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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恋爱基因缺陷 作者:小蛋黄儿

    第1节

    书名:恋爱基因缺陷

    作者:小蛋黄儿

    ☆、第 1 章

    001

    “结婚吧。”

    纪肇渊说出这句话时,楚九歌正坐在餐桌旁吃着蓝莓蛋糕,一大块黏腻的奶油卡在他的食道里不上不下。

    “虽然我个人非常不赞成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但鉴于你目前的水平,一张绿卡会让你申请学校变得容易不少。而我,只希望下一次你被人按在球场上摸屁股的时候,我能有个合法的身份把你领回来。”他把一份婚前协议甩到楚九歌面前,伸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简明扼要地总结道:“双赢。”

    楚九歌挑眉看了纪肇渊一眼,才拿过协议看起来。全英文,洋洋洒洒印了十二页,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互不干扰。他哗啦啦翻到最后,一点没犹豫,大笔一挥,在纪肇渊工整严谨的签名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倒是让纪肇渊有些意外,他扯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还以为你需要在线翻译一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假结婚而已么,用不着那么麻烦。”楚九歌忽略掉他的嘲讽,三两口吃完余下的蛋糕,抽出张餐巾纸胡乱在嘴上擦了几下,然后搓成团潇洒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而且我和你不一样,”他两腿伸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掌虚握着在胸前比了个起伏,“我喜欢胸大腰细的,女——性——”

    纪肇渊的脸只僵了一瞬,很快便归于无波无澜。他把签好字的文件收进公文包里,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瘫在椅子上的楚九歌,扭头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楚九歌一个人,他仰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倒了两粒木糖醇扔进嘴里,然后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一摸,却扑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前两天打架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被格里斯那个贱货一脚踩了个粉碎。

    “操!”楚九歌暗骂一声,更使劲儿地嚼着木糖醇泄愤。楚九歌自己在国内也是野球打得比常规比赛多,凭着个高臂长身体素质好,向来都是暴力硬怼。不守规则不说,嘴还贱得要命,被教训的次数也不少,但从来没遇到过格里斯这种二话不说上来就直接扒裤子的死变态。

    当时一个黑人展臂拦在他面前,他右手运着球,背打挡着格里斯,正打算把球分给三分线外的齐威。楚九歌腕部用力,球精准地击在黑人□□的地面上,然后反弹出去。齐威晃过前面防守他的白人少年,接住球,双脚蹬地一跃而起,投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与此同时,楚九歌的左肘被人拉了一下,他一扭头就看到格里斯的脸,嘴巴就贴在他的耳朵旁,一说话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

    &,新人这么横可是要吃亏的。”格里斯膝盖朝上顶了顶,隔着篮球裤在他臀部捏了一把,“屁股再好看,也得按规矩办事儿啊。”

    楚九歌想都没想,屈肘往后一撞,然后一拳就挥了上去。格里斯脸上被打了一拳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到底是占着人种优势,格里斯反剪住楚九歌的双手,伸脚一勾,把他压在地上就是一顿胖揍。

    楚九歌来加州之后的第一场球,就打进了警察局。纪肇渊赶过来,不耐烦地签了些东西,才把楚九歌拎了出来。

    那时正值饭点,夜色刚刚降下来,他们站在电报街街头,一排中、韩、印、泰的餐馆热热闹闹地招呼着食客,人声嘈杂不绝。纪肇渊没有什么温度地笑着,右手握拳,左手包在外,对他作了个揖,朝他无声地说:“佩服。”

    想到这儿,楚九歌更加烦躁。他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即便如此,纪肇渊那个三分嘲讽七分鄙视的笑容,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格里斯那只恶心的手,似乎还阴魂不散地贴在他的屁股上。

    楚九歌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沙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与国内奶奶宠妈妈惯的生活天差地别,周围都是满满的恶意,他站在坑底孤立无援。

    大概是不爽到了极点,他竟然怀着满腔愤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十八岁的楚九歌,在考场外面亲了妈妈一口,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文具袋,转身就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

    连着两天都是这样瞒天过海,像往常逃课一样驾轻就熟地翘掉了高考。考生们伏案奋笔疾书的时候,楚九歌在篮球场上盖了别人的火锅。

    楚信是过了小半个月,托人提前查了儿子的高考成绩,才知道这小混蛋门门白卷。

    那天楚九歌下午刚打完球,在球馆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盒烟。他才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点火,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九,你高考成绩怎么是零分啊?!你爸爸说你压根就没有去考试。”许沄是南方人,就算着急语气也是软软糯糯的,“你跟妈妈讲,你是不是考试的时候把那个考号涂错了?妈妈亲眼看着你进去的呀……”

    “妈——”楚九歌打断她,“他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么,不管我考多少分都能去k大,那我还费那么大劲儿去考试干嘛?”

    “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不清楚!”许沄嗔了他一句,“赶紧回来跟你爸爸道个歉,服个软。”

    “知道了。”楚九歌拖长调子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把烟点燃,擎在嘴边,并没有吸。他靠在路边斑驳落灰的石灰墙上,透过细细的螺旋形烟圈,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在父母的规划里,他只需要随便考一个分数,然后通过楚信的关系进入k大,毕业后想工作便工作,不想工作的话,父母的积蓄也足够他挥霍过完下半辈子。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父母规划好一切,他只需要闭着眼睛往前走就够了。但这一次,他莫名起了逆反的情绪,好像是姗姗来迟的叛逆期一样。

    就是突然之间,不明白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烟快要燃尽,烫到了他的手指,像被蜜蜂刺到一般的痛感。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掉烟,用脚尖踩着碾了两圈。

    楚九歌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报了家的地址。他开了车窗,半张脸都伸出窗外。球场上出的汗还没有完全干透,风这时吹过来,竟生出一种渗到心底的凉意。

    既然没有什么意义,何必再去苟延残喘地挣扎呢?

