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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古耽:《相思夺命》 作者:十方未名

    第4节

    九月不禁笑了道:“解蛊之法说难不难,只是能不能成,便要看二位自己了。迷心蛊中蛊之后,体带异香,蛊虫以此为媒,只识一人之血。平时游走在血脉之内,若受驱使,则盘踞在中蛊之人心口,引得中蛊之人发狂。若无解法想要破蛊,只有换掉全身血液,不过如此做法,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杨意道:“破蛊如此凶险,解蛊是否要安全一些?”

    九月一哂道:“解蛊之法,说凶险并不凶险,说不凶险,又或许比换血抽髓来得更加凶险。”

    卓不归道:“阁下大可直言。”

    九月呵呵笑了道:“迷心蛊只吃心头血,若不解除,没有制蛊之人操纵,也只会使中蛊之人孱弱些,并无生死之忧。而想要解蛊其实简单,只需找一内力相当之人,行合欢之事,以五情花为引,消耗自身功力,便可将蛊虫引出。失却宿主之血,迷心蛊自会消亡。不过,解蛊之法虽然香艳,相助之人却需付出一身功力。解蛊之时相助之人若是心生歹念,也可夺了中蛊之人的功力来弥补自己。所以说解蛊不难,难的是那个帮助解蛊的人。舍己救人,不惜豁出性命,这样的人,卓宫主能否找到?”

    ☆、清衣禁地

    要解除相思蛊,需要相助之人牺牲自身功力。愿意为六阳宫主牺牲功力者不知凡几,但要与当世翘楚的卓不归功力相当、且愿与之行那鱼水之事的女子,却是屈指可数。

    清衣教主斜倚在座上,笑得意味深长。

    卓不归冷眼看着她,心中亦是一沉。

    诚如九月所料,六阳宫教众无数,愿为卓不归献上性命之人数不胜数,何况只是一身功力。六阳宫五位护法武艺高强,其中紫阳护法黄妙和未阳护法安宁皆为女子。然她们虽地位不俗,却年纪尚轻,天资卓越如黄妙,论招式在江湖上大概能勉强跻身一流,但较之卓不归仍是差了太多。毕竟,卓不归不仅仅是万里挑一的武学奇才,更贵为六阳宫之主。手握百千秘笈,坐拥无数珍宝,自身学武如痴,更有武艺臻至化境的卓雪教导,苦修二十余载,远非同辈中人可比拟。

    纵观武林,与卓不归功力相当的女子无疑多是前辈,她们或在名门身居高位,或洗净铅华相夫教子,都不能列入解蛊人选。便是偶有与卓不归相仿出身或经历的女子,起码也是一派之首,岂是能轻易动的。

    卓不归看着九月的目光越发冰冷,而九月回敬他是狂傲的挑衅。

    大殿上一时静得诡异,慕风安静地望着自家教主,杨意则意外地垂下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或许是卓不归,或许是九月,又或许是他们同时。卓不归和九月双双跃身而起,一青一墨两道人影在空中相斗,只不过几个眨眼,已经过了数十招。接着一声闷响,两股内力撞在一起,甚至晕开了肉眼可见的波纹。而后卓不归飘然落座,九月亦旋身回到主位。

    两人衣袂落定,殿上还残留着交手的风声。慕风和杨意都默然未动,如同方才的争斗从不曾发生。

    卓不归的脸色比之先前好了两分,只听他缓缓道:“清衣教主内力深厚,倒是让卓某意外。”卓不归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自进入大殿后首次露出笑容,“有劳阁下记挂,解蛊人选,卓某自有定论。敢问五情花在何处?”

    九月笑容依旧道:“卓宫主胸有成竹,倒是我多虑了。五情花也算是我清衣教的宝物,长在禁地女娲神庙中。我允许两位进入女娲神庙,至于能不能拿到五情花,就要看两位的本事了。”

    卓不归“呵”一声,并不在意。

    杨意则抬眼问道:“多谢九黎君通融。只是不知这五情花应当如何使用?”

    九月道:“五情花乃五情蛛毒汁浇灌而成,见血封喉。解蛊时需相助之人将五情花含在口中,以沾染花香,才能引动迷心蛊,而后,便只需行那欢悦之事了。不过,若不慎将五情花吞下肚去,便是穿肠□□,个中滋味,想来是没有人愿意体会的。”

    杨意笑了一笑道:“相思本是穿肠□□,以毒攻毒,倒也合情合理了。九黎君可否描述一下五情花特征,也好让我们能够顺利找到。”

    九月道:“女娲神庙深处,古棺之中,开得最艳丽、香气最浓郁的五色花朵便是了。女娲神庙乃本教禁地,每年祭祀之日,只有教主才可入内。禁地中机关数目虽然不多,却是我教数代前人用心布置,二位可要小心了。”

    杨意道:“多谢九黎君提点。不知何时能够允许我们前往禁地?”

    九月道:“杨盟主如此急切,我便索性大方些。二位若真的想要进入禁地,即刻便可以前往。”

    杨意看了看卓不归,卓不归道:“如此,便请带路吧。”

    九月笑了笑道:“如此,请随我来。”说罢从宝座起身,朝殿后走去。慕风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跟在九月身后,卓不归和杨意随后,影卫也依旧跟在后面。

    清衣教禁地更深藏在宫殿之后,自回廊穿越宫殿,走过一段不算近的路程方可达到。

    禁地入口是一山洞,以石门封锁,上书疑似文字的图案,卓不归二人并不识得。洞口无人把守,想来是如山门一般别有玄妙,是以无需严加看守。

    卓不归与杨意交换眼色,都对与清衣教的接触更添了一份慎重。

    来到禁地之前,九月停步道:“此处便是本教禁地,我可以允许卓宫主与杨盟主进入,至于剩下的人,只能在外面等候。”

    卓不归打量禁地入口,看不出什么玄机,于是道:“那就请阁下在此稍后吧。”

    九月笑道:“我会让慕风在此等候二位。卖个面子给二位,小小提醒一下,禁地中机关不多,只有进入女娲庙后才会碰到,至于如何解除,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我毕竟也是一教之主,总不能完完全全把机密都抖落出来。”

    慕风接着道:“进入古墓需要通过万蛇阵,二位可将这雄黄膏涂抹全身,而后通过。此膏乃是本教特制,不但可以驱逐蛇虫,也能避免沾染蛇毒。”说着递给两人两只瓷瓶。

    卓杨二人谢过。

    慕风又掏出一只小巧的匣子道:“此物名为流光匣,百毒不侵,可用以盛放五情花,并保得花开不败。”

    杨意伸手接过匣子,一面将之收入怀中一面道:“慕护法为我二人考虑如此周全,在下感激不尽,回来的时候一定请慕兄不吝尊驾共饮一回,聊表谢意。”

    慕风道:“能得杨兄相邀何等荣幸,某必当赴约。”

    九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两句话开始称兄道弟,截断道:“事情紧急,杨盟主还是与卓宫主赶快上路吧。”

    慕风也道:“杨兄且先忙过正事,到时候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杨意笑应道:“不醉不归!”

