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 警官,借个胆爱你

正文 第13节

    警官,借个胆爱你 作者:香小陌

    第13节

    程宇和同事们才进公园大门,叶老师的电话就来了,问他出门儿了么。

    程宇只能抱歉地说:“临时接个警,可能要晚点儿。”

    叶雨桐诧异:“你今儿不是不值班么?”

    程宇说:“临时加班儿,最近三班倒,特忙。”

    叶雨桐说:“可是……我爸妈都快到了,你能快点儿来么?”

    叶老师认识程宇这几个月,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加班儿”。在她眼里,程宇简直就是天天加班儿,从早到晚连轴转,工作永远都比女朋友重要。

    这时是初冬,傍晚的公园里落叶飘飘,寒风瑟瑟,天黑得早,华灯初上。

    程宇他们跑到湖边一瞧,哎呦喂,湖面上已经打着灯笼开着探照灯的,好几条鸭子船互相展开激烈的追逐,赛船似的。

    潘阳满嘴白气儿地问:“不是有人要跳湖么?人呐?”

    报警的工作人员遥遥一指:“就在那只大鸭子船上啊,我们正玩儿命追呢!”

    于是小警官们也加入追鸭子的集体行动。

    潘阳和程宇驾驶一只大白鸭子。

    华哥和大满驾驶另一只大白鸭子。

    潘阳一上船又开始牢骚:“这鸭子不是电动的,尼玛竟然是脚踏的?!累死爷啊!!!”

    程宇把大衣都脱了,俩人玩儿命踩脚蹬子,呼哧带喘得。这种脚踏鸭子船,是平时小年轻的谈情说爱在湖面上慢悠悠荡着玩儿的,追求得就是荡漾蹁跹的效果,真要是追求起速度来才发觉,跑得比咱姥姥还慢啊!

    而且还游不出一条直线,在水里拐着弯儿转着圈儿的!

    这季节的北海公园,已经没什么人在湖上划船了,公园管理处临近关门儿才发现,有一只鸭子船被人解开了锁链,蹿到湖上。那想搞事儿的小青年不听劝告,踩着鸭子船就往湖当间儿最深的地方去了,想要在湖心扎一个猛子。

    几只鸭子船把那个小青年的船团团围住,劝他别干傻事,赶紧回去。

    小青年看起来像大学生,挺斯文的,还戴着眼镜儿呢,呜呜呜地哭着说,你们别过来,别管我,我就是不想活了!

    程宇说:“不想活了你也换一种死法儿,咱上岸找别的地方死,成么?这水里可冷了。”

    学生说:“这个地方对我有纪念意义,我就要在这里死。”

    潘阳说:“你一个猛子扎下去,那下边儿就没多少水,妈的全是烂泥,怪恶心的,你还是别跳了,乖乖,快跟我们回去吧!”

    下一秒钟,那学生从船上一个鱼跃,噗通一声,下去了,探泥去了。

    一群警察傻眼了,你还真跳啊,不带犹豫不听劝的?这回这自杀的是真想自杀,不是瞎诈唬的!

    这可怜见儿的刚跳下去,嗷得一声,又差点儿从水里蹦出来!

    初冬的水太冷了,都快结冰了,根本就不是人待的,还没淹死呢,就先冻死了。

    这孩子求生欲望作祟,扑腾着,一头抱住石桥下的一根桥墩子,手脚并用往上爬。

    石桥附近拦着栅栏,鸭子船过不去。潘阳和华哥跳下去两趟,腰里系着保险绳,游过去,好说歹说地想把那学生弄上来,可是那孩子就是不肯上岸,八爪章鱼似的抱住桥墩子,望着黑黝黝的湖水,酝酿勇气。

    这傻孩子是又想死,又怕冷,犹犹豫豫得,准备第二轮投湖自尽的努力。

    程宇急得喊:“华子!你先上来,下边儿冷!”

