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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古耽:《相思夺命》 作者:十方未名

    第3节

    大祭司依旧是一身紫袍,款式与日前所见的大同小异。一双白玉般的手迅速翻飞,原本有些杂乱的药材很快分门别类变得十分有序整齐。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依稀能看到袖口白色内衬上淡淡暗纹。

    见到客人来了,大祭司放下手上的东西,让卓杨二人在小厅就坐,吩咐了可勒去采集药材,这才回转向卓不归和杨意道:“这几日我在准备破蛊的药材走不开,所以让可勒请你二人过来。”

    杨意道:“有劳大祭司了,不知进展如何?”

    大祭司道:“寨子里多数技艺都是口口相传,并没有记载。这几日我向附近几位巫医打听了一些,倒是有了个好一点的方法。”

    卓不归道:“不知是什么方法?”

    大祭司道:“红线蛊的来历如今是找不到了,不过据说那位大人还有传人在世,曾经是毒蛊绿藤寨的医师。后来跟一个汉人男子离开了寨子,如今不知去向。”

    杨意失望道:“已经不知去向的人要如何寻找?即便能找到,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大祭司道:“那位医师的确找不到了,但那汉人男子也许你们会知道。他也精通医术,所以才能得到医师芳心。他有个很特别的地方,左手有六个手指,因为医术高明,当初似乎被你们中原人称为圣手。”

    “六指圣手?难道是——孤翁?”杨意有些吃惊地看向卓不归。

    卓不归沉默了少许,忽然笑了道:“这么说来我倒不用找解药了,直接回家即可。”

    大祭司看了眼卓不归道:“我对你们中原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若是能找到那人,也许他会有办法。”

    杨意摇了摇头道:“大祭司有所不知,六指圣手正是卓兄宫中的医师。卓兄既然远赴此地来求蛊,想来孤翁也是没有办法的。”

    大祭司想了想道:“这倒也是。”

    杨意看卓不归脸色有些冷淡,不知道此事与孤翁究竟有多大关系,不便询问,依旧只是向大祭司请教:“大祭司,我二人昨日收到一些消息,得知这红线蛊似乎与苗疆西部的清衣教有些关联。此番我与卓兄打算前往清衣教一趟,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不知大祭司觉得这样做能否有所助益?”

    大祭司淡淡道:“水云寨不理世事多年,什么清衣教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你们有了消息,前往一试也无不可。路上带着那只冰蚕,可保暂时无恙。我会继续准备破蛊的东西,如果到时候你们回来,也就只剩下这个方法。”

    杨意点头:“有劳大祭司了。”想了想又问,“此去清衣教也许真的能求得解蛊之法,不知蛊毒解除可有什么特征?”

    大祭司道:“红线蛊炼成之时,有苦香,是谓相思苦。服用之后,血液有幽香,可以被制蛊之人操纵,是谓相思毒。红线蛊每一枚蛊虫的幽香都不相同,才能使宿主不被其他蛊虫异香迷惑,专情一人。而去除之时,蛊虫离体,血中幽香化作血泪流出,便是相思泪了。这泪滴有剧毒,所以又称作黄泉水。然而这些都只是古籍上所说,我亦不曾见过。至于究竟如何,二位少侠都是聪敏之人,相信可以好生判断。须知方法都是他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也只有他人知道。”

    杨意看了看卓不归道:“大祭司教诲得是。只是事关卓兄,我也难免有些关心则乱。届时若无法判断,还要再来向大祭司请教,劳烦大祭司解惑。”

    大祭司道:“好说。”起身去取了只匣子交给杨意,“此乃医苗信物,在苗疆地界多少有些分量,你们带上吧。”

    杨意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只蝉型紫玉,光泽厚重,显然十分贵重。当即合上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岂能随我二人奔波?已得了水云寨诸位与大祭司百般关照,不可再受此重礼。此去清衣教,我有武林盟之名傍身,为的只是求助,并无其他非分之想。若清衣教果真要与中原武林相交,量也是不会太过为难的。”说罢将匣子双手递回。

    大祭司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意,也不再劝,接过匣子道:“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你有此胸襟,何愁事不能成。”

    杨意笑了道:“不敢当。有言语无状之处,请大祭司不要与小子见怪。”

    大祭司点点头,把匣子收了回去,又递给杨意一只药瓶:“这里是解毒丹,能解许多蛇虫之毒。中毒不超过一刻钟服下,不用半盏差的功夫就会见效,若是不见生效,便是无用了,需得想其他办法。”

    杨意接过后小心收藏。

    杨意又与大祭司说了些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卓不归始终不多话,杨意看不出他是否在因孤翁的事情忧虑。本想旁敲侧击地向大祭司打探一些关于当年那位医师的消息,却也只得到年岁已久,许多事情早已不明的回答。

    二人辞别大祭司,打算返回水云寨。大祭司道:“苗人性直,不喜蒙骗。若那清衣教也是苗人,二位与他们相交时,若真心以待,或许能有些好处。”

    杨意道:“多谢大祭司提点,希望此番清衣教之行能一切顺利。”

    大祭司也点点头:“便祝你二人都能得偿所愿。”

    杨意洒然一笑。

    卓不归亦道谢:“承君吉言。”这才与杨意跟着可勒返回水云寨去了。

    ☆、辞行

    杨意与卓不归向巴固辞行,巴固惊讶道:“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卓少侠的蛊毒还没解,杨兄弟伤势也未大好,怎么就急着离开了?”

    杨意解释道:“我们并不是仓促决定离开,是因为前几日收到江楼主的传信,说有了解蛊的新消息,这才和卓兄想要去探上一探。若事未办成,到时还得请大祭司帮助破蛊。若是事成了,也会再回来向诸位道谢,到时候还请不要嫌弃我二人叨扰。”

    巴固连连摆手到:“杨兄弟这话就见外了,水云寨随时欢迎你们。你们这一去需要准备些什么,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杨意道:“多谢多谢,倒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就一点干粮,我和卓兄都是好脚力,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那地方。”

    巴固道:“那就让阿月拉好好给你们准备些吃食,免得路上餐风露宿的,没了力气办正事。”想了想又道,“杨兄弟说句实话,我一直觉得卓少侠的蛊毒很是古怪,你们得到的新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有什么难处?”

