杀掉恶蛟,都两个多月没回家了,今天难得和大家聚在一起给你接风洗尘,你怎好如此失礼?”

    南宫意回头看着那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向着他说着:“快坐下吧,快吃吧,一家人都在等着呢。”

    “不对!”南宫意后退了一步靠在栏杆上,这样阖家欢乐的场景确实是他最想要的,可是,他心里模模糊糊映出某个身影,蛇祖门没有了?他也没有了?他是谁?一种对于“他”的奇怪感觉涌上来,一段段如真似幻的记忆充斥他的脑海,为他勾勒出一段段往事。

    南宫意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中仿佛有人在呼唤,南宫意有一种直觉,他要找的人,就在这个后面,他抬腿想迈入黑洞中,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他回过头,发现所有人都在他的身后,他们在欢声笑语,有一个瞬间,南宫意真的想回头加入他们。南宫意站在那里犹豫着,他眼前忽然闪过了一条发带,上面绣着水墨的竹子,发带飘动着随它的主人渐行渐远。

    “流尘!”南宫意高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一脚跨进了黑洞里。

    南宫意感觉自己身体坠落着,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片小溪边的桃花林,他看看溪中的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往四周看去,远处最大那棵桃树下栓了一匹黑色的骏马,毛色油亮,四肢健壮,一看就是马中极品。

    “大哥,你居然真的把黑锋买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桃林中传来,南宫意听得清清楚楚。

    “你喜欢,当然要买。”另一个声音传来,有些沙哑。

    桃林中走来两个男子,面目模糊,一个穿墨蓝色长衫,一个穿白色长衫,穿白衣那个走到马边,翻身上马,然后对另一个人说道:“大哥,我骑术很差的,不如,大哥来教我?”

    “好!”蓝衣男子也上马,手从白衣男子的腰际环过去,抓住缰绳,脸有意无意地靠在白衣男子颈侧,白衣男子回头对他一笑。蓝衣男子面露微笑,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南宫意脚下仿佛被牵制住了一般,跟着他们向前跑去,他张张嘴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不可能追得上疾驰的骏马,等他气喘吁吁地站定,才发现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无数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无数游动的黑气组成的影子。南宫意跑进面前的房子,只见里面纱幔纷飞,却好像有无形的屏障一般,再无法向前,不同于外面的血腥,里面的场景相当香|艳,中间的床上有两个人抱在一起,身上覆着薄被,不时响起难耐的吟哦,那若有若无的呻|吟传到南宫意耳中,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惊呼,被压在下面那一个微喘着,带着几分怜悯与快意开口道:“贺大哥,这时候杀了你,不过分吧。”他把放在对方背上的手拿开,只见上面插着一把匕首,片刻,他又重新抓住匕首,□□,又捅下去,一下,又一下。

    最后,他推开身上的尸体站起来,上半身满是血污,露着肩膀和后背,上面有点点红痕,之后,他把匕首一扔,手捂在脸上发出凄然的笑声,随后披着血迹斑斑的薄被从床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南宫意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继续跟着他,他一跟着那个人迈出门外,发现眼前的场景又换了。这次的景象比那个血流满地的院子还要恐怖百倍,因为那就是一座由尸体与白骨堆砌而成的山峦,在山峦上,南宫意看到了穿着与自己一样的修士服的凶尸,还有蜀山的、烛炎宗的、星河门的……它们从南宫意身边越过,和自己曾经的同门战在一起。

    山峦正中,是一个王座,一个无数惨白的手臂支撑起的王座,上面坐着一个男子,黑袍无风而动,宛如一股烟雾。他的旁边,侍立着一个紫衣人,一个黑衣人,他们脚边散着几具千疮百孔、鲜血浸透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少爷改变了原本的结局

    ☆、眷眷(四)

    南宫意听到王座上的男子说道:“作为郁琢琅的传人,你们真是有趣,不知道你们这么做,你们师祖泉下可会扼腕叹息?”

