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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古耽:《相思夺命》 作者:十方未名

    第1节

    书名:相思夺命

    作者:十方未名

    文案

    六阳宫亦正亦邪,六阳宫主心冷无情。

    作为六阳宫主,卓不归心无所系,本应终老山中,不料被亲近之人背叛,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只能前往苗疆求药。

    尾随而来的武林盟主要落井下石还是雪中送炭?出手相助的燕子楼主又究竟有何图谋……

    相思蛊毒,武林轶事。有的人爱却不吐露,有的人深陷而不自察。

    清衣教五情花,女娲庙神农池,一场缠绵成诀别。

    相思之毒,附骨之疽,无可拔除,唯有黄泉水能解。

    卓不归x杨意,又名《论远看超凡脱俗近处面瘫无趣暗自闷骚的武痴宫主与貌似纯良无害实则腹黑狡诈臭不要脸的流氓武林盟主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有爱的江湖。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卓不归,杨意 ┃ 配角:江一月,九月 ┃ 其它:六阳宫,平原庄,连云阁,清衣教,美攻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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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衣带水

    桂林山水甲天下。

    真正到了南疆,方知此话不假。青山绿水,景色无边,一时不知是在仙境还是人间。

    孤身乘船游于江上,独立船头,江风袭来,忽觉浑身泛冷。总算忍住喉间不适,抬眼望去,见悠悠绿水无波,万物安然,让身体的不适也慢慢平复了些。

    客人久久不言,好心的船家不由提醒道:“公子可想好了去处?待会儿天色晚了,江上可就更凉了。”说着又看了眼客人单薄的衣衫,想着江风再大点都能把他吹倒了。

    说起来,船家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出色的人物。这客人相貌出众,衣着考究,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人。加之他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一身气势很是慑人,让人心生敬畏不敢亲近。

    听得船家提醒,青衣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俊俏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道:“不必靠岸,就在江上过夜。”说完不等船家开口便将一物“啪”地扔在船板上。

    船家探身一看,竟是好大锭银子!如此丰厚的船资,足够普通人家一年花销。船家看看江上渐起的雾气,想想家中暖暖的被窝,目光最后还是停在白花花的银子上,不再多言。

    不多久,船家便听青衣公子的吩咐在浅水处住了橹,下好锚,任船在水上悠悠地浮着。轻松下来的船家自舱里拿了鱼竿,本欲邀客人垂钓,可见那青衣公子脸色一直没好过,也不再敢去搭话,只自己在船尾撒了饵,抛下线,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方才二月,江上冷风不断。本来沉思的青衣人挨下几趟寒风,嗓子被撩得发痒,忍不住掩袖咳嗽起来。大概是太过难受,咳得挺拔的身子都微微弯了,露出些与他气势不符的孱弱来。

    船家总是热心肠,担心客人受了风寒,正要询问,却见他又蓦地挺直,目光如利器一般射向远处。那眼神活像要杀人一般,配上他斯文的脸,让人说不出的害怕,吓得船家将要说的话全咽回肚里。

    暮色之下,雾气渐起,将两岸景致模糊开去。船家顺着青衣人的目光看去,只见江面水光隐隐绰绰,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船家正疑惑究竟是什么引得客人一身戒备,却突闻一声长啸乍起,声音高亢清越,有如鹤鸣突破江上雾霭,而后那迷雾中窜出一叶小舟,飞也一般迎面而至。

    青衣人警觉地看向那飞来之舟,只见那小舟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冲破江雾而来,着实令人侧目。舟上一人负手而立,身材高大挺拔,白衣飘飘,甚是潇洒。

    白衣人转瞬到了近前,向青衣人问好道:“卓宫主别来无恙。”他站在小舟上,与青衣人相距数尺,虽是微微抬头望向青衣人,却未矮下半分气势。说话间更绽开笑容,越发显得俊朗非常。

    青衣人垂目看他,冷冷回道:“杨盟主尚且过得惬意,卓某自然更不会差。”青衣人这般说着,却是强咽下了喉头的咳嗽。嗓子憋得发紧,险些涨红了一张白净面皮,只得握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十指险些扣近肉里,才总算勉强维持了表面的冷漠。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话。

    “卓不归,你不累?”白衣人突然道,直直地盯着青衣人。他一收了笑,一张刚毅面孔自带三分肃杀,威仪天成,让船尾偷偷探头来瞧的船家心生惧意,比见青衣人的冷脸更怕。

    卓不归看着白衣人,眉宇间一片孤傲之色,并不作答。

    白衣人再道:“卓宫主兴许不累,我却是累了。”他说得十分认真,脸上立马换出两分疲惫之色,连带声音都有些蔫蔫的,“杨某舟车劳顿,疲惫不堪,能否向卓宫主借个地方歇上一歇?”说着也不待卓不归答应,径自跳上了船。

    本就只是忙时打渔闲来才渡人过江的小船,地方不怎么足,卓不归站在船头,白衣人再跳上来,顿时拥挤了不少。不过比起白衣人踏浪而来的一叶舟,确实宽敞了许多。

    “卓宫主好会享福,江上游玩都不用自己摇橹。哪像我,百里水路过来,又累又怕,餐风饮露,遭不完的罪。”白衣人一面说,笑嘻嘻地向船尾的船家打招呼。

    船家见他转瞬从吓人的威武换成十分和善的面目,有些转不过弯,只赶忙回了个僵硬的笑容。又看二人似乎是旧识,便依旧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不敢打扰。

    白衣人似乎真的累了,十分自然地席地而坐,随意往船门上一靠,两腿微屈,摊出个狂人模样。他闭目深深吸了口气,被带着淡淡水汽的江风一吹,就差舒服地咏叹起来。

    见到白衣人如此不客气的模样,卓不归不由皱起眉头:“杨意,你平日里在武林盟不是日理万机吗,如今平白无故跑来占我的地方,有何贵干?”卓不归讥讽道,对武林盟的无赖盟主很是不满。

    杨意笑道:“没有贵干就不能来探望卓宫主了?你我相识多年,不是老友也是熟人,同是在外游玩,两人结伴不比一个人热闹?”