    杨意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江楼主的手段。左右目前没有更好的方法,既然有了一条路,总要去试一试的。”

    巴固哈哈大笑道:“杨兄弟肯如此为兄弟奔波,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希望你们这次出行顺利,也好让你不用再为卓少侠担心。”

    卓不归也笑了下道:“能得杨兄照拂,卓某也是感激不尽。”

    杨意只是道:“兄弟之间肝胆相照是应该的事,但愿此番能得个好结果,不负这一番辛苦。”

    巴固依旧有些担心,正询问杨意一些有关出行的事,却听阿月拉的声音从外传来:“杨哥哥要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是怕被拉住了衣袖走不掉吗?”阿月拉提着裙摆疾步走来,后面跟着人高马大的可勒。

    阿月拉几步跨进门,如风一般卷到杨意跟前,胸膛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急忙忙赶来的。

    杨意忙站起来道:“阿月拉妹妹误会,我与卓兄是有了离开一段时间的打算,也正想要告知妹妹。方才没见着妹妹在家,想着明日走之前总是要道个别的。”

    “这还差不多。”阿月拉“哼”了一声往旁边坐下,可勒有些拘束地给几人见礼,最后还是忐忑地站在阿月拉身后。

    “杨哥哥这次要走多长时间?”

    杨意看了眼卓不归道:“江楼主带来了新的消息,我与卓兄商量着前去探探,需要多少时间还真不好说。”

    阿月拉道:“那是去什么地方?”

    杨意道:“大约是此地往西去几天的路程。”

    阿月拉想了想道:“是在朵依山的方向?听说那里有一支不喜与人交往的族人守着,是不允许外头的人进去的。”

    巴固道:“女儿放心,这个我已向杨兄弟他们说过了,况且有江先生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阿月拉撇撇嘴道:“阿爹总是相信江先生的话,我看江先生也是年纪轻轻,能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所有土地都能管得到,那不是成了皇帝?就算是皇帝,也还有山高皇帝远的说法,江楼主总不能比皇帝还厉害吧?杨哥哥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巴固咳嗽一声道:“阿月拉担心得也有道理。虽说杨兄弟二人武艺超群又见识非凡,不过还是得万事小心,才能使船驶得更长久。”

    杨意点头称是。

    阿月拉叹了口气道:“本想着留杨哥哥多住些日子,多看看我们水云寨的风景,看如今只有等下回了。”

    杨意笑了,还没说话,却听卓不归道:“阿月拉姑娘不必遗憾,等杨兄甩掉我这个□□烦,肯定是会回来的。到时候卓某也要登门道谢,或许还可以做一回红媒之事。”

    杨意忙道:“卓兄莫要笑我,你我二人是生死兄弟,哪有麻烦之说?到时候一同回转致谢也是应该的。”

    阿月拉道:“杨哥哥就是客气,让你来是为了相聚,又不是为你的谢礼。”

    杨意道:“我当然明白,只是总给你们添麻烦,纵是我脸皮再厚也会过意不去,只好自己说点冠冕堂皇的话来挽回面子。”

    阿月拉“咯咯”笑起来:“杨哥哥真是太有趣了。”

    巴固看了看自家女儿,又看了看杨意,再瞄了眼阿月拉背后的可勒,终于道:“杨兄弟和卓少侠已经定下来明日启程,阿月拉就好好为他们准备些带着方便的东西吧。”

    阿月拉当即应下来:“阿爹放心,我这就去准备。杨哥哥、卓公子,我准备东西去了,让阿爹招呼你们。”说罢又如花儿一般飘出门去。

    可勒连忙向几人道个别,又跟着阿月阿拉去了。

    翌日,卓不归与杨意早早便起了,拿好行囊出门,遇上来送行的巴固和阿月拉。可勒也跟在一旁,不知是受了大祭司的嘱咐还是因为别的。

    阿月拉先上来道:“杨哥哥,这个你拿着,是我昨天晚上收拾的一些小东西。我也不知道出门要带什么,这些是大祭司从前准备给猎人们的东西,你和卓公子兴许能用得上。”阿月拉说着交给杨意一个小袋子。

    杨意把袋子收好,向阿月拉道:“妹妹费心了。”

    卓不归也道:“多谢阿月拉姑娘。”

    巴固道:“两位一路上还请多加小心,若是最后仍旧需要破蛊,请一定回到水云寨来。”

    杨意和卓不归点头答应。

    阿月拉忽然有些怅惘地道:“日子过得真快,杨哥哥和卓公子这么快就走了,可怜了那些向我打听的姐妹们。”

    杨意不由失笑:“妹妹这挽留的话真是让为兄忐忑,走到半路上想起都会被吓一跳。”

    阿月拉却是道:“杨哥哥不知道自己和卓公子在花山节上惹了多少鲜花,路上多想想就不会失了警惕。”

    卓不归哂道:“杨盟主可别边走边想被吓成了惊弓之鸟。”

    杨意无奈道:“卓兄一日不奚落我看来是过不开心的。”

    卓不归看了看天色道:“相逢终有一别,这段日子打扰了,来日有幸,卓某必当再来,以谢诸位收容照料之恩。”说罢向巴固三人作了个揖。

    巴固忙道:“可承不得卓公子这礼,莫说是帮助江先生的朋友,本来就是助人的乐事,水云寨的人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杨意也作了个揖道:“我和卓兄仍旧要感谢水云寨的古道热肠,希望以后我们也会有这般胸襟,不负这段相助。”

    “水云寨外有一些保护的东西,可勒会带领二位平安离开。杨兄弟,卓少侠,保重。”巴固也行了个别礼。

    “保重。”卓不归和杨意还礼。

    二人正式拜别,终于离开这个休养了月余的地方。

    ☆、孤翁

    卓不归与杨意出了水云寨,首先见到了六阳宫的人马。

    六阳宫来了一队影卫,约有三四十人,领头的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汉子,卓不归叫他王一。杨意自觉不算过目不忘也算记性不错,可认真看了王一好几眼,还是觉得下次人堆里见着他肯定认不出来。

    杨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卓兄勿怪。我对影卫之流早有耳闻,但从未亲见过,不由有些好奇。如今看见了才知道

    卓不归见杨意盯着自己的影卫头领一直看,有些不悦道:“王一脸上开花了,还是杨盟主打算看出朵花来?”

    ,原来影卫的长相也很重要。”

    卓不归有些无语,也看了王一一眼。卓不归觉得那真的是一张十分平常的脸,不明白杨意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只好道:“杨盟主看得喜欢就领去,算是此番操劳奔波的酬谢。”

    杨意吓了一跳连忙拒绝:“如此大礼我可不敢收。我若是将他领走了,卓兄再上哪儿去找这么个貌不出众看完就忘的绝佳影卫?”