    华哥冻得不行了,被同事们七手八脚捞上船,浑身里里外外湿透透的,一边儿扯着喉咙骂娘,一边儿狂呕脏水。

    程宇把警服棉大衣脱了,大衣兜里电话这时候又响了。

    程宇心急火燎得,接电话的声音就没那么客气:“喂?谁啊?!”

    “……”叶老师的声音,“程宇,你到底在哪儿呢?”

    程宇说:“我在船上呢,捞人呢!”

    叶老师极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搅你,可是……我爸我妈约了你,八点了,我们等一个小时了……”

    周围嘈嘈杂杂乱成一团,程宇听不清楚,在电话里低吼:“我忙着呢,我真没空儿!!!”

    等到叶雨桐再往这边儿拨电话,就已经没人接了。

    程宇把皮靴子脱了,保险绳系在腰上。

    华子捂着棉被,坐在船舱里跟一尊佛似的,闷了好几口二锅头,叫道:“程宇你给我回来。”

    程宇说:“我下去。”

    华子说:“我都已经湿透了,你就别湿了!”

    他其实想说,程宇你那一条胳膊不好使,下去扑腾救人不方便,但是这话不能明着跟程宇说。干这行的,个顶个儿的都是挺牛掰的爷们儿,出任务最忌讳听见同事说“你不行,你靠边儿站”。

    潘阳上牙撞下牙得发抖:“我我我,我下去弄那小子,他姥姥的,拿绳儿把他捆上来!”

    程宇瞧这俩人冻得那傻样儿,没吭声,扭头自己跳下去了。

    他的身体浸入到漆黑冰冷的湖水里,内外几层衣服裤子在几秒钟内透湿,吞没肌肤。浑身的毛孔惊恐地一激灵,骤然就像冻住了一般,四肢的血液都仿佛不会流动了!

    忒么的是真的冷啊!!!!!!!!!!!!!

    罗战其实这晚也在北海公园。

    他在北海的仿膳酒楼里吃饭,跟个长辈级的老朋友喝酒聊天,谈合作的生意。热菜都还没上完呢,罗战这顿饭吃得,右眼皮子砰砰砰乱跳,砸得下眼睑颤悠。

    罗战沉着声儿哼唧:“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旁人说:“左眼是财。”

    罗战问:“那右眼跳的啥?”

    旁人答:“右眼跳灾啊!”

    罗战吃了几口凤尾大虾,嘬了一口酒,越想越心里画魂儿,跑出来打电话。

    拨程宇的手机,怎么拨也没人接。

    罗战知道自个儿前几天跟程宇拌嘴了,闹脾气了,可是俩人再怎么闹腾,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儿过家家,大老爷们儿的,双方从来没有故意不接对方电话玩儿冷战的,有事儿照常说事儿,想吵架也直来直去地吵架。

    罗战在寒风中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往湖面上一看,遥遥的一片灯火挥洒闪烁,人声喧闹。他心头一动,甩开大步就向灯火阑珊的湖心桥跑去!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程宇分明就在附近!

    程宇就在他身边儿!

    他浑身汗毛耸动,皮肤一层一层地发冷,冷到心口,冷到骨髓。

    程宇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程宇的感觉就是他的感觉!

    34、北海之夜

    程宇是水性很好的,从小在后海荷花池子里泡大的小孩儿,他扎猛子游泳潜水都没问题。

    可是这会子根本就不是会不会游泳的事儿,冷峭的初冬夜晚,他在湖里扑腾了几下,浑身的衣物瞬时被浸得透透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吞没到胸口脖颈处,心脏的血流凝固。

    程宇跟那学生说:“你跟我回去吧,别闹了。”

    小眼镜挂在桥墩子上,也冻得牙齿不停地叨,哆嗦着说:“我,我,我不要。”

    程宇问:“你为什么就非要想死呢,你跟我说说?”

    小眼镜说:“我,我,我喜欢的人不要我,我失恋了呜呜呜……”

    程宇说:“她不要你你就玩儿命再回去追啊!你死了她就能喜欢上你吗?!”