    “怕不是热闹,是闹心。”卓不归说着抬了抬下巴。

    杨意顺着卓不归目光看去,却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船只直冲而来,黑压压一片十分壮观。每条船上二三五人不等,粗略一算足有五六十个!如此阵仗,分明是来者不善。

    “杨意,这是你送我的礼?”卓不归道,嘴角浮现难以察觉的苦笑。若果真是杨意的安排,自己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卓不归终于没忍住,抬袖掩口咳嗽了一声,然后立即又挺直了身板,仿佛丝毫不曾动过。但这般的动作怎能逃过近在咫尺人的眼睛。

    杨意察觉到卓不归一刹那的痛苦,忙问道:“卓兄有恙?”说着更跨上一步要拉卓不归手臂,被卓不归让开。杨意看着从手心滑过的青色衣袖,微敛了眸,收回手道:“卓兄莫要疑我。上元时你没到平原庄省亲,爹娘十分挂念。本欲修书问你缘由,又记起今年该是武林大会了,便弃了写信,想趁着送武林贴的机会上六阳宫探望你与卓雪宫主。谁知到了六阳宫竟被告知你已下了山,我这才急忙忙赶来。你知道的,十余年来六阳宫的帖子都是我送的,不至于这次就别有用心。如今既然碰上了点子,我自然是要跟卓兄同仇敌忾的。”

    任杨意飞快地解释了一大堆,卓不归只道了句:“但愿如此。”说完足下发力,将一块船板踢落水上,随后足尖一点,展袖朝着围过来的船只掠去。

    杨意忙道:“船家,麻烦先往前头靠岸,待我与卓兄回返再另行赔偿。”说完将碎银放在船公手中。

    船公刚见青衣公子蓦地从水上飞走,震惊得说不出话,又见白衣公子如神出鬼没般一下就从船头到了船尾还给自己银两,一时觉得自己眼花,整个人都呆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手接过的银子,只是一脸呆滞地看着杨意,仿佛见了鬼。船公被传说中的轻功惊得回不过神,突然听到一声山响,远处江上忽地翻起巨浪,而后轰然砸下,将小船颠得老高,眼见要倾覆。如船公自幼水里来去惯了,也被摇得跌坐下去本能地抓住船舷才免于落水。再看白衣公子,却是稳稳立在船上,分毫未动。

    “速去,小心。”杨意看船公吓得不敢动弹,便多嘱咐了一句,随后掠身出去。

    见着卓杨二人这般水上漂天上去的模样,船公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莫不就是书馆里先生讲的那些江湖大侠,原来还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船公伸长了脖子往前瞅,但见原本安安静静的清江上多了好多船只,乌压压一团,更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即便隔了数十丈也让他怕得发抖。

    看两位大侠都打架去了,船公忙按着杨意的话往岸边靠去,慌忙中小船走得摇摇晃晃,却也渐渐远离了危险。

    ☆、怒海翻江

    杨意提气掠过水面,见一只小舟直向他冲来。身子一扭翻身往舟上落,却被一道刀光劈过来,擦着手臂而过,竟被切下一片衣袖。还没站稳,又是一刀过来,忙旋身避去,脚下侧开险险在舟沿上站住,小舟却蓦地一沉,身子向外倾去,也避开了煞气非常的刀锋。起手失利,杨意却并不着急,就着后仰的姿势再往后翻,抽出腰间软剑往水上一点,借着这一点改变方向,如蛇的软剑迅速刺向对方。对方抽刀回挡,软剑便顺势缠向他手腕。

    “喝!”那人大喝一声,生生将软剑劈开,一个回峰,斩向杨意腰间。杨意翻身后退,剑尖又在水中一点,飘飘往后退去。

    见杨意不战反退,对手并不罢休,重重一脚跺下,小舟立时四分五裂,人亦随之拔高数丈,直追杨意而去。

    听得身后木头碎裂声响,杨意并不回头,一个燕子三抄水却是落在近处的另一小舟上,落下后也不停留,而是接连几个纵身朝着卓不归的方向跃去。

    这些人来得突兀,人数众多,清一色素白劲装,袖口绣着不同颜色的花朵,头戴野兽面具,透着狠辣诡异的气息。除去此时正与卓不归、杨意纠缠的刀手,还有一二十个弓箭手,弓箭手数人一起立在较远的小船上,远远将中间的几只小舟包围,大有一网成擒之势。

    对方人数颇多,身手也是不俗,加之被围在水上狭窄的小船上,杨意纵有多少本事也无法完全施展。想清楚了当前形势,杨意暗叹不妙。四周的敌人已是棘手,更令人担心的是卓不归的反常。

    六阳宫主卓不归,高傲无比,视天下为无物。说得好听点是睥睨苍生,胸中不着一物,但知他如杨意了解他就是个寡淡之人,又或称懒得有风度。除非事情来找,卓不归从不去找事,更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躲在六阳山上,当野人都好过涉足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所以六阳宫主的冷静、冷血、无情和他的名字一样出名,哪怕被杀手刺杀,也要等到刀到了面前才把它打掉——卓不归的武功让他有一招制敌的狂傲资本。像今天这般面对来历不明的杀手,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出手绝非卓不归的一贯作风,透着一股杨意在他身上不曾见过的速战速决唯恐生变的味道。

    杨意不敢大意,打算先与卓不归汇合到一处再做计较。对方虽然人多,身手也算了得,倒不至于让二人无法脱身,只是方才交手之人武功尤为突出,杨意只能暂时避其锋芒,只退不接招,直直向着卓不归靠去。可还没靠拢,又听得一声尖锐鸣响,似哨似笛,响彻清江,并没有雷声的音量,却听得人心头直颤,气血不稳。

    杨意大惊,这声音十分诡异,只听它在两岸山间回响,尖锐嘹亮,经久不绝,竟辨不出发声的方向。声音带着一定的节奏和韵律,似催促,又似警告。

    鸣声似乎很近,但找不到从何处而来。又似乎很远,却听得异常清晰。自鸣声响起,杀手们更加步步紧逼。杨意在小舟之间如雀鸟几个辗转,总算落在卓不归近前。

    “卓兄!”杨意挥剑将身前几人逼退,与卓不归站到一艘船上。卓不归没有应他,但从他与自己后背一靠杨意便知卓不归的情况不太好,杨意感觉到卓不归背上传来一片湿冷。

    年纪轻轻就有望问鼎天下第一人的六阳宫主,就算是面对燕子楼顶级杀手都谈笑可破,今日跟一群算不得一流的不明人士混战不到一刻,竟已气息混乱,汗出如浆。

    “卓兄请小心。”杨意明白了卓不归想迅速解决的原因。卓不归轻“嗯”了一声,与杨意背靠背,联手抵挡这莫名的袭击。

    杨意很快发现,攻击卓不归的杀手虽多,但都未下狠手,反而跟自己交手的个个有如拼命。杀手们将二人包围起来,不计较自己的死活,竟是要生擒卓不归?!也不知卓不归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竟不惧他武林第一宫宫主的身份前来抓人。看这些杀手个个武功不俗,杨意知道他们身后必是个极难对付的硬角色。

