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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4节

    老吴头瞬间被无视了。

    其实院领导虽然发火,但怎么可能是因为老吴头的举动就决定搬迁呢,他有那么大影响力么,自恋前请先照镜,没镜请找水坑照影,随地大小便可耻。

    省京剧院是新中国成立后建设的首批艺术院团之一,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老楼早已破旧狭窄,周边道路都是省市保护级老街老胡同无法改扩建,每次道具车轰隆隆经过,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青石路面就要裂上几道。

    铺上铁板保护吧,行人说太滑了,省城雨水又多,摔了人要惹麻烦。于是只能在道具车出入前,路上临时铺铁板,用完了再抬进院里靠墙放着,虽然院里有的是青壮年劳动力,但也不能长期这么使唤不是。

    院领导一直在选新的院址。本来是想把职工宿舍放在市区,地段好一点,现在干脆一起搬走,大家上下班都近不说,而且郊区地价便宜,办公室和住宅楼都可以盖大一点。还有,郊区正在规划新区,医疗教育配套一条龙呢。

    省院采纳了居委会的意见,为了不扰民,最近一直没有晚上响排,伤了自尊的老吴头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成天在院门口溜达准备找茬。这不,今晚七点锣鼓一响,他立马跟耍猴一样蹦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听某京剧院的文职人员说,周围居民没少抗议,还有用大箱子把京剧院门口堵住,让道具车无法出入的,囧。

    ☆、第十五章

    “吴叔叔您先吃点水果吧!”楚兰转身从沈秦天那里拿过一颗荔枝,那是被沈秦天哄得开开心心的阿姨们给这帅小伙子吃的。

    看楚兰剥荔枝是一种享受,细细的手指真如削葱根一般,在夜色的衬托下格外白净,一点儿也不像舞枪弄棒的手。她红润的嘴唇轻轻动着,这是最有诱惑力的广告:“来,您尝尝,荔枝味甘酸,入心肝脾肺肾经,补脑最好。”

    院长绷紧了自己多年当领导炼就出来的扑克脸,终于忍住了大笑的冲动。楚兰一句话把老吴头给打击了个遍,没听说过啥食物入这么些经络,而且还强调有补脑功效。

    “我想跑步么!是我想跑步么!你们这小破锣催命一样,我神经衰弱,在家里睡不着只能出来跑步!”老吴头虽然没给楚兰笑脸,但说话音量明显下来了,脸上紧绷的横肉也放松了点儿。

    “吴叔叔您这么早就睡呐,也不去广场走走?新装的霓虹灯很漂亮呢。”楚兰微笑着。

    “我这不只能冒着被霓虹光闪瞎眼睛的风险天天在广场走么!都是被你们逼的,有家难回啊乡亲们!”老吴头嗓门又高了起来。

    他本来想叫着他老婆一起闹,像电视剧里那样去省京剧院门口骂街撒泼打滚,这不应该是女人的长项么,结果他老婆极其内向,不肯参与。他只能骂骂咧咧自己来了:这窝囊废老婆太没用了!

    “除了去广场,吴叔叔您还可以去剧院看我们演出呀。我们编了新剧目,您又不来买票,我们都没心情排练了。”楚兰嘴一撅,故意拿话戳他。

    老吴头吃瘪,犹豫着是该一跳三丈高指着对方乱骂,还是该躺地上翻滚装心脏病发作然后挺尸。关键对着面前这俊俏姑娘吧,还真不好意思太掉价…猥琐大叔也还残留着点羞耻不是。

    所以说传达室大爷的反馈信息太重要了,他向院长汇报说老吴头在门口骂,旁边一堆大嫂和孩子在看。于是院长迅速制定了英明的策略:院花楚兰对付老吴头,院草沈秦天拿下成年女性,样子帅又喜欢孩子的孙瑞搞定一帮小萝卜头!

    还没等老吴头做出进一步反应,一个脆脆的女声由远及近:“爸,我爸,快来呀!”

    老吴头一听他闺女来了,心里高兴:还是女儿亲,来给我助战了,比她那怂货妈强多了!

    “爸你快回家拿紫药水去!”老吴头的女儿一路小跑过来。

    这小吴同学是个高中生,今天难得作业少,晚饭后和几个同学在楼下空地打会儿羽毛球。

    “拿紫药水干啥?”老吴头纳闷。

    泼省京剧院的黄铜门牌?可那么小一瓶泼不出效果吧?关键紫药水是他拿钱买的,那个遭天杀的医生邻居,就是不肯偷偷从医院拿几瓶给自己!

    “人家帮我爬树捡羽毛球,手都蹭破了!你快回去拿!快呀!”小吴同学很着急,满脸心疼的样子。

    “高中生你打什么羽毛球!有时间看课本去!这倒霉孩子,老子交学费是让你学打球啊!”老吴头一听女儿打球就来气。

    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不飞黄腾达就是被那几年动乱给耽误的,却不说恢复高考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去参加过,还有各种夜校课外班的,也没见他去学过。

    于是现在女儿的成绩是他极其关心的,天天在家里不是骂孩子成绩不够好就是骂她看书时间少,殊不知学习要劳逸结合,谁说高中生就不能打羽毛球呢。

    “不拿算了,我去药店买!”小吴同学最知道他爸的弱点。

    “家里有你去买干啥!还没挣钱呢你就乱花钱!个败家子儿!不准去,等着我,我马上就拿来,听见没!”老吴头嘴里骂着女儿的浪费,已然忘了楚兰和省京剧院。

    在老吴头心里,再大的美女也不能比过钱的重要!