    小眼镜哭着说:“他不会喜欢我的,永远不会的,呜呜呜……”

    程宇苦口婆心地劝那孩子,在水下边儿待了五分钟,已经快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船上的人一看不好,赶紧拽着保险绳往回拉,把程宇给拉上船。

    华子赶紧把小酒壶递上去,程宇喝了一大口,眼泪都辣出来,酒露烧心,热力从内往外涌,冷热相激,浑身的皮肤又疼又痒。湿透透的衣服被寒风一吹,快要结出一层冰渣子。

    程宇转脸儿又下去了一趟。

    那学生抬头一看又是程宇,都快哭了:“警车哥哥你,你,你别来了,哥你快回去吧……”

    罗战这会儿工夫跑到了汉白玉石头桥上,眼看着桥下头程宇泡在冰水里,跟桥墩子上摽着的孩子喊话。

    罗战一看这哪行啊这,这他妈的是在救人吗这个?救人再把自己冻坏了可怎么办啊!

    罗战在桥上嚎叫:“程宇你快回去!快上岸去!!!”

    程宇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浑身僵硬得冲罗战挥挥手,喊不出话。

    桥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罗战心急火燎,在人群里蹦高儿地骂:“程宇你就这样儿,你老是这样儿,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程宇又被同事拉回船上去了,一伙人拿棉被晤着他。潘阳俩手啪啪啪拍打程宇的脸,跟抽耳歇子差不多。程宇的眼神儿都冻木了,俩眼发直,不会转弯儿了。

    待到程宇第三趟下去的时候,那学生摸黑一看,还是这个警察,不知所措地都哭了,两行泪冻得像挂在红脸蛋上的冰镏子。

    程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牙齿剧烈打战,带着恳求的语气:“你看,我都,下来,三趟了……你就,跟我,上去吧……”

    程宇本来就没吃晚饭,冻饿交加,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他的头疼得像要从眉心处裂开,胃里烧痛如同刀绞,脸色青紫,两眼发黑,一只手攀着水里的铁栅栏,就快要支撑不住。

    罗战看见程宇的手脱了力,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突然向水里沉了下去!

    船上和岸上的人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

    罗战脑子里嗡得一声,血往脑门儿上撞,头重脚轻。他徒劳地爬上岸边围栏大喊大叫,眼睁睁瞧着程宇在水里被绳索拖拽上船,毫无知觉力气的身体像挂在船帮上浸满了水的一只麻袋。

    “程宇!程宇!!!!!!!!!!”

    罗战嘶吼。

    他那时候突然害怕极了。

    他这辈子亲身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痛,可不敢再来一回。程宇要是出个什么事儿,简直是挖他的心、要他的命了。

    一群同事七手八脚地给程宇剥掉外边儿一层厚重粘连的湿衣服,再拿大棉被裹上,晤手晤脚,推拿心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程宇痛楚的喘息声。

    程宇累得不能动弹,血液凝滞,四仰躺在大鸭子船的甲板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墨蓝色清澈的夜空,瞳膜上繁星变幻出奇异的图案,耳畔隐隐约约听见罗战喊他的名字……

    又有人划着小船增援,罗战突然甩脱大衣,腾空翻过围栏,跳下岸堤,扑进了水中!

    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灌入他的衣服领子,他顿时弄明白了,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上那些倒霉蛋都是怎么冻死的。

    真尼玛的冷啊我操!!!!!!!!!!!!!!!

    罗战嗷嗷地像只大雁似的在水里扑腾,蹿上小船,劈手夺过船桨,哗啦哗啦地就划过去了。他重新又跳进水里,游向那个桥墩。

    潘阳瞧见了,急得喊:“罗战你回来!你你你,你没系保险绳呢你不要命啦!!!”