    杨意与卓不归二人合在一处,剑气配合掌风,结果数人之后,稍稍得了喘息。两人配合默契,倒让杀手一时近身不得。

    突然,笛声又变了。笛声从锐利慑人的尖处骤跌下来,变得十分婉转,仿佛情人间温柔的呢喃,却透着迥异于中原曲调的诡秘。

    “蛊笛?”杨意不由低呼。难怪他觉得这笛声的曲调转折奇特似曾相识,竟是与曾听过的西域蛇王控蛇的笛声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听得人发毛。杨意还在猜想笛声的含义,却听背后卓不归砰地一声竟跪了下去,力道之大,膝盖竟嵌进了船板里!

    “卓兄!”杨意连忙唤他。四周杀手虎视眈眈,杨意不敢稍有松懈。无法回头去看卓不归,便不知他究竟难受到什么程度。竟然能令卓不归屈膝,这幕后之人若有朝一日落到六阳宫或是自己手上,怎么也得剐他一层皮。杨意恨恨想着,正焦急,马上腰间一沉,卓不归已反手扯着他的身体又站了起来。

    “无……事。”杨意听卓不归道,沉重呼吸,应是压抑得厉害。两人分明露出了破绽,四周的杀手却未趁虚而动。远处传来的蛊笛声越来越柔和,卓不归抓着杨意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紧到让杨意也沁出冷汗。

    突然,笛声又欢快起来,仿佛春日里少女采青,无尽玲珑中透着点点羞涩。与之相反,卓不归却越来越难受,杨意甚至听到了他压抑下骨骼错动的声音,和再掩藏不住的喉头发出的低声嘶吼。不知是怎样的痛楚,才能令自制超强的六阳宫主都无法忍受。

    杨意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卓不归此时定是痛苦无比,知道无法再拖下去,只能无奈苦笑:“真是……”只低声自语了两个字,而后便提声喊道,“燕子楼主,杨某答应你了!请速来救人!请燕子楼主速速救人!”

    杨意喊话饱含内力,冲荡出去,将笛声都冲得顿了一顿。但笛声并未停止,继而越发激越起来,曲点紧迫,让杨意都微微气血翻涌,卓不归更是受不住,抓着杨意手臂的手指已嵌进他肉里。杨意再顾不上强敌环伺,只得回身揽住卓不归以免他跌倒。

    笛声越来越急,时间过得越来越慢,久到杨意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哨音突然飚起,如利箭冲破重重迷雾,截断蛊笛的诡谲之声。虽然只是单一的音节,却锋锐得无物可挡!

    “卓兄!”杨意感到手上一沉,卓不归又跌了下去,忙抱住卓不归,再大声喊道,“江一月速来救人!江一月速来救人!”他喊出后,笛声更加急促,一众杀手再度动手,分明是要赶在江一月到来前将卓不归带走。

    杨意紧皱眉头,一手揽着卓不归,一手蓄足十成功力,打算拼尽全力护住卓不归。

    “破!哗——”水下突然钻出十数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青衣人,带着冰冷江水冲天,而后重重砸下,瞬间打破了杀手的围堵。

    “噗——哧——”出其不意的袭击,令白衣杀手瞬间数人丧命。青衣人已迅雷之势抢占了两只小舟,逼得其余杀手迅速退开了些。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一声吟叹,一艘大船突然出现在江上。

    杨意听到箭啸,而后“咄”一声,一支拇指粗的乌箭没入脚下船身,之后一名青衣人迅速跳过来,挡在二人前面。

    “走!”青衣低声道,杨意朝大船方向看去,见江面上有一根黑色细索绷得笔直,从箭尾连出去,往大船方向,很快与水色融为一体。

    无法多想,杨意将卓不归抱起来,一只脚踏上细索,细索只微微下沉,竟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杨意深深吸了口气,施展轻功,踏着细索朝大船奔去。

    ☆、突生巨变

    只有拇指粗的细索连着小舟和大船,细索因为小舟上杀手与青衣人的打斗而晃动不已。杨意抱着一人在上面借力,差不多里长的距离让杨意出了一身汗。

    杀手们被青衣人阻挡,让杨意与卓不归逃了开去,十分恼怒,曾与杨意缠斗那杀手见到杨意踏索而走,一跃便要追上,却被一条软鞭缠住了脚。脚踝刺痛,杀手回手一刀削断带着倒刺的鞭子,身体则落到卓杨二人方才的位置。

    “铿!”杀手一刀斩向细索,火花四溅,竟未能将之斩断!心下一惊,断稍的鞭子又缠过来,杀手只好跃回自己人船上。

    这些青衣人颇为无赖,除了站在杨意他们之前那小船上的用鞭之人未动,其余人等稍有不敌便钻入水中,而后便有尖刀从水下刺上来。如此水下船上地来来去去,仿佛浪里白条,滑不留手。

    察觉到青衣人在拖延时间,之前那与杨意缠斗的杀手再跳过去,不再妄图斩断铁索,而是一刀劈向那稳住细索小船的青衣人。青衣人见刀光袭来,快速后退两步,小船微微一晃,并未移动。

    白衣杀手一击不中,刀式已老也不变招,直直劈将下去,竟将船身砍成两段!