    主角走了,围观的群众在院长的劝说下也渐渐散了。楚兰在练功服上擦拭手指,刚才递荔枝给老吴头时碰了一下他的手,楚兰觉得恶心,不过她用的是在练功房地毯上摸半天也没洗过的手剥荔枝,想想也算扯平。

    孙瑞和沈秦天正忙着收拾大门口众人丢弃的各种果皮纸屑,林蔚然远远走过来了。

    林蔚然准备明天起个大早,把沈秦天的床单被子都洗好,因此吃完晚饭他就出门买肥皂去了。快回到省京剧院门口,在街道转弯处,听见几个打羽毛球的小女生在说话。

    “你爸又去京剧院闹啦?”蓝衣服的问。

    “烦死了,别理他!”红衣服的答。

    “额,同情你。”黄衣服的说。

    “我们打球,不说他了!”红衣服的拿起球拍。

    林蔚然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喊,说什么有家难回的。林蔚然正在听旁边报刊亭门前的几个人普及那老吴头的劣迹呢,身后几个小女生哇哇叫,原来是羽毛球打到树上去了。

    林蔚然走过去,冲着老吴头的女儿笑了笑,说我来帮你们捡球吧。于是把肥皂往那姑娘手里一塞,蹭蹭地爬上树去了。以林蔚然的身手,这一点难度都没有。

    “给。”羽毛球摊在手心里,递过去。

    “谢谢啊!呀,你的手怎么了!”暮色中隐约见对方的手心里翻着皮。

    “没事,树上蹭的。你们继续打吧,我先走了。”林蔚然拿过自己的肥皂。

    “不行不行,伤口要化脓的,我家有紫药水。”你帮了我又受了伤,怎么能不管呢。

    “不用了,再见。”

    “你等着,我让我爸去拿。”

    小吴同学一见林蔚然要走,拉开嗓子就喊她爸。必须让她爸回去拿,这花钱买来的紫药水,不知道被他爸藏哪儿去了。

    院长沈秦天孙瑞楚兰呆呆地听林蔚然讲完,又看着他在省院门房后面的水龙头上用肥皂洗了手,手心里的黑灰和枯叶残渣都洗掉了,哪里有什么破皮!

    院长第一个回过神来:这就是美人计苦肉计欲擒故纵外带釜底抽薪么!

    其实林蔚然没院长想的那么精明,他帮那几个女生捡球是真心的,她们看起来和他堂妹玲子一样大,玲子也喜欢和同学打羽毛球,林蔚然看着她们觉得很亲切。

    他下树时手心里沾了点枯树叶脏渣子,天色昏暗小吴同学误以为是他手破了。林蔚然刚要解释,却听小吴同学说要叫她爸去拿药水。

    叫她爸去拿?那岂不是就不会堵在省院门口继续吵了?林蔚然不打算解释了。于是竟这么着替省院化解了一场闹剧。

    孙瑞走过去一拳砸在林蔚然肩上:好小子可以啊!

    楚兰看看孙瑞,又看看那两个帅哥,掩口轻轻一笑。

    还是沈秦天稳重,只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站着。

    院长在一边瞄着这几个年轻人,心里暗自感慨年轻真好啊,遥想咱年轻的时候,也像他们几个这么光彩照人!嗯,额,唔,好吧,稍微比他们逊色一点点,就一点点…

    林蔚然看着院长他们一行人往练功房去了,他独自回宿舍去。刚才院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林蔚然心里一阵不踏实,他说不清那点光芒是赞赏还是嫌弃。

    刚才他是不是不该把真相说出来?真相一说,显得自己其实并不那么聪明,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唉早知道就啥也不说了,真是言多必失!

    幸亏刚才没开口,不然搞不好露馅了!沈秦天边走边庆幸。虽然刚才没人给介绍,但从孙瑞的态度上,再加上迟来的第六感,他确定那就是林蔚然。酒窝男就是林蔚然!睡我床铺的林蔚然就是酒窝男!

    没想到这个林蔚然长得这么好看,出乎沈秦天的意料!眼睛虽然不算大,但和其余几样五官相当配合。沈秦天凭借着专业演员的演出功力和舞台定力,才没有一嗓子嚎出来:我的床铺被这种人睡了绝对不算被污染!啊呜!

    沈秦天之前的愤怒和厌恶瞬间化作了人逢喜事后爽起来的精神头儿,一股脑全倾注在练功房了。

    指导老师看了直点头:小沈这孩子照顾爷爷这么累,可排练热情还是如此高涨,孝于长辈忠于工作,吾华夏民族历经磨难,仍有此忠孝两全之辈,何愁东方沉睡之狮不吼!

    相比沈秦天的精神爽,林蔚然就是霜打了。他在宿舍里扯着一片绿萝叶,盘算着院长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刚才的表现。院长是喜欢招一个老实一点的员工,还是喜欢一个精明的?老实的,精明的,老实的,精明的,嗯一片绿萝叶子不够撕嘛。

    哎呀休矣,刚才见到院长一紧张,也忘了和孙瑞旁边的两个人打招呼!别说问声好了,连瞧都没正眼瞧人家!完了完了,人家肯定觉得这个求职者很没礼貌!刚才那两个长什么样来着,好像皮肤都白个子也都不矮,唉其它真没仔细看呐!

    不知省院男同胞们知道这一节会不会吐血。楚兰是他们放在心尖上的梦中情人,你小子竟然看都没看人家一眼!这个充满恶意的社会,果然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长得帅了不起啊!

    耳听走道里人声鼎沸,林蔚然知道是排练的舍友们回来了。他赶紧把撕成蜘蛛网的叶子往窗外一丢,这毕竟是省院花坛里扦插下来的,算公物对吧。好在下午剪短了指甲,否则现在指甲缝里肯定是绿的。

    赵军一脚踢开宿舍门,率领众人一起进来。一二三四五,孙瑞陈焕赵军刘阳兵文缘挨个儿往自己床铺上趴倒,只剩沈秦天和林蔚然站着,彼此对望。

    这…是了,这肯定就是沈秦天。林蔚然完全没料到沈秦天会回来,他只想着沈秦天晚上又去医院照顾爷爷了,忘了今晚全院紧急排练这一说。

    他睁开眼睛真的太帅了!沈秦天引用了公交车上小女生对自己的夸赞。他努力稳住面部表情,任由肩上的小天使和小魔鬼一起趴在他耳边问:沈大帅你们今晚怎么睡呀?