    卓不归转向九月道:“开门吧。”

    九月依旧笑着,上前将一枚拇指大的宝珠按入那石门图案之中,听得机关转动声响,石门缓缓开启。

    卓不归和杨意走到门前,却听九月悠悠道:“作为教主,按本教教规,每逢祭祀之日我方能进入禁地。今年祭祀之日已过,二位还请多多保重。”

    杨意道:“九黎君高义,若我真遭遇了不测,还望九黎君至少替我收尸。”

    九月笑道:“禁地本就是墓穴,杨盟主若能安眠此地,往后本教一定奉为镇教之宝。不过,我还有求于杨盟主,自然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杨意苦笑不语,跟上卓不归进入禁地。

    等二人进入,九月复又按动机关将石门放下。

    “为我教与中原武林的大计,祝二位马到成功。”

    ☆、绝情毒阵

    等卓不归与杨意进入禁地后,九月关上了石门。

    将宝珠握在掌中,九月向被留下的影卫道:“诸位职责所在,我就不招呼休息了。卓宫主与杨盟主能否全身而退,就看他们自己了。”说罢迆迆然走了。慕风跟王一打了个招呼,吩咐人送上来些凳子吃食之列,不过无人动用,众影卫只是列队侯在禁地外。

    卓不归与杨意走入禁地,面前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与清衣教大殿前的不同,这里没有灯火,只是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安着一粒拳头大的明珠,散着柔和辉光。

    杨意站在甬道口,看了看距离最近的的夜明珠叹道:“这清衣教还真是富裕,就这些夜明珠就够建一座武林盟了。”

    卓不归看了眼杨意故作羡慕的神色道:“我以为杨盟主没有那么穷,诺大个武林盟,何需羡慕区区清衣教。再者,这些夜明珠加一起也不抵九月手中那粒滴水明珠。”

    杨意“咦”一声道:“卓兄真是博闻广识,不仅了解九州风俗地理,还识得各色瑰宝,不愧大家出身。”

    卓不归道:“论出身比不得杨盟主。平原庄之后,又得连云阁骆家真传,才是当之无愧的名门。”

    杨意无奈地笑了下道:“卓兄莫不是故意取笑我?我什么出身卓兄还不知道清楚?”

    卓不归也是一愣,而后板着脸道:“清衣教主或许说的是真话,到达女娲庙之前也许真的没有机关。这通道并看起来没什么陷阱,我们仔细一些,快快进入吧。”说罢抬脚先行。杨意也跟上,两人眼观六路地小心向前行进。

    杨意道:“卓兄以为,那九黎君的话哪些真哪些假?”

    卓不归道:“除了要重振清衣教,想从中原武林分一杯羹,其余都是假话。或许,她想与你武林盟合作也只是表面功夫。”

    杨意道:“卓兄是认为她想要的不是分羹,而是独霸武林?清衣教如此富庶,让他们来统领武林,说不定真能带着大家一起发家致富?”杨意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

    卓不归脸色黑了一点道:“她的心思究竟如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你要不要把武林盟拱手相让讨得美人欢心,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杨意微微一怔失笑道:“卓兄莫要冤枉我,你知道我向来没个正行,随口说说而已。我与卓兄看法相同,或许九月还没想独步武林,但也不愿再蜗居苗疆一隅。我猜想,她是要先借着武林大会探探路,至于是要威震武林还是独霸武林,只看到时候各派的表现。不过,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武林盟都不会袖手旁观。蛮荒之夷,岂可为主?这点我还是省得的。”

    卓不归道:“你知道就好。”

    卓杨二人顺着通道前行,到达第一处内室。

    这处内室十分宽敞,差不多有清衣教大殿一般大。上方一张长案,墙上绘了彩画。案前铺着几步石阶,下方正对着一张小桌。前半部分两侧亦各有十张小桌,桌前铺着方方正正的锦垫,后半部分空空荡荡的,大约能容纳百人。

    杨意仔细打量了内室陈设道:“清衣教主果然没一句实话。不是说这禁地只有教主可以进入吗,那预备这许多的桌子,难道是给他们升仙的历任教主中元时聚会用的?”

    卓不归也扫了眼内室布置道:“不一定是中元,或许只是每日夜半三更的时候。”

    杨意有些惊奇地看向卓不归道:“卓兄居然也说笑话了,真是难得。卓兄是怕我被这里的阴森森吓到,这才肯与我玩笑的吗?”

    卓不归实在敌不过杨意的厚脸皮,转而看向墙上的彩画道:“杨意,这石壁上图案十分精妙,你可知所画为何?”

    杨意看了半晌道:“卓兄莫要考我。我虽识得字句,却绝非风雅之人。诗词歌赋尚不知几句,丹青墨笔就更是不懂了。这绘画色彩繁杂,乱作一团,我看不出哪里美妙,只觉得金红色太多,灼得眼花,中间那人头就更是狰狞可怖了。”

    卓不归突然叹了口气道:“你总喜欢推说不知,其实早已看出了其中名堂。这大概是清衣教的图腾,图中五颜六色扭动的是各色毒虫。其中以金红色为火焰,烧遍整个图画,中间的人头大约便是蚩尤的画像了。”

    杨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悠悠华夏以黄帝为尊,而清衣教却拜蚩尤为神,或许这便是他们百年前被称为邪教,为中原武林所弃的缘由吧。”

    卓不归点头。

    杨意又看了看图画,忽然道:“卓兄,我忽然发现点事情。这个图画,似乎之前看过。”

    卓不归道:“九月的袖子上。”

    杨意想了想道:“不止。好像是在……水云寨的时候。”

    卓不归沉默稍许道:“自从进了水云寨,我再没有毒发过。或许孤翁的想法是对的,我们也许早就找到了蛊王。”

    杨意也叹道:“九月把相思蛊送给孤翁的初衷,也许是要让他为当初的事情愧疚,从而成为清衣教在六阳宫的一颗棋子。但没想到孤翁忠诚,才有了后来的事情。可惜了习情,不知她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的什么角色,是如何被清衣教利用了的。”

    卓不归道:“杨盟主在为失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惋惜?”

    杨意道:“卓兄,你我真是三句话就会说到不对付的地方去。习情固然貌美,但她伤害了你,我不会原谅她。她不是普通弟子,入六阳宫不止一两天,却犯下那么大的错,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是事出之后她选择了自尽,失去了将功折罪的机会,更断了线索,害了你,所以我遗憾。”

    卓不归“嗯”一声,却不说什么。让杨意怀疑自己说了半天是不是一直是自说自话,一口气憋得不行又无从发泄,只能默叹一声,忍了。

    祭室中既无陷阱,二人便由左侧石门穿过,继续往内而去。又是一段通道,看起来四处封闭不见天日,却并不感到憋闷,可见清衣教建造这偌大的地下宫殿费了不少力气。

    走过四十步远的通道,卓杨二人再次看到一道石门。石门紧闭封住了通道,只有打开之后才能继续前行。

    卓杨二人走到石门前,可以看到门上刻着繁复花纹,与之前祭室墙上的图腾壁画有异曲同工之处。石门紧闭,四周并不见机关按钮之列。

    杨意仔细看了看石门,掏出一只鹿皮手套带上,往石门按了按,没有任何反应。收手看了下,确定石门上并不带毒。

    杨意道:“想必这便是清衣教主所说的几处机关之一,我于此道并无研究,要仰仗卓兄了。”

    卓不归没说话,只是左右走动,仔细观察石门。细细查看了一周,发现并无古怪之处,也是最为古怪之处,竟是完全看不出丝毫器械布置。

    石门光滑,上上下下摸索没发现可以扭的按的地方,除了一圈门缝,毫无破绽。

    卓不归不由得“咦”一声,叹道:“有趣。石门严丝合缝,两侧墙壁也是规规矩矩,没有任何机关,有些意思。”

    杨意道:“没有机括可以操作,难不成要把门砸烂?总不会是像传说中的那种必须拿血把这些花纹都灌上才会触发吧?可这门是立着的,把血放上去也得滴下来,不如直接用泼的?”