    在细索上走了大半的杨意突觉脚下一沉,稍稍跃起,回落时细索已再度绷直。

    “哼!”一声娇叱,眼见半截船身要被细索拖走,青衣人一脚前踏将之按下。江水灌满船身,眼见要沉默,青衣人一个鹞子翻身,将残舟翻过来扣在水面,再度死死踏住。

    “不杀女人。”看不见面目的白衣杀手突然开口道,青衣女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咯咯……”女子娇声笑着,露出的一双剪水秋眸弯成了月牙。女子笑弯了腰,脚下踏着的残舟却不动分毫。她笑了一阵,手抚着被削断的软鞭悠悠道:“男人照杀不误。”说罢将鞭子一抛,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手腕一抖,剑锋寒气逼人。

    “十二!”女子唤了声,一青衣人从战圈中退出,落在她身旁。青衣人一站稳,女子立即挥剑朝白衣人杀去。

    统共十多只小船,地方狭窄,青衣女子与白衣杀手均是身法上乘,斗在一处颇有翻江倒海的气势。观这二人路数,与杨意和卓不归的武功套路大大不同。两者虽是为敌,招式却又共通之处,便是毫无花样,尽是要命的杀招。

    二人过了百十来招,青衣女子渐渐落了下风,但仗着身法灵活,也暂时未显出败象。

    白衣杀手怒气上涨,却仍恪守着自己不杀女子之言对青衣女子守多攻少。眼见缠斗久难结束,不愿再与青衣女子纠缠,晃个虚招便疾速退走。同时口中吐出句异族言语,青衣女子不知他所说为何,却见那些白衣杀手突然都退开,而后一起发力,将青衣人夺得的小船都击得粉碎。

    “呃——”青衣女子来不及动作,四周已全是碎木。代替她压着残舟的十二同样落入水中,失去着力之处,乌箭与铁索便落了下去。

    这厢双方人马斗得正酣,杨意抱着卓不归已差不多走完悬索。眼见只差不到两丈便可登上大船,杨意察觉细索下沉,连忙提气往大船跃去,却觉胸口剧痛,低头看,胸口竟被插入五指!卓不归正冷眼看着他,慢慢收拢手掌。

    杨意两臂一抖却没有放开,而后抱着卓不归一起朝后歪去。

    一声“噫”,也不知是笑是叹,大船上飞出一根白绸卷住杨意腰身,将他拽了上去。

    杨意落地后踉跄退了两步,跌坐下去,“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卓不归则被手持白绸的女子点了穴道拎过去丢在角落里。

    “……别……动他……”杨意想要靠近卓不归,奈何胸前血流如注无法成行。勉强抬手点了自己两个穴位,而后已凝不起真气。

    座上书生模样的男人走过来,看了眼一旁动弹不得的卓不归,啧啧感叹着“越看越像”,而后蹲在杨意面前道:“杨盟主真是重情重义,对自己的死对头都能舍命相救,佩服佩服。喂,血流干了没?”说着还伸个指头戳了戳杨意伤口。

    杨意苦笑,无力反抗他,只是道:“……归……元……”

    男人“哼”一声,收了手指,顺道让一旁的白衣女子把他剩下几个穴道封住,杨意伤口的血这才总算止住了些。男人起身后向白衣女子又道:“好好给杨盟主治伤。至于他,”男人指着卓不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看管起来,记得一定要看好了,要是有谁不小心跟杨盟主一样被咬到,管埋不管治。”男子说着,笑得十分得意。

    一生难求六阳宫主如此落魄,眼下虽不能为所欲为,稍稍欺负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就算秋后算账,那也是秋后的事情了。

    男子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却听身后杨意艰难地道:“……别过分……”男人回头,看着杨意挑起眉头。杨意一脸坚决地与之对视,明明喘气都艰难了却分毫不让。

    男子不禁垮下脸色,扭头冲侍女道:“还不给杨盟主止血!上好的金疮药给我不要钱地涂,涂得把血堵住最好!听杨盟主的话,好好招待卓宫主,若是怠慢了,自己去柳河喂猪!”说罢狠狠瞪着杨意,一副“这下你满意了吧”的神情。

    杨意虚弱地笑笑,昏了过去。

    待杨意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眨了眨眼,许久后才感觉到一丝光亮,思忖大概是夜里了,四周才黑漆漆的。试着动了动身体,伤口还是异常疼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想起卓不归毫不犹豫给自己那一下,杨意只能苦笑。

    虽然伤口很疼,但自己稍作检查便知并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打算起身出去看看,却听到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女子道:“这位哥哥挡着我是做什么?我不过想给里面那位哥哥换药,又不会吃了他,你越是阻拦,便越会耽误他的病情哦。”她虽说的是中原的语言,却听得有些别扭,杨意也算见多识广,猜想大概是带了南疆的乡音。

    又听另一人道:“东西给我。”是卓不归的声音。那时发疯一样的卓不归已经清醒了?杨意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

    女子咯咯笑起来道:“哎呀,里边那位哥哥本来就伤得重,你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要是再戳出两个窟窿来可如何是好?”

    这回没听到卓不归的回答,以杨意对他的了解,猜想那人此刻定是十分不悦,面若冰霜能冻死人。未免伤及无辜,杨意起身要往外走,那两人却已推门进来。

    异族打扮的少女走在前头,身上配饰叮叮作响,慢上一步的卓不归则是正如杨意所料的面无表情。

    一进门就见伤患下了床,少女忙放下手中的竹篮过来搀扶,一面惊呼道:“杨哥哥要去哪里?赶快躺下,还嫌血留得不够多吗?哎呀你看,又浸血了,快躺回去!”

    被一个陌生女子如此对待,心宽如杨意,也是吓了一跳。

    ☆、夺命相思

    少女一副惊慌之色,一面熟练地将杨意按回床上。

    杨意有些无措,被一双柔胰轻推着,只能乖乖躺好:“这位姑娘是……”

    少女还帮杨意挪了挪枕头,直到见他舒服地躺好了才松口气,转而娇笑道:“我叫阿月拉,是水云寨寨主的女儿。杨哥哥现下在我们寨子养伤,好不容易好了些,可不能胡乱动又伤着了。”

    杨意记得自己昏迷时是在燕子楼主的船上,怎会一觉醒来就到了寨子里?于是看向卓不归,卓不归也正看着他,虽仍是神色冷漠,但眼底可见关切之色。杨意收回眼向阿月拉道:“那真是打扰姑娘了。”

    阿月拉笑道:“杨哥哥这么客气做什么?平日里少有中原人来我们寨子,族人们都觉着新鲜,高兴着呢。况且水云寨曾受过江先生恩惠,得人恩果千年记,虽是你们汉人说的,我们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江先生将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当然会尽心尽力照应。”

    杨意有些惊讶道:“想不到阿月拉姑娘也与江先生相识。如今我受他一份情,不知何时才能报还。”

    阿月拉道:“杨哥哥何必想那么多?助人本是一件乐事,若杨哥哥心里果真思念着要报答,待江先生有需要帮助之时也施以援手不就好了?”

