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bl同人:《[猫鼠]剑河》

正文 第5节

    bl同人:《[猫鼠]剑河》 作者:雁字翎

    第5节

    孤鹜崖?白玉堂茫然地抬眸,触及展昭目光,便一剔眉道:“嘁,谁要想你,走了才省心。”

    “想我了,便来孤鹜崖寻我,”展昭依旧笑意如水,不急不缓。一手轻轻在白玉堂臂腕、腿骨、腰际位置揉搓,以化开白日里练功的酸麻。到孤鹜崖的天堑足有数丈,天堑飞渡,夏玉琦怕是不得不将提纵之术也倾囊相传了吧。

    白雪连绵不绝纷飞几日,这场冬季的寒厉冷冽似在这白茫茫素皑皑的雪中耗尽。之后几日虽未如开春一般转暖,倒也不再冷了。天鸾的冬是湿的,一丝风一朵雪都含了水汽,湿漉漉一黏便是透心的凉。

    白玉堂转醒时已寻不见身旁之人,一张卧榻也就显得空旷了。接下来一段时日里,白昼里在风溯柒指点下研习功法锤炼根基。到了夜间,又在夏玉琦连哄带骗手段下温故知新。夏玉琦懒懒倚在榻上,也不手把手教,就这般信手拈来随意指点一二。倘有内行人士窥探必然震惊,这一二恰恰是夏玉琦毕生武学精髓。

    白玉堂虽爱胡闹,练功却是毫不含糊,每夜里俱是沾枕就眠无多余气力。凭着绝顶的悟性和根骨,功夫修为可谓是日进千里青霄直上。

    伤势未愈,夏玉琦就理所当然赖在天鸾。宴希来偶会前来,每次来总免不了叙些天鸾弟子之间的琐事,却件件新奇。一弟子黄昏时分碰见了迷路的鬼,一弟子湖边沐浴不见了衣衫。有人发觉饭食被盗去大半,还留下龙飞凤舞“太咸”二字。有弟子抓获的鸟雀第二日不见踪影,笼中只余一团白雪……

    如此种种,花样层出不穷。而那些莫名其妙遇上麻烦的弟子,总是之前做了什么不当之事。夏玉琦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拍手称快。末了,便拉着宴希来劝导,弟子的事你们这些做师父的就莫要瞎操心,孩子嘛随他们折腾。夜来,又在白玉堂旁耳畔敲侧击。哎,这鬼怎可如此轻易将人放了,那贼人既偷了衣衫怎不唤人前来观赏一番……这样过了几次,宴希来也就不再相提,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晓。

    这般平淡无奇,一晃就过去十余日。在林清饮精心调理和各式伤药内服外敷下,夏玉琦已能下榻行走,于是天鸾门下的新奇事愈发多了,时不时闹个鸡犬不宁。

    恰是夜至未至之时,白玉堂推门入内,正逢夏玉琦静坐完毕,神思略显落寞。白玉堂尚不能体味右臂残废这一击之重,却也能发觉夏玉琦心情不好。于是足下发力,施展夏玉琦前几日指点的腾跃之术。

    屈膝、顿足,每一丝力都蓄积在一条线上。小腿渐成形的稚嫩肌肉绷紧,力度便从趾尖一路通达腰际,再由腰腹传至上身。背如张满的弓,身似拉紧的弦。起,小小身影一跃而出,腾挪半丈,于夏玉琦跟前落脚。

    “起势收势均可,半道的轻、迅也有,缺少的是疾和峻。”夏玉琦的笑意有些玩世不恭,配上数日未打理的衣物发丝,显出几分不修边幅的懒散意味。言语却是字字确凿,褒便是褒贬就是贬,不夸大其词也不刻意挑拣。

    无论是什么动作,无论是进是退,是虚是实,是攻是避,都要有剑芒闪现之锋锐。这是夏玉琦正式将白玉堂收为弟子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白玉堂玲珑剔透又肯下功夫,夏玉琦却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复述了三遍,实乃他这武学一脉的走向。

    武学一脉,有人求古拙,有人求稳实,有人求清朗,有人求纷繁。而夏玉琦求的,是孤僻险峻,那一击致命的决绝孤傲。流云剑、浮云纵、游云心法。世人都道玉魂剑神出鬼没急如星火,却鲜有人能悟出这一份轻盈飘逸后的孤决。置之死地,无所保留,方能后生。瘦硬的腕,硬挺的脊,将那些早就深深刻入骨髓里的战意挥洒出去。

    眼下他一提疾和峻,白玉堂便懂了。身未动势先蓄,一个侧挪,乍然出现在夏玉琦右手方位。锋芒尚未全然打磨,却在一闪之际令人心惊。

    夏玉琦心下甚慰,那丝寂静落寞之色也悄无声息烟消云散了。手上忽被白玉堂塞了一物,定神一看竟是一只酒囊。

    自宴希来毁去酒葫芦,夏玉琦这些天来滴酒未沾,腹内的酒虫早已蠢蠢欲动挣扎得起劲。迫不及待拧开塞,一股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将夏玉琦熏得飘飘欲仙再不知身处何方。酒是醇香沉厚的黄酒,藏得时日久了此中韵味愈发纯粹。夏玉琦一仰头咕嘟咕嘟大灌一口,酒水在舌尖喉头欢跳。

    见夏玉琦喝得尽兴,白玉堂忽闪忽闪桃花眼狡黠一笑。

    一大口黄酒入腹解了馋虫,夏玉琦的思绪也已转了三转。他晃晃手里余了半袋酒的酒囊,缓缓道:“玉堂,怎有心给为师带酒?”

    “徒儿想学师父的浮云纵,”白玉堂双眸闪现晶亮亮的光,似辰星烈火。

    浮云纵是可与燕子飞媲美的绝世轻功,亦是夏玉琦纵横江湖倚仗之一。夏玉琦伸手轻轻一扣小家伙脑袋,小家伙倒也不避开只扬眉一笑。这奶娃子,直来直去的,又有各种古灵精怪的小心思,实是合他口味。夏玉琦心下欢欣,面上却不露,而是追问:“为何忽然起了兴致要学浮云纵,说来听听。”

    白玉堂微微垂眸,略有丧落,“不学浮云纵,徒儿去不了孤鹜崖。”

    “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十多年前夏玉琦曾在天鸾一居数月,与宴希来推杯换盏切磋练武,故而对这孤鹜崖还是挺熟悉的。孤鹜天堑足有数丈,这小徒弟日前还真过不去。

    白玉堂蹭得近了些,一双眼一动不动盯住夏玉琦。“那猫不知为何被宴师傅遣去了孤鹜崖,他不能来找我,就只能我去寻他。”

    夏玉琦一口酒登时噎在喉口进退不得。自家小徒拐弯抹角费尽心思,竟是为了去寻那木头块的徒弟。一念及此,喝在嘴里的酒也多了股可恶的木头味。夏玉琦将口中之酒咽下,郑重其事语重心长道:“玉堂,浮云纵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师父,徒儿得的酒可不止这一囊,”白玉堂微欠了上半身,双手撑在榻上。扬起那条纤细修韧的脖颈,笑吟吟与夏玉琦对视。

    夏玉琦不声不响灌入一口酒,瞥一眼趴在榻边的小家伙。紧抿的唇角忽而一荡,一侧扬起一抹弧度。继而抬手啜饮咋舌,悠悠然饮了起来。直到白玉堂不耐地拍拍榻沿,夏玉琦方蓦然回神道:“哦?”