    见林蔚然看着沈秦天,沈秦天看着林蔚然,陈焕一拍自己的脑门,从床上蹦了起来:“你们不认识对吧,我的儿,来来来,父王与你介绍,这是苦人儿王佐。”陈焕此话一出口,孙瑞几个全笑了。

    林蔚然上午演出的《八大锤》改编自《说岳全传》,金兀术义子陆文龙本是潞安州节度使陆登之子。陆登夫妇在金兵攻破城池时死难,文龙尚幼,和乳母一同被兀术收养。文龙长至十六岁,武艺超群,使双枪连败宋军中使双捶的严成方、何元庆、岳云、狄雷四员大将。这一段就是《八大锤》。

    参军王佐暗断左臂,直投金营,被兀术更名“苦人儿”,留在金营。王佐暗中与文龙乳母说明来意,得乳母相助,借说书机会,打动陆文龙。文龙得知身世后,当即助宋军打败了金兀术。这一节是《王佐断臂?说书》。

    今早的复试中林蔚然饰演陆文龙,刚才的排练中陈焕和沈秦天分饰金兀术和王佐。他们三人虽然没有同台演出,但角色之间的这层关系却是没错的。

    沈秦天伸出手,林蔚然往他手上拍握了一下,好像扳手腕那样,这是男生间表示友好的常用手势。

    ☆、第十六章

    沈秦天还没想好该怎么说睡觉的事儿。尽管他现在完全不生气林蔚然占了自己的床,但要他和林蔚然一起睡,这个好像又是挑战了。

    他自打上幼儿园起就自己一个被窝。前面说过了,他把家视为私密空间,其中他的房间又更私密,然后他的被窝就是私密中的私密。他喜欢睡觉的时候把被子叠成筒状,靠墙放,钻进去,再把后脑的被子拉高,全身只露张脸出来,他认为这样才安全,能睡踏实。

    沈秦天还没开口呢,不料文缘在一边抢着说:“内个小林,帮个忙,等下查房的时候睡我床上,我出去了哈。”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文缘这是想去见女朋友呢,就是那个小护士。

    前两个月文缘的弟弟读书太累用眼过度,去眼科医院检查。虽然文缘工资低,但给弟弟挂的可是专家号,眼睛能随便么。

    专家倒真对得起这昂贵的挂号费,检查相当仔细,文缘把走廊里张贴的各种爱眼护眼宣传海报都认真学习完了,他弟弟还没出来。

    当文缘百无聊赖在过道里走台步默台词的时候,一个老人吵吵嚷嚷地,说他不要继续治疗,因为他吃不惯医院的病号饭,难吃死了。

    护士说那让你家属出去买吧,老人说今天孩子上班去了,没人陪。老人非要走,大嗓门吼得整层楼都听见了。

    就是买个饭而已嘛,文缘走过去,自告奋勇为老人去买。老人同意了,要求吃某家的豌豆凉粉,还要某家的葱油饼。

    病友们纷纷侧目:这老头倒是不见外哈,瞎使唤人小伙子,你要吃的东西得走出去老远才有呢。

    老人嘛,总归有点孩子气。文缘笑笑,满口答应,见老人没主动掏钱出来他也不问,转身对护士说等会某某专家诊室的人检查完了让他等一下,哥哥很快就回来。

    就这么,好感的种子在小护士心中生根发芽了。后来小姑娘根据病历本上的地址,找到文缘弟弟,进而联系上了文缘。了解到文缘的职业后,小护士沉寂了一周。唱京剧的没钱,这已经不是啥秘密了吧。

    唱文戏的还好点儿,各种晚会上搞点清唱啊啥的还能有点额外收入,可文缘这样的武戏演员咋办,不化妆不穿戏服去翻跟头?谢谢,不精彩,没谁请你。带上一大套行头去演出?谢谢,成本太高,还是没人请。录磁带灌唱片就更算了啊,光听鼓点呐。

    小护士在家里纠结,这小伙子收入又少工作又危险,嫁了这样的以后岂不是要在精打细算和提心吊胆中过日子?

    文缘知道后也不逼她,大家自由恋爱,要喜欢我就要接受我的职业。最后小护士自己想通了,他能善待不认识的老人,以后也会优待自己和家人,这比找个对老婆不上心的有钱人靠谱多了。

    于是他们最近正火热甜蜜着呢。可省京剧院训练任务重、外出演出多,节假日更是到处演出,宿舍管理又严格,文缘一个月没几天能休息外出。小护士要值班是个三班倒的工作性质,两个人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

    今天正好他女朋友值夜班,文缘一看林蔚然在,他脑子转得飞快,准备从食堂后面的小菜园翻出去。反正宿管科查房只看每张床上是不是都有人,估计那帮家伙不知道今天沈秦天也在所以宿舍里多一个人。

    “个家伙今天排练这么晚还没累啊!”孙瑞笑着,飞起一脚把宿舍门关上。

    “哟,这么说咱们瑞瑞今天累着了?不行了?”陈焕一脸坏笑搭在孙瑞肩上。

    “你丫才不行了!”孙瑞必须给陈焕一拳,爷我威武着呢!

    “瑞瑞不是我说你,你那侍寝的五姑娘又不会说话,受了委屈还不是只能忍着,谁知道你真行假行呢!要不咱哥儿几个凑凑份子,送你去戴金路按摩店找个真姑娘点评点评?”赵军说完,直接躲到沈秦天背后去了,众人大笑。

    戴金路是省城的洗浴一条街,每到冬天真是生意火爆,大家都不爱在家里凉飕飕地洗澡,喜欢到澡堂子里去,又暖和又热闹。

    坊间传言大多从那里发源:谁家的丈夫在外头有人,谁家老太太藏着祖传的金条不给媳妇,谁家闺女前天裙子没拉好露出内裤了…没有澡堂子里打听不到的。

    近年来个别澡堂推出了按摩服务,后来又隔出几个单间来,客人进去后关门上锁,玻璃也是磨砂的,说是为了不泄露客人隐私。到公共澡堂里的还怕隐私?谁都知道那里面干啥勾当的。

    “带坏青少年了啊!”孙瑞抬脚也踢不到赵军,气得哇哇叫。不是他腿功没练好,大家开玩笑而已,他没打算真踢。

    陈焕一眼看见青少年林蔚然在一边发窘,打算把林蔚然也拖下水:“就是,我们小林林还没成年好不好!”

    “哟,还不到十八呐?”赵军知道陈焕的意思,马上接过话来。

    “嗯,我八月的生日。”林蔚然老实回答。

    “哦,没到十八,那…也是养着个五姑娘?”赵军说完,陈焕他们几个大笑。赵军觉得躲在沈秦天背后也不安全,再把刘阳兵也拉过来挡在前面。

    林蔚然自然明白五姑娘就是自己的手,他又不是刚发育的小男生啥都不懂,虽然他是寝室里年纪最小的,但他的生理需求同样旺盛,隔几天就自己解决一下。

    其实林蔚然特想顺口说一句:“干嘛非得是五姑娘啊,四姑娘不也挺好么。”但他觉得自己和大家认识不久还没那么熟,说话做事不能太放开了,保持形象要紧,闷骚嘛。

    于是他就那么拿着范儿,脸红红的,站着没说话。倒是陈焕临阵倒戈,和孙瑞左右合围,把赵军抓了出来按在桌子上,刘阳兵上去挠他痒痒肉。

    沈秦天在一边看着林蔚然,心里推测着他的反应几分真几分假:这么帅,没有女朋友?