    杨意笑看着她,而后连连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

    阿月拉掩嘴笑道:“哎呀,杨哥哥还叫姑娘,太生分了,叫我阿月拉好了,寨子里的人都这么叫。”

    杨意想了想道:“恭敬不如从命。看年纪你与我小妹差不多,就受你一声大哥了,阿月拉。”

    阿月拉道:“这才对嘛。”

    两人一见面就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一同进来的卓不归则见此形状不发一言,只自己往旁边桌子坐了喝茶。直到二人开始称兄道妹,大有坐而论道之势,卓不归方不咸不淡道了句:“换药。”

    阿月拉“啊”地一声低呼道:“都怪杨哥哥太招人,光顾着说话,险些把正事忘了。还是先给杨哥哥把药换了,然后再好好说话。”说着拿了伤药,伸手要解杨意衣衫。

    杨意忙伸手挡住道:“这个……我自己来。”

    阿月拉道:“你自己换多不方便。你是伤者,照顾你是应该的,杨哥哥是江湖男儿,还为这个忌讳不成?”

    杨意垂下眼后笑道:“倒也不是,只是这又是血又是伤的,怕污了阿月拉妹妹的眼。卓兄总归是跟我一起来的,只好劳烦了。”说着看向卓不归。

    阿月拉却犹道:“杨哥哥也说让卓公子来是‘劳烦’,既然哥哥都称我一声妹子,还怎好劳动外人?再说了,卓公子现在浑身是毒,若是再沾着伤口就不妙了。”

    “这……卓兄中了什么毒?”杨意看向卓不归,却见卓不归跟个没事人一般自斟自饮,十分悠闲。

    “换你的药,余事再说。”卓不归头也不抬地道,没有回答杨意的问题。

    杨意只好从善如流道:“那就辛苦妹子了。”

    阿月拉让杨意稍稍坐起,解开他衣扣,轻轻将衣襟翻过来。雪白的纱布上染了些血迹,是从未见过的鲜红,比丹砂还要艳丽。阿月拉小心翼翼地揭下纱布,伤口露了出来,五个血洞仍然清晰可辨,不过已经开始结痂。伤口周围一圈的皮肉颜色有些暗淡,与渗出的血色一比,更显得那血红得异常。

    阿月拉手下轻柔地动作着,一面道:“杨哥哥倒是有副好身体,这伤口虽可怕,但只要毒不蔓延,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说起来,初看到杨哥哥这伤口的时候更吓人,几个指洞不停流血不说,伤口周围也红得好像涂过胭脂,十分古怪。大祭司说是中了毒的关系,但现在颜色慢慢变浅,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

    杨意道:“多亏了妹妹与诸位恩人悉心照料,我才能侥幸捡回性命。”

    阿月拉却道:“杨哥哥可说重了。你这伤口确实是大祭司看诊之后开的药,毒却是没有劳动大祭司,自己就好了。大祭司说你身体特殊,寻常的毒奈何不了你,不过若是被大量剧毒所侵而没能及时解毒也是要不得的,杨哥哥可要记住了。”

    杨意道:“多谢妹妹嘱咐,性命攸关之事,我岂会忘记?定会好好记在心上。”

    阿月拉笑道:“那是最好。”又说了些小事,差不多上好了药,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来人敲了三下,然后问道:“杨公子可醒了?大祭司让我送东西过来。”

    阿月拉停了一停,要开口,却听卓不归道:“进来。”

    这回来的是个少年,同样是异族服饰,身材异常高大,比杨意还要高上半个头。他貌不出众,看起来不像是汉人,也不像是苗人。

    少年人得到卓不归允许便走了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杨意,又瞄了眼阿月拉,而后向卓不归道:“这是大祭司送给杨公子的药,还有送给卓公子的冰蚕。大祭司已经找出卓公子中的是什么蛊了,特意让我送来冰蚕暂时压制公子体内的毒。”说着放下一个小包袱,打开后,除了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只白玉匣子。

    少年将匣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轻轻打开,盒子里顿时腾起一股寒雾。寒雾散去,可以看到雪白的冰面上卧着一直通体晶莹的冰蚕。

    杨意看了眼冰蚕道:“这位小哥,请问这冰蚕该如何使用?”

    少年道:“只需将冰蚕放在手腕脉搏处,冰蚕闻到烈毒的味道便会咬住不放,直至吃饱为止。因冰蚕乃天下奇寒之物,本身也携有寒毒,吸毒之举不宜太过频繁,六个时辰一次就够了。”

    杨意向卓不归道:“卓兄,不如先请这位小兄弟做个示范,你我也好学个用法。”

    卓不归不语,只是打量少年。虽然他体形高大面貌刚毅,但能看出来年纪尚轻,而微显蓝色的眼珠子是卓不归从未见过的。

    见卓不归看着自己,少年有些窘迫,连忙道:“我叫可勒,是大祭司的学徒。卓公子请这边坐。”

    卓不归依言往旁边坐了,又听可勒道:“请公子把手放上来。”卓不归将左手搁在桌上,把衣袖挽到手肘。

    当卓不归把袖子撩起来后,杨意看到他手腕上有一圈红线。红线颜色极深,殷红如血,仿佛利刃割出的一般。杨意于是问可勒道:“方才听小兄弟说大祭司已经知道卓兄中的是什么毒,不知可否相告?此毒又该如何解除?”

    可勒一面将冰蚕放在卓不归手腕一面道:“书上说,有情人所育之蛊,以血养之,蛊成之后宛若红豆。将蛊种于心系之人身上,可使两心相印,被种蛊之人则腕绕红线,圈住与施蛊之人的姻缘。故此蛊称红线蛊,又因思而不得才求以蛊虫,所以又叫相思蛊。传闻此蛊制成是在百年以前,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现世。”

    杨意道:“相思?倒是个多情的名字。这蛊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可勒想了想道:“大祭司说,一百多年前,我族有一对十分恩爱的男女,男人在战乱中死去了,女人就给他喂下相思蛊,让他看起来像活人一样,陪着女人到老。”

    几人一时沉默。

    半晌,还是阿月拉先道:“我若是那女人,我也这么干。活着不能长长久久,死了也必须跟我厮守一辈子。”

    杨意不由叹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旁观之时尚能说出情深不在朝暮,云水相望亦知足的话,可这世间真正的有情人,谁不盼两情相悦厮守白头?”