    白玉堂俏皮地眨眨眼,道:“徒儿若是学会了浮云纵,这每日啊都拿美酒孝敬师父。”

    夏玉琦掂量一番,眼角笑意愈深,却故意作仰头饮酒状。“玉堂,不是为师不传你,实是这浮云纵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循序渐进日积月累,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凭你悟性,最多十几年也就学会了。”

    这番说辞虚虚实实不真不假。武学一道,从来都没有极限,哪有什么能完完全全学会的功夫。故而莫说十几年,穷尽一生也不得完满。而白玉堂无非是为了度孤鹜天堑,像浮云纵这等上乘精妙的轻功,哪怕只摸个门栏欲跃出数丈也是轻而易举。

    听得此言,白玉堂顿时皱了眉。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哪曾受过如此挫折。上半个身子无精打采伏于榻上,再不发一言。

    见小家伙可怜兮兮蜷服,偏不哭不闹只倔强咬着牙,夏玉琦一时竟手足无措。从来都是他害人家头疼,还没有人让他头疼过。终究是不忍,也不愿和个小娃计较,干咳一声道:“玉堂,或许……可能不用这么久。”

    小家伙的双眼豁然亮了。

    算算时日,也该是传授心法的时候了。心法不同其他,这聚气运气之道是武学之根,须自小习起。一旦打下了根,再要改换颇为不易,还耗损修为。夏玉琦将瘪了的酒囊往边上一扔,道:“身法为枝,心法为根。浮云一纵,全仗一气之托。故欲习浮云纵,先得练这游云心法。”

    “徒儿已能聚气于丹田,引气通任督。”

    夏玉琦掀袍下榻,道:“游云心法自成一脉,在聚气通气上与寻常心法大相径庭。为师将口诀授予你,你每日修炼不得怠懒。若遇上不解之处便来与为师商讨,切莫想当然走了岔道,后果不堪设想。”

    白玉堂认真点了点头,清脆童音掷地有声,“是。”

    “玉堂,”夏玉琦唤,前所未有的郑重。小家伙不解,一望之下,见夏玉琦面容肃穆无一丝嬉笑。平日里的轻佻玩味在那一刻尽数退散,庄重得近乎虔诚。夏玉琦的手常年执剑,指节、手掌处生了层薄茧。这只稳健的有力的手,轻轻搭在白玉堂额顶,仿佛是一种仪式。“从传你心法这一刻起,你便正式承袭我的衣钵。从今往后,倘若做出有悖道义之事,我绝不会容你。”

    一旦违了道与义,一旦越了底线,他势必亲自出手将其手刃。

    白玉堂久久凝视夏玉琦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带着万钧承诺,重重地颔首。

    ☆、第八章(1)

    冲虚堂外,白雪初化。

    赵虎气喘吁吁追上白玉堂,憨憨一笑道:“小师弟,俺瞧你今天老走神,咋回事?”

    原本赵虎这等心思粗大之人是万万不会留意旁人走没走神的,而谷篱一把飞蝗石却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谷篱长须翩翩摇头晃脑,上一瞬还对大畜嗜嗑啧啧称叹,下一刻五指一曲一伸弹出几粒小石子。第一回正中手肘,把神游在外的白玉堂打了个措手不及。莫小看这粒圆滚滚的小石子,力度大准头好,白玉堂咬紧了牙关才没吭声。打完了,还捻须揶揄:“回神了回神了,小小年纪想哪家姑娘呢。”

    谷篱一派心不在焉的模样,那眼光却精明得很。白玉堂每次稍稍走神便是一记飞蝗石砸过去,嗖的一声带出一道青光。白玉堂受了几下后,竟借新习的浮云心法和夏玉琦指点的险、迅之意避开化解。谷篱诧异之下,那一手飞蝗石丢得愈发勤了,角度也愈发刁钻。一老一少便在冲虚堂上明里暗里相斗,直至一炷香燃尽授课结束。

    白玉堂神游自有为孤鹜崖之事,却也不仅仅是因孤鹜崖。王兴祖那枚刻意掉落的赤色玉璧在展昭手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了,白玉堂也就不提,却总会在无意里注意王兴祖举止。于是他便发现,这几日来天鸾诸弟子中有不少受点小伤出点血的,而王兴祖总抢上前替受伤弟子擦拭包扎。他这样坏心思的人,为何会钟情于救死扶伤,着实古怪。

    “小师弟,你又走神?”赵虎粗壮的手指在白玉堂眼前晃悠,却被一把扣住。白玉堂的手小巧玲珑,那剔透五指错落一扣,赵虎竟一下子挣脱不开。

    白玉堂对赵虎做个噤声手势,踮起脚凑近了低声道:“我去跟踪王师兄,师兄一起来吗?”

    一听此言,赵虎张大了嘴,又赶忙拿手捂住了。对上小家伙盛了笑意的一瞥,三分挑衅三分诱惑,头脑一热一拍胸脯道:“去!”

    “莫出声,”白玉堂一溜烟蹿出。左一个腾跃右一个移位,虽不熟练略显滞涩,却逐渐顺畅连贯起来。借天鸾山石林木,很快避开人流。

    这一追就逐渐脱开天鸾门人繁密地带,上上下下几座峰峦,终是下山趋势。赵虎在轻功上没下多少工夫,不过仗着人高马大一步能跨出老远,还是基本能与白玉堂并驾齐驱。王兴祖为不惹人生嫌也就如平日里一般走着,闲庭信步只当玩乐。两人凭着三脚猫的追踪功夫,也没追丢。

    冬雪渐融,水声潺潺,竟是到了山水汇聚之处。

    白玉堂一个纵提,小小的身躯一转落在一块巨石后面,转身挥挥手。赵虎咧嘴一笑,咚的一声跳过来,咔擦一声踩断一根断木。白玉堂双手捂住眼,无声传达不忍直视四字。

    不远处的王兴祖全然未觉,从宽袖里取出那块沾了血迹的白布。他将那些没沾血渍的地方撕去,只余下一小片红通通的布块,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将布块整个塞了进去。接着,起身找来一片断木置于水上,将瓷瓶嵌在断木缺口里。山涧溪水源源不绝,那片断木就这般漂浮,顺着水流将瓷瓶一并带走。

    王兴祖的目光久久追随瓷瓶,深不见底。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讲究?”赵虎大喇喇的嗓音蓦然想起,再忍不住心下抓耳挠腮的好奇从石头后探出身,三步两步来到王兴祖边上。正埋着脑袋一眨不眨注视王兴祖的白玉堂再次拿手捂住眼,这回直接是……惨不忍睹。

    王兴祖显是没料有人跟随,被突然出现的赵虎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眼中一闪而过厉色,稍纵即逝。迟了片刻,才附上一笑,“师弟……是一个人?”

    赵虎使劲摆摆手,冲藏身的巨石道:“俺嘛,随小师弟来的。”

    择友不慎。白玉堂拿开捂住双眼的手,也就从巨石后头走了出来。王兴祖已然起身,不知何时打开一把折扇在胸前悠悠晃荡。鹅黄色扇纸,上用锦绣丝线绣了幅牡丹富丽。阳光在这一丛丛金线红线折射下散乱开去,在王兴祖瞳眸里也印出几分瑰丽色泽。白玉堂微微扬起脖颈,一双晶莹眼眸直直与王兴祖逆视。小巧的柔软的唇,带出一波清浅的惹眼的笑意。

    鸟鸣啾啾,连赵虎也感受到了此中古怪,这才后知后觉挠挠头道:“小师弟,俺是不是不该出来。”

    “想什么呢?”王兴祖收扇转腕,扇骨在赵虎脑门上重重一击。

    白玉堂不由分说将愣愣的赵虎拉至身旁,一剔眉,“你凭什么打师兄?”

    “凭什么?”王兴祖把个折扇在手里转了几圈,陡然厉声道:“你又凭什么管我的事。过目不忘,根骨好悟性高?很了不得是不是,那些个武学功法通通看不上眼是不是?”

    赵虎被王兴祖接二连三抛出的问句弄了个一头雾水,白玉堂一时也不明就以,却渐渐摸出了门道。白玉堂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王兴祖可望而不可得的,王兴祖不甘,由不甘生妒,由妒生怨。所以,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

    白玉堂察觉了王兴祖对他的敌意,也察觉出,那瓷瓶暗藏玄机。然而他到底是个孩子,再冰雪剔透也所涉狭隘。于是毫不退缩与王兴祖对视,伸手一指溪流问:“那个瓶子,干什么用?”