    他们在宿舍里几个闹得欢,却不知文缘差点出事儿。

    省院食堂后面有个小菜园,还有口老井,食堂管理员老何两口子平时种点香菜辣椒小葱,兴致高的时候老何还用老井水自己做豆腐,于是生态环保的小葱拌豆腐是省院食堂很抢手的一道菜,每人限量一份。

    今晚老何正在磨黄豆呢,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在墙边徘徊,老何拎着擀面杖就冲了过去,老何的老婆也扯着嗓子叫“抓贼”。

    文缘是武生,去年因饰演《昭君出塞》中有多个高难度翻滚动作的马童而获全省优秀表演奖,该戏有“唱死昭君、累死王龙、翻死马童”之称,可见表演难度之大。

    文缘当然不能被老何的擀面杖打到,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但他听着风声,轻轻松松一只手就接住了兵器,还潇洒地顺手舞了两下。

    但他无法阻止何阿姨的大嗓门,眼睁睁看着远处保卫室的大门洞开,几个保安冲了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了,兄弟们不好意思啊,是老哥哥脑子不好使了,”老何此时看清楚了是院里的小伙子,于是赶紧替他遮掩:“下午和文缘说好了给他一点小葱种子,没想到他这会儿才来拿,他也不带个手电筒,我眼花没认出来。”

    保安科的几个人仔细看了文缘的脸,确认了身份,教育了几句,又接过老何递来的烟,这才拿着电棍走了。

    文缘坐在老何的屋内,把何阿姨递来的面饼吃了半个,总算平静下来。

    “你这孩子大半夜的翻墙多危险!”老何问明白了文缘要去干啥,想想也后怕。上周菜园里新砌了个池子,剩下的水泥都糊墙头了,上面插满了玻璃碎片。搞文艺的划坏了脸可怎么能行!

    文缘耷拉着脑袋。他真不知道现在墙头上有玻璃,以前他偶尔翻过几次墙,本以为轻车熟路呢。

    “下次要出去,和你何叔说一声,听见没?”老何真的抓了一把小葱种子,用纸包了,递给文缘:“只要你们能瞒过宿管科,我肯定不会去院领导那里告发。”

    文缘盯着老何看了一阵子,确信老何说的是真话。老何平常就很关心院里的演员,每次有演出的时候,老何都会提前准备蛋白质较高的食物,演出完毕,肚子饿了的演员还可以到食堂来吃他现煮的炸酱面。

    看着文缘走出去,老何叹口气:谁不是从血气方刚的年纪过来的。这些年轻人也真不容易,院里一直没有房子分给他们,甚至有一个结婚证都拿了,也只能继续住宿舍里。

    这么一闹腾,文缘哪还敢出去,明天保卫科肯定会去宿管科那里查询,自己不在的话不是惨了。

    话说真不能怪文缘胆小,省院对未经领导同意的夜不归宿有着极其严格的处罚,抓到第一次全院通报并禁演半年,抓到第二次直接开除并登记入档案。

    文缘不能没有工作,他自己要结婚不说,下头还有两个弟妹在读书要学费呢!

    之前说过省院的宿管科规定有长长的几大页纸,其实不是院领导吃饱饭没事干要琢磨这么多条条框框出来,真是不得已啊。话说起来有点长,这也是省院言派老生朱宴泓的一处陈年旧伤。

    当时林蔚然初试结束,院领导们不是讨论么,书记看了推荐信说这孩子生活作风好不会给省院惹麻烦,一团长立马踢了书记一下,又冲朱宴泓努了努嘴,意思是“老朱也在呢,书记你这么说多让老朱难堪啊”。

    没错,生活作风的事儿,曾经让朱宴泓大大地难堪了一把。

    前些年浩劫结束春风吹拂神州大地的时候,上头给落实了不少政策,朱宴泓等一批曾经受了冤屈的艺术家迎来了新生,决定为戏曲事业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朱宴泓开始收徒。他在梨园有一定威望,很多人想拜他为师。他精心选出了三个功底扎实的老生演员,倾囊相传。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天赋很高,又肯吃苦,在朱宴泓的悉心教导下得尽真传,艺术水平突飞猛进。

    朱宴泓非常满意这个徒弟,在自己的专场巡回演出上和这个小伙子交替演出同一个角色,刻意捧他。自身的造诣加上老师的帮助,小伙子出名了,甚至有人将其称为“小朱宴泓”,省院把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送他去北京进修,前途一片大好。

    没想到这小伙子私生活不检点,男女关系有点乱,在外面交了不少女朋友,院领导找他谈过几次,看在他是个优秀苗子的份上没有处分。

    没想到他后来竟和一个已婚女人走的很近。更麻烦的是那女人的丈夫是现役军人,婚外情直接上升为破坏军婚。

    想想看,八十年代初这得是多大的事啊,都闹到省军区去了。省京剧院领导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把这事情摆平,那女的离了婚。

    可小伙子竟然说他没打算和人家结婚,他还没有找到真爱,还说组织出面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否则指不定哪天又离了。

    女方家属气得把省院外墙全贴满了大字报。院领导焦头烂额,最后在舆论压力下被迫把这个建院以来最有发展前途的优秀青年演员给开除了。

    ☆、第十七章

    离开省京剧院那天,小伙子当众给朱宴泓磕了三个响头,说请全院的同事作个证,从现在起他结束与朱宴泓的师徒关系,各走各的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宴泓一巴掌扇回去了。

    师徒这么些年朱宴泓从来没打过他。朱宴泓知道他不是翅膀硬了要单飞,而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坏名声继续影响师父。

    这些日子因为他的事,院里闹得鸡犬不宁,不光他自己,就连同台的其他演员演出时也被观众喝倒彩,提携他的恩师更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根那不正的上梁。

    朱宴泓对爱徒的生活作风虽然很愤怒,但他更悔恨自己这些年只顾指导学生唱好戏,却忽略了对他个人生活的关心。小伙子家在外地,从小出来学戏不在父母身边,缺乏长辈的照顾和管教。

    他在台上是诸葛亮是刘备是黄忠,但在生活中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人生岔路口可能会迷茫可能会走错路的年轻人。