    卓不归实在不想理会这不像话的恭维。

    王一也没什么反应,恭敬地跪在卓不归面前简单禀报了六阳宫中事务。

    卓不归道:“师尊近来如何?”

    王一道:“十日宫主不在宫中,秦护法依照宫主嘱咐上凌雪峰向老宫主报平安。因往年宫主不曾离开过这么久,老宫主有问起宫主去向。”

    “秦朗怎么答的?”

    “秦护法依照宫主之命回禀老宫主,说宫主已依照旧例前往平原庄探望卓灵大长老,而后往江南处理事务,因为有些耽搁,所以要较往年回得晚一些。”

    卓不归叹了口气道:“师父可有问起师伯?”

    王一顿了一下道:“此前杨盟主到宫中的时候留下了信函,秦护法便依照信函回禀了老宫主。”

    卓不归看向杨意,杨意笑了笑道:“娘亲已经写好了信,说的都是些家常话,我上山的时候就留给了秦朗。若是卓前辈知道你中了毒,必然会告诉爹娘。”又微微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做了许多准备,再耽误一段时间,也是瞒不住了。”

    卓不归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谢谢。”

    杨意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卓不归已继续问王一道:“孤翁何在?”

    王一道:“秦护法已着刘三和吴十四护送孤翁前来。宫主离宫后十三日,孤翁欲私自离宫,被秦护法所察,着影卫护送。依照昨日收到的传信,大约还有一日路程。属下等在西侧山上发现一间木屋,应是往日猎户所用。方刚开春,并没有人,已经收拾好了,可供休息。”

    卓不归点点头:“我便等他一日。”又向杨意道,“杨盟主意下如何?”

    杨意道:“如卓兄所想,此番涉及孤翁,其中许多曲折不当面询问无法弄明白。不如等他来了再做打算。”

    二人这般商定,由王一等影卫引着前往山中木屋。

    第二日,影卫果然送了孤翁上山。卓不归坐在上首,只留了杨意和王一在侧。

    孤翁见到卓不归,“噗通”一声跪下去拜道:“属下无能,令宫主陷于危境,不敢求宫主开恩,只愿能解了蛊毒弥补过错,方能以死谢罪。”

    卓不归看着孤翁愧疚不已的模样不语。

    孤翁在卓不归的师父卓雪做宫主时便入了六阳宫,是看着卓不归长大的。卓不归并不怀疑孤翁的忠心,但幕后之人却是一定要揪出来的。

    静默了稍许,卓不归问道:“孤翁,习情自尽谢罪时,你没有说出自己与此事有关。现在我可以知道原委了吗?”卓不归声音听似平淡,却掩不住其中的失望。

    孤翁在六阳宫是救死扶伤的医师,资历极高,与几位护法相当。卓不归虽贵为宫主,却一直视孤翁为长辈。被亲近之人背叛,习情已是极致,卓不归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孤翁跪着伏到地上,满是悔恨地颤声道:“属下愧对宫主和老宫主……那红线蛊本是有人托给属下的。起初属下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旧友捎来的稀罕之物,因着对苗疆蛊毒有几分兴趣,想着等有了空闲的时候再看看。后来才发现是红线蛊,属下不敢大意,连忙仔细收了起来。属下……”孤翁说到这里停顿了许久,杨意看向卓不归,见他一张冷面越发冷清,一语不发,只等着孤翁继续说。

    没有得到卓不归的回应,孤翁更是愧悔,长叹一声说下去:“昔年属下曾到苗疆寻找蛊王求教蛊虫之事,与……一苗女相交,得一女。后来惊闻终山出现太岁,便别了妻女前往一观。不料遇上兵灾,数年之后才辗转得还。待再往故地找寻妻女时,却得知噩耗,妻女已在两寨争斗中不知所踪……苗妻也通蛊虫之术,曾向属下提及红线蛊之事,言道她本是那红线蛊之主的传人。她说起过一些红线蛊的事情,属下也并未见过。待发现是红线蛊时,属下便留意收藏了起来。只是这蛊送来时便是习情接手转给属下的,最后竟害了宫主……属下难辞其咎,应当万死。”孤翁再沉沉地磕了个头。

    卓不归没有再看孤翁,而是从开着的木门看出去,看着才刚刚抽出嫩芽的树林。孤翁依旧伏在地上,杨意和王一也默不作声。

    过了许久,卓不归问道:“既已铸成大错,为何还要隐瞒于我,让我来南疆?”

    孤翁道:“属下无法解蛊,只能保得习情不死。担心宫主若与习情相离太近更易引发蛊毒,只好请宫主离开六阳宫一段时间,希望在此之间能尽快找出解蛊之法。因昔年蛊王与苗妻有旧,便想请宫主前往找寻蛊王,或许也能解除蛊毒。”

    卓不归低笑一声道:“你如何断定能找到蛊王?若是找不到,我也算死于非命了吧。就算找到了,又怎知蛊王是否会出手相救?”

    孤翁磕头泣道:“属下只能出此权宜之计,若最终找不到蛊王,属下愿以命换命,也要保全宫主。”

    卓不归对孤翁的说辞不置可否,稍微沉默后又道:“我到苗疆后,一路遭人追堵,也许还没找到蛊王便会身死。如今尚还苟活,只因天不绝我,更兼得了杨盟主相救。那些追堵我的人可与你有关?”

    孤翁连连叩首道:“属下罪该万死,但此事并不知晓。属下离宫之前收到信件……自称是苗妻之女,要属下前往清衣教换取解蛊之法。”

    杨意皱眉道:“又是清衣教,如此阴魂不散,是又一代魔教要出世了?难不成他们加害卓兄是为了借此立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衣教是必定要去的了。好在我们已经有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太过无策。”

    卓不归没有在意杨意的话,而是道:“信件中可有提到你前往清衣教后要如何对待?”