    王兴祖连嗤带讽哼了一声,又展开折扇摇晃,“一个蠢蛋,一个奶娃,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蠢蛋二字如一盆凉水浇醒了晕晕乎乎的赵虎,浓眉高扬,一对大眼不可置信盯着王兴祖。正欲发问,竟被白玉堂抢了先。小家伙不恼不怒,清清楚楚道:“不说也没什么,我自会将此事告与宴师傅。”

    “你敢!”蓦然拔高的声音,高亢而尖锐。

    白玉堂撇撇嘴,转了身就欲离去。

    一股阴寒寒的气息忽而升腾,铺天盖地席卷,从肌肤侵蚀浸染。这就是……杀意?白玉堂还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何事,周身气穴已下意识提前感知运转。那一丝丝一缕缕的真气仿若游云,飘渺无定却无处不在。

    阴风一凛,瘆人肌骨,从身后漫卷逼仄。无人能替白玉堂拦下这一猝然发难的一击,也无人来指点他如何闪避如何回击。久酝的真气在四肢百骸凝结汇聚,一路贯通经脉。阴风已近,从后颈袭来。千钧一发之际,白玉堂上躯一侧足尖踏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斜侧避开。王兴祖成爪形的手挨着白玉堂后颈划过,不落离了半寸。

    只需王兴祖再快一点点,亦或是白玉堂慢了一点点,偏了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你疯了?”赵虎亦看出这一下凶险至极,忙跨了一步欺上前,手一伸就去扣滞王兴祖的腕。

    一击未能得手,白玉堂避得虽凶险却不慌乱,许是还在意料之内。王兴祖深黑色瞳里泛点点暗红,清唳一声,那阴寒之气蓦然涨了倍。手腕向下一翻,另一手也趁势而出抓向白玉堂肩胛骨。

    王兴祖这一套攻势突如其来步步紧逼,赵虎来不及细想只一根筋认定了不能让小师弟受伤,于是一声大喝双臂齐上去阻拦。一手手肘画弧横臂相抗,一手挥掌取王兴祖大臂。赵虎这一招扎稳下盘凭蛮力横空入侵,一出手又是十成功力毫不留手,端的气势恢宏堪比泰山。王兴祖不得舍了白玉堂对付赵虎,十指堪堪一弯往多处要害接连不断晃了七下,却皆是虚招未尽即收。

    趁赵虎拖住王兴祖,白玉堂拉开半丈错开双脚,进可攻退可守。王兴祖七下虚招使完,指尖微微黑了黑,疾风般攻向赵虎喉部。也就是这紧急档口,白玉堂倏忽启齿,童音泠泠似剑扣矶石,“这是哪里学的功夫,这般阴毒?”

    王兴祖出了一半的手势陡然僵住,被赵虎抓住时机一拳重重落在腹部。赵虎出拳平铺直叙古拙有力,劲道却是实打实的,砰的一声打得王兴祖登登登后退三步方作罢。腹内好一番翻江倒海,王兴祖重重喘息数声才勉力站定。

    “师兄,俺不是故意的,”赵虎两个拳头相互撞了撞,心下郁结不已,“师兄忽然住了手,这……”

    岂料王兴祖眉目狠狠一拧,几个点足乍然退开数步,下一瞬探手于一片雪地一捞。只听一声铿锵轻鸣,王兴祖手中多了柄寒光闪烁的剑。剑长三尺,剑尖微颤,往赵虎当胸刺来。

    赵虎张大嘴只来得及喊出“师兄”二字,便被已近在眼前的剑锋逼得住口。赵虎人高马大,然毕竟是赤手空拳,也未曾真刀真枪与人相较。一剑临近,只得闪身一躲避开锋芒,肩头寒光瘆人,惊出额头涔涔冷汗。赵虎方躲开剑尖所指,王兴祖便顺势以剑锋为先朝赵虎劈下,所取部位竟是一击致命的颈项。

    赵虎不傻,王兴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凌然凶悍,实是以不留一丝余地相拼。豁出性命相搏的窒息感揭开深嵌在骨子里的一腔热血,脖子一歪再避锋芒,双手不仅不躲反向长剑迎去,伴着一声大喝势如雷霆。王兴祖面无神情一剑劈下,目光微微一转,瞥见后侧方那白色身影。一剑未老,便已回旋。原来王兴祖接二连三凌厉的几剑只不过是为逼开赵虎,冤有头债有主,目标所指仍是白玉堂。

    长剑回旋,竟然没能旋动。定神一看,赵虎凭一双肉掌紧紧抓住剑刃使之挪不动分毫,赤色鲜血从指缝间滴淌。赵虎那对浓眉高高扬起,炯炯有神的双眼透出兽般的韧劲。

    “拿开!”王兴祖重重一抽竟没能抽动,这个向来一根筋的愣子咬紧牙关也不撒手。被个愣子滞了剑,王兴祖不由心下烦躁。

    王兴祖的脸颊微泛酡红,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刻。在王兴祖后侧方不声不响的白玉堂刹那间出手,五指成拳气行少阴,一拳正中王兴祖大臂内侧青灵穴。白玉堂人小力小,然这一拳正中青灵又辅之以浮云真气,使得王兴祖拿剑的手微微一颤。白玉堂一击得手也不停滞,另一手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至,再次正中青灵。

    青灵接连两次受创,王兴祖五指无力任长剑掉落。肉掌怎敌剑锋,赵虎一口气一松也脱了手。那剑落入雪地,被白玉堂一个抢先攥在手里。

    王兴祖最后一剑明可取赵虎性命却不下手,反欲孤注一掷欲重创白玉堂,这心思也就显而易见了。王兴祖既无害赵虎之心,白玉堂长剑入手也不拖沓,堪堪两记腾跃跃出几丈。王兴祖果舍了赵虎追随而来,五指微微一屈,爪形已成。

    ☆、第八章(2)

    白玉堂也不急,剑柄微微一翻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执握,静静驻足。小家伙一面紧紧注视王兴祖动作,一面冲赵虎道:“师兄,这回你莫再来捣乱了,在一旁看着便可。”赵虎微微一愣方明白过来这是让他别过去,想起是他鲁莽地从石头后面跳出才引得如此局面,便不再吭声。只焦虑盯着两人,思忖着小师弟若是不敌总该上前相助。

    “我恨你,”王兴祖指尖有白气一闪即灭,冷飕飕的凉意升腾。

    每个眼神每个举止都流露了恨意,这话倒白费口舌了。白玉堂侧着脑袋打量眼前之人一眼,一本正经道:“你不用说的,我知道。”剑长三尺有余,握在手间,那剑尖比小家伙脑门还高出些许。玲珑小手裹在剑柄上,剑身便稳稳竖立,在风中恍若青竹。

    王兴祖一手为掌平平划开,一手作抓鱼贯纵出,两手分用率先而动。若是内行人士在旁,定能一眼道出此招之名——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白玉堂的手腕风驰电掣翻转勾挑,银白色剑刃半隐于漫天素雪中,唯一点寒光乍然闪现。剑身化影,剑刃成虚,连绵间已辨不出锋锐何在。虚空剑影里陡然一点剑光,斜刺里剔出,正巧落在王兴祖一掌跟前。虚里生实,实中带虚,千万般剑影聚成这一刺。宛若奇峰突起,苍松拔地。轻、迅、险、疾,流云剑第一式——朝云出岫。

    王兴祖大吃一惊,被这星点寒光逼得硬生生变了掌路。腰肢一拧上身后仰,借扭转劲道居高临下往白玉堂百会抓去。

    星光一黯,下一瞬剑波横起平收,如水剑意飞湍瀑流般疾驰而出。长剑在身前划出半道弧光,使得王兴祖不得不连连后退。一剑从左至右,又一剑由右及左,看似以守代攻,实则以攻为守。波澜几叠,雪光铸就的高垒。流云剑第二式——瑞云千里。

    赵虎因这一来一去的交锋热血沸腾,以拳擂地喊一声:“好”。

    自从开始修行游云心法,夏玉琦便将流云剑一同传授,第一重便是七七四十九招流云定式。白玉堂虽宿根早慧,迄今为止也不过习了三式——朝云出岫、瑞云千里、紫宸覆云。

    若第一剑是偶然,这第二剑就令王兴祖心下生了一丝骇然。白玉堂初来天鸾他是知晓的,不过短短几十日光景,竟已达到了一个他几乎不能望其项背的地步。指尖的白气一丝丝聚集,张口一吐,长啸凌空。