    紫衣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用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说到这个,我都替师祖不值呢,那些灵修都该死,聂流尘,你说是吧?”听到这个名字,南宫意心里某个地方疼了一下。

    黑衣人用南宫意熟悉的声音说道:“自然。”

    男子以手撑脸靠在王座上,笑道:“该怎么死,就现在,证明给我看。”

    紫衣人向前方张开双臂,慢慢抬起手,地上的黑气迅速凝聚成一个形状,把她托起来,南宫意看到,她的脚下,是一只黑气凝聚而成的巨大鬼车,鬼车九个头颅一起抬头冲着天际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南宫意心脉疼痛,然后它展开双翼,一飞冲天,加入战局中,鬼车落地,黑气蔓延,紫衣人跳下来,拔出一把黑气萦绕的长剑,长剑之下,无数头颅落地。黑衣人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候,几具凶尸向南宫意抓来,他赶紧拔出云遥剑,几道青光闪过,凶尸尽皆伏地。

    “她真是不错,你的对手在那里。”王座上的男子对黑衣人说道,手向凶尸碎块中立着的南宫意一指。

    南宫意看到黑衣人向自己走来,手里拿着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刀,行至他面前,挥刀便砍来,南宫意用云遥剑对上,须臾之间,两人已经拆了数招。南宫意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对面那个面容熟悉却满脸只有杀气的的青年,一边格挡着凌厉的刀法,一边拼命想挣脱唇齿间的束缚,那两个字就这么哽在喉间。忽然,南宫意看到一柄夹带着火光的剑飞过来,直指自己对面的人,他连忙挥动云遥用尽全力挡下那柄剑,带着火光的剑落地,就在这个时候,那把青色的长刀穿过了他的身体,用力转了一下,迅速抽出。被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对面的人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流尘!”南宫意终于叫出这个名字,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勉强站立着。

    “南宫……意?”聂流尘刀落到地上,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讶异,他跑过来,试图扶住南宫意,却发现扶不住他,两人一起慢慢坐倒在地上,聂流尘手一直在抖,紧张地说道:“子念,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伤口,伤口……该死,太久不救人,我忘了怎么止血,子念,我带你回去,坚持住。”

    南宫意挂在他肩膀上,摆摆手虚弱地说道:“不用了,我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指着身后的尸山血海,说道:“流尘,停手吧。”

    聂流尘不知道怎么带走他,他只能无助地抓着对方,摇摇头道:“已经没法停手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会那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

    南宫意说道:“我也不知道,跟着本心就来了,这条命算赔给你们蛇祖门的,虽然从你一开始拒绝我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过你,但要现在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聂流尘冷冷一笑,问道:“早知如此,你为什么给蛇祖门下毒?”

    南宫意抬眼看着他,说道:“下毒?我现在都不忍心看你受伤,当年怎么会对你们下毒呢?”

    聂流尘双目圆睁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说道:“你若死了,我还一条命给你。”

    “你这个人真是……”南宫意气笑了,他说道:“你看看四周的死人,黄泉路上我一定有伴,不用你。死了也好,带着毒丝活了这么多年,也生不如死了这么多年。”

    聂流尘自嘲地笑笑,说道:“也是,我这样的人,死了一定会下地狱的,你不会。”

    “地狱?”南宫意念起一个口诀,聂流尘发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道青色的痕迹,一闪而逝。

    南宫意道:“最后一点灵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算你还我的吧,这只是一个标记……放出这个魔头,造如此杀孽,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怕你到时候魂飞魄散,这个法阵能保护你的魂魄,我这辈子都没追上过你,不如就在奈何桥边等着你,等你自己来,你来了,我便跟上,血池地狱就血池地狱,刀山地狱就刀山地狱,就算把十八层地狱都走一遍,我也陪着你,下辈子投胎也跟着你……”

    聂流尘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眼里的惊愕与不解渐渐消失,换上了一片柔和的光芒,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微笑轻声道:“我本以为这个世上……要是早点想明白就好了。”南宫意惊愕地看见他的黑衣服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又一片潮湿的阴影,并且迅速扩散开来。他们周围出现了一片血雾,血雾所到之处,凶尸都变成了白骨,跌倒在地。

    “我不是穆千幽,再多就做不到了,你别误会,这不是向你,是向我杀过的其他人谢罪的,这样多好,如果我太晚遭报应,你就要等太久了,而且,这样说不定能减免一些罪责。”聂流尘伸出手指拭去嘴角的血迹,继续说道:“我真的会掉下十八层地狱的,你可要跟好了。”他把手塞进南宫意手里,又说道:“当初我甩开你的手,现在你就尽管牵着吧。”

    南宫意握紧聂流尘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将面前这个终于肯让自己牵住的人搂在怀里,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

    蓝绿色的法阵像一股潮水一般逐渐褪去,南宫意睁开双眼,发现周围依然是一圈狼妖,自己好好的站在法阵中间,聂流尘还闭着眼睛呆立在自己身边,法阵消失,狼妖也冲了过来。

    南宫意运起云遥,抓着聂流尘护在后面,一下子杀了好几只狼妖,他身后忽然响起出鞘声,聂流尘的青锋刀下已经倒下了好几具尸首。两人专心对付狼妖,狼妖修为不高,又失了军师,一时间血流成河,很快便撤走了。