    坐吃等死多好啊,他想着,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说不出的慵懒帅气,至少吃相不会那么难看,不是吗?

    楚九歌一踏进家门,就看到楚信和许沄两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他挑挑眉,把篮球放在鞋柜上,然后换了鞋,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混账!”楚信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好好说话行吗!一上来就这么凶……”许沄轻轻推了楚信一下,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快跟你爸爸道个歉。”

    楚九歌笑了,一颗小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他盯着地面,额发垂下来挡住他大半面容,看起来十分乖顺。

    气氛陡然安静起来,偌大的客厅一瞬间狭小得只容得下他们仨,楚信还在喘着气,许沄吊着的心也没有松开。没有人出声,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楚九歌抬起头,先是看了许沄一眼,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楚信身上。他叫了声:“爸爸。”他抿了抿唇,继续说:“反正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我考不考,考多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没有区别!”楚信拍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你没考好和没有去考,从本质上就不同!”

    “我就是觉得好多事都挺没意思的,”他吸吸鼻子,食指在鼻梁上蹭了一下,“一张文凭对我也没多大用,你要是真想要,我改明儿找人去给你伪造一张……”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愤怒地扇了儿子一巴掌,下一秒却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掌出神

    这是他爸第一次跟他动手,楚九歌当场就愣住了。过了两三秒,他才捂着脸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楚信。老爸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他口腔里满是血的咸腥味,他不自觉地舌头抵着腮帮子里面,疼的“嘶”了一声。

    楚九歌将近有一米九,长期打篮球练得身板又顺又直,他这么背光站着,就像一座小山,楚信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

    楚信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十八亩地里就长了这一棵独苗,全家人都疼得跟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楚信常常埋怨许沄太惯着儿子,说她慈母多败儿。其实在楚家,最宠楚九歌的还是他奶奶。战争年代,老太太巾帼不让须眉,不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楚九歌从小长得好,嘴也甜,一口一个奶奶最好,把铁骨铮铮的老将军哄得是底线一低再低,一辈子的容忍和溺爱都砸在孙子身上。有这么一尊大佛拦在路上,别说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了,小兔崽子哭唧唧地往奶奶怀里一钻,他连说句重话的机会都没有。

    楚信看着楚九歌,他在儿子眼睛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星星点点很罕见的清明和坚定。

    却没使到正经地方上!楚信心里恨铁不成钢。

    许沄拉了楚信一把,稍稍缓解了一点气氛中的剑拔弩张,儿子突然的叛逆让她也有些震惊:“小九……”

    楚九歌用拇指擦掉嘴角小裂口渗出来的血,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我就是一个没出息没追求的人,您跟我置这么大的气,多不值当啊。”

    ☆、第 2 章

    002

    后来的两年里楚信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一点都没缓和,许沄夹在中间,一面心疼着楚九歌,一面又为他的将来发愁,也是很不好受。

    楚九歌基本已经习惯了和他爸每天大眼瞪小眼的相处模式,所以在他接到纪铭电话时才会慌了神。

    那天他正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和别人打三对三。这些人球技可以,但人品不行,打不过的时候净使阴招。其中有一个叫疤哥的,是这群人的老大,楚九歌和他最不对付。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绿脑袋九转十八弯地叫了楚九歌一声,整个人跟没长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帅哥~火气别那么大么。”

    他朝楚九歌扔在场外的包努了努嘴:“你手机可都响了好几次了。”

    这帮人渣中,楚九歌第一个不待见疤哥,第二个就是绿脑袋。他最看不惯娘兮兮的男人,尤其像绿脑袋这种脸上粉抹了有十斤重,衣领都快扯到肚脐眼的,好好的篮球服,绿脑袋就是能穿出一种风骚入骨的感觉。

    手机铃声短暂地停了两秒,又响了起来。楚九歌推开绿脑袋,捞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就往场边走过去。

    有三个未接,两个是许沄,一个是纪铭。他正犹豫着先给谁回,纪铭就又打了过来。

    “小九,你在哪儿呢?”纪铭那边有车发动的声音,“我现在过去接你。”

    “我在望山,春秋路上那个小破印刷厂。”楚九歌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笑着调侃起发小来:“今儿可不是周末啊,好学生要翘课吗?”

    纪铭那边很嘈杂,不断有喇叭声想起,大概是又堵车了。他有没有反驳回来,楚九歌听不真切。

    “妈的!”纪铭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突然静下来,低声叫了楚九歌的名字:“小九……要不你打的过来吧。”

    楚九歌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绿脑袋又凑过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脂粉气。如果放到平时,他铁定要顺势遂了绿脑袋的意,在那扭的快断的小腰上捏两把。可楚九歌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他满脑子都是纪铭最后的那句话。

    “楚叔叔下楼的时候摔了下来,在k大一附院。”

    直到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楚九歌都没回过神来。

    “37元。”司机又催促了他一下,他依然浑浑噩噩的,机械地掏了张一百塞给司机,连找零都没有拿就往医院里奔。

    纪铭在走廊里拦住他:“楚叔叔已经醒了,现在正在输液,阿姨在那儿陪他。”

    “谢了,”楚九歌在他肩膀上锤了两下,“我先去看看我爸。”

    “你跟我这么见外干嘛?!”纪铭揉揉他的头发,搭着肩往四楼走,“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他们走到病房外,正赶上护士加药,就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楚信靠坐在病床上,许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数落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你一说头晕,我就说我搀着你,你还非要逞强。这幸亏摔下来的时候就剩三个台阶了,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儿,我……”

    “你哭什么啊,我这不是没事儿么。”楚信脸上还是以往严肃唬人的样子,语气却软了下来,“娶你的时候都说了要百年好合的,这才过了多少年,还早着呢。再说小九还没安定下来,我哪能放心?”