    此声长啸一波三转,一重比一重悠长,一重较一重高亢。三重落尽,王兴祖双目已蒙了一层煞气。

    这一回白玉堂先发制人,剑身粼粼连刺多剑,出剑刷刷声不绝于耳。疾风掠影,将“迅”这一字发挥到极致。每一刺都精准地冲要害穴位而去,接连不断连绵不绝,似漫天飞雪簌簌纷落。第三式——紫宸覆云。

    王兴祖扎了个马步立稳下盘,双臂合拢运气相抗。流云一剑虚实无定,他对近在咫尺的剑锋置若罔闻,只运转真气死死守住周身命穴。剑锋半数被王兴祖或打或拨或击挡开,另半数落到他身上,竟然不过留了点皮肉伤。这势如破竹的剑光,于王兴祖而言却不过是花拳绣腿。

    紫宸覆云才行至一半,白玉堂便发觉异样,果断舍弃下半式,一剑直直向王兴祖眉心挑去。游云真气顺行三周天,四肢经脉之力加叠。本是十几招,而今合为一,剑上之气息又涨了不少。与先前零散纷扰的剑招相比,这一剑干脆爽利毫不拐弯抹角。

    王兴祖臂弯一收,以左肩格挡剑刃,右手成爪直往白玉堂执剑的手腕抓去。白玉堂也不含糊,剑锋一转又迎眉心而去。王兴祖抓向白玉堂的一爪气劲霸道而锐利,距离一尺即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阴寒之气。那愈来愈近的压迫震得手腕直颤,白玉堂却不松手,抓住机会递出手中一剑。

    长剑被王兴祖沛然雄浑的真气荡开些许,剑尖刺入他肩部。与此同时,王兴祖那一抓也与白玉堂手腕只隔了一寸距离,寒瑟气流顺其手臂的少阴、少阳脉肆意涌入。

    王兴祖这一股气流虽行不得寸厘便散开,却如一粒星火一点乱风,将白玉堂原有的气息引得蠢蠢欲动。白玉堂手臂微颤,继而周身气脉蓦然翻涌,肆无忌惮游走生灭。忙气聚三宫镇守泥丸,谁想气息之乱一发不可收拾,如滚滚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忽觉四肢不受控制跌软,眼前一黑瞬息似坠落深渊。

    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如浪卷狂潮,白玉堂浑浑噩噩,终陷入不省人事的昏迷。

    两人原本可谓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谁想一眨眼间形势急转陷入一伤一昏境地。失去控制的长剑悄然跌落,血滴顺着青白色剑锋滚下。赵虎本目不转睛注视两人对决,眼见局势突变,小腿猛地发力朝王兴祖扑去。这一扑毫无技巧全无章法,只凭了最原始的野性,恍若饿虎出山。

    王兴祖成爪的倏然一动,此起彼伏几声咔擦脆响。他于侧方逼近的危险浑然不觉,只对准白玉堂的百会,狠狠扣下。

    “小师弟——”赵虎这一声呼喊破了音,似从心肺逼仄而出。

    赵虎离王兴祖足有一丈开外,而王兴祖的手指离白玉堂百会不过一寸,无论如何也难及王兴祖一记扣腕。事已至此,赵虎的思绪空荡荡一片,只知晓这一记扣腕落下小师弟必死无疑,他拼了命也不能让小师弟折在王师兄手下。至于能不能救下……他已然无从算计。

    嗖嗖两记破空之声,夹杂于赵虎的彻响呼叫和王兴祖的手起爪落里。白影如梭,以皓然雪域为衬难以辨认。与此同时,一卷白练凌空挥洒,似银河纷落一泻千里。

    这两记破空声响竟是两粒随手捏就的雪团子,呈弧形正中王兴祖腕间阳池、太渊两处穴位。王兴祖只觉手上一痛,便再使不上力气。第三粒雪团子也在此时接踵而至,风驰云卷狠狠击向眉心。王兴祖本蓄了全势对准白玉堂百会,如此一来被三粒雪团撞得气劲俱散。踉跄后退几步,拉开了与白玉堂之间的距离。

    那卷白练一分为二。一冲赵虎而去,裹住赵虎腰身往回一拽,另一则朝王兴祖正面招呼。

    赵虎正发了狠往前冲,被一条小小白练缠住腰身竟动弹不了分毫,情急之下破口大骂:“哪个混账胆敢阻拦!”急红了眼,白茫茫视野里唯余下王兴祖模糊的身影。

    “没见过勇敢到这等地步的,不给人陪葬还不痛快了,”一声嗤笑,一呼一吸间已临近。红衣翩跹,暗色下摆此起彼伏潋滟如澜,露出镶了火红滚边的乌丝靴履。花熠一头墨色长发沿侧颊轮廓肆虐飞扬,修长白皙的手指把一粒雪团子耍得风生水起。

    风溯柒与花熠并肩而至,纤细手腕轻轻一抖,那如水白练恍若灵蛇白狐,卷了王兴祖的脚同赵虎一齐往回拽。

    赵虎方意识到风溯柒和花熠的到来,即刻闷了声乖乖束手就擒。风师傅和花师傅既在,小师弟的安危便无须他再去惦念。风溯柒的容颜愈来愈近,杏眼无波樱唇紧抿,横竖看来都不像是好商榷的。赵虎于晕晕乎乎中猛然惊觉错过了午后功课,加之小师弟生死未卜,王师兄暴戾异常,总之这回擅自追踪可真是——闹腾大了!

    花熠轻轻巧巧落足于白玉堂旁侧,手指于他几处脉门一搭。小家伙没醒,两道眉宇痛苦地扭结,前额布了细细冷汗。苍白嘴唇微微翕张,小牙齿下意识去扣咬下唇,偶尔有压抑的嘤咛从唇舌间吐露。花熠眉梢一蹙,一手撩开小家伙面部长发,触手柔软却发凉。

    被风溯柒白练死死困住,王兴祖挣扎少顷终泄了气劲软了身子,双目怔怔失去光泽。头颈垂落,仿佛是冬日败落的槁木。

    风溯柒暂且料理了两人后凌空一纵,白练翩翩于花熠身旁落下。

    “死了一半,”花熠以指腹小心翼翼拨开小家伙紧扣的齿。小巧玲珑的下颌依偎般在花熠掌心轻轻一划,轻易就勾起一抹莫名酸楚。风溯柒伸臂将人从雪地里抱起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上,那一缕睫毛微微一颤。

    琼瑶满匣,堆砌翯翯白羽。花熠忽抬手按于腰际,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你先行,我断后。”

    风溯柒冷冷一瞥遥处,携了三人绝尘而去。待风溯柒行远,花熠唇角几不可见一扬,薄薄唇瓣勾了半弯细弧,满是魅惑和讥诮。手里的雪团子在五指之间徘徊萦绕,辨不明晰何为指尖,何又为白雪。

    屋内焚了一柱檀香,青烟袅娜,清香弥散。

    宴希来进屋之时,夏玉琦捻了被褥边沿重重一拉盖住大半张卧榻。多年江湖漂泊生涯练就夏玉琦一双明目,一眼就瞅见宴希来怀里昏迷不醒的宝贝徒弟,顿觉心上一块软肉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宴希来将白玉堂置于卧榻上,食指如飞封了他几处大穴。

    “怎么回事?”夏玉琦推开碍手碍脚的宴希来,附身细细查探白玉堂伤势。被封了大穴的小家伙异常安静,剔透眼睑遮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美目。脸色泛了些微白,越发如白玉雕琢。

    “是经脉。”

    夏玉琦一脚示意宴希来滚得更远些,五指游走逡巡于几处要位。长眉微微拧了一个结,继而斜剔,再之后对宴希来怒目而视。两排牙齿咯吱咯吱嘶磨,愤愤道:“说!我家徒弟到底怎么回事。”

    宴希来不动声色,缓缓道:“夏兄并没弄错,是隐脉。”

    ☆、第八章(3)

    人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顺天地五行而声阴阳八卦而孕。这隐脉,却是因气而育不归属于任何一脉的脉络。各大要穴真气遥相呼应自成一脉流转,即成隐脉。传闻,守护上古神剑“画影”的一族后裔偶有隐脉传承者。动武出招前势必先凝神蕴气,武学一道高手便能因此提前获悉对手举动。而隐脉本就是气息铸就,加之繁复多变幻化千种,就能真正毫无征兆突发制人。