    朱宴泓很自责。他也让全院的同事作个证,以前是他没教好,今天开始重新教。想要断绝师徒关系也可以,朱宴泓说等自己闭眼那天就行,他若是早上闭眼了就早上断绝关系,下午闭眼就下午断绝。在此之前,师徒关系不变。

    朱宴泓自掏腰包拿了一笔精神赔偿费给那女的。他徒弟说这些钱他来出,朱宴泓把他往怀里搂了搂,说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儿子做错了事是因为父亲没教好,这是对父亲的惩罚。

    朱宴泓跑了多家外省剧院替徒弟求职都被拒了。不是没有人知道朱宴泓,也不是没有人认识他徒弟。相反,就是因为这事闹得业内同行皆知,才没有人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那个年代,作风问题大于天。

    考虑到徒弟的名声以后很难再登台唱戏吃这碗饭了,他动用了一切可能的关系,最后是找了当时一起下乡劳改的朋友,把小伙子送到国外读书去了。

    这事情过去多年,小伙子也在国外找到工作定居下来并结婚生子安静地生活着,但朱宴泓始终不能释怀,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失责毁了一个极好的老生苗子。

    此后他再也不招徒弟了。

    打这件事以后,省院对演员严格管理,不准夜不归宿,谈恋爱要向组织汇报,个人信件一律寄到书记办公室,由书记通知收件人来领。倒不是领导要拆信,而是要对来信登记,是票友还是家人还是什么,都要到书记那里说明情况。

    对外防住了,对内也要抓紧。

    文艺团体里本来就俊男美女多,又经常在一起排戏眉目传情的,逢年过节不能回家都在一起演出。日久生情可以,本来院里就有不少双职工夫妻,但必须杜绝已婚演员和未婚演员假戏真做。

    为此,院里优先给已婚职工分房,房子虽然旧一点,但就在省院附近,免去了夫妻分居带来的许多麻烦。未婚的统一安排在省院宿舍,男职工住一二楼,女职工住三四楼,一楼三楼各设一个宿管室,严查留宿、不归等现象。同时,在录用职工的时候,也要重点考察个人作风是否正派。

    省院领导承认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被带上军车请到省军区,在配枪战士的目送下进入军区司令办公室,和虎着脸一身戎装的司令喝茶的滋味,真的太不好受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们自己本来就没理…

    长话说完了,文缘也走回宿舍了。省院的保卫科确实尽责,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已经在宿管科和宿管员边聊天边等他了。

    宿管员逗文缘说你们男生宿舍种花种不活只能种小葱,文缘贫嘴说你去让院长把林蔚然留下啊,他种活了那么多花。

    于是只穿着背心短裤的林蔚然,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抬起头来看着推门进来的文缘。

    “小林同学,咱俩凑合挤一下吧。”文缘彻底泄气了,女朋友见不着,闭眼睡觉吧。

    林蔚然刚睡着就被吵醒。

    其实他的起床气很大,尤其是没睡醒的时候脾气很差,他的枕头有过多次被主人撕扯然后丢到地上的痛苦回忆。可是现在他寄人篱下占着别人的床铺,只能努力克制着,他挤出两个酒窝的同时,拉开蚊帐准备等文缘上来。

    “你们俩睡上铺有点危险吧,林蔚然你躺着,文缘到我这儿来。”孙瑞从蚊帐里钻出头来,冲文缘招手。

    “我不会乱蹬被子的。”文缘把外衣脱了,一身漂亮的肌肉暴露在夜幕中。

    孙瑞嗨了一声,说:“这么热的天儿裸睡也是可以的。关键你们俩加起来多重?万一把床压塌了,以你们的身手是摔不着,但别忘了下面睡着陈焕呐!人家大饼脸本来就遗恨百年身了,你们这再一压,可不是毁容了么!”

    陈焕一听,运起花脸的鼻音哇呀呀一叫,说:“兀那汉子休要无理!咱帅的想毁容,天上快点掉下一朵云来把我的高鼻梁压一压吧!”

    赵军绵绵地接了一句:“是呀,咱们焕爷毁容就是整容,随便儿毁。”

    林蔚然挺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把大家都搅得没法睡,而文缘却赞同了孙瑞的话,直接把鞋子一踢,爬孙瑞被窝里去了。

    赵军安慰了林蔚然一句,让他安心躺着,又冲着自己下铺说:“孙瑞成天里把自己说的多懂女人,咱们一堆光棍又不知道真假。人家文缘是有对象的,让文缘来考考瑞瑞真懂假懂,快,文缘你用手比划成胸罩的扣子,看孙瑞会解不!”

    众人笑喷,又互相打击了一番,才渐渐睡去。

    孙瑞其实是在替沈秦天解围。

    沈秦天爱装,不了解他的人触碰了他的禁区都不知道。他虽然不会发作出来,但心里是极不爽的。孙瑞心细,慢慢掌握了沈秦天的脾气,能忍的就忍,能避的就避,从来没让沈秦天恼火过。

    大概这两人前辈子就是哥们儿,沈秦天刚搬进宿舍见到孙瑞的时候,就挺喜欢他的。不是有那种想法的喜欢,是单纯的看着舒服。同样的,孙瑞虽然暗自叹息沈秦天比他帅,但他也很愿意和省院第一帅交好。

    孙瑞听文缘说要和林蔚然一起睡,照沈秦天的性格,肯定要说一句“林蔚然你还是来和我挤一下吧,本来就是安排给你睡的床,是我今天临时留下来的”。

    这话要是沈秦天对着孙瑞说,孙瑞肯定回答说“我衣服都脱了不想来回折腾啦”,但林蔚然到底啥性格孙瑞现在也说不准,万一他真的点点头然后去和沈秦天睡一起,那真是触了沈秦天的逆鳞了。

    孙瑞知道沈秦天不喜欢别人侵占自己的私人空间。之前宿管员安排林蔚然住沈秦天的床铺,孙瑞就担心沈秦天回来要爆发。这几日孙瑞一直在暗中观察,万一沈秦天要发火他就准备出来打圆场。

    沈秦天听着大家低低的呼吸声,心里很感激孙瑞:是兄弟,懂我。

    他确实没有足够理由看着林蔚然去和文缘挤。他今天虽然以貌取人不再生气自己的床被别人睡了,但真的不代表他可以因为林蔚然的帅脸就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让他和自己一个被窝。