    楚信想到儿子,连声叹气:“早上他连饭都没吃几口,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干嘛。既然他不愿意去k大,我想着要不送他去国外念个大学。”

    “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气你!”许沄捂住他的嘴,她心里的天平兀地偏向了老公,“之前纪铭他妈就跟我提过,说纪铭有个远房姑姑,十几年前带着儿子改嫁到美国去了。人家儿子特别有出息,在什么伯克利念博士。她说可以把小九送过去,说不定被影响影响,就知道学了。”

    “你现在舍得了?”楚信握住许沄的手,拳拳父心都融在哽咽里:“我们总是要走的,没法陪他一辈子。我活着多少还能替他撑着点,我要是不在了,他继续这么混下去,总归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楚九歌站在门外,他透过没关严的门缝,看到楚信佝偻着身躯,和许沄靠在一起。

    突然之间,楚九歌觉得爸爸妈妈是真的老了。

    纪铭看他红了眼眶,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楚九歌止住了。他对纪铭摇摇头,独自一人推门进去。

    许沄一看到儿子,泪就掉了下来,她朝儿子伸出手,“小九……”

    楚九歌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平放在自己掌心。许沄以前多爱美啊,一双手又嫩又白跟小姑娘似的,指甲上永远涂着最新潮的颜色。可是现在,他手里的这双手,皮肤松弛,也有了皱纹。

    楚九歌心里泛酸,还有他爸爸,早上吃饭的时候还对他吹胡子瞪眼,现在却……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脑袋埋在许沄怀里,鼻子里像塞了一颗柠檬,声音都闷闷的:“对不起。”

    许沄理着他的头发,到底还是心疼了,她犹豫地看看楚信:“要不然咱还是留在国内吧,让你爸爸……”

    “咳……又不是没断奶,离了妈还不能活了?!”楚信打断她,对楚九歌板着脸:“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几天就收拾收拾去美国,能不能申请上全靠你自己。”

    楚九歌这次倒没再跟他爸对着干,乖乖地答应下来。

    楚信一直就有高血压,平时应酬也多烟酒不忌的,慢慢发展成脑动脉粥样硬化。但他这几年被许沄逼着养生,倒也没什么大碍,第二天就出院了。

    他雷厉风行地办好了楚九歌所有的手续。楚九歌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看着手里三天后就要出发机票,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临走之前,楚九歌去看了一趟老太太。那天纪铭没课,就说正好回去看自己爷爷,顺路把楚九歌捎带上。楚九歌一想,说行。

    纪铭爷爷年轻时是楚九歌奶奶的副官,都是从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情谊,连着小辈们的关系也亲近。楚九歌和纪铭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在军区大院里长大,带着一帮小孩儿满大院地调皮捣蛋,随手捞一片树叶里都藏着他们轻快的笑声。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就搬去跟父母一同生活,回来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

    新来的小警卫并不认识他们,核实完身份又要查车辆通行证,纪铭不得不给他爷爷打电话。楚九歌等得有些烦,跟纪铭说了一声,就下车自己走进去了。

    大道旁种满梧桐树,把阳光挡在外面,留下大片的树荫,大道的尽头左拐,旁边那栋三层小楼就是他奶奶家。隔着老远,楚九歌就看到他爸的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门口,却没见着他爸的影子。

    院子里全种的是应季蔬菜,看过去绿油油一片非常讨喜。一只英姿飒爽的黑背趴在佛手瓜藤下,一看见楚九歌就竖着耳朵站起来,冲他“汪汪”大叫。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听豆豆叫得这么欢,是我小心肝来了吗?”

    九歌揉揉豆豆的脑袋,解了它的链子,带着它进屋。如他所料,楚信和许沄都在。楚九歌跟他爸妈点头打了个招呼,俯身抱住他奶奶,又亲又蹭。

    “跟豆豆一个德行。”老太太爽朗地笑着,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看你热的,赶紧歇歇,专门给你切了橙子。”

    九歌松开他奶奶,在一旁规规矩矩坐下,然后从果盘里拿了瓣橙子塞进嘴里。

    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他爸说:“我跟你奶奶提了一下,她也非常支持你出国读书。”

    老太太捧着茶,笑眯眯地点头:“我觉得你爸这建议挺好的,毛主席就说‘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你出去多长长见识也挺好。”

    “小老太太心真狠啊,”楚九歌又蹭到老太太身边,习惯性地开始撒娇,“刚才还口口声声地叫我小心肝呢。”

    楚信冷着脸,瞪了儿子一眼,看样子下一秒就又要发火了。老太太瞧见,心里不愿意了,直把夫妻俩往外推:“你们赶紧走吧,留我大宝孙陪我就行。”

    楚九歌见他爸吃瘪,憋着笑又往嘴里丢了瓣橙子,扬眉吐气地说:“赶紧走吧~”

    ☆、第 3 章

    003

    楚九歌把自己的墨镜给老太太戴上,又在保温杯里灌了热水放进轮椅后面的袋子里,推着她出去转悠。豆豆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地叫着,想要跟出来。