    隐脉原需待修行至一定程度后借雄浑真气开启,不想王兴祖这股歪门邪道的阴寒真气冲击下,竟提前激活了白玉堂体内的隐脉走势。白玉堂年幼又没有稳固的修行根基,隐脉一显使得他原来的真气路径凌乱不堪,直接危及性命。

    “他奶奶的宴希来,事先为何不告诉爷爷?”夏玉琦一脚踏上卧榻边的小柜,肆虐倾轧。

    宴希来眉沟微锁,坦坦荡荡对上夏玉琦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收下玉堂之时也曾查其根骨,只觉资质上乘唯经脉不固。没曾想,竟是隐脉。”

    卧榻上的小白耗子蜷了蜷身子,鼻翼轻轻一动发出轻微哼鸣,显是难受之极。

    只闻接二连三咔擦声响,梨花木质的小柜在夏玉琦足下粉身碎骨分崩离析。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魂剑周身一颤,面上神色纠结得一塌糊涂。“事已至此,唯有人愿自损修为替他塑铸隐脉。”

    谈何容易。

    先不论施救者自身修为的折损,经脉气流本为人之命脉,出不得丝毫差池。最难的,是要寻一个对白玉堂全心全意毫无私心的人,方能细细查其气脉走向塑铸隐脉。丁点偏差,后果就非同小可。

    宴希来面上不动声色,低声道:“玉堂根基浅薄又是稚子年岁,故而此人的修为也不能太深。”否则真气相冲,再无回天之力。

    夏玉琦重伤未愈自无能铸脉,宴希来三十几年的真气修为又不是白玉堂稚嫩身躯所能承受的。如此筛选下来,一时之间竟无从寻觅人选。眼见得自家徒弟缩于卧榻一侧,一张煞白小脸着实令人百爪挠心,夏玉琦一把死死擒住宴希来肩膀,拔高声音道:“你他娘的……眼下去哪找甘愿为这小兔崽子赴汤蹈火的人?”

    “师父,前辈。”

    正揪了宴希来肩膀恨不得将人翻来覆去甩个几圈的夏玉琦蓦的停了手,两人齐齐往房门方向望去。

    只见木门启了一道小缝,一个小脑袋半隐在门后,透出一双乌溜溜的眼。展昭从门后闪出,驾轻就熟阖上房门。一进屋就恭恭敬敬作揖驻足,猫一般精明的眼却暗地里左顾右盼好一番搜索,终落于卧榻之上。

    “昭儿,”宴希来脸色一沉。

    展昭偷觑一眼师父,暗暗吐了吐舌头,毕恭毕敬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日后再不会擅自离开孤鹜崖。实是徒儿在崖上思念师父和前辈的紧,惦念着好些日子不见,这才下了崖过来瞧瞧。”

    “巧言令色。思念爷爷是假,惦记我那宝贝徒儿倒是真吧,”夏玉琦狠狠一瞪宴希来,松了强按在他肩头的手。“贼娃子,也不知在门后偷听了多少去。”

    宴希来轻声喟叹,示意展昭近身卧榻。

    展昭得了允许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卧榻边,抬手小心抚上小家伙的面颊。昏迷中的白小耗子褪去一身桀骜张扬的刺,就着展昭不大却温润的掌心蹭了蹭。细腻肌肤在掌心摩挲,凉得透心。展昭定了定神,道:“师父,徒儿愿替玉堂塑铸隐脉。”声音不响,然字字坚定,自有令人心安之力。

    “昭儿,你可想好了。”

    展昭点头,不容置喙,“是,徒儿都明白。”

    遥想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成了有担当有决议的少年,再过几年兴许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这倥偬岁月,磨去一代人的豪情壮志满腔热血,又锻造另一辈人的铮铮傲骨侠骨柔情。宴希来心下蓦然感念万分,深邃的眼愈发望不见底。

    “休在那儿自逞英雄。你来铸脉,可有过问你爷爷?”夏玉琦冷声冷气道,硬生生打断这幕感人肺腑的缠绵景致。

    展昭举目一笑,一脸的娴和淑良人畜无害,“晚辈打小没见过爷爷,故而遇事只能擅做主张,不妥之处还望前辈见谅。铸脉一事关乎玉堂生死,若前辈能纡尊降贵指点一二,晚辈定然感激不尽。”

    展昭插科打诨拿着“你爷爷”三字做文章,又以白玉堂之生死隐隐相胁,已把夏玉琦狠狠得罪了一番。老江湖长眉斜剔不怒而威,“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当这真气出入是从酒缸里倒酒,倒多了倒少了倒歪了倒漏了都不打紧?”

    “前辈,”展昭敛却笑意,初生棱角的眉骨在少年清秀稚嫩的容颜上添画硬朗。俯首,一字一句恍若请命,宛如宣誓,“就算晚辈身死,亦要保玉堂平安无恙。”一语罢,再无下文,只攥了白玉堂的细白手臂在经脉要处摩挲,以舒缓他的痛处。

    夏玉琦一掌拍在榻沿,连嘲带讽,“荒唐!就你的命最不值钱?”

    展昭一时发蒙,夏玉琦这是……担心他的安慰?

    “木头块是个死脑筋,好不容易□□你这个有那么些出息的徒弟。塑铸隐脉凶险至极,你个兔崽子若是一命呜呼了……”

    “夏兄,”宴希来声音不高,然不容辩驳,“昭儿自有分寸。”

    两人骨子深处里有同样的东西,故而一朝相识终生为友,于对方心思早摸得一清二楚,宴希来这一言一下便堵了夏玉琦的口舌。也不去与之纠缠,只道:“昭儿你过来,为师这就将塑铸诀窍说与你听,你且记好。”

    “是,”展昭应答,轻手轻脚将小家伙的手放回被衾。哪想得神思混沌恍惚的白玉堂似被夺了口边之食的小耗子,一对小爪死死缠住展昭手臂不肯放开。体内真气在这一挣一扎间混乱不堪,惹得又一阵痉挛。展昭便不愿抽手了,于白玉堂气息散得厉害的几处拍了几拍,无辜的眼神在宴希来身上轮回反复。

    宴希来当下走近卧榻,便将个中要诀细细分说。这是一场赌,谁都没有万分把握,却皆是义无反顾。

    展昭听得仔细,夏玉琦则将一对细目硬生生瞪成了铜铃眼,倒也不加打扰。宴希来说完,探手在白玉堂手腕处一搭,颦眉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带玉堂去蟾蜍洞。为师会在洞外护法。”

    天鸾山脉峰峦上千连绵无绝,其中一凹陷处竟嵌了一口碧波潭。潭水无名,因其水质寒冷终年如雪,又称为寒潭。蟾蜍洞便位于寒潭边上,兼之洞口有草木巨石为阵,实一处塑铸阴脉的隐蔽地带。

    “我也去,”夏玉琦忙不迭跟上,黏得理直气壮。

    有人叩门三响,夏玉琦噤了声。宴希来“进”字方落,花熠便破门而入。大红衣衫呼啦啦作响,将檀香灰烬卷散开去。“阴山教的人……”

    宴希来抬手暂断了下文,对展昭道:“你先去。”

    又是阴山教,展昭听闻也不以为意,于他而言当务之急是救回这只耗子。如画眉眼微微扭曲,淡水色双唇轻轻一蠕,便勾得展昭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将人背起,展昭与诸位师傅告辞便先行去了蟾蜍洞。

    尽管背上负了一人,那一手燕子三抄水依然踏雪无痕轻盈不凡。鞋履轻拍水面,水珠飞溅涟漪轻漾,盛开三圈水花。展昭顿如鸥停跃如鹤翥,轻轻巧巧掠过寒潭进入蟾蜍洞。洞口狭小仅容一两人通过,洞内昏暗少光却别有洞天。

    洞内的寒意不似冬雪彻骨,湿漉漉软绵绵像极了江南三月的清泠细雨,缠绵逡巡于鼻下还能闻出绿味。这等温柔细密的寒冷稍稍压制了白玉堂体内肆意翻涌的真气,正当展昭寻了块平坦巨石将人放下,竟觉一直躺尸的小家伙紧了紧扣在他肩头的手。

    “玉堂,”展昭又惊又喜回眸,果见白玉堂薄薄的眼睑微微启了一道缝。那双刚触物的漆黑眼目尚有些摸不着北,朦胧黯色落在展昭眼里反比熠熠华彩更为焕然。眼见得小家伙眉梢一拧就欲有所举动,展昭忙伸手环住他后背稳了他的身子,“别乱动,你体内真气紊乱,我要帮你铸脉。”

    白玉堂甩甩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准确无误凝神于展昭面上。

    小家伙傻愣愣的模样怎般看怎般好骗,展昭爱不释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惹得小家伙不满地别过脸去。展昭笑,柔声道:“你先等会儿,我去外面打点妥当。”

    “猫儿。”白玉堂的声音清澈如水,又在混乱真气折磨下多了丝有气无力的软糯。小嘴在精雕细琢的脸上轻轻一撇,带了些许平日里万万见不着的撒娇意味。

    展昭就没动,一抚他前额,“怎么了?”