    卓不归听这话不由道:“杨盟主不爱读书,志怪倒是没少看。”

    杨意道:“卓兄你知道的,我为了武林盟操碎了心,偶尔闲暇的时候肯定就不能再看些晦涩难懂的书来折磨自己,就看看话本啊故事什么的放松放松才能使身心愉快。”

    卓不归被杨意的不要脸折服,不再和他打趣,只是道:“这里没有机关不代表其他地方不可以操控。清衣教能造出这样大的一个地下室,必不能在这里有一个不合理的大缺漏。只是如果其他地方能够操纵这里,要如何才能触发?难不成——”卓不归突然想到什么,迟疑着伸手在石门上扣了几下。

    “咚咚咚”空洞的声音想起,而后石门竟向上缓缓打开了。

    杨意险些惊讶得合不拢嘴:“卓兄,这石门后面是有人守着吗,听到敲门就开了。还是我们一直被监视,知道我们到这里了要过去所以就开门放行?”

    卓不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不过大抵就这几种原因。或是有人把手,或是一直监视,又或者这机关是用敲门声控制的。若真是敲门声控制,不得不赞一句巧夺天工。至于门后面是不是有人,进去就知道了。”

    卓不归如是说,与笑得奸诈的杨意对视一眼,跨过门去。

    ☆、万蛇窟

    卓杨二人跨过石门,并未发现什么看守,而是迎面扑来一股腥臭之气。似乎是风从对面过来,带着掠过之处的阴森臭味。小心踏入石门之内,不再有夜明珠的辉光,看不清究竟,只剩下诡异的漆黑。

    卓不归扫视石门入口两侧,看到左侧有一个灯碗,向杨意道:“夜黑风高,可惜无火。”

    杨意失笑,走过去查看,从灯碗后面取出一支火折子道:“清衣教主真是准备周到,可惜他忘了卓兄锦衣玉食,哪里知晓这些细碎的东西。还好有我风餐露宿惯了的,不至于被难倒。”说罢对准火折子“呼”地一吹,黑暗中终于亮起一点火光。

    卓不归不理杨意调笑,拿过折子往灯碗中一放,听得“轰”的一声,一条火龙如迅雷般蹿出,眨眼间延伸烧遍,照亮了整个空间。

    当光明来临,更可怕的东西也出现在眼前。

    石门之内七八步外断绝了道路,只余下一条一丈宽的沟壑。沟壑两边石壁光滑,左侧是已经点燃的长明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而随着长明灯燃起,腥臭之味越发浓重。

    卓不归和杨意稍作思量,缓缓走近沟壑。在距离沟壑边缘三步远,画有一条黄线,二人在此站定,已能看清沟壑中的情形。

    这是一幅令人作呕的场景。沟壑超过两丈深,与对岸大概二十丈,底下养着全是毒蛇。无数的毒蛇被长明灯的火光惊醒,光滑黏腻的身体不住翻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膻气味。

    它们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到来,扭曲着无骨般的肢体想要出来,但两侧石壁十分光滑,完全无法攀爬,毒蛇不停地腾身跃起,却无一成功。摔下去的露出惨白的肚皮,混着各色泛着冷光的鳞片,看得人发憷。

    这蛇窟,依旧带着清衣教风范,与之前百毒田铺满地的蜘蛛相比说不出谁更恶心,只看了一眼,卓杨二人便不自主退后两步撇开了眼光。

    各自冷静了须臾,不由都呼出口气,仿佛能将闻到的腥臭呼出。

    卓不归放眼观察这条万蛇窟,觉得有些棘手:“墙壁上应该是涂了什么,蛇上不来,我们大概也无法借力。就算能借力,通道也太长了,万一中途掉下去……”卓不归一向冷清的表情也有了点裂痕。

    杨意“啧”一声接着道:“万一真的掉下去,肯定成了底下那些家伙的盘中餐。只是不知道,比起来药田那些蜘蛛,到底谁咬起来更疼一点?”

    卓不归看着墙上燃烧的灯火,眼色暗了暗:“那只有从中间过去了。”

    蛇窟中间有落脚的地方,是一些差不多半掌宽的石柱。最近的一根距离沟壑边缘大约一丈,后面约莫半丈一根。这样的距离,以卓不归和杨意的轻功还是容易借力。只是那些石柱立在蛇窟中,虽然与地面齐高,但仍有毒蛇盘旋而上将之缠绕,若是在上面落脚,保不准会不会被咬上一口。

    卓不归看着最近的柱子上的毒蛇昂着扁扁的三角脑袋吐信子,细长的身体紧紧地盘在柱子上,仿佛王者。毒蛇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它不断盘旋,也只是在向底下的同类彰显威信。卓不归看着毒蛇旋转到反方向的时候,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一刹那,柱子上的毒蛇倏地掉转头,蛇窟的毒蛇也起了骚动,柱子上毒蛇冰冷的蛇眼盯向卓不归,飞身朝卓不归射来。

    卓不归掩在袖中的右手已经并起两指,腰上却突然多出一只手将他拉了回去。毒蛇已经到了近前,卓不归扣住杨意要甩出袖子的左手,同时右手扬起划出一道气劲,飞在空中的毒蛇被斩成两段。杨意搂着卓不归往侧边后退两步避开,蛇尸落在方才二位的位置,洒在地上的蛇血发出滋滋的响声。

    杨意皱眉看着地上的黑烟,微微低头在卓不归耳边道:“这蛇果然剧毒无比,卓兄方才鲁莽了。已经到了这里,卓兄何必心急?”

    卓不归瞟了一眼被蛇血腐蚀的地面,却是冷淡道:“蛇血有毒,我只是想要证实,不至于找死。杨盟主能放开我了吗?”