    跪在地上的孤翁不由一颤,沉沉埋下头去道:“当年无论如何,是我弃妻女而去。如今因果循环,愿一力承担,恳请宫主准许属下告老。”说着又磕了个头。

    卓不归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道:“记得幼时,师父严厉,督教文武,日日不殆。有一年冬夜降大雪,翌日不愿早起,被师父罚在武场扎一个时辰马步。那时年幼,分明记得往年下雪师父都会特许贪睡免去晨练,不明白为何突然就变了规矩。心中十分委屈,便在雪地里一边扎马步一边哭,泪珠子都变成了冰渣子……后来染了风寒,烧了三天,哭浑了直叫喊着讨厌师父不要师父,师父无奈只能离得远些。那时候是您抱着我喂我吃药哄我睡觉,在床前守了三天,我一直记得。”

    听卓不归如此说来,孤翁更是落下泪来:“属下有负宫主所望,有负老宫主所托,无颜面对宫主与老宫主。”

    看着昔日亲近长者颤抖地伏在面前,卓不归心中终是起了涟漪,温和了稍许道:“探查清衣教势在必行,我已有杨盟主相助,此行定有收获。便是不成,也已有了破蛊之法可做考虑,不必担心。本座绝不会受他人所制,至于犯我六阳宫者,本座也必让他付出代价。”卓不归说到这里言辞凛冽,垂了眼不再看孤翁,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杀气。

    “宫主——”孤翁听到卓不归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更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不知他的打算。

    卓不归又抬起眼向孤翁,而后沉声道:“清衣教之行孤翁就不必去了。王一,安排好送孤翁回去,本座回还之前,六阳宫上下需严阵以待。若月末时本座还没有回转,就让安宁和秦朗上凌雪峰请老宫主主持事务。”

    孤翁磕头求道:“请宫主准许属下前往清衣教。”

    卓不归起身走到孤翁面前,俯首看了他许久,却是冷声道:“孤翁,在本座心中,师父如父,你亦如此。清衣教之事自有本座解决,你随刘三等回返六阳宫去,即刻启程。”

    “是!”王一领命,叫了侯在外头的影卫刘三和吴十四进来,向孤翁揖首道,“请孤翁随影卫离开。”

    孤翁难以置信地看向卓不归,连连磕头老泪纵横道:“宫主怎可以身犯险?求宫主准许属下前往赎回解蛊之法,以偿属下犯下的过错!……”

    卓不归没有理会孤翁,只是道:“本座心意已决,无需多说。离开吧。”

    二影卫得令,不顾孤翁还在磕头,径直将他架了出去。

    “求宫主勿要以身犯险……”孤翁犹凄声喊道,但很快消声,应是被封了哑穴。

    杨意看着卓不归负手而立悲喜难测,终是叹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他此时方知劝你不可以身犯险,却不知来到苗疆便是入了虎穴,如今也只能进不能退了。”

    卓不归眼看孤翁被影卫架着离开,忽然哂道:“好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杨意不解其意,有些狐疑地看着卓不归。

    卓不归却不解释,只是道:“杨意,清衣教之行,你肯为我涉险,我感激不尽。希望我二人都能无恙。”

    ☆、迷幻林

    定下清衣教的行程后,卓不归从影卫中挑了七人随行,其余尽皆散去,杨意亦无法察觉他们行踪。又走了三日路程,两人终于踏入朵依山地界。

    朵依山脉是苗疆的最大山系,峰峦叠起,绵延数百里。远望朵依山的山头,大小足够构建门派的有几十个,虽在二月,却没有一座山峰积雪。所有山峰都被茂密的森林遮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到底哪一个已经住进了人群,是清衣教真正的栖息之地。

    离开水云寨时,卓不归以为此行江一月多少会帮忙,但行走了几日,燕子楼的人都没出现。卓不归猜想或是江一月只卖给了杨意情报,并不打算在寻找清衣教老巢的事上出力,或是由于周遭有六阳宫的影卫在,燕子楼的人便不来自讨没趣。不过,若真少了以刺探见长的燕子楼相助,寻找清衣教的路途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在卓不归等人进了朵依山大约一天后,杨意收到了江一月用雕送来的新消息。

    能把猛禽驯为信使,燕子楼的确有些本事。只是卓不归有些莫名担心,雕在南疆太过打眼,若是被有心之人猎了去,身上的消息恐怕就要作了烤鸟的柴火了。

    卓不归没有问杨意江一月传来的是什么,杨意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向他献宝,只说了句此行的把握更大了。卓不归并不太担心杨意会做什么手脚,二人虽然常常争斗,但毕竟自幼相识,又有杨夫人这层关系,真的遇上什么也会联手抗敌的。再者,卓不归想起这一路来杨意对自己的关照,若是杨意真有什么歹心,自己就算不死也早该受了罪了。至今仍安然无恙,说明至少杨意没有想要谋自己性命,至少暂时。

    真正进入朵依山后,发现这里并非远观那般荒无人烟,而是有着很多清衣教的痕迹。不说那些看似荒草实则杂乱得刻意的毒草,山中隐隐显出的奇门遁甲想来也是清衣教的外围防御手段。

    卓不归和杨意走在影卫中间,早已放弃了车马。抬头看向远方,卓不归神情有些凝重。

    杨意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卓不归示意王一,而后影卫也都停下来等待卓不归的命令。

    “卓兄,看来清衣教已经在迎接我们了。”杨意说着,指了指前方荒草的压痕。

    朵依山山高连绵,人迹罕至,山势陡峭,终年弥漫着山岚,加上野兽众多,是资深猎户都不敢涉足的地方。这里的荒草生长茂盛,许多比人还高,经过一个冬天虽枯死了大半,但依旧密密麻麻立着,阻人行走。

    众人面前出现一条明显道路,枯草被整齐地压向两边,绝非野兽踩踏所致。除了在此占山为王的清衣教,应该再无人有这闲情来做这些标记。

    卓不归也看到了那些被折断的荒草,看了一眼杨意道:“杨盟主以为如何?”

    杨意又看了看那已经被开辟出来的路,竟有些欢快道:“有现成的路可走,总比披荆斩棘要强。对方既已开门见山,我们何不恭敬从命?也省了到处去绕弯路。”

    卓不归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或许你是对的。”于是吩咐影卫顺着折草的路走。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发现上了当。

    这荒草中开辟出的道路虽然一直向前,却在意想不到的几个拐弯后并没有前进多少。虽不至于原地绕圈,但远比不上之前影卫开路的速度。

    卓不归下令停下,看着远方的一处山峦,目光幽深。沉默了许久,卓不归缓缓道:“杨意,此刻你还觉得沿着这路走,能去到清衣教吗?”