    可勒又道:“相思蛊其实是一种子母蛊,把子蛊种在他人身上,不论是死人还是活人,都能做成傀儡。傀儡只认母蛊,母蛊就是子蛊的主人。主人不管要傀儡做什么,傀儡都不会反抗。”

    “包括爱上母蛊?”问话的是杨意,只见他似笑非笑,衬着苍白脸色,不知是惊讶还是揶揄。

    可勒看了眼卓不归,卓不归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冰蚕,可勒连忙收回目光点头道:“是。因为制成这蛊的女子就是为了留住自己的丈夫。子母蛊的特性,就是子从母蛊。如果子蛊违了母蛊的意,移情他人的话,施蛊之人可以将母蛊取出焚灭,这样一来,被种了子蛊的人就会彻底死亡,所以相思蛊历来是被划入夺命蛊一类的。”可勒十分详细地解释。

    听闻相思蛊如此霸道狠毒,卓不归倒也不慌,依旧喝他的茶。杨意反倒忽然向卓不归笑道:“卓兄,这么说来,原来相思……会要人命的。”

    ☆、无解蛊毒

    卓不归没理会杨意的揶揄,反而看向可勒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大祭司博古通今,真乃大智之人。”

    可勒颇有些自豪地道:“大祭司是我族的大预见者,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一不知。”

    杨意又问可勒道:“能得大预见者相助,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大祭司对于卓兄身上的蛊毒可有了办法?”

    可勒摇头:“古书上只提了蛊的效果,究竟如何养蛊种蛊以及解法只是略有提及并未细说。这蛊原本是因相爱却不能相守之人而生,没料到会被人用来逼迫他人。”

    杨意微微叹息道:“世间许多东西的诞生都是好意,只是人心难料,比如有人用药来救人,也有人用药来杀人。”

    可勒有些脸红道:“杨公子说的是对,当时制蛊的前辈可能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过大祭司说过,凡炼蛊之法都有定律,有结必有解,只要能找到下蛊的人应该就能找到解蛊之法。卓公子知道下蛊的人是谁吗?”

    卓不归:“知道又如何?她不会给我解蛊的。”

    可勒自知失言,歉意道:“是我多嘴了。”心想那人既然能狠心给卓不归下蛊,又如何会轻易给他解开?这位卓公子想必也是无法可想之下才会到苗疆来寻找另外的解蛊之法。

    杨意道:“还劳烦可勒兄弟先用冰蚕压制卓兄的毒性。”

    可勒连忙应好,转头盯着在卓不归手上可劲吸取毒素的冰蚕。

    杨意不再多言。他重伤未愈,又多说了会儿话,脸色有些苍白,更忍不住开始咳嗽。

    阿月拉慌忙道:“杨哥哥你快躺下吧,不然伤口又裂开了!你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再操心别人。”少女说话的时候又急又快,让杨意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乖乖依了她好好躺下。

    冰蚕还在卓不归腕上,杨意侧过头去看,只能看到卓不归垂下的袖子。

    杨意转回头默默躺着。

    可勒给一面卓不归施治,一面告诉他该怎么用好冰蚕,卓不归也不搭话,末了只“嗯”一声。可勒也察觉出卓不归的不易亲近,不再多说什么。

    阿月拉见杨意确实十分虚弱,打算去做些补身子的吃食。再三嘱咐杨意好好休息,便先行离开了。

    又过了约一刻钟,听可勒说一声“好了”,杨意勉强坐起来,看见可勒将完全变成紫色的冰蚕轻轻放回匣子。

    可勒将冰蚕盒子往卓不归推了推道:“卓公子请收好,三个时辰后冰蚕会恢复,可继续使用,每三天我会为冰蚕换一次寒冰,好让它能保持药性。江先生交代过,请二位放心在寨子里养伤,大祭司一定会找到除蛊的办法的。”又看了杨意道,“两位静心休养,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找我们。”说完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卓不归和杨意两人,卓不归看着匣子,突然笑了一声,将匣子随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用冰蚕吸毒后果然好受了很多,卓不归又恢复到翩翩公子的模样。

    “卓兄,”杨意叫他,欲言又止。

    “杨盟主有事请讲。”卓不归道,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回桌子边喝茶。

    杨意道:“卓兄几时中的蛊?是不是因为中了蛊所以上元才没有到平原庄来?”

    卓不归理了理衣袖,过了会儿才道:“师伯与庄主近来可好?”

    杨意听出他口气略微有些生硬,以为他是因为误了上元而愧疚,便安慰道:“都好,只是挂念你与卓雪宫主。自卓雪前辈闭关之后,娘亲已经有三年没见到他了。加之今年连你也失约,她心中难免担心。所以我想请卓兄解决了蛊虫之事后能够前去探望探望,好让爹娘放心。”

    卓不归又沉默了许久才道:“好。”

    杨意看出来卓不归不太想谈论这些,一如往常,便撇了家事转而问道:“给卓兄下蛊之人如今在何处?”

    卓不归看他一眼道:“劳杨盟主费心了。想从下蛊之人入手,这蛊怕是解不了了。”

    杨意道:“卓兄这是什么意思?”

    卓不归道:“字面意思。”

    杨意道:“卓兄何必与我置气?”

    卓不归看他,想到一向威风凛凛英雄俊朗的武林盟主如今一脸苍白卧床不起,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破天荒开口解释道:“我早与大祭司谈过,解蛊需要养蛊人用自己的血佐以制蛊时的秘法才能炼制药引。给我下蛊的人已经死了,自然就说不出炼制解药的方法了。”说着看杨意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杨盟主记性不好?我发现中蛊之后,习情便畏罪自杀了。”

    杨意垂下眼道:“我是安插了眼线在六阳宫,也确实早收到了消息,但总是卓兄亲口说给我听的我才放心。”

    卓不归冷哼一声:“杨盟主要亲眼见我死才放心?”

    杨意不答,反而道:“听闻苗疆的蛊许多是蛊的主人死了,被下蛊的人也活不了。看来我们应该庆幸这相思蛊不在其列。”

    卓不归却道:“杨盟主这倒想错了。”

    杨意道:“卓兄可否解惑?”

    卓不归道:“人是死了,孤翁又救活了。不过,虽然没死,跟死了也差不多。”卓不归说着难得笑了,“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人,还能解蛊吗?若是能,孤翁便不会让我到苗疆来找蛊王了。”

    杨意沉默片刻后又道:“卓兄无须气馁,杨某定会竭尽全力帮忙寻找解蛊之法。卓兄所说的蛊王可有消息?”