    聂流尘转身说道:“刚才那应该是斗转星移阵,会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听说三百年前有人曾经在郁离山这里布下这个阵法的符咒,却没有用出来,符纸经年累月成了符鬼,被狈妖的血触发,把我们吸了进去。”

    南宫意扶着额头说道:“倒真是厉害,还好那种法阵只发动一次便会消失。头疼,里面是什么,怎么就记得特别吓人呢,模模糊糊都不记得了。”

    聂流尘眼中涟漪流转,道:“哦……斗转星移阵是在人脑制造的幻象,确实很难留下记忆,我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肯定没好事。”他忽然把脸垂得很低。

    “你还挺厉害的,看出来那是只狈妖,我都没反应过来。”收了剑,南宫意看着脚边的一具狼妖尸体说。

    “先不论这么远为什么知道是哥哥,跑路的时候明明手可以动,遇到救命稻草却不抱着,就说脚上只有黄泥,没有被血水染成的黑泥,就够可疑的,真是个不称职的狼妖军师。”声音越来越近,南宫意一抬头,看到聂流尘提着刀向自己走来。

    “你做什么?”南宫意做了一个戒备的动作,他听说魔修遇血气会变得狂暴。

    聂流尘白了他一眼,一刀从地上的狼妖尸体上把头砍下来,拎在手里说道:“这里靠近小镇,狼妖为祸蛇祖门不能不管,把狼头带回去,回头让铁叔他们循着气息来好好清理一下。”

    南宫意觉得举着手和狼头对视的聂流尘挺狰狞的,皱了皱眉头。

    聂流尘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问道:“对了,你刚才躲什么?怕我过去砍你?”

    南宫意不敢说话。

    聂流尘笑了,说道:“我经常给你们杀鸡宰鸭,血气不知道沾了多少,也从没拿菜刀砍过人啊。你放心吧,我不会伤你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偏过脸,不看南宫意。

    南宫意也不好意思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原来你的青锋刀出鞘之后长这样?这名字起得……够直接。”

    聂流尘挑眉道:“什么意思?”

    南宫意小声道:“刀如其名,很好啊……”

    聂流尘扶额摇头,道:“某人的品味一向如此,连我的名字都……唉,不说了,回去吧。”

    多年以后,南宫意一个人站在乔溪那片树林里,脚下放着他找寻良久才挖到的那个深埋地下、装过符鬼的盒子,在里面飘出的碎片中,他窥见自己说过的那句“我愿意随你下地狱”。

    “原来……是这样子吗?这么多年以前吗?”南宫意笑得自嘲,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他的手慢慢收紧,抬头茫然直视前方,自言自语道:“这辈子,两次,同一个人,我……”

    南宫意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青锋一刀刀凌迟。

    现在那句话现在放在他们中间,多么的讽刺。他不知道聂流尘究竟记得多少,他只知道,虚独山上最后也没出现尸山血海,他也不用在那个人间地狱中跟他诀别。聂流尘好端端的在桥的那头,晃着他的小金鱼灯笼。

    不过南宫意知道,看起来好端端的聂流尘当时是带着伤的,带着云遥剑留下的伤,这也许是他身上唯一的伤。

    “流尘,对不起。”南宫意站在窗前,看着悬崖上的枯树再一次说道。

    ☆、调查(一)

    南宫意奉命在乔溪镇监视蛇祖门,已经快一个月了。南宫轩回家后,没跟家人说自己的情况,默默地闭关了,南宫齐现在掌管着琼华门所有的事务。除了南宫轩的重伤,本次诛魔战役琼华门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但南宫齐担心蛇祖门会有其他动作,就派人轮流监视,这次轮到了南宫意,他二话不说便领下了这个任务。

    一天,南宫意一如既往地背了剑,去镜湖边练剑。他在大街上走得很慢,时不时左顾右盼一下,就这样踱到了镜湖边。十月的水边带着森森寒气,枫叶映得整个湖面都红了。他走到湖边,正想弯腰洗一下手的时候,忽然看到水里有一张脸,他拔剑戒备,等了半天发现那张脸没有动静。南宫意伸出手,把脸的主人拖了出来。