    杨意扣在卓不归腰上的手颇有些流连,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嘴上犹念念不舍道:“楚腰在握,美人在怀,如此美梦一般的情形,可惜太短。”

    卓不归甩袖哼一声道:“杨盟主天还没黑便开始做梦,就别怨天还没亮梦就醒了。”打断了杨意的联翩浮想,俯身去看地上的黄线。

    地上的黄线十分显眼,足有三指宽,应该就是作提醒之用。卓不归试着将手伸出去,又收回,如是一两次,便明白黄线的距离应该是早就计算好的,一旦进入线外,蛇窟内的毒蛇就会立刻察觉到有人入侵,从而发动攻击。

    杨意也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慕风之前送的药瓶揭开了塞子:“这黄线应该是用这种药膏涂成的,同样是黄色,味道也差不多。”杨意比着看了看,还俯身凑近闻了一闻,是一股很特别的香味,隐隐约约带着微毫的甜。

    卓不归看向甬道深处的暗色道:“杨盟主,借你宝剑一用。”

    杨意道:“卓兄所需,莫说借,送也是可以的。”说着摘下腰间缠着的软剑,挥手一抖便成利器,随后递给卓不归。他这软剑乃是他随身兵器,韧可做束腰之用,实则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在当今武林兵器谱上也是赫赫有名。

    卓不归不接茬,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巾盖在剑尖上。他在剑上施了巧劲,让方巾不被斩破,然后慢慢将剑向蛇窟方向递了出去。

    石柱上已经爬上了新的毒蛇,它在上面盘旋移动,并没有看向卓不归。卓不归递出宝剑后停顿了半晌,而后内力一震,挽了个剑花将方巾削做几块,剑气所及,布屑如暗器般飞射出去。宝剑沉吟,伴轻微破空声,布屑飞过石柱上方,新占据的毒蛇立即一动,追着布屑而去,仿佛追逐绝世美味。

    卓不归神色一凛,伸手向杨意道:“把药瓶给我。”

    杨意将药瓶放在卓不归手中,还附上一张蓝色手帕。手帕很旧了,但干净整洁,绣样也都磨损了,却仍能看清上头的七色梅花。

    卓不归怔了一下,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杨意道:“哎,不好意思啊卓兄,拿错了,还是用这玉佩节约点药膏。”说着把手帕拿回去揣进怀里,换成块玉佩放进卓不归手里,一面还道,“这还是我上回回平原庄的时候拣的,样式不错,想着逢年过节还能送人什么的,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卓不归翻手握住药瓶和玉佩,顿了一下,把玉佩还给杨意:“穷成那样还逞什么能。”褪下拇指上的扳指抹上药膏,依法炮制,那些毒蛇听到动静又是一阵骚动,但明显能看到扑向碎玉的毒蛇在距离碎玉一定的距离突然改变方向,放弃追逐反而朝着蛇窟投了下去。

    卓不归收回宝剑还给杨意道:“如此来看,这些蛇对人的味道感应最快。你我只是站出去一些就会被发现,沾了味道的方巾却是要近了才会被发现。这药膏确实能避蛇,清衣教的护法倒是没有作假。”

    杨意接下剑,却是道:“看起来确实如此,但还得再试上一试。”说着掏出一只瓶子和一条藏青色手帕。杨意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出来另外收了,把瓶身抹上药膏,再用手帕包起来,这才将瓶子抛了出去,刚刚好落在第一根石柱上。

    瓶子刚落地,柱子上的毒蛇便游了上去,将瓶子团团圈住。蛇身越勒越紧,然后蓦地又松开,飞快地梭下柱子去了。瓶子被甩了出去,落下蛇窟,不知下头又是如何光景。

    杨意笑起来道:“我倒是明白要怎么通过这蛇窟了,卓兄想的是否与我一样?”

    卓不归看得出杨意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仍实事求是道:“毒蛇畏惧这药性,但药力似乎距离很浅,被遮蔽就会减了功效。如此只好除去衣物,将药膏涂遍全身,方能避开毒蛇。”

    杨意挑眉笑道:“卓兄所言甚是。可将随身之物打成包裹负在背上,以你我功力,迅速过去就是了。不过脚底板可得多抹点,万一踩几下踩没了可就不美了。”

    卓不归点头。二人相对站了半晌,忽然有些尴尬。

    杨意咳嗽一声道:“说起来,石门是声音控制的吧,如果有人监视就有些不美了。”

    卓不归皱眉道:“若是清衣教的人有这癖好,也是无可奈何。好在我身形还不错吧。”

    听他这么一说,杨意眼神飘忽道:“卓兄,我们还是得快些,以防有变。”说罢一反常态地背过身去,然后才开始解除衣物。

    卓不归嘴角微微一挑,暗道你脸皮比城墙还厚竟也有被老鼠挖出洞的地方。同样背过了身去,自将衣物除去。待整理好衣物,已经听不到杨意的动静,略微迟疑,还是转过身来,见杨意竟是在等着他似的,直直对着他。

    ☆、忆旧时

    卓不归发现杨意明明在偷看,见自己转身,又欲盖弥彰地撇开了眼。不过,突然面对□□坦荡荡的杨意,卓不归也一时难以维持日常的冷清表情,于是也作不经意地撇开眼去道:“杨盟主先涂药吧。”

    杨意道:“毒蛇剧毒无比,须得全身都抹好药膏才行,否则一处沾上了毒液,恐怕得要了性命。虽说你我都手长,但总有够不太着的地方,须得相互帮着涂抹,才不会有遗漏。”杨意说得正经诚恳,卓不归无法拒绝。

    卓不归于是道:“你转过去,我先给你背上涂了。”

    杨意笑了笑,将药瓶递给卓不归,依言转过身去,大方随意地站好。

    卓不归也不耽搁,倒了药膏在手心,从杨意后颈开始涂抹。卓不归涂得很认真,速度也快,将药膏均匀地在杨意皮肤上抹开,没有漏过任何地方。待背上都涂好了,卓不归停了下来,垂下眼看向地面,余光仍能瞧见杨意的脚踝。

    感觉卓不归许久不动,杨意道:“劳烦卓兄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卓兄也先涂上吧,待会儿再帮卓兄把背后补上。”

    卓不归应了声“嗯”,倒了些药膏在手上,把瓶子递还给杨意,然后侧过身去开始涂抹手臂。

    杨意似乎不喜欢这样的安静,一面涂药一面道:“没想到总角之后,竟是在这般情形再与卓兄坦诚相对。”杨意有些感慨,卓不归不接话,他便接着道,“卓兄或许不知,幼时我总以为你我竹马之交亲如兄弟,长大必效贤齐,大被同眠,灼艾分痛。每每听外出归来的师兄弟讲些江湖故事,便会想象我二人往后携手闯荡江湖的酣畅淋漓,又或是秉烛夜谈的句句投机,总之满脑都是兄弟联手义薄云天,祸福同享生死与共,把往后的自己想得比酒楼先生讲的话本还要豪气干云。”杨意说着不由失笑。

    小娃娃时候脑子里想得特别多,但再多的花样也就是长大要做大英雄。

    听着杨意怀念的笑声,卓不归没有接话,过了许久,久到杨意觉得自说自话有些无趣,讪讪地收了声,卓不归才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也不是你每次闯完祸就带上我的理由。”

    杨意哑然失笑道:“卓兄还是这般,平时就默着不说话,开口必是嫌我讨厌。让我不禁想起卓兄还是个白面娃娃的时候,夏天天热我下池塘游水,你从不与我一道疯,总是板着脸坐在树根儿下不说话。怎么逗你都不开口,只有父亲来抓我的时候才往水里扔石头。有一次我从水里潜过去想吓吓你,刚要钻出水就被石头砸到,起了包不说,当场被父亲抓住丢进书房抄家训,抄了整整十遍。结果那一天就没再见到卓兄。”忆及少时,杨意颇多感慨,口气有些落寞,尤其最后一句,不知是在埋怨父亲的毫不留情,还是遗憾少了和小伙伴的相处。