    老太太拍拍楚九歌的手,说:“把小豆豆也带上吧,我们去书店转一圈,好几天没开张了。”

    “它还小啊,”楚九歌不情愿地又拐进去,把豆豆牵了出来,顺手在它肚子上捏了一把,“这都胖成什么样了?不知道还以为您养了只野猪呢。”

    “瞎说什么呢!”老太太一乐,靠在轮椅上笑,墨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豆豆也感觉到自己大概是被嘲笑了,把脑袋搭在老太太腿上,耳朵耷拉着。老太太揉揉它的脑袋,又喂了牛肉棒,毛茸茸的大尾巴才又摇起来。

    老太太戎马了大半生,没上过学,也不识几个字。到了和平年代,互联网普及起来,老太太心态年轻,身子骨也硬朗,就在网上报了小孩子的启蒙课程,从拼音开始学起。到底是老将军,有毅力也肯下功夫,还考上了k大的附属老年大学。老太太特意跟上级打报告,让军区把历史馆里自己简介上的照片换成了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毕业照。后来老太太耐不住寂寞,在离家有两条街的地方开了间书店,名字就叫“书店”,也不雇人,就自己三天两头的带着豆豆狗过去坐坐。老太太宠孙子,还专门空了一面墙的地方出来,放楚九歌喜欢的漫画和黑胶唱片,简直像个奢侈的私人图书馆。

    豆豆一路都躲着楚九歌走,一到店里,立马跳到飘窗上自己的狗窝里趴着,终于放松下来,吐着舌头冲楚九歌大喘气。

    楚九歌才懒得搭理它,随手抽了一本漫画,靠在书架上看起来。老太太坐在柜台里,戴着老花镜,翻着寥寥无几的帐目。

    “老心肝儿,”楚九歌嫌闷,翻翻捡捡,抽了一张《el e》放进唱片机,“您儿子天天说我败家,您这才是骄奢淫逸的典范啊。”

    “我这一把年纪了,本身就该享福。”小老太太一脸理所当然,完全忘了艰苦奋斗为何物,拧开保温杯嘬了口茶,继续说:“你爸是对你期望太高,希望你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难道我不是吗?”楚九歌蹲在老太太面前,搂着她的脖子撒娇。

    “现在还不是,”老太太笑起来,缺了的下牙直漏风,“我的小心肝又乖又懂事,就是还没长大。等下次再见你,不管学业怎么样,肯定是个大人了。”

    午后的阳光特别好,豆豆翻着肚皮躺在狗窝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老太太揉着孙子细细软软的卷发,祖孙俩低声耳语着,时不时地有笑声传出来。

    走的那一天只有许沄、纪铭还有司机郝叔来送他。老太太腿脚不方便,老爸去上班了,都没有来。

    “别哭了啊,”楚九歌在机场门口抱着老妈,低声哄:“小老太太昨儿都说了,就等着我衣锦还乡呢。说不定我一开窍,考上个世界名校,你们脸上多有光啊。”

    “就你嘴贫!”许沄“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但还有些抽噎。她仰着头,掐掐儿子的脸,“妈就希望你安安分分的,听话一点,照顾好自己。”

    机场广播提示登机,楚九歌跟许沄摆摆手,把她塞进车里,关了车门,“妈,你赶紧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许沄又开始哭,抓着儿子的手不肯放。

    “别送了,”楚九歌俯下身子,在她两只手背上各亲了一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你看了心里难受,又得哭。我东西又不多,纪铭一个人送我就够了。”

    纪铭拉着楚九歌的行李箱,对许沄笑笑,“阿姨,你就放心吧。”

    纪铭一直把他送到安检口,跟他碰了碰拳,心里也有些不舍。

    他们年纪就差几个月,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小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里,今天砸了东家的窗户,明天去摘西家刚开的白海棠。楚九歌嘴甜又机灵,纪铭是表面文静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两个人狼狈为奸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儿。

    如果楚九歌当年不跟他爸闹那么一场,现在应该也和纪铭一样,在k大念着大二。

    “你说你当年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纪铭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哎,你干嘛呢?!我们家小老太太都没你这么婆婆妈妈。”楚九歌笑着锤他一下,“我这又不是去坐牢。小爷可是要去加州啊,阳光、海滩、大胸美女,你就可劲儿羡慕吧。”

    纪铭还是有些发愁,觉得他太天真太乐观了,“你有事儿跟我打电话啊。”

    “知——道——了——纪奶奶。”楚九歌拖着嗓子应他,说完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拽住纪铭,问他:“一直忘了问,你那个堂哥人怎么样啊。”

    这算踩到点上了,纪奶奶脸愁的都快皱成包子,声音干涩,像是很害怕,“好多年没见过了,但就记得人非常不好相处,嘴还毒,一开口就跟带着刀子似的。小时候我爷爷那边的小辈儿都被他说哭过。”

    “你也哭了?”楚九歌哈哈笑起来,想着小霸王纪铭被人说哭的样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他这真的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纪铭小时候虽然文静,但却硬的很爷们儿,被他爷爷吊树上抽鞭子都不带吭气的。楚九歌就不一样了,怕疼,一犯错就赶紧哭唧唧地去抱他奶奶大腿,大眼睛里含着泪,软着嗓子又是认错又是保证下次不犯了,看的纪铭在一旁直骂他“怂蛋!”

    纪铭没承认,但是脸红了。他把行李塞给楚九歌,把人往前推了推,“赶紧走吧,看见你就烦!”