    白玉堂轻轻垂了眸躲开展昭的眼,淡淡问:“我会死吗?”故作的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只为了免得戳痛旁人。痛彻骨髓的撕裂翻腾感,一遍遍折腾他幼嫩的神识。小家伙觉得,那么难受,估计是要死了吧。

    “不会!”展昭的声音糅了孩童的清冽和少年人的微沉,在洞内久久回旋,带出阵阵回音。他是天之骄子天纵英才,而此时此刻,他尝到了恐惧的味道。这味道并不好,从四面八方涌来铺天盖地的暗潮压得人浑身透不过气。平生第一回,他有了不顾一切孤注一掷也非如此不可的念头。

    “哦,”白玉堂点点头。展昭说的白玉堂便信了,不加丝毫怀疑,使得他好骗的形象在展昭心里愈发根深蒂固。身上气息一乱,又引来痛苦的哼鸣。却只半声,另半声被紧咬的牙关生生咽了下去。

    展昭赶紧在他气海、肾俞几处穴位连点几指,又解了外衣给他披上。“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展昭出洞望了眼天色,又按下洞口机关以几块重石堵了洞口,这才又回到白玉堂身边。

    白玉堂正蹙了眉细细思忖,见展昭回来了便问:“猫儿,什么是铸脉?”

    三言两语道不清此中纷繁因果,加之展昭对此也一知半解,便拣了何为隐脉该如何铸脉几点简练讲了讲,反噬及经脉折损的危机一概不提。见小家伙又一阵抽搐,口气便硬了,“别再耽搁了,我们这就开始。记得我方才说的,一切交给我就行。”

    “若出了差池,是不是你也会死?”白玉堂的一只小手颤巍巍抓了展昭衣襟的一角,抬眸问。只字片语,便敏锐捕捉了去。

    这白玉小娃娃揪人心总是如汤沃雪,展昭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道:“玉堂,我不会让这件事出任何差池,一丝一毫也不会。”

    小家伙松了手,眨巴眨巴双眼,“你不会死的是不是?”

    “嗯。”

    “我也觉得,”白玉堂将展昭外衫裹得紧了些,不苟言笑,“都说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大祸害,轻易死不了的。”

    展昭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在白玉堂前额轻轻一拍,紧绷的唇线也染了丝笑意,“我是大祸害,那你就是小祸害。牙尖嘴利的,看来精神得很。”

    铸脉一事须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接洽四象五行八卦。随着时辰推移,白玉堂体内真气的走向走势也迥然有异。眼见得到了最佳时辰,展昭扶了小家伙的身子于阴寒质地巨石上坐定,探头在他耳际道:“我开始了。”

    白玉堂试图转身瞅瞅身后之人,被展昭猫爪按住动弹不得,郁郁寡欢道:“猫儿,你说的是真的?”

    “嗯?”

    “七天,”小家伙闷闷道,“真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里呆七天吗?”

    展昭气结,还暗无天日,知不知道如此一处得天独厚的穴洞有多难寻,你这小命都快没了还抱怨洞穴抱怨日子长。我还得在这陪你挨过七日呢,究竟是谁该抱怨。不待展昭气消,白玉堂又不合时宜无可奈何闷声道:“还是和你这只猫一起。”好一句火上浇油。

    展昭缓缓展了一抹笑容,凑到小家伙耳畔,温润双唇几乎贴住他的耳垂,一字一句阴恻恻道:“再挑三拣四的,我就困你,一辈子。”

    白玉堂浑身一哆嗦,这回不是冷的也不是被气息害的。然口中怎肯服软,嗤声哼哼道:“嘁,谁困谁还吃不准呢。”

    “是吗?”展昭一手稳稳按住小家伙肩膀,盘膝入定。轩眉轻舒,似笑非笑。

    白玉堂继续哼哼,带了浅浅鼻音,“瞧你这副神气模样就来气,早晚打得你满地找牙磕头求饶。”

    “这么狠,”展昭啼笑皆非,少年人清冽的嗓音似溪涧流淌,倏然压低了,“你这是——垂死挣扎,痴、心、妄、想。别动。”

    白玉堂的小牙齿相互磨搓咯吱咯吱响了几声,到底分得清孰重孰轻乖乖盘坐着未加动弹,放任展昭为所欲为。口头上不服输,撇着嘴道:“不就是只猫,有什么了不得。待爷找条绳索拴起来,拉到街边巷陌给人杂耍。”

    本静水流深安如磐石的气息忽而激荡,展昭一面轻车驾熟引导真气周而复始回旋沉淀,一面露出一抹优雅温良得无以复加的笑。微微欠了上身,温热胸膛便和白玉堂的后背几近严丝合缝。声音压得愈发低了,缓缓道:“很好。走着瞧,小师弟。”

    白玉堂还欲辩驳,便觉大杼、天宗蓦得一震,继而风门大开魂门为辅,一股温和宁静的真气控制着不疾不徐的力度平稳而入。白玉堂虽年幼,然平日里耳濡目染也知晓以真气入他人经脉之凶险,即刻收了与展昭斗气的念头安安静静凝神入定。

    真气识人,展昭的真气有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君子风范,温润如玉又非一味礼让退却,甚至偶尔还流露丝顽劣孩童的调皮天性。这真气在白玉堂经脉里寸寸缕缕游走,轻柔地安抚平息,一点一点调理原本紊乱不堪的气流。身家性命全凭展昭拿捏,白玉堂也无分毫抗拒,门户大开,安心落意交付全部。

    不分彼此,相互为藉,即便前一刻还斗得不亦乐乎。

    ☆、第九章(1)

    展昭和白玉堂在蟾蜍洞内真气相融塑铸隐脉,每日掐着时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起了两耳不闻洞外事的圣贤日子,将蟾蜍洞过成了一个桃花源。也不是这两混小子铁树开花安心窝在洞里,而是实在不得空闲。每日里真正用来塑铸隐脉不过几个时辰,两人却不得不花上近十个时辰恢复汲取。每天真气运行完一沾蟾蜍洞内的石床便睡得死去活来,你拽我脖子我抓你腰腹也酣睡如泥。

    期间谷篱偶有探访,宴希来夏玉琦一干人则充分秉承放养原则不问不顾。两人为塑铸隐脉劳神费思精疲力竭,根本无暇去招待吹胡子瞪眼的谷篱。老小孩不知在洞内洞外捣鼓些什么,坐得厌了便自行离去。

    随着白玉堂体内隐脉渐成真气渐稳,有气无力有贼心没贼力的小家伙重又成了生龙活虎上蹿下跳的小头疼。第五日早晨,展昭是被硬生生憋醒的。白玉堂冰凉凉的小手捏住了展昭的鼻子,手肘就支在展昭胸膛上。无须睁眼,便能感受到小家伙那双贼溜贼溜黑曜石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兴致勃勃审视着。

    展昭依然闭着眼,迅雷不及掩耳手臂一捞,扣住小家伙的腰重重一带,再就势滚上半圈侧卧。白玉堂没防备也拗不过展昭,顿时被禁锢得死死的。轻轻一动脑袋,鼻尖就蹭上了展昭的脸。

    白玉堂挣脱不开,便唤:“猫儿猫儿。”

    展昭哼哼两声,手箍得愈发紧了,依旧沉眠不知归路。

    “猫儿猫儿,猫儿猫儿,”白玉堂锲而不舍一声声叫唤,竭力朝鬼哭狼嚎方向义无反顾发展,“猫儿——唔……”

    斗得多了自有先见之明,展昭在叫唤还没发展成歇斯底里如丧考妣的哭嚎时,一把捂住小家伙的嘴。眉梢轻扬目光灼灼,充分彰显了猫鼠相争中作为猫不动声色又无处不在的气势。疾如闪电的出手,那分寸倒捏得恰好。

    白玉堂凶巴巴瞪展昭,飞速盘算脱身之计,唇齿轻轻一动。

    展昭风驰电掣收手,躲过小耗子这一气势汹汹的啃噬,若无其事笑对那张恶狠狠的小脸。透过狭小洞口揣摩了天色时辰,展昭大义凛然不再与白家小孩闹腾,按了按他的后颈道:“感觉如何?”