    杨意看着卓不归有些晦涩难定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卓兄已有答案,何必问我。你我本就有求于人,受些刁难也在情理之中。”

    卓不归闻言却是冷了几分道:“料到是一回事,真正遇上是一回事。如这般似猴一样被戏耍,莫说本座,便是杨盟主也不曾受过这窝囊气吧。”

    杨意却是摇了摇头道:“卓兄高抬了。我原本不过一乞儿,所见所受,辛苦良多,这小小捉弄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杨意似在劝慰卓不归,卓不归冷哼一声并不言语。杨意突然又笑了道:“不过卓兄说的也没错,自我入平原庄之后,确实不再受过这种鸟气。虽说这点委屈与我曾经的经历比起来不算什么,但老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虽比不得卓兄六阳宫主的风光,好歹也做了几年武林盟主,人前人后耀武扬威惯了,这猛地一吃瘪,还真有些光火。不如别再管什么先礼后兵,我与卓兄直接杀上清衣教去,看他清衣教又能奈我何!”杨意说得十分认真,还带点跃跃欲试的表情,看得候着待命的王一忍不住额头直跳。

    说得倒是豪气,且不说以这一队晓行夜宿的影卫能否敌得过以逸待劳的清衣教,现在连清衣教在哪个山头都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杀上去也没地方杀啊。也只有这武林盟主敢这么挤兑六阳宫主,换个人早让自家宫主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王一一脸平静地在心头想着。

    果然,卓不归虽然没有直接把杨意踹出去,也是冷嘲道:“杨盟主若能找到捷径,六阳宫便可攻上清衣教。”

    杨意依旧摇头道:“卓兄还要挖苦我?若我真知道去清衣教的路,早早就领着卓兄杀上去了,方才又怎会上了他的当。该不是卓兄怀疑我是故意走错路,想要加害于你——原来卓兄仍旧不相信我?”杨意失落不已地看着卓不归,满目委屈地控诉卓不归的不信任。

    卓不归不愿理会杨意的表演,吩咐王一道:“继续沿着痕迹走,本座倒要看看清衣教到底敢将我等戏耍到何时。”待踏上清衣教之地,便是天罗地网,又岂能困住他卓不归?!

    王一领命指示影卫继续前进。

    杨意笑了笑,依旧优哉游哉地走在卓不归身旁:“我原本以为以卓兄刚直,或许会半路上打道回府再派人攻山。不想卓兄受此折辱挑衅亦能从容对待,实在令人欣慰。父亲曾言卓兄秉直,长居山中自能达到武学巅峰,但刚极易折,若遇变故或许会有些遗憾。如今看来,是父亲多虑了。”

    卓不归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脚下却明显顿了一顿。又走出了一段,卓不归忽然嗤笑一声道:“原来杨盟主一直当卓某是井底之蛙。本座便是终日呆在深山老林之中,也有六阳宫藏书万卷可窥世界,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岂会不懂。杨庄主确实过虑了。”

    杨意不在意卓不归的嘲弄,只是道:“卓兄说得是。人生在世总会有些不得意的时候,为求事成受些困苦在所难免。至于事成之后,风光在手,小小差错瑕不掩瑜,便也无伤大雅了。”

    卓不归微微侧头瞥了杨意一眼道:“正合我意。”

    杨意得意地笑了道:“如君所愿。”

    二人打哑谜地商定,加快速度朝着清衣教赶去。

    沿着清衣教留下的痕迹又走了两天,翻过四五个山头,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在朵依山深处某座山峰的半腰,竟有一片宽阔的药田。山中还只是初春,除了常绿的树木,其他草木才刚刚发芽,药田中却已是姹紫嫣红,花开得如火如荼。药草长势茂盛,几乎都有半人高,大片大片的,将土地整个都覆盖住了。药田中央有几间竹屋,与大祭司的屋子相似,都是苗疆的建筑格局。

    清衣教故意设下迷阵虽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却实实在在把卓杨二人耍了一回。看到整齐的药田时,卓不归知道距离清衣教已经不远了。

    杨意看了看开着许多花的药田,向卓不归道:“卓兄,我等未经主人允许还是不要靠近了吧。这些花开得虽美,说不定有会要人命的,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卓不归道:“本座一人前往便可。”

    杨意吃惊道:“卓兄这是要做什么?不是我怕事,只是清衣教确实邪乎,若还没找到解蛊之法又中了什么古怪的毒,那就更难办了。”

    卓不归却是道:“杨盟主说得对。我既已身中蛊毒,尚不知能否解蛊,也就不怕什么奇毒了。”说罢往药田间的小路走去。

    杨意看着卓不归执拗的模样,有些无奈,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一行人还没走到竹屋,花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开始只是一小点,慢慢的,越聚越大,听得人心中发毛。

    卓不归停住了脚步,仔细倾听声音的方向。四周传来的全是那种声音,高大的药草也摇动起来,卓不归心中顿感不妙。

    “走!”卓不归与杨意同时发声,双双腾身拔地而起,朝竹屋掠去。六阳宫的影卫都是身经百战,闻声跟随跃起,同样飞快朝着竹屋奔去。他们方才落脚的之处,已经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东西铺满。那些东西到了几人原来所在之后没有发现目标,稍有停顿,很快又朝着卓不归等人方向追来。

    田间的小路已被对面涌来的东西占满根本无法落脚,来不及计较田里的是不是毒草,卓不归等人当即从那些绚丽得诡异的花朵上借力,匆忙落在竹屋屋顶上。

    回身看去,前一刻还烂漫缭乱的药田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新的颜色,弥漫出令人心惊胆寒的气息。

    ☆、百毒田

    卓不归等人在屋顶上站定,药田中那些古怪的东西也穷追不舍地朝着竹屋飞速爬来。但当他们靠近竹屋的空地时,却突兀地停住了——并不是它们真的停止了追逐,而是被什么东西挡在了空地之外。

    空地的边缘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那些东西在接触到边沿后,便开始在原地打转,没有再突破到更里面去。而其他远处的东西则依旧在向竹屋缩拢,直到全部挤在了一起。它们爬过自己的同类到达空地外沿,然后同样被挡住,不断反复,却无一能越雷池一步。

    看着底下挤得密密麻麻的东西,一向冷静自持的六阳宫主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竟下意识地撇开眼看向杨意。

    杨意也没好到哪儿去。放眼看去,全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虫子,把整个药田铺上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虫子汇成了海,如此惊悚的景象,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林盟主也有点眼睛发晕:“卓兄,那玩意儿……是蜘蛛?”