    楚九歌座位靠窗,旁边是一个胖胖的白人,有些秃顶,把他让进来后,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待飞机进入平流层后,空姐们推着小车给乘客们倒饮料。楚九歌把遮窗板关上,放下小桌板,让美丽的空姐帮他倒了一杯可乐。他抿了一口,双手握拳撑在下巴上,开始琢磨起今后的生存问题。

    虽然纪铭这么说,但他觉得不过是危言耸听。从老妈这两天的唠叨中,他已经隐约摸清这个纪肇渊到底是何许人。名校读博,成年后就自己搬出来住,据说还会做饭——简直就是教科书一般的别人家孩子啊。

    楚九歌“切”了一声,咂咂嘴,有些不以为然。他心想一定又是个书呆子,眼镜片比啤酒瓶底还要厚,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他抓抓自己昨天才做的小卷毛,心里更加不屑,说不定头发还油腻腻的,鼻头红肿,眼圈乌黑一片,看着就没精神头,就跟他高一那个同桌一样。

    叫什么来着?楚九歌皱眉思考着,好像是叫田什么……田……田土?田地?

    哦,对!田垚!楚九歌一拍脑门,想了起来。他动作有些大,把旁边看杂志的老外吓得小眼睛磕巴着眨了眨。

    因为田垚的关系,楚九歌本能地对学习巨好的人没什么好感。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纪肇渊,他也有些犯愁,不禁按了按太阳穴。

    算了!他戴上眼罩,又问空姐要了条毯子盖着。他心想一个书呆子而已,道行能有多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上拳头揍到他服气为止。

    飞机小小地颠簸了一下,楚九歌侧了个身,睡了。

    折腾了二十多个小时,转机时还破天荒地吐了一次,他终于在奥克兰机场见到了纪肇渊。

    ☆、第 4 章

    004

    楚九歌随着人群走出来,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接自己的牌子。他取了行李,坐在休息椅上边玩手机边等。

    大约过了有十五分钟,一双黑色的牛津皮鞋出现在他视野内。视线往上提,修长紧实的腿包裹在西装裤里,腰部拐出性感的弧度,顺着身体两侧和宽阔的肩膀连在一起。

    楚九歌高中没毕业的时候就有一米九,这两年又猛蹿了几公分。他站起来,吃惊地发现面前的人比他还要再猛个头尖。

    纪肇渊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上的一颗,打着深蓝色斜纹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窄框眼镜,禁欲又成熟,身上自带一种凌厉。

    很帅。

    纪肇渊点开手机,把楚九歌和屏幕上的人仔细对比一番,问:“你是楚九……?”

    楚九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名字看着是挺好看的,但实在是太占人便宜,感觉人人都要喊我‘哥’一样。要不你也跟大家一样,叫我小……”

    “小楚,我是纪肇渊。”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九歌伸出的右手,并没有握上去,“走吧,我赶时间。”他说完长腿一迈径直朝机场门口走去。

    看样子不是很好相处啊,都不听人把话说完……楚九歌腹诽,表情夸张地对纪肇渊的背影摆口型:“没时间啦!快上车!”

    他把自己逗得乐不可支,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几米外有些不耐的纪肇渊。他赶紧收好表情,抿抿嘴,跟了上去。

    纪肇渊收回目光,看了看表,眉头皱得更紧。

    他开的是黑色的奥迪sq5,楚九歌看了眼纪肇渊的表情,异常安静地坐进副驾驶,自觉拴好安全带。

    中控台上的摆件很特别,把绿植和卡通娃娃结合在一起。四个娃娃头上长草,车一开,就开始左右摇晃脑袋。

    楚九歌凑近一点,发现最后面的娃娃完全就是q版的纪肇渊,臭着一张脸,摇头晃脑的。他怀里搂着一对夫妻,左边的胖娃娃一头金发眉眼深邃,右边的娃娃穿着中式旗袍,挽了个发髻,很是温婉。最前面的混血小姑娘豁了牙扎着羊角辫,捧着一牙西瓜,张大嘴笑着。

    “这是你家人吗?”楚九歌戳戳代表纪肇渊的娃娃的脑袋,它晃动得更厉害。

    “我妈妈和我继父,”纪肇渊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扶住娃娃的脑袋,然后碰了碰最前面的那个,竟然带了点笑意:“这个是我妹妹reily,今年十岁了。”

    聊到家人,纪肇渊周身裹着的冰渣子化了一些,话也稍微多了一点,他甚至还在放音乐前询问了一下楚九歌:“介意吗?”

    楚九歌摇摇头,纪肇渊便按了播放。

    细腻悠长的提琴甫一奏响,楚九歌就坐直起来,眼神中有惊讶和惊喜——是《thk bout you》,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frank o柔软的嗓音和轻薄配乐交融,带着迷幻感,像是掉进一场橙色的爱情。

    “你也喜欢他?”楚九歌扭过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纪肇渊。

    “嗯。”纪肇渊面无表情地开着车,手指微不可察地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

    车沿着一号公路一路向北。路一侧临海,海天一色静影沉璧。另一侧靠山,草绿到深灰缠缠绵绵地堆在一起,耸翠层峦快速地向后掠去。

    “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死了,这么久都不出新专!”楚九歌叹息一声,靠在座椅上,“我老心肝开了家书店,里面收藏了所有我能买到的他参与过的唱片,还有两张签名版的《el e》,以后回国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依然没什么表情,却默默把歌切到了《super rich kids》。

    楚九歌会意,痞笑起来,标准的纨绔子弟。他降下车窗,海风吹进来,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