    卓不归涂药的手顿了一顿,又是长久的沉默。久得让杨意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却听他用有些清冷的声音道:“你被杨庄主带走后,师父知道你头上的包是我砸的,让我在屋里扎一夜马步。子时的时候杨云过来送吃的,放在窗台上,师父就坐在对面,到早上馊了我也没敢去拿。”那天晚上,师父也没吃东西,平原庄主杨淮和卓灵师伯都来过,全部被师父挡在门外,不让进也不答话。师伯拂袖离去之后,卓不归看到一直闭目而坐的师父睁开了眼,望着门口许久都没有眨眼。

    杨意苦笑道:“卓兄是不是觉得我闯了祸不光害得你挨罚,还不去看你一眼很没义气?其实鸡腿是娘亲给我留的晚饭里的。傍晚的时候托了云弟去看你,等他回来又让他帮我抄完剩下两遍家训,这才能有空闲在后半夜往窗台底下蹲了一宿。”

    卓不归听完一愣,不知其中缘由竟是这般。不过那时候两人都还小,并不能想到中间这些曲折,就算是知道了,小孩子之间的感情也是一天三变,或许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多年后才这般互诉衷肠,两人都不由觉得儿时似乎错过了些什么,一时有些唏嘘。

    本是双生芝兰玉树,却不知为何未能相携并肩,反而越行越远,几乎形同陌路。

    许久,杨意长叹一声道:“卓兄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已是天下第一宫的少宫主,我还只是街头一乞儿。被街头地痞追着跌在你跟前,看你锦衣玉饰非富即贵,便求你救命。你比我还要矮上一些,但高贵得不像话,只是看我一眼,就让我觉得自惭形秽。大毛他们嘲笑我不自量力,说我想要攀上你们是白日做梦,只配一辈子做乞丐。你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还告诉我说‘你虽今日是乞儿,他日或许便飞黄腾达’,听得他们目瞪口呆。卓兄一句话,我记了许多年,时至如今,也算还卓兄一个玉言成真。”杨意语调温柔,怀念多于感慨。

    卓不归捏了捏手心,依旧垂着眼道:“我那时候只是初看到这话,觉得豪气非常,才说与师父听,其实并不知其究竟。”

    杨意愣了一下仍是笑着道:“卓兄何必再计较当日?就算只是卓兄的无心之举,也的的确确是我机缘,是你我的缘分。老宫主是听了你的话才把我带进平原庄,母亲看年幼的我与云弟有两分相似,便收了我做养子,改名杨意,与二弟杨逸‘逸’字同音,以弥补幼子失散之痛。自此我否极泰来,才有今日结局。卓兄是我此生最初也是最重的贵人。”

    卓不归道:“你性非池鱼,便是没有遇上我,或许也有其他际遇。我遇上你,亦并未后悔。”

    杨意笑得有些失语,过了会儿才幽幽道:“这是卓兄这辈子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话。”

    卓不归不再回答,只专心致志涂药。

    将自己收拾停当,杨意向卓不归道:“我替卓兄把背上也抹上吧。”

    卓不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背过身去。

    涂抹的时候,卓不归感觉杨意整个手掌都贴在自己背上。他手掌宽大粗糙,满是拿刀磨出的茧子,但他动作分外轻柔,让人能体会到无比的专注和用心。他为自己涂抹的时间花得比自己为他涂的时间久,不断地逡巡流连,仿佛诉说着什么。这会儿他再没有一贯地插科打诨,但越是反常的安静,却越是磨人。

    卓不归慢慢觉得难耐,要出声打断,杨意的手却倏然抽离:“好了卓兄,每一处我都涂得十分认真,绝不会让那些蠢物有亲近卓兄的机会。”

    杨意又变回了那个让卓不归讨厌的杨意,眼角眉梢都是挂着笑,但仿佛都不是真心的。

    卓不归将包袱拾起来挂在背上,直接跨过线去。只是一顿,便提气朝第一根石柱掠去。

    杨意有些反应不及,忙上前两步站在蛇窟边缘。

    随着卓不归跃出去,蛇窟沸腾起来,蛇浪翻滚,看的杨意几乎呕吐。眼见卓不归脚落向第一根石柱,柱子上盘着的毒蛇却仍在翘首以待,杨意捏紧了软剑,随时准备掷出。终于在卓不归脚尖落到石柱上方两寸左右,本来吐着信子的毒蛇倏地滑了下去,如同投石入水,引得柱子周围的毒蛇都如水花般散开了一圈。

    杨意松了口气,握着软剑的手心全都是汗,融了涂上的药膏,越发有些黏腻。杨意并不在意,在卓不归跳向第二根石柱时,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身法都是一流,很快穿过蛇窟朝对岸而去。底下毒蛇虽然蠢蠢欲动,但都被药香所慑,纷纷避让。只有一两条不怕死的想要凑近,也被杨意斩落剑下。

    得益于慕风的奇药,卓不归一路迅速踏向蛇窟对岸。杨意紧随其后,两人动作轻盈,若非此时都是无衣之身,应该也是有几分曼妙的。二人的动静惊动了毒蛇,虽大多数惧于两人满身药味不敢靠近,也总有零星几条想要以身相试。杨意在剑上也抹了药,被剑尖挑断的毒蛇落下时姿态扭曲,更加证明了药膏的药性。大约毒蛇也是会畏惧的,在四五条同伴被杨意挑了之后,蛇窟的躁动明显平静了许多。

    在这般看似安全却又极度惧怕的气氛下,卓不归终于踏上蛇窟对岸的石板。刚一落脚,卓不归察觉有异,忙呼出一声:“小心!”已是一股杀气扑面而至。

    ☆、女娲庙

    卓不归脚尖一沾地,感觉石板微微下沉,而后有机括转动之声,几道寒锋逼迫而来。忙仰身勉强躲过迎面射来的羽箭,又猛然惊觉杨意还在身后,当即复侧身弹起,无物可借,只得用手生生抓住势头最强的两支羽箭。

    变故突生,杨意听到卓不归提醒立即挽起一圈剑花,叮叮叮几声响,小箭纷纷被击飞,有的射下蛇窟,余下嵌入石壁当中。小箭劲力颇大,杨意被逼得退后落回倒数第二根石柱。但见卓不归硬抓了两支箭矢被带得后退,险险要脚下落空,当即又跨步上前,往卓不归背上推了一把。卓不归借力站稳,松开手中箭矢,反手抓着杨意手臂把他也带上自己站的石砖。

    两人一时贴得极近,杨意转头要确认卓不归安危,一侧脸下巴险些撞上卓不归的鼻子。杨意连忙缩了缩脖子,卓不归还抓着他的手,两人面对面身贴身站在同一块石砖上,□□相对,贴着的皮肤源源不绝感觉到彼此的热汗。大眼瞪小眼,两个一向衣冠严谨的江湖翘楚一时尴尬得要死。

    最终卓不归率先冷静,另一只手拿过杨意的软剑往一旁地砖试了试,然后放开杨意,自己站了过去。

    方才千钧一发之机,两人配合默契方能化险为夷,若是平时,足以讲出一段联袂闯关的好故事,然卓不归瞄了眼不着寸缕的杨意,又看看□□的自己,只觉得万万不可回想,迅速将背上衣物取下穿好。