    “猫儿猫儿。”

    展昭隐隐毛骨悚然,小家伙在蟾蜍洞内关了几日紧闭,天晓得成天都打些什么主意。掐指算来才第五日,隐脉未全隐患颇多,便继续按住小家伙后颈道:“玉堂,今日莫要打算盘。你体内隐脉不稳,当心前功尽弃。”

    “哦,”白玉堂耷拉了脑袋,又忽然抬头唤,“猫儿猫儿。”

    “又想什么?”这耗子,总能在枯燥的时候折腾出无穷无尽生生不息的花样来。

    白玉堂不急着运转愈来愈通畅的真气,翻个身趴在石床上,“你的隐脉是谁帮你铸的?”展昭思忖片刻,才揉了揉他的发丝道:“玉堂的隐脉是独一无二的,其他人包括我都没有隐脉。”

    小家伙的眉毛拧了拧,无精打采问:“我是怪物吗?”

    “才不是,”展昭一扯小家伙的手把他整个扯离石床,“你是无所事事了才会想些不找边际的鬼东西,赶紧的过来运功铸脉。”稍稍一顿,又道:“谁敢让玉堂受委屈,哪怕是一丁点,我这个大师兄也不会姑息的。”

    展昭压根没指望能打动白玉堂这变着法与他作对的小白眼狼,而白玉堂也不负众望对此中款款深情嗤之以鼻,“哼,大师兄有什么了不起。”

    大师兄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大师兄教训小师弟天经地义。展昭拍了拍蟾蜍洞中央的巨石,瞅着小家伙磨磨蹭蹭挪过来。鉴于此间耗费时间太长,展昭便问:“话说,你为何与王兴祖杠上了?”

    “你先说如何从孤鹜崖跑下来的,”白玉堂不觉得宴希来会大发慈悲放这猫下山陪他。

    展昭义正言辞道:“你先杠上我才跑下来,凡事讲个因果,没有你的前因哪来我的后果。”

    白玉堂翻个白眼,将王兴祖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了。展昭初时未多大在意,听到后来那一脸玩味笑意尽数敛去,总觉得近日来林林总总有所牵连。而他们两人一连数日在蟾蜍洞内闭关铸脉,竟只谷篱一人偶来。他们来时宴希来曾道会亲身而来,如今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莫非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走不开。

    “猫儿猫儿,该你了,”白玉堂扯扯展昭衣袂,眨巴眨巴眼。

    展昭撞见小家伙乌溜溜的双眸,避重就轻笑道:“还能怎么下来,自然是用轻功飞下来的。”

    白玉堂本意是询问展昭为何能在他昏厥之时及时赶来,却不想被展昭钻了空子敷衍过去,小小眉毛一剔就欲发作。

    “照你说来,王兴祖近些时日弄到了不少弟子的血。而那阴山教那老头子,也是在我受伤流血之后开始抽风,”展昭对小家伙凶神恶煞的威胁视若无睹,自言自语道。

    “血?”白玉堂敏锐捕捉到此中关键,将前个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兴致盎然道,“猫儿猫儿,会不会你的血有滋补疗伤用途,你是个移动的猫儿大补丸?”

    猫儿大补丸,想想就瘆的慌。展昭抬手在小家伙前额轻轻一点,有板有眼道:“绝不可能,定是我吃别人而不是别人吃我。不过王兴祖所作所为与阴山教脱不开联系,我担心,阴山教会对我天鸾不利。”语至最后,气息微沉。忽而想起接连四日不见人影的宴希来,若是阴山教对天鸾有所动作,那身为掌门的宴希来必然抽不开身。难道阴山教,已然对天鸾下了手?

    “猫儿猫儿。”

    展昭顺着白玉堂手指所向往洞外瞅,下一瞬毫不迟疑一把捂住小家伙的嘴钳制他的行动。垂首凑到他耳际,低声道:“莫出声。”

    从狭小洞口朝外望去,寒潭边不知何时立了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那玲珑曼妙的女子拿一对鹓鶵峨眉刺,身材魁梧的男子则扛了把蟠龙单钩镰。两人击石拍水,恨不得挖地三尺将这一带夷为平地。少顷,那女子把峨眉刺往背后一插,一声娇叱沿寒潭圈转。白雪为景,两袭黑衣格外惹眼,离蟾蜍洞愈来愈近。

    “洞口布有阵法,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展昭将双唇按在白玉堂耳廓上,轻轻启阖。白玉堂小手用力,气鼓鼓掰开展昭捂了他嘴的手。侧目斜睨,轻蔑而不屑,外带几分跃跃欲试。

    这小耗子不知天高地厚要坏事。展昭不容分说禁锢住小家伙的肩膀,道:“他们也许是阴山教的人,当心抓了你炖成耗子大补丸。”

    白玉堂哪里肯依,死死揪了展昭手臂往旁挪,由内而外充盈“耗子大补丸有何了不得”的凌然气度。

    威逼利诱以失败告终,展昭心念一动,长长太息。白玉堂的注意力果被吸了过来,目不转睛与之对视。展昭边轻拍他肩膀,愁眉苦脸一唱三叹道:“铸脉七日,前四锻形,后三炼神。今日是第五日,一旦有所扰乱,功亏一篑……”

    “真的?”白玉堂迟疑。

    展昭唉声叹气愁肠百结:“自然。”

    洞外女子忽而一声清啸,双手分执峨眉双刺,在寒潭水面上轻轻一划。两排水柱凌空而起,飞珠乱溅。寒潭水性阴属水,滴滴哒哒溅四处溅落。柳腰轻旋,青丝如瀑,身形鬼魅般欺近蟾蜍洞穴。

    白玉堂伸出小手在展昭手背拍了拍,一脸的气定神闲。莫怕,一切有爷爷在。

    展昭忍俊不禁,反手攥紧了小家伙的手。

    男子举镰守候于寒潭边上。那女子就在蟾蜍洞边徘徊,有所猜忌终久久没能探到洞穴。每挪近一步,心便纠上一分,待离开一步,呼吸就缓上一分。两人虽不惧女子发现蟾蜍洞秘密,却都盼此二人早日离去,以免节外生枝惹出麻烦事。然而这女子磨人得紧,来来回回逡巡游走,就是在蟾蜍洞附近巡视。

    男子见女子峨眉微蹙久探不归,出声唤道:“杓妹。”

    山石陡峭,女子纤足若钉如履平地。回眸,手中峨眉双刺在石壁上轻叩,“魁哥,这里似乎不大对劲。”

    魁哥,杓妹。展昭只觉耳熟,忽见小家伙扭过头,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北斗双侣。

    北斗双侣指的便是寻来的这孙魁、商杓二人。孙魁力能扛鼎武艺超凡,商杓以女子身在武上逊一筹,却心思缜密颇有算计。孙魁是名门之后,竟为尚杓一介风尘女子与苏杭九族为敌,后终成眷恋依附阴山教。是是非非道不明,然其中一波三折的跌宕经历,多成了说书人津津乐道的段子。

    经白玉堂一提醒,展昭心思飞转。既然是阴山教,那要化敌为友也成了痴心妄想。本想大丈夫当忍则忍,做个缩头乌龟能息事宁人也便罢了,可照次情形看来没那么容易躲过这一劫。撞上小家伙亮闪闪的眼,也不忘在他前额轻抚一下——不错,还能认出北斗双侣。