    长得挺帅,虽然没自己帅……人看起来也没有特别难相处,还算友好的……还喜欢法海,虽然拿歌名嘲笑自己纸醉金迷精神空虚……

    他自作多情地给纪肇渊列着加分项,心情有些飘。楚九歌笑了笑,闭着眼睛哼起歌来。

    不多时,车子在一栋浅灰色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纪肇渊从后备箱里把楚九歌的行李拎出来放在地上,打开院子的篱笆门,站在一旁对他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在楚九歌的猜测里,像纪肇渊这种禁欲系巅峰,家里应该是黑白灰三色搭配的简约风,阴森森的金属色泽,没有一点烟火气。

    所以打开门的刹那,他是彻彻底底呆掉了。

    客厅的墙壁是鹅黄色的,沙发套上竟然印着一只卡通梅花鹿,落地窗旁放着一张懒人躺椅,上面扔着一只西瓜抱枕。

    楚九歌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抱枕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三个字,“纪……西瓜?”

    “reily的中文名,她自己起的。”纪肇渊自己换了鞋,又拿了一双给楚九歌。

    “真可爱。”楚九歌笑着,真心实意地夸奖。

    纪肇渊走过去,打开半扇落地窗,暖风混着阳光涌了进来,米白色的纱质窗帘被吹的飘飘荡荡。

    电视后面挂着一副色彩浓郁的画,占了半面墙。楚九歌被勾起了兴趣,他把行李随手一扔,换了鞋,几大步跨过去,仔细端详了好一阵。

    不是水墨也不是水彩,他伸手隔着玻璃外框摸了摸,心里嘀咕,更像是打印出来的一张照片。

    最重要的是,很丑啊。

    楚九歌不解,他扭头问纪肇渊:“你为什么要弄一幅花花绿绿的大`麻花放家里啊?”

    纪肇渊已经从窗户里跳出来,拿着园艺剪正在修剪香蕉树的叶子。他听到楚九歌的问话,抬头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你要是喜欢这种浓墨重彩的画风,我奶奶家有几幅那谁谁的练笔作,可以送你。”楚九歌指着画,继续说:“这幅也太丑了,跟东北大花棉袄似的。”

    他这未免也太自来熟了,才来十分钟就把自己当主人,开始挑剔起家居装潢来,这让纪肇渊心里很不舒服。

    纪肇渊被他聒噪得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剪子一收,朝他走过来。

    他站到楚九歌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装饰画,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柔和,眼底闪着一些不真切的光。但当他转过来,目光却变了样,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楚九歌。

    “这是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提出的dna二级结构。”他说。

    “……”楚九歌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上课睡过去的知识能在这儿补回来。

    仿佛是觉得楚九歌没听懂,他叹了口气,说:“也就是双螺旋结构,两条多聚脱氧核苷酸链围绕着同一个螺旋轴形成右手螺旋……”

    “打住!”从音乐和家人中将将找到的共同点一下子土崩瓦解,楚九歌更加认定纪肇渊就是个怪胎,“可你为什么要把它挂家里?”

    真的真的很丑啊!楚九歌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纪肇渊也伸出手,摩挲着“大`麻花”。他出奇得温柔,像对待情人一般,看得楚九歌搓着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很美。”纪肇渊低声说。

    楚九歌对这些神神叨叨的尖端科学完全没兴趣,他看着纪肇渊的侧脸,突然很好奇,在这种怪胎的眼里,会不会有正常的审美?

    “哎,”他滑开手机相册,一手举过去,一手拍拍纪肇渊的肩膀,“你觉得艾玛罗伯茨和斯嘉丽约翰逊哪个更好看?”

    一个长着他最喜欢的脸,一个有他最喜欢的身材,反正楚九歌是选不出来。

    纪肇渊扫了一眼,表情平淡:“有什么区别吗?”

    “啊?!”楚九歌看看梦想女友们,又看看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没有区别?他手指滑动,看着两张风格截然不同照片,艾玛眨着右眼清纯玲珑,斯嘉丽烈焰红唇美得勾魂摄魄。

    难道是……脸盲症?他摇摇头,在心底否认这个荒诞的想法。他突然想起绿脑袋,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更加荒诞疯狂的猜测。

    楚九歌攥紧手机,迟疑着开口:“你,你喜欢男人?”

    ☆、第 5 章

    005

    “也不喜欢。”纪肇渊说完便自顾自地去厨房做饭了。

    楚九歌的好奇心这下是被吊了个十足十,他索性跟了过去。纪肇渊也不客气,直接扔过来两骨朵蒜,“剥吧。”

    楚九歌蹲在地上乖乖剥蒜。这个他熟,上一任女朋友走的是贤妻良母的路子,最拿手的就是烤茄子——细长的茄子切成两半烤个七成熟,紫色的茄皮变成酱色,皱皱巴巴地贴在软香的茄肉上。锅底铺一层油,把蒜末煸到边缘焦黄,再倒进海鲜酱油和陈醋兑成的酱汁里,加点糖加点盐,一起浇在茄子上。待味道稍微浸进去一些,再放到烤架上,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等到油份渗过去滴在环保碳上,发出“呲呲”的声响,楚九歌就张大嘴准备接受投喂了。那滋味,舌头都化了,每一口都像天堂,好吃到他愿意把命都交出来。

    纪肇渊见楚九歌蹲在地上没有动作,只是冲着蒜笑,小卷毛上还卡着一小块白色的蒜皮,显得傻气十足。纪肇渊抿抿嘴,隐下已经到了唇边的笑意,他用小腿不轻不重地碰了碰楚九歌的后背,“能快点吗?”