    卓不归道:“依照孤翁所言,蛊王成名四十年,行踪不定,二十年前更是销声匿迹,想要找到谈何容易。这么多年了,蛊王是否还在世都不一定。再者,就算找到了,他能不能解蛊、愿不愿出手相助也是未知。”

    杨意道:“话虽如此,但找到蛊王总要多些生机。我定会全力帮助卓兄,世间难得一对手,卓兄若不在了,杨某会寂寞的。”

    卓不归冷眼看着他道:“杨盟主如今半死不活,若再多说,恐怕寂寞的便是卓某了。”

    杨意“哈哈”笑起来,笑了两声便扯着了伤口,忙捂住痛处冷汗直冒道:“卓兄放心,卓兄还在,杨某是舍不得离开这人世的。”

    卓不归看着杨意,一张冷清的脸看不出情绪:“如此,为了不让杨盟主生无可恋,卓某必当长命百岁。”

    杨意笑道:“还请卓兄莫要失言。”

    卓杨二人身有伤病,解蛊之事又无头绪,便索性承了江一月的情在水云寨休养。

    卓不归思及那日在江上袭击自己的人,总不放心,然而更令他无法放心的却是杨意。

    杨意此人,年纪轻轻便任了武林盟主,浸淫其道一久,深得正道一帮老狐狸真传,十分狡猾。他从六阳宫中安插的眼线得知自己中毒出宫,而后一路尾随,不知是想落井下石还是要借机拉拢,反正这两样于自己来看都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他因自己之故卧病在床,毫无责怪之意不说,还屡表帮助寻找解蛊方法的决心,其图谋更是难以揣测。

    身中蛊毒,又面对这样一个□□烦,卓不归心中越发沉重。

    好在每日有冰蚕压制毒性,卓不归没再失控,但大祭司寻找解蛊之法毫无消息,也令人忧心。卓不归摸不准杨意的企图,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就这样在水云寨暂住下来,顺便观察杨意动作,好弄清他的用心。

    不需怎么注意便发现,水云寨的阿月拉似乎对杨意十分中意,每日殷勤侍奉,照顾得无比妥帖。美人在前,杨意日日笑容满面,伤也好得快了。

    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卓不归有些不耐烦了。他自幼长在六阳宫,除了参加武林大会或者跟随师父前往平原庄小住基本不会离开六阳山。此番无奈之下才来到苗疆,所查之事毫无进展,整日还要面对杨意,让卓不归暗暗有些烦躁。相较之下,杨意则过得十分惬意,似乎有些乐不思蜀——烦躁的卓不归面对美人在侧舒心无比杨意就更加不快了。

    这日,阿月拉又早早就到杨意房里给他送汤,卓不归坐在一旁研究残局,完全无视了二人。

    卓不归一向除了处理宫务只对两件事有兴趣,一是习武,二是解谜。正在兴起之时,耳边却仍传来杨意与阿月拉交谈的声音。

    只听阿月拉道:“杨哥哥,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大意不得。若不好好将养落下什么毛病,让我如何是好?”

    杨意忙宽慰她:“我身体好着呢,又有可勒兄弟妙手,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妹子不必担心。”

    阿月拉道:“杨哥哥不必如此安慰我。那日江先生把你送来的时候,胸口上好几个血窟窿,吓死我了。这才几天你就说好了,莫不是哥哥果真是神仙转世,所以伤也比旁人好得快些?”

    杨意不禁失笑:“你可别取笑我了。若说真有神仙,也该如卓兄那般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像我这般五大三粗的,最多也就是个看门神。”

    阿月拉“咯咯”笑起来:“杨哥哥可不要妄自菲薄,照我看来,神仙便应该是哥哥这般英武伟岸才对。若男人都弱不禁风,怎么保护自己的女人呢?”

    杨意无法跟她争辩,只好道:“你怎么说都有理。”

    阿月拉又道:“等杨哥哥养好伤,差不多也快到花山节了,到时候——”女子说着难得娇羞地侧过头去。

    “花山节?”杨意有些奇怪地问。

    阿月拉道:“嗯,是我们苗人的大节。月初就开始啦,到时候跳花赛马,可热闹了。杨哥哥马术很好吧?可惜你有伤在身,不然到时候得了头筹,要多风光有多风光。”阿月拉说起来十分高兴,一张俏脸灿若春花。

    杨意道:“原来是苗族盛会,那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我二人凑个热闹罢了,哪能比得过寨子里的英雄少年,就算没伤我也只敢在旁边呐喊助威的。”

    听他这般一说,阿月拉笑得更欢了。

    卓不归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拈着棋子“啪”地按在棋盘上。

    又说了会儿话,阿月拉有事便要离开。杨意特地送她出去,而卓不归似乎落子入了迷,完全没注意到二人离开。

    ☆、总角情谊

    杨意回来的时候,卓不归一盘残局已了,正自品茗。滇山之茶,味醇香远,让本不好茶的卓不归都不觉多饮。杨意走过去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

    卓不归看他,毕竟是大家出身,这位武林盟主虽然经常耍无赖,但举手投足的风度确是显足了大家教养。温文有礼又不显疏离,便是如自己一般冷情者也忍不住想要靠近。反观自己,不知言笑,煞气满身,旁人一见便觉得不近人情,只想躲得越远越好。卓不归不由得握紧了杯子,最后又慢慢松开。

    杨意细品了香茶,向卓不归道:“卓兄心情不错。”

    卓不归道:“不及杨盟主。”

    杨意道:“哎,卓兄见笑了。阿月拉既然邀我参加花山节,卓兄肯定要一起的,大家都去才热闹嘛。”

    卓不归戏谑道:“杨盟主这是要留下当上门女婿?”

    杨意无辜道:“不过就是凑个热闹,卓兄怎地想这么远?”

    卓不归喝了口茶道:“我不信杨盟主当真不知道阿月拉邀你共度花山节的意思,杨盟主就算未曾听闻难道平日里也不翻看江湖志?”