    卓不归又看了眼底下几乎没有间隙挤在一起的东西,然后继续转回眼看着杨意道:“应该是。还没到清衣教就送上这么份大礼,本座是该感谢你们好心留下这座竹屋吗?”卓不归后一句问话暗含内力,听起来声音不大,却远远传了开去,在山间都有了回声。

    在卓不归喊出问话之后,杨意十分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然而除了数不尽的蜘蛛还在试图进入竹屋空地却又不知为何无法进入,并没有其他变化。

    杨意与卓不归对视一眼,按兵不动。

    卓不归不由猜想或许这里真的只是清衣教一处用来种药养虫的普通地盘,因为这些药草和毒虫无需人看守,所以才没有派驻人手。若真是如此,恐怕自己和杨意将成为史上首二被饿死的六阳宫主和武林盟主。不过,显然清衣教早就清楚自己一行人进了朵依山,且知晓己方的来历和目的,这里的恐吓,不过是另一次敌暗我明的较量而已。

    那么既然已经被看穿,不如更加恣意些?卓不归在心中计较着得失,影卫依旧将他与杨意护在当中。

    “卓兄,这数不清的蜘蛛若久不散去,我们需得想其他办法了。”卓不归的喊话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杨意也不禁皱了眉头。

    卓不归点头沉声道:“如此宽广的药田,就算到处是奇毒,总也需要人看守。需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清衣教如此大意,我也用不着来这一趟了。”

    杨意道:“我与卓兄所见相同,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怎样才算是看够笑话。我还是希望他心肠好一点,多怀慈悲一点。被这么多恶心的蜘蛛觊觎,可不是什么享受的事。万一这屋子要是突然失灵挡不住它们了——”杨意说着顿了一顿,大概是想象了一下被成千上万蜘蛛吞噬的情景,面色有些难看,“我想过自己的各种死法,可也没想过被虫子活活咬来吃了,那种感觉应该不会美妙。”

    卓不归闻言脸色也更加凝重。

    虽然蜘蛛似乎被空地上的什么东西挡住了无法进来,卓不归等人仍然不敢懈怠。每个人都紧绷着精神注意着蜘蛛的动向,不多时,就感觉有些脑袋发晕。

    “有毒!”卓不归和杨意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卓不归连忙看影卫,发现他们受的影响似乎还比自己二人还小一些,大概是由于培养影卫的时候也有试毒的缘故。

    杨意连忙拿出大祭司给的解毒丹让卓不归和影卫服下,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颗,这才驱散了晕眩,立即又警戒起来。然而还是没有变化发生,卓不归和杨意背靠站立,一遍一遍打量目所能及的动静,不敢放松丝毫。

    就这般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卓不归背上有了一丝凉意。然而马上,又感染了靠着自己的属于杨意的热度。卓不归心情越发沉重。

    若再对峙下去,或许真的会输。卓不归这般想着,却听到药田中躁动的蜘蛛突然安静了下来。

    卓不归和杨意看向药田的一处出口,从那方向先是传来了清扬的笛声,而后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

    当巨大的彩色蜘蛛出现在药田的入口时,笛声拐了一个小弯儿。笛声还在轻快的流出,控制着蜘蛛不慌不忙地沿着药田小路爬向竹屋。地上原本密密麻麻的蜘蛛纷纷为巨蛛让路,巨蛛一路畅通很快就来到了竹屋的空地前。

    距离更近,卓不归等人将巨蛛看得更清楚。足有三尺高,脚都有汉子手臂粗细,身上分为五道,每一道颜色都不相同。外鼓着一对铃铛大的黑漆漆眼珠子,在卓不归观察它的时候甚至转向了卓不归——与如此一只巨大的毒虫对视,卓不归一阵恶寒。还好只是须臾,巨蛛就调转了方向,把屁股对着竹屋,头朝着来路方向,如同在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笛声仍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轻。一个人影出现在蜘蛛来的路口,一面吹着笛子,一面缓步走向竹屋。他走的是巨蛛走过的路,姿态也与巨蛛一般从容。而那些刚刚为巨蛛让完路又马上合拢的蜘蛛,在这个人的到来的时候再度让出了一条道路。

    吹笛人走得虽慢,不多时也到了竹屋前。与巨蛛和其他蜘蛛不同,他抬脚跨过界限停在了空地上,然后放下吹奏的竹笛。

    吹笛人站在空地上,抬头向卓不归等人,然后微微倾身行礼道:“清衣教护法慕风,欢迎客人。初次见面让客人受惊了。”

    这慕风而立左右,一身靛蓝色布袍,分明是汉人打扮。慕风自称护法,想来在清衣教中地位不俗,却不知一个汉人是如何得了苗疆邪教的青眼。

    卓不归与杨意对视一眼,跳下落在慕风一丈开外。影卫也纷纷从屋顶跃下,依旧将卓杨二人护住。外面的蜘蛛似乎感受到卓不归等人的气息变化,又要开始骚动,然而巨蛛极快地转了一圈,其他的蜘蛛又都安静下来。

    卓不归暗暗松了口气,向慕风拱手郑重道:“慕护法客气。六阳宫卓不归与武林盟杨意不请自来打扰了贵教,还望海涵。”

    论江湖地位,六阳宫主是不需给清衣教一个护法见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卓不归给足慕风面子,就是给清衣教面子。同时言语中抬出自己和杨意的身份,让对方也要知道给自己留点面子。

    慕风不卑不亢地同样拱手还礼,脸色如常地平静道:“六阳宫主与武林盟主大驾光临,敝教有失远迎。还请诸位与我一同前往教中与教主一叙。”慕风不是询问,虽然说了“请”,其中也并无尊敬,反而显出了傲慢。

    卓不归看到他双手上纹满了栩栩如生的蜘蛛,与满地毒蛛相应,更显可怖。与杨意交换个眼色,卓不归向慕风道:“慕护法请。”

    慕风点了下头,转身跨出空地。同时笛声又响了起来,巨蛛朝着来时的路返回,其余蜘蛛又让出道路。慕风吹着笛子走在巨蛛后面,十分淡然,仿佛看不见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慕风走出空地大约已有了三步距离,让路的蜘蛛并没有合拢。卓不顾皱眉看着慕风和巨蛛,又看了看那密麻的蜘蛛,挥手止住影卫,抬脚向外走去,不料被杨意拦住。

    杨意笑了笑道:“如此阵仗也算是平生仅见了,卓兄可不能抢了我的风头。更何况我有一技傍身,总要比卓兄稳妥一些。”说着率先往前走。

    卓不归看着杨意眉头皱得更紧。他不让影卫先行,是不愿向清衣教示弱。杨意身怀雪融果之效,不会被一般的毒毒倒,但大祭司也说过,雪融果虽有奇效,也会被累毒所破。周围是无数的毒蛛,若杨意陷身其中,安能得全?