    其实刚才睡下前他很想换一套铺盖,他柜子里有洗好的,但又怕大家,尤其是林蔚然觉得他是嫌弃别人,这可不行,不符合他打造的阳光开朗温和友善形象。

    于是他干脆穿着袜子上了床,又躲在被窝里悄悄换了套长袖长裤睡衣,尽量少接触被子床单,然后明天一早就去洗澡。

    幸好有了孙瑞的帮忙,否则沈秦天心里膈应不说,他还有别的原因不想和林蔚然一起睡:他,喜欢男人。

    沈秦天初中的时候因为他叔叔离婚而开始讨厌女人,但他还真没想到可以去喜欢男人,他只觉得自己是不会找个女人结婚过日子的。可是他读的是戏校附中,周围一水儿美女,不敢说个个吧,但起码也有九成女生对他有意思。

    先来说说他是咋上的戏校。

    沈家二少从小就静不下心来读书,上课都是蹲在凳子上听讲,左右脚轮流换着支撑,再不就双脚插课桌抽屉里,腿上一用力,能把课桌抬起来。

    体育课是他的最爱,除了规定的打球跑步,他还在草地上翻跟斗,在单杠上腹部绕杠,把双杠的单边当平衡木走,都不知道他哪儿学的,没谁教过他。

    小学毕业考前,班主任老师根据他的成绩,再结合他的性格脾气,建议他去报戏曲学校附中。当时是他哥沈越天去学校和老师谈的,没办法,爸妈去沿海进货了,上高一的沈越天是长兄为父。

    沈越天本来不太想让弟弟学表演,但班主任加了一句“关键这孩子五官特出色,别的学生想考我还不推荐呢”,瞬间把沈越天的弟控自豪感激活了,一问沈秦天自己,他当然愿意天天练武而不是天天读书。

    这么着他就报名了。面试顺利通过,沈秦天都出考场好几分钟了,招考老师还在彼此竖大拇指:这小伙子真俊。

    进了戏校附中,文化课不多,没有周记没有作文不用背圆周率,沈秦天如鱼得水,天天兴高采烈地下腰压腿喊嗓子。结果还没等他感慨一句人生真美好,他叔叔就离婚了。

    那阵子把沈秦天郁闷的,每天微皱眉头板着脸,见女生过来打招呼他就烦,眼神一暗就走。不成想很多女生还就吃这一套,背地里喊他忧郁王子。情书更是雪片一样。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沈秦天他们系几位老师的新编剧目在全国京剧展演上荣获了金奖,系主任大喜之下,带全系师生去饭店庆功。沈秦天的指导老师许彦霖一激动,喝多了。

    作为许老师的得意弟子,沈秦天自告奋勇送老师回家,不仅是为了感谢老师平时的教导,还有个原因就是许老师家离沈秦天家不远,送完老师他可以直接回家。

    架着勉强能迈步的许老师,沈秦天来到了市郊的一个小区,这里是市体校的职工楼。

    沈秦天本来一路担心,因为许老师已经喝糊涂了,一会儿说自己住一号楼一单元,一会儿说他家在五号楼二单元,再要问他干脆耷拉着脑袋开始唱马派老生的名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沈秦天打算先找门房问问,再不行就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去打听。

    没想到在小区大门外,一个人走过来扶住了许老师。

    一路上许老师醉归醉,防范意识还挺强,刚才过马路时肩膀碰了电线杆他还噌一下闪开了。可面对这个人,许老师甚至没抬眼皮,就全身力量压过去,任他扶住。

    沈秦天不禁打量了对方:眼镜,运动服,一脸斯文,身材挺好。看年龄不是许老师的爸爸,看五官也不像许老师的哥哥。虽然沈秦天不应该因为自己和哥哥长得像就觉得别的兄弟都应该五官相似,但他的第六感探查到这两人不是兄弟。

    男人,也可以有第六感的对吧。

    ☆、第十八章

    这个人扶着许彦霖,微笑着邀请沈秦天上楼去喝杯茶。沈秦天想了想答应了。一个是他要亲眼看到许老师进家才放心,第二,他觉得这两人之间有很深的默契和…感情。

    好奇心驱使着年轻人跟着他们上楼了,于是沈秦天这才知道许老师其实是住六号楼三单元。幸亏有人来接,不然按照许老师的酒话,那还不得找到啥时候去。

    这人掏钥匙开了门,让沈秦天少坐片刻,自己扶着许彦霖进里屋去了。沈秦天打量着许老师家,家具挺旧的,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了许多许老师的京剧剧照,但最显眼的要属电视机旁放的那张合影,许老师和这个人的合影。

    没有搂肩搭背没有耳鬓厮磨,但沈秦天瞬间觉察到照片上两人的亲密。

    几分钟后,这人从里屋出来,随手带上了房门,从柜子里拿了一瓶橘子汽水递给沈秦天。

    “你是彦霖的学生吧,你好,我叫张铭舫,铭记的铭,画舫的舫。谢谢你今天送他回来,他一路上没闹你吧?”张铭舫笑笑,坐到他对面的竹椅上,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折扇把玩。

    沈秦天认得那是许老师最心爱的扇子,每次练扇子功的时候,许老师总要把这把扇子带去教室。

    有一次沈秦天拿过来看了看,扇面上一丛墨竹,没什么特别之处。许老师一把抢回去,一脸幸福地说别动别动,这是我爱人给做的。

    沈秦天瞄瞄那张合影,又看看张铭舫,犹豫了几秒钟,说:“这把扇子是…”

    “是我做的。”张铭舫看懂了沈秦天眼中的疑问。

    “许老师说是他…他爱人做的…”沈秦天此时心里已一片明朗,嘴皮子却有点不顺溜。

    “我就是他的爱人。”张铭舫知道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关系。许彦霖谨慎,不会让不放心的人送他回来。于是张铭舫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

    沈秦天沉默了。张铭舫也陪着他沉默。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中国内地某二线城市,男人的爱人是男人,这个新闻的威力是大了一点。

    半晌,沈秦天僵硬的四肢渐渐回暖,张铭舫起身,温和地说:“我送你下楼吧。”

    沈秦天眼中都是乞求:“张老师,我能问您几个问题么?”

    先别忙着赶我走呀,我有话说!反正没告诉他哥今晚要回家,多聊一会儿也不要紧。

    沈越天总觉得这么帅一弟弟指不定哪天被女匪劫走,所以只要沈秦天回家住,他都要早上送晚上接。

    但沈秦天不让他哥开车到京剧院,那年代有私家车的简直凤毛麟角,太招摇不好,所以接人的沈大哥就到公交车站等着,伸长脖子看弟弟下车没有。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弟控。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一点,他与沈秦天五官相像,同样英俊不凡,要是彪悍女匪把两个帅哥一起劫走,岂不是赚大了?