    “啊……好的。”楚九歌咽下口水,咂咂嘴,熟练地捏着蒜瓣两头,一捏一撕就剥出来一粒白胖的蒜,没几下功夫就在脚边堆了一个小山尖。

    楚九歌捧着蒜,用水冲洗了一下才拿给纪肇渊,“听说这边水管里的水都是可以直接喝的,是吗?”

    “嗯。”纪肇渊话音刚落就见楚九歌凑到水龙头下,直接灌了两大口。

    “水质不错,挺甜的啊。”楚九歌拿手背擦擦嘴,大眼睛弯弯眯起来,看起来挺开心的。

    “……”纪肇渊从初中来美国,别的地方都挺适应,但就是一直接受不了美国人喜欢冰块这一点。像他继父,每次加完油都要稍带买两袋冰块,喝什么都要加冰,看得纪肇渊两侧肋骨直打颤,冻得胃都要缩起来。他从一旁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到大理石台面上,“今早才烧的,还温着。”

    “不用,大夏天就得这么着才爽啊,”楚九歌又对着水龙头喝了一口,顺带着把脑袋也冲了一下,“以前打完球懒得去买水,也老是这么干。不过国内的水不行,生喝下去又干又涩,嗓子都快变砂纸了。”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扭过头挑虾线去了。

    楚九歌觉得无聊,靠在墙上开始玩儿手机。甫一打开锁屏,就见斯佳丽波涛汹涌着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他猛地想起先前没得到答案的话题。

    “那你谈过恋爱吗?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觉得还是女生好一些,温柔体贴还可以埋胸。”

    楚九歌凑的很近,带过来一股热气,暖烘烘的很舒服,但纪肇渊还是往旁边躲了一下,“不过都是碳氢氧氮组成的生物体,没有区别的。”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楚九歌的意料,他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好几秒,脑子才又重新转起来。

    大小老婆都已经美出天际,纪肇渊竟然真没什么反应,看来的确对女人没感觉,那绝对就是喜欢男人!

    说谎也不找准对象?!他学着绿脑袋娇若无骨的殷勤样儿,紧贴着纪肇渊,心想小爷这么帅气逼人,肯定让你露出马脚。

    他翘着兰花指,对着纪肇渊的耳朵吹气,每一个字都是从压着的嗓子里挤出来的:“那我呢?”

    纪肇渊目不忍睹,“一样的。”

    他说完停了两秒,又没了表情,摸不准到底是讽刺还是情商低,对着楚九歌义正严辞地补充道:“不太一样,你的智商格外低。”

    “噗!”楚九歌没觉得冒犯,反倒乐不可支,差点没捂着肚子躺地上打滚。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冷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简直就像本人形自走教科书。

    楚九歌笑得停不下来。如果不是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他真恨不得立马给纪铭打个电话,好问问纪肇渊小时候凭一张嘴说哭众人的详细过程。楚九歌觉得这书呆子太好玩儿了,在逗弄纪肇渊这里找到了莫大的乐趣。他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才能知己知彼,玩得愉快。

    纪肇渊推开他,热锅准备下油。他指指厨房的推拉门,摆明了要赶人。楚九歌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嘴巴翘着,顺从地离开。

    纪肇渊做饭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楚九歌面前就摆了两菜一汤。纪肇渊解了围裙,在他对面坐下:“还有两碗饭,你去端出来。”

    “没问题!”楚九歌勤快地跑去端完饭又拿了餐具,“没想到你真的会做饭啊,之前听我妈她们夸你,我还不信。”

    先前一直喊饿的人竟然没迫不及待地动筷子,反倒跟自己聊起天来,这让纪肇渊有些困惑。他很快地看了楚九歌一眼,目光刚一接触却又别扭地移开。

    纪肇渊低着头,拿筷子戳了戳碗沿上的米粒:“夸我?”

    “夸得跟《百科全书》一样。学习好、长得好、自理能力强,再加上做饭这一技能点……”楚九歌坏笑起来,压低声音,又拐到先前的问题上:“你这条件应该不少人上赶着想跟你处对象吧,到底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纪肇渊问:“为什么是《百科全书》?”

    “啊?”楚九歌正全神贯注地等爆炸性答案,被他这么插了这么一句进来,竟当场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楚九歌静止了好几秒才又重新鲜活。他满不在乎地笑笑:“因为很讨厌啊。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套电动火车,光是看着它的金属外壳我都能硬起来的那种喜欢。我爸本身答应给我买的,临到了商场却换成了一套《百科全书》。虽然在我的哭闹下,第二天还是买了回来,可心里那种感觉……你懂的。”

    “我不懂。”

    “不懂算了!”楚九歌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往下压了压火气,“反正我后来也不喜欢小火车了,就是小孩子……”

    “我想我母亲应该向你以及你的父母隐瞒了一些关于我的情况。”纪肇渊避着他的目光,低声说,“我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楚九歌不解。

    纪肇渊又像是在背书,字句考究:“属于广泛性的发育障碍,我无法准确理解他人的情绪,与他人交谈过程中会出现以自我为中心的独断行为。所以我无法进行正常的社会交往,包括建立亲密关系。”

    他说完便低下头开始吃饭,单方面结束了谈话。

    楚九歌的目光跟着纪肇渊的筷子尖移动,从酸辣土豆丝一路飘到纪肇渊偏薄的嘴唇上。

    “综合征么,一种特征而已,算不得病。”他有些震惊却又异常平静:“也就是说话不中听呗?”