    杨意见卓不归站开了去,也连忙将衣物穿上。两人整理好衣裳,这才正面相对。

    卓不归用剑试探周围,没有发现其他机关。只有一道门,将通路再度锁住。卓杨二人分别查看,发现一个圆形石槽,中间凸起一块,杨意按下去,石门轰隆隆打开,同时身后也传来轰隆声。

    卓杨二人回身一看,随着石门打开,蛇窟两侧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竟然伸出大约有两块砖厚的石墙,对着延伸,最后合在一起,盖在蛇窟上,不见一丝缝隙,宛如天成。两人小心地查看合拢的地面,只见清一色的青灰色石砖,仿佛原本就是一块平地,看不出丝毫拼接的痕迹。

    杨意不禁感慨:“这些机关如此精妙,称得上鬼斧神工,不知当年清衣教花了多少心血才建成。此处当是清衣教最后的屏障,若非九月亲自开启,便是你我,也休想闯得进来。”

    卓不归没有应和,却也道:“当年清衣教与中原武林对峙数百年,虽无力平分秋色,但统辖苗疆不在话下。纵观武林,哪个名门大派不是根基深厚,盖因各有法宝神通,才能屹立江湖,清衣教亦不例外。”

    杨意道:“这倒不假。如六阳宫或平原庄,若无压箱底的宝贝镇着,又岂能够在江湖上长青不败。”

    二人又将目光投向石门之内。石门后也有一段不长的甬道,隐隐传来光亮。

    谨慎穿过甬道,发现此处竟是别有洞天!

    那光亮不是灯火,也非珠宝的辉光,而是真正的阳光。谁也料想不到,穿越复杂的地宫之后,是一片宽阔的森林,比清衣教驻地更加隐秘,堪称真正的世外桃源。

    入眼一片浅水,一根根笔直粗大的石柱矗立在两旁,石柱上缠绕着巨蛇,巨蛇的身子之间,还雕刻了图画。中间铺着圆圆的石墩,刚好露出水面,形如荷叶,很是可爱。

    走近一些,杨意看清了石柱上的图画。图画并不美,但十分精致,如远古时的壁画,寥寥几笔勾出栩栩如生的画面。

    不过卓杨二人无心欣赏解读柱子上的图画,顺着石墩走过浅水,又见一大片花田。花田四周被与之前所见如出一辙的石柱环绕,其间开着许多寻常花朵。有牡丹有芍药有兰草,可能有一些品种珍贵,但于大家出身的卓杨二人来说,只能说不寻常,还算不得奇花异草。满满一方妍丽,都是能说得出大体名目的,并不见九月所说的五情花。

    花田中五颜六色的花朵争芳斗艳,众芳环绕中,可见前方一尊高高矗立的石像。

    石像塑的是名女子,长发披散,一手向前斜斜伸出,一手端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细看之下,她面目十分柔和,闭着双眼,好一副悲天悯人之态。而最引人注意的,是石像人首蛇身,衣袍下刻画出鳞甲片片,随蛇尾一起延伸,消失在花丛之下。

    杨意望着石像不禁感慨:“原来这就是女娲庙。虽贵为神,却无香火,连个遮风挡雨的屋顶也没有,如此与世同苦,只为守护一方土地,这才是女娲娘娘真正的慈悲之心吧?”

    卓不归也看了看塑像,然后道:“既为神,却要经受风吹雨打,连自己都顾不得,又如何能护住其他。清衣教中人非是善男信女,想要传承的亦不是女娲慈悲。清衣教休养生息多年,如今九月不甘偏安一隅,一心想要染指中原,可见其野心。她为此谋划良多,不惜冒着触怒中原两大砥柱的风险将你我二人引至此处,不说其他,胆量确实可嘉,倒是学了两分女娲补天气势的皮毛。”

    经卓不归这一番评论,杨意刻意抒怀的缅怀气氛被扫得荡然无存。分明良辰美景,有人却一点都不识趣。杨意看着卓不归勉强可与花比娇的冰脸,终是无奈道:“卓兄真知灼见令人佩服,要是说得更合时宜些就好了。”

    卓不归道:“杨盟主嫌我说话不中听?这一路真是辛苦了。那愿我早些寻得五情花,你我二人便可分道扬镳,杨盟主便不用再受折磨。”说着朝石像后走去。

    越过石像,终于看到掩藏在女娲背后的东西。是一方巨大的坑,坑中整整齐齐放着九具棺木。棺木里没有尸体,而是开满了花。有花无叶,开得恣意张扬,每朵有碗口大,每一朵都有五片花瓣,白绿蓝赤黑间差着,无比艳丽,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恰是九月所说的五情花。

    ☆、五情花

    杨意望着满满九棺的花朵,释然又有些疲惫地叹道:“原以为五情花与七色梅一般,一株七色,或又如春兰秋菊,品种不同所以会颜色各异。没想到世间真有五色花朵,恰如这江湖,三教九流,染成一团。”

    卓不归听杨意感慨,难得没有反驳,却是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既有七色梅,便有五色花。”

    杨意有些不明所以,见卓不归往古棺走去,也不多想,一同上前。

    二人走到古棺前,伸手便可以采撷五情花。

    杨意忽然道:“卓兄可有闻到花香?清衣教主说五情花香气最是浓郁,我为何完全没有闻到?莫不是鼻子塞了?”

    卓不归不答,似乎看着开至荼蘼的花朵有些出神,而后伸手摘下一朵。

    杨意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只好道:“卓兄,小心驶得万年船。虽到了女娲庙,还是要仔细些。清衣教主说过这花有毒,若是有了差池,不是平添了麻烦?”

    卓不归没有在意杨意的劝说,反而道:“你的鼻子没有坏。花香浓郁,你再凑近些便能闻得到了。”说着不待杨意回答便将花朵放到他鼻子底下。

    杨意被卓不归冷不丁的动作惊了一下,见他坚持,终是依言对着花朵吸了吸鼻子。果真如卓不归所言,香气很重,只轻轻嗅了一下,杨意便被浓郁的香气逼得有些窒息。而后,香气似化作无数花粉涌入了鼻子,杨意被呛得难受,忍不住偏过头去弯腰拼命咳嗽起来。

    卓不归被杨意的不适惊醒,忙扶住杨意道:“怎么回事,可是有异?”他以为杨意中了毒,挥手将五情花丢得远远的,伸手去探杨意脉象。

    杨意咳得厉害,还是稳稳握住卓不归放在自己脉门上的手,断续安慰道:“卓兄……莫慌,我无事。”又喘息了片刻,终于平复,这才慢慢直起身来道,“这花有古怪,稍远一些毫无味道,细嗅却香味极浓。寻常浓香只是熏人,这味道却如呛水一般,让人感觉无法呼吸,喉咙火辣辣地疼,非常难受。”杨意说着,轻轻吸了口气,依旧还是不舒服,但感觉并无其他异状,便拍拍卓不归的手以示无恙。

    卓不归见杨意确实没有大碍,这才皱着眉道:“这花确实古怪。再远一些我也闻不到,但到了石像附近,便能闻到香气。与你所感不同,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些喜欢,只是甜得有些腻,熏得欲醉,头也昏昏的。”卓不归这般说着,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果真开始觉得头重脚轻。

    杨意比方才的卓不归更加紧张,忙扶着他道:“卓兄可是感觉异样?”