    “就这些了,咱们回去吧。”聂流尘提着很多东西,拿着一张纸,比对着。

    穆千幽戴着斗笠,跟在他后面,开口说道:“你上次说,盘下来的酒楼是哪个,我想去看看。”难得,门主要亲自视察蛇祖门的生意了。

    聂流尘领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了乔溪最大的酒楼。

    穆千幽掀开斗笠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道:“在这吃了再回去吧。”

    聂流尘没意见,他把手里东西交给穆千幽,道:“我答应给罄染买一些零食,你找个雅间等我。”穆千幽接过来,走了进去。

    他抱着一个纸袋从一家点心铺子走出来,往边上看了一下,看到了一片静谧的湖水。乔溪镇已经扩张到镜湖边上了,聂流尘想了想,自己很久没好好看过镜湖了,便往前走去。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

    南宫意听到脚步声回头,站起来惊喜道:“流尘!”

    聂流尘伸出手止住他前进的步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是阴魂不散,今天黄历不宜出门。但一想到另一件事,他还是态度温和地开口道:“你站那,别过来,我想问你……”然后他的目光转到了前方地面上。

    “这是……”聂流尘赶紧上前。

    “这件事情,你姐姐也觉得是蛇祖门做的?”

    “不确定,所以让我先来看看。”

    隔壁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原本在酒楼二楼雅间里无聊地摆弄着这次采买的东西的穆千幽转过脸,靠到墙上倾听。

    “大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让我过来找三哥,毕竟事关重大,那些魔修手段如斯残忍,不能让同门再遇害了。”

    手段残忍?穆千幽捏捏茶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自言自语道:“还好吧?我觉得挺好的啊。”蛇祖门开山立派三百多年,出过她这种连想要炼符鸟当坐骑,都要跑去帮人收服作祟的怨灵厉鬼当炼制材料的门主?

    “可是咱们从哪里开始呢?”

    “先到处打听一下吧。”

    “我看这个小城还挺太平的,感觉魔修没干什么坏事啊。”

    “哼,总之记住,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起立声,杯盘碰撞声,开门声,脚步声。

    穆千幽捏捏下巴,心想这些灵修不知又要做什么了。本着对自家认真负责的态度,她拍拍手,站起来,跟了出去。

    “要出门那几位小哥哥等等。”她在楼梯上叫住了这一行人,他们约莫有七八个,都穿着便装,看不出来门派,为首的是一个小圆脸,一个小白脸,正准备迈出去。

    一听有姑娘的声音叫他们,他们停住脚,回过头,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从楼梯上袅袅婷婷地走下来。

    还不知道自己招惹到的是谁,姚青页皱眉问道:“姑娘有事?”

    穆千幽颔首,说道:“我看几位小哥哥身形轻盈,气质端方,想必是玄门灵修,小女子有事请教。”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这么温婉的话说得她都想吐了。

    夏宁连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赶紧道:“姑娘,你说。”

    穆千幽说道:“几位灵修哥哥,可是来给蛇祖门添麻烦的?”本来还想委婉地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考虑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人家肯定不会说的,心想着谈崩了就打,打晕了扛回去再慢慢问。

    几人露出戒备的神色,夏宁连问道:“姑娘究竟是?”

    穆千幽道:“蛇祖门,阴修。”

    姚青页向前一步站在众人面前,道:“有何贵干?”

    穆千幽撩开斗笠露出一只眼睛,道:“想请教一二。”她向前走,对面几个人慢慢倒退着走了出去。

    总算退到了大街上,穆千幽松了一口气,如果把酒楼打坏了,聂流尘得数落她半天。

    姚青页道:“我一般不打女人。”

    穆千幽歪了歪脑袋,轻笑一声道:“蛇祖门门主就是个女人。”

    姚青页一撇嘴,摇头道:“那种除外。”他知道现任蛇祖门门主曾经在南宫家待过,但她们幽居深宅,没和他见过面,他想象中,那个魔修之首一定就是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轻浮女子。

    穆千幽一下子恼了,“那种”什么意思?眼前这人看着还算比较俊朗,怎么说话这么讨厌呢!她今天没有带枯翼,只是在腰间挂了一条细细的鞭子,这是铸剑师闲暇时打造的一条九节鞭,名为“惊蛰”,听说因为打造的时候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虽然没毒,却是通体青蓝色,差不多和青锋一个颜色,看似细细一条,其实里面另有玄机,鞭如其名,打出去声如惊雷,比一般鞭子响亮得多,震慑作用远大于攻击力,但穆千幽喜欢上面的纹路和颜色,不信其攻击力弱这个邪,她只道“也要看是谁用”,就把鞭子揣身上了。她快速取下鞭子,往姚青页脚下抽去,一边抽一边骂道:“什么叫做“那种”!”