    “吓到你了吧。”张铭舫闻言又坐下,脸上依旧和蔼。

    那一晚,沈秦天和张铭舫畅谈,不觉满天星斗。

    张铭舫和许彦霖是小学同桌,说不清到底什么时候产生的感情,反正,在一起到边疆下乡的日子,两个人好上了。

    他们是幸运的,在数年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生活后,一起成为了同一批返城政策的受益人,收拾行囊回到了家乡,根据兴趣爱好继续着当年未完成的梦想。

    在各自被家长多次催逼婚姻后,他们选择了逃离,来到了远离家乡的城市,一个当了戏校老师,一个在国企当文员。

    “其实彦霖很想念他父母,我也一样。但我们没有办法在家乡生活,那里熟人太多,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曝光。”

    “曝光了你们就会分开么?”沈秦天觉得像在看,他从来没有想过同性之间的爱恋。

    “不会分开,但肯定要受到更多阻力。我们已经很累了,只希望再低调一点,让生活简单一点。我不怕和你说这些,因为彦霖相信你,才会让你送他回来。”张铭舫很聪明地提醒了沈秦天要保守秘密。

    沈秦天一个劲儿点头,又问:“那你们住在一起,时间久了被周围邻居发现怎么办?”

    “我们刚搬到这里半年,和谁都不太熟。”张铭舫笑笑,说:“每天出双入对,是逃不过居委大妈的火眼金睛,所以我们经常搬家。这套房子是我同事弟弟单位的,我用市区的房子和他换的。再住个一年,我们又该换地方了。”

    “那,你们的父母现在就不催你们结婚了么?”沈秦天觉得心里好像开了一扇窗,带走了不少沉闷。

    “也催,但离的太远管不过来了,而且我们都有兄弟姐妹,老人想抱孙子也不用非要等我们自己生。”

    “嗯,那,男的和男的…”处在青春期的沈秦天最关心的问题,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张铭舫笑弯了眼,眉尾的一颗黑痣挺迷人的。

    那一晚,沈秦天知道了不喜欢异性不是怪物,也知道了有喜欢同性的人存在,只不过有的是天生不喜欢异性,有的是后天受了刺激而反感异性,还有的是爱上的人恰好与自己同性别罢了。

    沈秦天豁然开朗。那一年的新年晚会上,沈秦天高唱了一曲电视里刚演的,西游记剧组同年春晚上,迟重瑞唱的《唐僧抒怀》。

    “最怕这女菩萨,苦苦纠缠驱不散…松林花仙情切切,女儿国主意绵绵,怎奈我心如月朗,心如月朗全无染。”呜呼,内心写照啊!

    我以后也找个彼此交心的男人,像许彦霖和张铭舫那样偕老。沈秦天把这个念头深深埋藏,暗地里寻找合适的对象。在确定找到真爱之前,他不准自己轻易向人表白与人有染。同样的,他也不准自己爱上的人爱过别人。

    霸道么?这就是沈秦天的爱情观。

    沈秦天脑内想了这么些事儿,对面上铺文缘床上的林蔚然睡得一动不动一点声音都没有。

    虽然之前纠结于院长的心思,后来又被文缘吵醒,但此后林蔚然睡的很好,还做梦了,梦见自己在一片极美的山林中徒步旅行,他见河对岸有一座雅致的小房子,房子后面风景更佳,只是没处过河去赏景。

    这个梦他以前做过几次,都是在此处就醒了,结果这一次他梦见自己正在到处找桥找船,一个人从对岸房内走出,说你跳过来吧,我接着你。

    那人的脸没看清,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身材挺拔。

    林蔚然真跳了,一只脚踩在岸上一只脚落在水里。

    那人一把拉住他,替他脱了那只湿鞋。林蔚然说光着一只脚难看,那人竟把自己的一只鞋也脱了说,走吧,要难看一起难看。

    林蔚然一向信天信地信鬼神。这个有新片段的旧梦算啥意思?他不会解梦,但他觉得梦境那么美,那个人让自己感觉很舒服很可靠,应该不是不祥之兆。

    几天后的中午,太阳很猛,街上基本没人。只见一个身影从省京剧院大门奔出来,冲进公用电话亭。

    小伙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挨着话筒的脸上两个大酒窝笑得很深。没错,是林蔚然。他刚刚得到消息,自己被省京剧院录用了,试用期一年。

    林三叔在电话那头也非常高兴,不顾自己是在单位门房就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他一直在等林蔚然的消息。

    尽管他觉得年轻人在省城找到工作的几率不小,只要肯学肯干,总归能有饭碗的。再不济他也能找关系给林蔚然安排在县一中当个图书管理员,但毕竟没有让他从事自己挚爱的本专业更好的了。这孩子对京剧的爱多年未减,县剧团条件那么艰苦,他都没哼过一次,看得出来,他是真爱京剧。

    昨天晚上院领导们激烈讨论到很晚,参照复试以及这些天的排练,结合书记找为求职者配戏的演员们私下了解的情况,拟定了一个入选名单。

    这名单中就有林蔚然。正副院长们一二团长们对他看法不一。首先,领导们一致同意这个孩子头脑灵活,相貌好身材好,武打功底扎实,书法也不错有书卷气。

    但副院长甲说咱们又不是招武生,光会打不能唱呐;副院长乙说光写字漂亮有啥用,咱又不是招写演出海报的办公室文员,要嗓子漂亮才行啊;一团长说他嗓子倒仓刚结束,好好训练有提高空间;二团长说咱们京剧有句话叫千金念白四两唱,这孩子的念白有感染力,唱功再下下苦功夫,有前途;书记说与林蔚然搭档的演员和乐队都觉得他很能融入集体,指导教师也认为他很谦虚能接受意见建议并服从指导。

    院长默默衡量着大家的意见,副院长们主管行政,院长主要参考专业演员出身的团长们的反馈。最后,结合院里现在小生行当用人的实际难处,院长决定给他一年的试用期。

    在这一年中院里会继续寻找合适的小生演员,同时加强对林蔚然的训练。如果试用期满的时候林蔚然的艺术水平达到省院要求,那就留下他。

    这期间如果遇到不错的小生也录取,省院的目标是四个小生。于是未来一年省院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大力培养优秀小生人才。

    不得不说的是,院长在点头前的一刹那,脑海中出现了不久前林蔚然把闹事的老吴头打发走的瞬间。无心插柳,隔山打牛,精彩啊。

    看院长宣布了林蔚然被录取,书记假意擦擦汗,表情夸张地说:“好了好了,这下那群满眼冒桃心的姑奶奶们可不会再天天揪着我问林蔚然会不会留在咱们院了!”