    这话太直白,一针见血,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安慰效果,仿佛一颗子弹射到眼前,却意外炸成一束玫瑰花。

    纪肇渊很难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被温水淹没,他觉得窒息却又想要沉溺下去。他从小就不合群,无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成年后也没能真正学会与人交往。他只能理解最表面的单一化情绪,比如笑代表开心,哭代表悲伤。可人类有太多言不由衷和心口不一,这让他感到困惑。不过他并不关心,他眼中只看得到和风细雨的自然界,人类都返璞归真为最初始的一颗受精卵,嬉笑怒骂高矮胖瘦全都写在遗传信息里,这种替换认知让他觉得放松。

    但弊端也非常明显,毕竟他无法和一颗受精卵聊天,更别提谈情说爱了。

    这些情绪在他心中罗列成条,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按照逻辑顺序表达出来。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依然开不了口,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又全数咽了下去。他往嘴里塞了口饭,掩饰方才的反常。

    “这有什么要紧。我脸皮厚还话多,不会让你冷场的。”楚九歌笑起来,也跟着动了筷子。

    他是肉食动物,直奔着荤菜而去。从吃下第一口他的表情就变了,眼底满溢惊喜,像放了一场烟花。

    眼神清亮,嘴巴向上弯起露出八颗牙齿,最标准的笑容,纪肇渊猜测着应该是……开心吧?

    楚九歌吃的非常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纪肇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自顾自吃了大半碟基围虾,眼睛都眯了起来。

    粉丝被纪肇渊盘成小团,和蒜蓉拌在一起。每团上面都立着一只虾,虾尾冲天。放在笼屉上小火蒸熟,浓郁的酱汁全收进粉丝里。夹起一团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粉丝就散开,虾肉嫩滑开口,美味蔓延上舌尖,一瞬间口腔全被虾的鲜香和蒜末爆炒后特有的焦香所占据,连脑子都钝了。

    更妙的是那道汤,醪糟酒香,微微的酸,纪肇渊撒了些干桂花进去,又混着淡淡的甜。啜一口下去,喉咙都厚了起来。拇指肚儿大小的白色汤圆,裹着芝麻馅儿,每人碗里只分了五个。圆子被舀在汤匙里还可怜兮兮地颤抖着,像只胆小的兔子。

    楚九歌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神情痴汉他完全就把那什么阿斯伯格抛到了脑后,在心里将纪肇渊捧上了神坛。

    楚九歌万般不舍地咽下最后一颗汤圆,心疼得像失恋了一样。他意犹未尽地舔舔汤匙,“这个汤叫什么啊?”

    纪肇渊:“安静吃饭汤。”

    楚九歌乐了,小梨涡又跑了出来,他指指虾仁,问纪肇渊:“那这个呢?”

    “请你闭嘴虾。”

    ☆、第 6 章

    006

    纪肇渊步骤繁琐地清洗他娇贵的铸铁锅,热水洗净还不够,竟然还倒油裹了一层光亮的油膜,楚九歌靠在厨房门口,看得有些瞠目结舌。

    他指了指堆在一旁的碗碟,问纪肇渊:“这些不洗吗?”

    “洗啊,”纪肇渊侧过身,把洗碗布递给他,“你来。”

    楚九歌不想碰,往后退了一步,“反正你手已经湿了,剩下的一起洗了不好吗?”

    纪肇渊摇摇头:“怕你弄坏我才单独把锅洗了,很贵的。”他说着挤了些洗手液到掌心,搓起泡沫后均匀地涂在每一根手指上:“我做的饭,你不能白吃。”

    他洗的很仔细,修长的手指在水流中弯曲、交叉复而伸展,指甲修的整齐圆润,浅浅的肉粉色里裹着小月牙,很好看的一双手。奇怪的是,楚九歌就这么看着,竟觉得那双手好像碰到了他心底隐秘的一个开关,把时间拉得又缓又长。他一时忘了反驳,乖乖应了下来,“……好。”

    楚九歌长这么大第一次干家务,成果还算不错的——洗没洗干净先不说,至少一个都没摔碎。他打了个响指,有些得意,喊纪肇渊来看:“满分哦!”

    纪肇渊看了他一眼,没应声,上楼去了。

    他是请了小半天的假专程去接楚九歌的,再加上又吃了顿饭,这时已经过了中午一点。

    纪肇渊拿了两份文献,给楚九歌留了备用钥匙和一张纸条:“二楼右手边那间是客房,wifi的密码写在纸上了,晚饭你自己解决。”

    楚九歌坐了二十小时的飞机,现在又有些食困,他点点头目送纪肇渊出了门。他按纪肇渊说的,找到客房,把行李搬了进去。

    床头摆着一盏卡通台灯,灯罩是西瓜皮的样子,窗帘还是粉色的,印着蕾丝花边。楚九歌看着明显小一号的床,有些啼笑皆非。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纪西瓜的房间。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也在乎不了那么多,换了睡衣便往床上一躺。

    床单上残留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看来是刚换的……等纪肇渊回来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这床小的跟玩儿似的,半截腿都露在外面没地方放……还有……他嘴里嘟囔着,眼皮却越来越沉……

    很快他便不出声了,鼻翼轻轻扇动,呼吸一短一长,显然是睡着了。

    等楚九歌再次睁眼,红霞已经从窗户洒进来,映出斜斜一块暗红色的阴影,他被笼罩其中。

    刚睡醒,难免脑子昏昏沉沉。楚九歌揉揉眼,站在窗口有些愣神。天是很美的,云朵和晚霞都融在了一起,似真似幻,让他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直到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国内的外卖软件远水解不了近渴,让他自己做饭还不如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来的直接,楚九歌叹着气,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之感,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就要命断于此了。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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