    卓不归也有些诧异,抬手按了按额头,却觉得晕得更加厉害了,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杨意身上才能站稳。

    杨意一只手扶住卓不归,将他揽在怀里,腾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额头,感觉有些烫。卓不归看起来有些迷糊了,靠在自己肩膀上,显出从未有过的虚弱。

    杨意有一瞬间晃神,便越发担心卓不归,有些别扭地侧过下巴挨着卓不归头顶,轻声唤他:“卓兄,卓兄,”没有得到卓不归应答,反而是靠着自己的身体不自主往下滑,杨意忙揽紧他的腰,“阿念……”杨意低低地唤了声卓不归小名,几不可闻,而后无声长叹。也只有在这种卓不归陷入昏迷的时刻,自己才敢这般唤他。

    就这般貌似与卓不归相拥的姿势站了一会儿,杨意发觉卓不归浑身都烫了起来。相距极近,杨意感觉卓不归的身体如着火一般透出热气。

    “……阿愿……”不期然听到这两个字,杨意浑身一颤。就一怔的功夫,卓不归似乎醒转过来,却更将头埋入杨意颈边。

    “阿愿……阿愿……”听着卓不归的低语,杨意只觉恍如隔世。

    忆那时两小,亲如一人,卓不归便是这般叫自己。至后来无端生了嫌隙,话都不能好好说,何提这般亲近。如今心结并未完全解开,就算他是迷糊了才这般叫自己,但至少说明他心中并不厌恶自己吧?杨意想着不禁更柔和了几分。

    卓不归虽醒来,神智却颇为异常,喃喃念着杨意小名,反常地将自己整个人都黏在杨意身上。先是磨蹭杨意脖颈,接着更双手圈过杨意腰身,紧紧将他扣住。

    杨意心中感情复杂,当即回应地搂紧卓不归,一面自语道:“阿念,你肯定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不过不知道也好,等你回过神儿来,说不定又要躲得远远的。我呀,宁愿你揍我,可不想与你更生分了。”杨意这般说着,并没有得到卓不归的回答。

    卓不归只是无意识地向杨意靠近,直至不能再近。

    杨意叹了口气,对于卓不归这种恨不能和自己贴成一人的行动他本来是高兴的,可他知道卓不归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失去意识,所以原本的喜悦不由苦涩了几分。

    卓不归还在无意识地向杨意寻求安慰,杨意被他劲瘦的手臂勒得有些疼,但并不怪他,而是拥着他慢慢向前走。走出满地五情花,一池清水终于露出面来。

    清池掩藏在万千繁花之后,被一片树林包围,树木得了池水滋养,生长得十分茂盛。绿树环绕中,池水十分清澈,水面上氤氲着雾气,水边却积着薄薄的雪。森林中落叶的树木已经开始发芽,嫩芽十分可爱,衬得水域周围一圈白雪越发明显,仿佛春天从山外而来,在水边止步。

    如此怪异景象,若平常见了,杨意也免不了诧异。但此来苗疆已见过太多奇异之事,如今再见此景,也只觉得如东边日出西边雨一般,没那么惊人了。

    杨意把卓不归半拖半抱总算扶到水边,想要弯腰试试水,卓不归却紧拥住他一点不愿放手,便只得搂着卓不归一起下水。

    本以为池水冰冷,能多少缓解卓不归的药性,下水后才知道这是一泓温泉,水温适中,不但没有寒冷的刺激,更是让人浑身舒坦,越发慵懒。

    杨意把卓不归带着往池水中走了一段,让池水大概没到他胸口。卓不归被温暖的池水包围着,反将杨意搂得更紧。

    两人都湿了个透,又互相搂抱着,完全是贴在一起。杨意本来还心无旁骛,奈何卓不归越来越不老实地磨蹭,惹得他也万分难受。池水温暖,更是让人迷醉。杨意放开揽着卓不归的一只手,转身回看,掂量着不如回到岸边再说,却不料卓不归突然发力,搂着他腰身的手蓦地勒紧,让杨意脚下一个趔趄,生生撞进卓不归怀里。

    杨意的头抵着卓不归胸膛,能感觉到他衣服上的水,更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温暖得让人不愿意离开。

    好不容易拗着卓不归的搂抱重新站直,杨意想要回到岸边,卓不归却仿佛脚下生根了一般,怎么都不肯移动,反而一只手死死扣住他手腕,一只手不断想要将他压入怀中。

    卓不归很用力,让杨意难以挣脱。纵使他有一百种方法摆脱一个神智不清的人的控制,但这个人是卓不归,杨意便没有了力气。

    头被卓不归生生压着靠在他身上,杨意闻到卓不归身上的香。很奇怪的香味,似五情花又不是,味道与五情花一般浓烈,却不似那般让人喘不过气。反而带着点甜,引得人神情恍惚,蠢蠢欲动。

    浓郁的香,热情的人,一样的躁动,杨意无法拒绝。索性任由池水袅袅热气侵蚀自己,让清晰的神智变得昏昏沉沉,只当是做了一场梦,任由自己被卓不归拥着,一起跌入雾气中去。

    ☆、神农池【灯】

    清衣教禁地机关重重,最深处却只有一片艳丽的花朵。花朵傍着一池清水而生,池水温暖,让人流连不愿离开。

    卓不归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丧失神智,至少记得是从走近五情花之后才有些不对劲的。后来杨意也嗅了五情花的花香,自己就更加不对劲了,开始莫名其妙地孟浪起来。卓不归以为,自己虽不是大儒也熟读圣贤书,寻常时候绝不会做出今天这般的事情来。仿佛是魂魄脱出了躯壳,身体便做出了不该做的事。从靠近五情花开始,自己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对着杨意百般纠缠,比浪荡子还要不堪。

    杨意太香了,五情花浓烈的香气都掩盖不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甜甜的,引得人忍不住靠近,想要紧紧拢在怀里不放手。

    卓不归清楚自己生平少有牵挂,除却心头几桩事情,从来恣意。也明白此时所做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却不知为何停不下来。迷乱中的卓不归感觉到悲伤,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杨意,还是两者皆有。他努力想要知道杨意的表情,可杨意把头埋在他肩上,根本看不到。

    直到终于清醒,能够控制自己,卓不归已经抱着杨意做尽不该做之事。

    杨意被推在岸边一蓬青草上,卓不归则狼狈地伏在他身上。四周雾气弥漫,明明相隔很近,卓不归却看不清杨意的脸。

    “为什么?”卓不归总算找回声音,干涩地问。

    杨意似乎在笑,低沉的声音让他的话听起来竟有些缥缈:“卓兄可还记得九黎君所说的解蛊之法?需寻与卓兄内力相当之人,以五情花为引,引出蛊虫。蛊虫离开宿主之后,自会消亡。如今卓兄的蛊毒已经解了吧?”