    众领导们听罢哈哈大笑,院长笑着指了指书记:“给我管严了啊,这孩子比老朱那徒弟可是俊多了,不能出什么幺蛾子哦!不然,这次换书记你去省军区喝茶!”

    众人又是大笑,笑完却是一阵叹气。任是哪个领导,都不愿意提起一个好苗子被开除的那段痛苦回忆。

    ☆、第十九章

    林蔚然哪晓得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被录用了,分在二团,和孙瑞陈焕他们在一起,一年后如果通过考试就能转正。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蔚然打完电话,就把刚从宿管科领的新被套新床单统统洗了,被芯褥子都拿去晒,外加沈秦天那一份,宿舍楼下的晾衣杆全让他占领了。

    接着他又自告奋勇替宿管员去打扫那间空着的男生宿舍,扫地拖地擦玻璃,抹桌子抹椅子抹铁床,还又扦插了几盆紫竹梅和吊兰放在窗台边。

    今天天气很好,傍晚的时候洗的东西全干透了。林蔚然把新的一份都给沈秦天那边换上了,他自己用沈秦天原来那一套。他三叔一直教他怎么做人,他认为自己侵占了沈秦天的床铺那么久,他理应把新发的被褥给对方。

    林蔚然这边忙着套被子铺枕头,沈秦天那边在练功房里可是累惨了。他今晚正在排练王佐因为断臂的剧痛而昏过去这一段内容。

    他已经摔了快二十次吊毛,整个脊背胀疼无比,休息时不敢坐下怕扯着,只能扶着墙倒抽冷气。指导老师看他不能再继续摔了,就点评了几句,让沈秦天回去休息。

    沈秦天半瘸着回到宿舍,看到林蔚然留了字条说明被子的情况。沈秦天还没看清内容就想仰天长啸。纸是从日记本里撕下来的,钢笔写就,还挑丝连笔的,您是来炫耀书法的么!

    沈秦天看完字条,觉得这人真是傻傻的可爱。沈秦天的被芯是丝棉的,枕头是高弹的,被套床单都是精纺高支棉,全是他哥给买的,随便哪件都比院里发的粗棉高级多了。可林蔚然哪儿懂啊,他根本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被子么。

    要换了别人可能会猜忌,以为这人故意拿便宜货换了人家的好东西。但沈秦天绝对相信林蔚然的真心,呆呆的却实实在在的真心。

    林蔚然的真诚让沈秦天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某甲到某乙家做客,乙让老婆出去打酒。但老婆因为家贫钱不够,只能打一份酒,老婆就给丈夫乙倒了满满一杯清水。家里的酒杯有点大,打来的酒倒不满一杯。甲乙入座后,不知情的乙一看客人甲面前的不满杯,心里埋怨了老婆一句,赶紧把自己的满杯换给了甲。两人边喝边聊,乙喝了个满脸通红。老婆在一旁暗暗着急又不能当面明说。送走客人后,老婆指着乙大骂,乙这才知道甲一直喝着的是清水。于是乙冲出去向甲道歉,甲扶着乙,说自己今天这顿酒喝的非常高兴,乙和乙老婆的真心让他觉得清水也是醇酒。

    沈秦天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很久。他一直把“真心”当作交朋友的首要标准。当然啦,其次就必须是相貌和身材。这个林蔚然,可以当作朋友。

    沈秦天拿着林蔚然写的字条翻来覆去地看,心里又一阵悲:我那一手烂字啊,都不好意思给你回信!

    与林蔚然在同一间宿舍里忙碌的,还有郑凌和施其杰,就是第二轮复试里《挑滑车》饰演高宠的厉派武生、和《上天台》饰演刘秀的余派老生,一个武功了得,一个唱功不错。女生宿舍那边多了《三堂会审》里苏三的饰演者程派青衣范晓瑛,以及《武家坡》王宝钏的饰演者张派青衣颜乐。

    当晚,这五个幸运儿在省京剧院操场旁一起种下了一棵小树苗,树苗是大家凑钱在花鸟市场买的,预祝他们在省院的工作生活一切顺利。

    第二天一早,一团二团集中开会,院长介绍了新员,又布置了下一阶段任务。

    一团:高品质完成敬老院演出,随后至六月下旬,保持每周末在剧院的演出;六月底至八月上旬,送戏入军营庆祝建党建军节,演出内容包括若干传统剧目和《红灯记》《杜鹃山》等现代戏。

    二团:新员集训,暑假期间送戏入社区,九月随团赴外地演出交流。楚兰单独训练,准备十月参加全国京剧大赛武旦组的比赛。

    二团还在组建中,人员没有完全到位,因此任务较一团稍轻。

    院长发言后,一团长冯宇琨举手,他提出由于演出任务重,加上团里有几员伤兵还在休养,希望能从二团抽调人手跑龙套。

    见二团长韩凭谦点头,院长批示二团新员在需要时参加一团演出。

    中饭的时候,同寝室的郑凌和施其杰出去买蚊香了,新宿舍里蚊子太多。林蔚然独自打了饭,把剩下的饭菜票装好,准备找个座位。忽听孙瑞喊他。

    原来孙瑞他们已经坐下了,叫他过去一起吃。孙瑞对面是陈焕,陈焕旁边是沈秦天,沈秦天对面也就是孙瑞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孙瑞正是招呼林蔚然来这里坐。

    林蔚然坐下后,众人埋头吃饭。倒不是他们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而是上午开会后,众人都感受到了压力,早点吃完回去休息会儿,下午还要辛苦训练呢。

    陈焕第一个吃完,扭头一看沈秦天的饭盒,一声就嚎上了:

    “我说沈大帅,你咋不吃茄子啊!”

    “他从来不吃茄子的。”孙瑞头也没抬,心说陈焕你太粗线条了,一起吃饭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啊。

    “那你别打刀豆烧茄子嘛,浪费!”陈焕明明吃饱了,却还是冲着被抛弃的食物惋惜。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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