    然而不等卓不归阻拦,杨意已三两步跨出空地。随着他的脚落在空地外,卓不归蓦地感觉心都提了起来。

    万幸,杨意的脚落在空地外的土地上,相隔不愿的毒蛛却似不知道他已经出来一般,依旧保持着让路的模样,没有向他发动攻击。毕竟还没有见到清衣教教主,若就这般让武林两大人物落入了蜘蛛之口,清衣教纵是毒物遍地也难逃被血洗。

    确认了安全,杨意回头朝着卓不归笑,泰然跟上慕风脚步。卓不归看到他的笑容,心中石头落地,发觉短短一瞬自己又出了一身冷汗。

    “杨意……”卓不归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时不知如何感受。不过也只是一念,便自然地迈出空地跟上杨意,仿佛只是先后而出,没有停顿。

    就这样,卓不归只是跟着杨意,仿佛四周那万千蜘蛛都不存在了,很快走出了药田。

    ☆、九黎君

    出了药田,慕风又吹奏了一支怪异的曲子,那些不知何处来的蜘蛛又很快回到了不知何处去。只有巨蛛依旧跟着他,并不用笛声控制,如同普通宠物,自然就知道跟随他的脚步。

    慕风领着卓不归等人在没有道路的山林中穿梭,将后背随意地留给客人。慕风的脚步看起来慢悠悠的,速度却并不慢。

    走了一段路之后,杨意回头无声冲卓不归说了一句话。卓不归读出杨意的唇语,似乎是“秋明”。

    秋暝,是方丈洲慕家的一种轻功。据传慕家原本是某代皇族之后,因故隐入方丈洲,后在方丈洲开枝散叶,成了隐逸世外的大家族。慕家闻名江湖已有两三百年,如此长盛不衰,可知根深蒂固。方丈洲一向自诩为方外之地,如今慕家子孙竟然牵涉进了清衣教,卓不归不由有些为杨意担忧。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日便是武林大会,若真有什么变故,到那时或可见分晓。

    卓不归等人跟着慕风一路走,开始是在往上,后来又往下,起伏不定。所走之处没有道路,杂草丛生,让人很容易就迷失方向。

    太阳下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清衣教的山门。

    说是山门,其实并没有门,而是两块直入天际的石头,原来进入清衣教竟要通过一段狭窄的通道。通道很窄,大概勉强能让两个成年男子并排通过。两侧石峰高耸入云,其上野草蔓生,若非事先知晓,决计想不到这巨石背后会隐藏着一大教派。

    山门无人看守,慕风直接领着人就走了进去,似乎并不惧怕被外人知晓清衣教所在。诚然,依仗着一线天的天然屏障,清衣教确实易守难攻,如此山门,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进入通道,更感石壁极高,通道中有些晦暗,王一走在了最后,以防不测。通道很长,越到里面几乎完全不能视物,让人怀疑继续往前是否真的会有出口。终于穿过通道,出口处有左右各五人把守,八人着葛袍,两人青袍,覆兽形傩面,与江上袭击之人显然是一路。

    卓不归极快地扫了一眼守关的清衣教众,再转回眼,终于见到了清衣教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坐落在深山谷地的桃源,地方极大,不乏山坡水塘,甚至有溪流瀑布。房屋林立,树林田地交错,仿佛一个普通小镇。如此祥和景象,与想象中的清衣教千差万别,也让远处雄伟威严的宫殿显得更加突出。

    宫殿依靠绝壁而建,高低九进,堪称雄奇,在一片苗疆风情的吊脚楼中有如鹤立鸡群,惹人注目。宫殿与其他房屋不同,明显是汉族样式,让人不禁揣测清衣教或许不仅仅是一苗疆教派,也许与汉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时值黄昏,田地里劳作的人们正在归家。慕风领着卓不归等人从大路径直朝宫殿而去,遇上两农人,都恭敬站在路边向慕风行礼,请慕风先行。两农人皆是普通苗民打扮,手中拿着农具,身形气息,不似习武之人。

    到了宫殿长阶之下,便是五步一岗。守卫的打扮与通道入口处一致,不过全部换做了青袍。

    慕风领着人走上台阶,守卫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并不询问,可见是认识慕风的。拾阶而上,依旧一路畅通,很快来到最高处的宫门前。

    这里把守之人是四个白衣教众,见到慕风先是鞠躬行礼,而后道:“护法请留步,容属下前往禀报教主。”

    慕风也还了个礼道:“有劳通报,我已将客人们迎接到了。”

    其中一人这才转身进入宫门。不多时,那通传的教徒回到宫门前向慕风道:“教主有请护法与几位客人入殿。”

    慕风冲卓不归做了个请的手势,卓不归微微点头,率先踏入宫门。

    进入宫门甬道,两侧的守卫依旧是白衣。大约走了三丈远,面前开阔起来,已是到了被灯火照得通明的大殿。

    清衣教大殿与中土门派议事厅的格局相似,厅中宽敞能容纳百余人。上座则比一般门派高出许多,犹如帝王宝座一般高高在上。此时,那王座上已经坐了一人,应该就是清衣教的“帝王”。

    慕风引着客人在大殿上站定,距离“王座”大约一丈,抬头便可以看清座上之人。

    座上之人一身黑衣,头戴玉冠,一手支额似在假寐,宽大的袖子直直垂下,上面绣着金红色花纹。花纹形如火焰,大片大片的,十分张扬。

    慕风向座上之人行礼道:“教主,我已将六阳宫卓宫主、武林盟杨盟主与一众客人迎入殿中。”

    座上之人闻言放下支着额头的手,换了个方向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托着下颚,看起来随意却又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威严,开口道:“欢迎杨盟主、卓宫主与诸位护卫来到清衣教。我是清衣教教主,你们可以称呼我九月,又或者九黎君。”九月说着笑了起来,纵是黑袍不掩其风姿,英姿飒爽却透着异样妖娆,美好如花又让人望而生畏。

    ☆、解蛊法

    清衣教主是个女人。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也称不上风华绝代,却英气十足,有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她居高临下地面对卓不归等人,让六阳宫主都有了一瞬为臣的感觉。

    不过也只有一瞬,卓不归泠然抬眼直视九月道:“阁下以九黎君自居,是九黎之后,还是自诩魔君蚩尤?”