    卓不归这时才意识到,那个内力相当之人,并不一定要是女人。但更不能是杨意!卓不归只觉如鲠在喉,不知是该怨杨意,还是怪自己。若非杨意纵容,自己定然无法得手;若自己完全无心,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尤其现在明明已经醒了,却还在杨意身上没有立即退开,心里说着一万个不能,但抱着杨意的手也一点没松。如今境地,卓不归已无法将这不该发生之事的发生全归咎于蛊虫。

    进退两难之境,卓不归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解决,索性抱紧杨意任由自己再度沉沦,将错就错下去。

    杨意似乎感受到卓不归的无奈彷徨,抬手抚上他眉头道:“……卓不归,不要皱眉。肌肤相亲本是欢乐之事,你为何一副如受凌迟的模样?”

    卓不归顿了一顿,拉下杨意的手扣在自己腰上,再用力地将杨意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如果不是你……此时是你,叫我如何欢乐得起来……你又救我一命,要我如何还你?”

    杨意却依旧笑道:“若提救命之恩,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因为当年卓兄一句话,老宫主将我带到了平原庄,才有了今日能解救卓兄的我。这不恰好是天理昭昭,好人有好报?”

    听着杨意这般打趣,卓不归仍然没能感到轻松,只是更加无奈道:“杨意……你我本来可以就这般相安无事地一辈子,君子之交便是如水淡,也总能安安稳稳地一辈子。”

    杨意却道:“卓兄难道还不明白,我并不想这般相隔千里地一辈子。情重姜肱又如何,都不是我想要的与卓兄相处的模样。”杨意脱开卓不归不再压制的手,重新抬起头面对面看着卓不归,卓不归想要偏开头去,却被杨意执拗地搬住脸与他四目相对,“卓不归,我中了你的相思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身上的相思蛊我可以为你解,而我心上你种下的相思毒,早就要了我的命。”

    卓不归哑然,突然发现近在咫尺的杨意的脸有些陌生。他分明温柔缱绻地说着情话,神情却是让人颤栗的冷酷狰狞。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是恩威并施从容统御江湖的武林盟主,是年纪轻轻便震慑江湖的正道翘楚。

    没有得到卓不归的回答,杨意脸上很快又恢复了温和面具,他手指摩挲卓不归脸颊,复又将头靠在卓不归肩上道:“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何苦说些煞风景的话,不如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时光如何?”

    听着杨意低语劝说,耳边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卓不归也不禁心神动摇。

    “杨意,你果然是只狐狸……”卓不归不再管那只四处作乱的手,仿佛认命般继续与杨意纠缠下去。

    两人忘却一切地缠绵,不知过了多久,卓不归感觉自己的心神又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中了五情花香的模样,行动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而且这一次,是力气在慢慢消失。

    杨意似乎也感受到卓不归的力不从心,笑了笑,抱着卓不归换了个位置,换成卓不归躺在青草上,杨意则坐在他身上,如此相隔得远了些,卓不归就更看不清杨意的神情。

    只听杨意道:“卓兄可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生分了的?”

    卓不归张了张口,可觉得好累,累得发不出声音。脑袋有些迷糊,虽然没有睡过去,反应却慢了好多。

    是因为什么来着?卓不归开始努力回忆二十年前的事情。

    自与杨意初识,师父把他也带到了平原庄。其实那是自己第一次去平原庄,虽然见到了年纪和自己相仿的杨云,但年幼的自己还是更喜欢和早了个把时辰见面的杨意相处。

    杨意原本是个乞儿,虽然年长三四岁,可看起来也就和自己一般大。又黑又瘦,跟白白嫩嫩的杨云一比简直无法入眼。为什么会看得上他呢?卓不归用有些钝了的脑子慢慢想着,或许是因为他缠人吧。

    由于身世的缘故,杨意看起来虽然小,但心思活络,嘴甜又谦逊,收拾收拾后长得其实还可以,所以讨人喜欢。虽然他这德行也没维持多久,自入了平原庄被庄主师伯宠着,很快就跟普通始龀小子一样猫狗都嫌,但因着最初的印象,卓不归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于是,两人的童年就在这每年数次相聚的打打闹闹中过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大概是在杨意快要束发那一年。杨意入了平原庄之后,也跟着庄主开始学武。长辈们看着几个孩子在一起就让比划切磋一下,没有要挑谁更出色的意思,不过是由此指点武艺,但自己连续赢了五年,就惹得杨意不高兴了。

    杨意年纪虽然长些,但习武的时间比不得自己,输是预料之中的事。可一直输给比他小的自己,他渐渐也就不开心了。

    其实那一年,自己是想输给他的。怪只怪他从庄主那里学的新招自己没见过,出手的时候就忘了本来要输的招式,这才将他的剑击落。两人都在原地愣了好久,等反应过来,杨意已经认输跑掉了。后来他就一直躲着自己,慢慢就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

    都说小孩子吵架今天吵明天好,为什么两个半大小子会因为这点小事隔阂了十几年?不过是一个脸皮薄,一个性子倔,僵持着僵持着就冷了。

    卓不归想着幼时往事,有些神思恍惚。

    杨意淡淡道:“我开始识字习武时已有九岁,时间有些晚了。为了赶上你,便卯足了劲地学。可你天纵奇才,刻苦又不下于我,不论我如何勤奋,也始终追不上你。所以那天我生气,不是因为比试输给了你,而是知道以我的资质,就算穷极一生学识也不可能及你,武功更是最多江湖二流,站在你旁边便不由得自惭形秽。我跑到后山撒气被蛇咬了,不想告诉你们,想着反正是个无用之人,不如死了算了。还好老天可怜我,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只是浪费了卓前辈一颗雪融果。后来我想,还是活着好,若是死了不能见你,我也怕死的。”

    卓不归听完杨意所说,一时心中千绪无法安抚,半晌方攒足了力气道:“那雪融果……本就是给你的。我和师父游历雾山,刚好见到雪融果成熟。师父说果子可解奇毒,若辅以内力高强之人贯通经脉,有易筋洗髓之效。你总共输给我五次,每次过后都不理我。我知道你输了生气,所以在门外听见你哭了从没跟人讲过。那天你被庄主抱回来,我害怕得很,怕你被蛇毒毒坏了,或是死了,或是痴傻一辈子,就再没人总缠着我去这去那了。”

    杨意听着这话愣了一下,随后苦笑道:“卓不归,我想了你十几年你不知道,如今你说这话,我可不可以当做这十几年你也在想着我?”

    卓不归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想是不能说的,可说不想,骗得了杨意又如何骗得了自己。想着十几年来的事情,想着杨意,又想到师父、师伯、庄主他们,卓不归只觉得心中太多无奈和不舍,憋着伤人,说出来更会搅得天翻地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敢伸手去抓住杨意的手,任由酸涩无比的眼睛落下一滴泪来。

    杨意没有得到卓不归的回答,意味不明地笑了。卓不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笨拙地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杨意把手环上卓不归的脖子,轻轻摩挲,仿佛在鼓励。卓不归安心了许多,终于覆上杨意双唇。

    杨意既不拒绝也不迎合,而是低声道:“卓不归,你真傻。”卓不归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钝痛袭来,眼前再次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从没见过和谐时如此话多之人……寂寞的作者在自娱自乐。

    ☆、浮生梦·少

    五月榴花照眼明。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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