    杨意眨了眨眼睛:“不怕卓兄笑话,武林盟不比六阳宫,旗下普通弟子众多,光知道习武练功是养活不了那么多人的。区区不才忝为盟主,为了大家的伙食生计,难免被些俗事累得脱不开身,于是便懈怠了见闻,还请卓兄多多提点。”杨意笑眯眯地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卓不归没有笑,只是淡淡道:“杨盟主肩担重任日理万机,确实不如卓某身在山中百无聊赖来得清闲。”说完又觉得争风之意太露,于是接着道,“苗人的花山节与上巳一般,是苗家男女诉情求偶的日子。”

    杨意奇道:“不怪卓兄看不起我的见识,我还真不知花山节原来是这般意思。”

    卓不归瞥他一眼似乎并不相信,却还是道:“寨主之女对杨盟主有意,若是杨盟主流水有情,自是佳偶天成。若是无意,还是不要随意答应了的好。苗人女子向来最是情深,若被她们看上,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了。”

    杨意笑起来,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到卓兄对于这男女情爱之事还颇有见解。”

    卓不归道:“我只是不想,不是不会。”

    杨意奉承道:“卓兄高明。不过以我之见,阿月拉邀我花山节真的只是一起热闹而已。不过为防到时候真的脱不了身,还请卓兄一定要与我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卓不归“哼”一声:“杨盟主是要雇我做护卫?不知出得起怎样的价钱。”

    杨意道:“卓兄,你我都这么熟了,谈钱未免太伤情谊。”

    卓不归道:“为了我六阳宫万千弟子的生计,卓某必不能与杨盟主谈情谊,需知谈情谊伤财。”

    杨意无语。想着是说不过卓不归了,便转了话头问:“这几日卓兄可感觉好些了?”

    卓不归道:“没死自然算是好的。”

    杨意笑笑道:“那卓兄怕死吗?”

    卓不归不知道杨意这么问的目的,于是仍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淡然道:“我还不会死。”

    杨意看着卓不归,慢慢敛了笑意。卓不归回视他,神色没有半分变动。

    许久,杨意又笑了:“卓兄好胆魄!就算身中无解之毒犹能这般自若,天下恐无人能出其右。”杨意说着顿了顿,“其实我在好奇,堂堂六阳宫宫主,中了绝命蛊却孤身来苗疆寻找解药,就不怕一来无回吗?”

    卓不归盯着杨意,并不解释,只是问:“那杨盟主千里迢迢跟着我来苗疆又是为何?不亲眼看到我死不甘心?”

    杨意的笑容僵住,而后换做苦笑道:“卓兄,你怎么觉得我会希望你死?”

    卓不归道:“难道不是吗?若杨盟主不希望我死,卓某自负无人能让我丧命于此。”

    杨意脸色一变,有些受伤地道:“不归,你我相识二十载,算不上生死之交总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我几番对你表示情谊,想助你找出解毒之法,只望你能逢凶化吉,卓兄为何总不信我?”

    卓不归被杨意略带埋怨的口气挤兑得太阳穴直跳。有些人,或许长相太过纯良,就算是说假话都能让人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去想他若说的都是真的该如何美妙。卓不归看杨意一脸情真意切地望着自己,垂眼不理他。

    杨意又问:“卓兄为何不信我?莫说娘亲与六阳宫与卓兄渊源颇深,我自与卓兄相识也从未找过卓兄麻烦。再者,武林盟与六阳宫向来相处融洽同气连枝,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卓兄对我如此防备?若卓兄能为我解惑,我就告诉卓兄一个好消息。”

    卓不归摇头:“杨意,你不知道什么消息对我来说才是好消息。”

    杨意笑了,不禁问他:“卓兄想知道什么?只要卓兄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卓不归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杨意,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杨意愣了一下:“卓兄何出此言?莫说卓兄本就是自由身,以卓兄的本事,谁能困得住你?”顿了下似恍然大悟,立马有些愧疚道,“这些日子是我连累卓兄了,都是我的过错。如今我的伤也已大好,卓兄不必顾忌,若是想要离开,我们可以立即启程。”

    卓不归却是道:“杨盟主重伤未愈,需要休养,不必因卓某涉险。此事因卓某而起,卓某会自己去调查清楚。另有那日燕子楼主江上相助,不知需要的是什么报酬?还请杨盟主说与卓某,卓某必当还报。”

    杨意无奈道:“卓兄如此客气又是为何?你我总角之谊,我只希望卓兄能早日解毒,并不求什么回报。那日是我有求于燕子楼主,报酬也是我的事情,卓兄不必放在心上。”

    卓不归看着杨意目光深沉:“杨意,你所求为何。”

    杨意摇摇头道:“卓兄为何一定认为我对你是有所企图?大丈夫在世,快意恩仇本是平常,士为知己者死,区区所做又算得了什么。”

    卓不归道:“我不懂你。”

    杨意不答,却是笑道:“记得第一次在平原庄见到卓兄,方刚总角之年。卓兄非凡天资自幼可见,小小年纪便满腹墨水,规劝我‘大丈夫在世,当携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怎可与弱女子为难’,被父亲引以为榜样。我那时候大字不识几个,所以才被父亲嘱咐来的侍女逼着抄写诗书,追得满院跑。卓兄讲的那番道理当时是不懂的,还落得被父亲多罚了一篇。不过也幸亏有卓兄一路为训,才让我免于长成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如此重义厚恩,就当我如今希望能与卓兄同舟共济是在报答吧。”

    如此插科打诨的解释,卓不归岂会相信。只是对面的人脸皮太厚又能说会道,说起话来头头是理还显得十分真诚,让卓不归忽然不想揭穿他了。卓不归于是道:“燕子楼有什么消息?”

    杨意没想到卓不归还记得这茬,也不隐瞒:“江一月派人传信说查到了一些关于卓兄蛊毒的事情,是跟苗疆近年出现的清衣教有关。水云寨远离世俗,为求自保,几百年来不断在四周设下毒阵,令旁人难以靠近,所以消息传递起来就慢了些,还望卓兄见谅。”

    卓不归道:“清衣教是什么来头?”

    杨意道:“清衣教曾经是苗疆最大的派别,擅长用蛊,曾与蜀中唐门齐名。数百年前因为太过嚣张想要问鼎中原,被中原大派合力击溃,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差不多有一百多年没见过清衣教的人出没了,不知怎地突然又重现江湖。好在他们目前只是在南边一些地方偶有传教,多行治病救人之举,暂时没生出什么祸端。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摸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真行善,还是以此为掩饰在暗地里进行些勾当。”见卓不归皱眉深思,杨意又道,“这些也都是我的猜测,卓兄权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细绢递向卓不归,“这是我从燕子楼买来的最新消息,卓兄可要读上一读?”

    卓不归看他一眼没有接:“卓某近日厌学,杨盟主不必费心了。”

    杨意哈哈大笑起来。正觉相谈甚欢,却听到有人靠近。朝窗外看去,几个苗人正快步走入小院,应是为大事而来。

    杨意收回目光,别有深意地对卓不归道:“卓兄,看来又有好消息了。”

    ☆、大祭司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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