    白玉堂抛个白眼,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第九章(2)

    有了上一波的全军覆灭,阴山教这回潜入天鸾不会鲁莽行事定有所行动,若真如此那等师父发觉再来救援也许就太晚了。再者阴山教初次派人来是为了心宿十五阵,而这回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可眼下玉堂铸脉才至第五日,出不得差池。展昭一时左右不定,心下焦躁。

    “可要我过来?”孙魁将单钩镰往背上一负。

    商杓敏锐的葱兰指尖在山石冰雪上存存挪移,水袖一扬制止,“等等。”

    眼看就到了铸脉时辰不得耽搁,那些个天鸾的老头也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身,商杓离蟾蜍洞阵眼愈来愈近。展昭心下一横,将白玉堂的手攥得愈发紧了。唇齿凑上,低声道:“玉堂,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小家伙的桃花眼顿时染上流光溢彩,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展昭不由分说强按住白玉堂的身子,道:“此番不是儿戏,你听我的。”

    白玉堂气呼呼瞪展昭,两侧腮帮子略微鼓起,两手抽回交叠在胸前,整个一恼羞成怒的小野兽。他知晓不能与展昭闹,只是单纯不服气而已。这般小模样,即便大敌当前也使展昭噙了笑意。

    洞外商杓的峨眉刺离所布迷魂阵越来越近,洞内两人耳鬓厮磨好一会功夫。语罢,展昭一拍白玉堂就欲起身,被小家伙撇着嘴揪住衣袂。

    怎么了?展昭以目光询问。

    白玉堂继续瞪展昭,翘起的小嘴都能挂上好几个油瓶。唇动声不动,斜目愤愤而视,充分彰显了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对伪君子的无情审判——骗子。

    “这不是欺骗,是智取,以谋略与敌斗智斗勇,”展昭振振有词道,“你难道还想直接冲上去和人对着干。也不看看自个是多大的小不点。”不慌不忙将手一翻,躲过白玉堂张嘴一咬,复笑眯眯道:“只让商杓进来,不允孙魁进来可是再三斟酌过的。一则孙魁武艺高强着实不好对付,二则孙魁显然夫纲不振听商杓的……”

    白玉堂的注意力又一次被转移到了别处,接道:“三则,孙魁答应了守在外头便不会变通。商杓不同,会见机行事。”

    “聪明,不愧是我家小耗子,”展昭喜滋滋在白玉堂脸上捏了捏,惹来小家伙怨恨的目光和不留情面的一爪。语气一转,道:“速战速决,记住了。”

    商杓的手已然覆上蟾蜍洞最外层障眼阵法,手心里的峨眉刺传来一阵悸动,心下已明了七七八八。她将峨眉刺转了小半周,尖端坐落处凹凸辨不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不管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以直对曲,以真破幻。真气流转,少阴一脉贯通。峨眉刺尖端发出锃亮光芒。

    “有姐姐在吗?”

    软糯又清冷的童音忽而传了出来,几丝怯怯,几分惊奇。

    商杓行云流水收回这一击,峨眉刺堪堪落回掌心。所料不错,这里果然有古怪。

    白玉堂撇撇嘴瞟一眼忙上忙下不亦乐乎的展昭,无精打采道:“姐姐救我出去吧。”

    六岁孩童的声音再如何冷冽也软绵绵难以令人设防,加之这小娃说话懒懒的并不十分热衷,不像是刻意引人入网的样子。商杓未因这两句话产生戒备,峨眉刺在手心轻轻一转,灿然一笑柔声问:“小弟弟,你是谁?”

    “呜呜呜……我要出去。”白玉堂一边捂着脸,一面掰开一根手指偷觑展昭。展昭大拇指一翘,挤了挤眼。被关进这等破地方的小娃,哪还有这份胆识将自家身世细细道与你听,撒泼耍赖无疑省时又省力。

    商杓退了一步,循着声源确认了阵势所在位置。指尖细细描摹一番,寻思掂量如何进退。

    白玉堂瞧着展昭上蹿下跳一刻不得闲的模样,噔噔噔小跑几步拾起边上一柄铁剑。剑柄方入手,便被展昭不费吹灰之力环腰拖走。小家伙怎能服气,呛啷一声竖起剑身,气急败坏无声抗议。展昭继续拖着人走,强行将他按于一块山石后头,食指横隔于小家伙眼前,复指了指洞外。这才忆起洞外尚有人须要对付,白玉堂瞥着眼,一咧嘴道:“姐姐姐姐,你是进不来吗?”

    “只你一人?”商杓的峨眉刺尖端在一处雪地轻轻一探。

    白玉堂寻着间隙就欲挺剑而出,不料展昭这次出其顽固,一个抢扑就夺走他手中之剑。手下用了些力,低声道:“别用内力,不然前功尽弃的。你不在乎我可要哭天抢地了。”

    “小弟弟?”

    前功尽弃?近在咫尺的脸能辨识出面额上每一丝尘埃,白玉堂翻个白眼,手指一松任由铁剑被展昭夺走。提了提声音,方道:“嗯嗯,洞里好黑。姐姐还要多久才能进来?”

    商杓聚气凝神,脚跟为轴右转半圈,手腕翻转横裹,借全身之力一刺而下。白雪飞溅,整座山峦轰隆作响。惊雷入地,气势恢宏。

    “师父说此阵为天阴之府。”

    商杓回眸示意孙魁莫要轻举妄动,这才将峨眉刺攥得紧了些,螓首上一对蛾眉微微拧起。“小弟弟,你知道这阵法?”

    白玉堂对不可置信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不过瘾的展昭视而不见,兀自道:“山之阴面,艮八作阴,此为初阴。洛书九宫,六八为足,俯瞰山岳此处恰位六足之位。阳以九为极,阴奉六为尊,此为二阴。阴遁九局,开生门,冲星丁奇,太阴之局为用阴。这些都是师父告诉我的,不过他说我就算全盘知晓也无用,总而言之破不了。”

    商杓听得仔细,那悻悻语气实打实一赌气孩童。猜忌之心又淡了几分,柔荑素手在被峨眉刺敲出的小凹轻轻一抚。“小弟弟,你只须说如何破阵。”

    “牝牡四卦,以为橐龠,覆冒阴阳之道。这天阴之府须得以阴进来破解,用阴身,叩阴门,走阴位。沾不得阳。”白玉堂将奇门遁甲参同易经学说信手拈来,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娓娓道来,招摇撞骗得理直气壮六亲不认。展昭爱不释手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带着满手好闻温热的气息一个腾跃掠到高处。

    人体向来阴阳调和,而北斗双侣走得却是纯阴纯阳的修行轨迹。商杓女子修阴身,孙魁男子修阳身。用阴身不得沾阳,这是摆明了只能商杓一人入内而孙魁只得远远看着。

    商杓迟疑片刻,仔细揣摩轻重进退。此番阴山教派出几十路高手各司其职,那些有所威胁的人都被拖住,想来不会有大的失算。打定主意,商杓冲孙魁道:“魁哥,你在湖边就好。发生了什么也别过来。”她声音本脆,提了调愈发如珠玉落盘清晰无比,一字不落传入洞内。

    如此正中下怀,洞内两初生牛犊摩拳擦掌,只等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沉寂的峨眉刺在商杓控制下蓦然聚力,锐利尖端横空轻跃横斜勾画。真气从脚踝而起,以侧转前俯传至峨眉双刺。一招虹铃暗法又快又准,不留余力倾洒挥出。

    展昭恰在此时挪动机关,伴着隆隆声响,冰雪白雾逐渐退散。峨眉刺的劲道尽数打在石门上,那扇以万年玄铁为核千年岩石为壳的门毫发无损。落灰尘土冰雪纷纷而落,蟾蜍洞穴重见天日。

    洞内昏暗不明,展昭和白玉堂是习惯了,商杓却在一瞬间目不能视。她两手分横峨眉刺,寸寸步履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探入洞穴。双足错落,双手交横,耳听四面眼光八方,封住全身上下每一处要害。

    第5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