    九月听出了卓不归的不快,轻笑一声慢慢坐直身体,拂了拂广袖方道:“在清衣教中,我便是帝君,一如卓宫主在六阳宫中。”

    卓不归却是淡然道:“本座虽有六阳宫千万教众,也不过一山之王,岂敢相比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九五至尊。”

    九月仍旧笑着道:“卓宫主此言有理。我也不图天下王土,不过是想从武林分一杯羹而已。”

    卓不归道:“你有此胆识难得,可以问问杨盟主答不答应。”

    九月笑看向杨意道:“杨盟主意下如何?”

    杨意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卓不归,再看向九月道:“此事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不如坐下来详谈如何?”

    九月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久闻杨盟主是个玲珑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妙极。是我怠慢了。看座!”

    两侧有黄衣侍女抬了椅子上来,依次放好,又次序退去。

    九月道:“诸位请坐。”

    卓不归转身在左侧首位坐了,杨意跟着坐在他下方。卓不归看了杨意一眼,杨意只是笑笑,并不往右侧去。卓不归不再管他,向王一示意,王一在右侧第二位坐下,其他影卫分开两边而坐,将右侧首位留了出来。

    九月道:“慕风,你也坐下。”

    慕风揖首道:“尊教主命。”在右侧首位坐下。

    九月收回看向慕风的眼光转而看向杨意:“卓宫主此来目的我已知晓,不知杨盟主此番大驾光临所为何事?”九月说话速度稍微有些慢,说的时候带着笑,虽也有一张不俗面孔,却不似一般女子娇俏可人,而是两分慵懒中带着八分高傲,让人感觉到十分威严,十二分危险。她看向杨意的目光有些轻佻的探究,如同发现了十分有趣的猎物。

    杨意还没有被一个女子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却也没有不快,只是大方与九月对视,同样微笑着道:“九黎君既然知道了卓兄的目的,我与卓兄同气连枝,来此自然是为了与君分忧。”

    九月击掌两下道:“有趣。卓宫主质疑我的称谓,杨盟主则坦然接受,看来便是二位同气连枝,也有见解相左的时候。”说罢特地看了卓不归一眼。卓不归却并没有看她,而是噙笑垂眸,似乎并不关心九月和杨意的谈话,有些心不在焉。

    杨意也看了一眼卓不归,依旧笑对九月道:“人生百年,遇上的事情何其多,我与卓兄纵是心有灵犀,也毕竟是两个人,总会有想法不同的时候。不过此生能得一知己,大多数时候能够英雄所见相同,我已是知足了。”

    九月笑了一声:“杨盟主确实灵慧,知足常乐,倒是好事。”

    杨意道:“彼此彼此。”说着冲慕风笑了笑。

    九月看着杨意的目光深了些许,脸上的笑意也有些难以察觉的收敛,转而道:“听闻六月初九即将召开武林大会,广邀天下武林同道坐而论武。我清衣教虽沉寂百年,亦有一颗向道之心。难得杨盟主纡尊驾临,可否向杨盟主讨一张武林贴,届时好让我教也领略领略武林盛世的风光?”

    杨意道:“九黎君有此意,真是大好不过。武林大会本就是所有武林人之事,若九黎君能不吝前往,便是为盛世再添一笔重彩,杨某自是求之不得。”说着起身拿出了武林贴。

    慕风看向九月,九月微微点头。慕风同样起身,上前从杨意手中双手接过武林贴。接过武林贴后,慕风并没有呈上去给九月,而是将帖子收入怀中。

    解决了这桩事情,卓不归方缓缓开口:“了了你与杨盟主之事,清衣教主可愿谈谈你我之间的事情。”

    九月收起两分笑意,看向卓不归的目光较之杨意明显多了几分针锋相对:“卓宫主所说的可是我教流出的迷心蛊?”

    杨意有些诧异道:“迷心蛊?九黎君说的可是红线蛊或相思蛊?”

    九月又添了两分笑道:“相思蛊,”九月将三个字拉得有些悠长,似乎在品味,让卓杨二人禁不住要产生怀疑,却又听她道,“相思蛊倒是个好名字。坠入情网之人哪个不是被迷了心窍,相思迷心,倒也般配。迷心夺命,不正如情毒。”

    卓不归的目光骤冷道:“好个迷心夺命。相思蛊是贵教流出,贵教既有心向武林之意,不知可否助我这武林同道一臂之力,拔除蛊毒?”

    九月哈哈一笑道:“这便是我要交的投名状?不过听卓宫主的口气,似乎认为我是那个故意下蛊之人。”

    听九月这般道,卓不归与杨意都不禁目光一凛。

    杨意只一瞬便收敛了心情,面上几乎没有变化地温和道:“九黎君大量,还请不要介意我们的唐突。我与卓兄此来,是因为卓兄中了相思蛊毒,想向九黎君讨一份解药。至于为何会想到来清衣教讨要解药,盖因我二人曾在漓水江上遭受袭击,围攻者皆带有贵教标志。无论卓兄中毒是否是九黎君本意,只要九黎君肯施以援手,六阳宫与武林盟都将厚报。”

    九月道:“杨盟主果然快人快语!蛊毒的确是我放出的,但卓宫主中毒却是意外。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卓宫主,想必二位已经知晓。江上的人的确是我的教众,之所以用那般非常手段邀请卓宫主,只不过是想试试迷心蛊的药力。我已向六阳宫去函,希望用解蛊之法交换六指圣手。如今卓宫主没有将我要的人带来,我又岂能将解蛊之法拱手奉上。相思蛊何等珍贵,用都已经用了,没点收获我岂能甘心。”

    卓不归道:“你倒有些胆魄,敢作敢当。”

    九月道:“论胆识何人能及卓宫主?龙潭虎穴随意闯,便是我也不得不佩服。”

    卓不归一哂道:“百年前清衣教受重创,后收缩此地休养生息。借着优越地势,长时间下来早已开枝散叶。如今的清衣教枝繁叶茂,外围树枝恐怕不如主干结实,经不得多少风吹雨打。若折了他们,或许于本身并没有太大损伤,但终归是树上长出来的,被硬生生折断,总要疼上一疼。”卓不归说着,轻轻抚平衣袖。

    九月挑眉道:“如此看来,卓宫主在迷幻林中绕路的时候,已经有了动作。那些被分出去的影卫,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该到的地方。”

    卓不归淡淡道:“与清衣教做交易,本座自然要给足筹码。只要阁下应下这笔买卖,便是在武林大会前先胜出一筹了。”

    九月抚掌道:“卓宫主如此诚意,我又岂能拒绝。与二位谈买卖,果然来得很快。”

    杨意笑道:“那便请九黎君告知解蛊之法吧。”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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