    那条鞭子没有注入阴气,但还是一下子把地上的两寸厚的青石板打裂了一块,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周围人都感觉到耳朵嗡嗡作响,靠得最近的姚青页甚至觉得心跳都停了一下。知道遇到了狠角色,一行人脸色铁青,兵器纷纷出鞘。

    穆千幽一手紧握住鞭子,一手抓住鞭身,慢慢往下捋着,她正在往里面灌注阴气,鞭子上的黑气越来越重,色泽也变得和黑铁一样,阴气甚至如水一般将要滴落下来。她想着,再一鞭下去,非叫对面那些灵修全晕了不可。

    这时,一个人匆忙跑来,喊道:“各位□□,有话好好说。”

    穆千幽一看清来人的脸,顿时笑了出来,鞭子上的阴气像是失去了束缚,忽然向四周蔓延开来,她说道:“左先生也来了?”

    来人正是左君杨,他一身便装,身后跟了两个便装的星河门的门人。他也无暇在意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想赶紧阻止这场争斗。

    离酒楼不远的湖畔,南宫意和聂流尘正在讨论着湖里捞出来的尸体身份。

    聂流尘拎着一小小的乾坤袋把尸体收起来,说道:“这种事情发生在蛇祖门的地界,当然归蛇祖门负责,我必须带回去。”

    南宫意还想说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宛如春雷。

    聂流尘先是一惊,然后脸色一变,说道:“不好!”他又对南宫意说道:“其他先别说,我得马上回酒楼去。”

    南宫意说道:“我跟你去。”

    聂流尘也顾不上他,往酒楼跑去,南宫意跟在后面。

    跑到酒楼前面,看到聚集了一堆人,半数捂着耳朵,聂流尘挤进去,皱眉道:“怎么这么热闹啊?千千,没事吧?”

    南宫意在后面说道:“怎么是你们?别动手。”

    看到对面一群人依然一副戒备的模样,聂流尘对穆千幽说道:“千千,武器收起来。”穆千幽瞪他,他弯下腰低声对她说道:“对面第一个就是姚青页。”后者一撇嘴,不情不愿地把鞭子缩回来卷成一捆,挂回腰上。

    看到那个魔修,姚青页脸都黑了,但南宫意一直在用眼神示意他,他只好作罢。在场很多灵修都听说过,“千千”是蛇祖门里谁对谁的称呼,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穆千幽道:“现在魔修和灵修没有明面上的矛盾,各位如果对蛇祖门有意见,直接对我提,不要偷偷摸摸地在这里做小动作。”她心中不悦,把斗笠一摘,冷哼了一下,她今天只是随意绑了一个马尾,未施粉黛,但是周围依然一片吸气声。

    一个全程围观的男子嚷嚷道:“谁都不要拦我!我要加入蛇祖门!”穆千幽转脸看他,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想,就你这样的,我拦你。

    姚青页心里也承认这个女人真的很漂亮,但嘴上还是说道:“搔首弄姿。”

    聂流尘无奈地整只手掌抓着穆千幽的头顶转过来,小声说道:“谈正事的时候,不要左顾右盼。”他看向左君杨的方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看到有回寰余地,左君杨赶紧打圆场:“这里确实是蛇祖门的地界,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说吧。”

    出乎聂流尘意料,穆千幽眉开眼笑,看着左君杨说道:“好啊。”

    ☆、调查(二)

    不久后,六个人坐在茶座里,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尴尬。原本是想来悄悄调查的,结果刚来就把人家两位当家给惹了,夏宁连、姚青页脸色极其难看;左君杨勉力笑着;南宫意可没忘记穆千幽对自己的虐打和弑兄之仇,坐得远远的;主席上两位东道主倒是悠然自得。

    左君杨打破了平静,他微笑着对穆千幽说道:“既然这么难得穆门主在这,我们不如先放下恩怨,把话说开了吧,乔溪发现金丹消失的修士尸体,加上南宫少爷找到的,已经三具了,招魂什么都没问出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知道穆门主怎么看。”

    穆千幽一直在自顾自地吃着聂流尘买的点心,茶点上得太慢,饿死她了,她说道:“有什么好说的,尸体在蛇祖门的地界发现,当然是我们蛇祖门去查了。”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我们要把尸体带回去检查。”

    姚青页在对面恨恨地嘀咕:“你们要回去检查,我们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只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7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