    程宇挣扎着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吃惊地盯着罗战水中的背影。

    罗战是脑子气炸了,火儿大了,摽住桥墩子,一把薅起那孩子的衣服领子。

    小眼镜吓坏了:“你你你,你干嘛,不,不要……”

    罗战破口大骂:“你妈个不要!你瞎折腾什么,跟老子上岸去!”

    小眼镜吓得拼命摇头。

    罗战冒着火质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眼镜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叫徐晓凡。”

    罗战怒哼哼得:“好,徐晓凡,我问你,你瞧见刚才那个警察了吗?”

    小眼镜哀怨地点点头。

    罗战扯着脖子怒吼:“他为了救你一命他都跳下水来三趟了!这水多冷啊,把人都快冻死了,你妈的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懂不懂事儿、有没有心肝啊你?!

    “你看在他这么辛苦这么玩儿命地救你,你好意思寻死吗你对得起警察同志吗你他妈的要折腾到啥时候啊你!!!”

    小眼镜也内疚了,觉得对不住认真负责的小警帽儿,呜呜呜地哭。可是寻死这事儿有时候就像某种强迫症,或者癔病,不达目标不罢休似的,这时候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罗战只泡了一分钟,也冻得小腿肚子快抽筋了。

    小眼镜忽然小声抽泣着对罗战说:“你不懂,我,我,我喜欢我们班长,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女生……”

    罗战:“……啊?”

    小眼镜哭着说:“我,我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呜呜呜……”

    哎呦喂……罗战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把掰过这孩子的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道:“同性恋怎么啦?哪个小王八敢瞧不起你?!”

    小眼镜:“唔?……”

    罗战说:“瞧你这点儿出息,他不喜欢你你去追啊,他瞧不起你你就不敢去喜欢他了吗?!”

    小眼镜小声说:“唔……可是他们说我是娘娘腔,说我恶心,说我变态……”

    “他姥姥的变态!”

    罗战拿手一指不远处的鸭子船:“你看见船上躺的那个警察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吗?!”

    小眼镜傻乎乎地摇头。

    罗战话音铿锵地说:“他就是老子喜欢的人!!!”

    小眼镜蓦然瞪大了眼。

    罗战跟那孩子鼻子对着鼻子眼对着眼地吼道:“我跟你说实话,我喜欢的人他妈的也不稀罕我!可是有人敢说老子有毛病、老子娘娘腔吗?你看我像变态吗!

    “我就明明白白理直气壮地喜欢他了,怎么着吧?谁还能拦得住老子真心扒肺地喜欢一个人吗?怎么就不成啊,我不配喜欢他吗!!!”

    小眼镜怔忡地看着人,被罗战那股子与天斗与地斗舍我其谁的气势震慑住了。

    罗战低吼:“小子,哥是过来人,我告诉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不在乎对方怎么样,怎么看咱,咱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等着他回心转意……

    “你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不是要看你在这里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还他妈玩儿自杀,你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不是?真喜欢一个人,是在于你到底为对方做过什么你为他付出过多少!咱只要付出了让他明白了咱就值了就不后悔!!!”

    小眼镜哭了,鼻涕眼泪哗啦哗啦得。

    罗战伸出手:“小子,折腾一晚上了,走,跟哥回去。”

    这俩人湿淋淋地被大伙捞上船,一个累得趴在船板上嗷嗷地吐脏水,另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罗战还不停地哀嚎“抽筋了,老子右腿转筋啦”。

    一群小警察都特别好奇,罗战究竟跟那孩子说什么了。

    这边儿下去好几趟劝说无效,怎么罗战下去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这孩子就突然想通了呢?

    程宇跟罗战俩人并排躺在一起,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程宇扭头看罗战,就这么看着,漆黑的眉拧在一起,撅着嘴,怒哼哼的样儿。罗战一看程宇那表情,就是在埋怨他呢,尼玛又多管闲事,尼玛又见义勇为,你烦不烦你瞎起什么哄,多危险啊你挣那份工资了吗巴拉巴拉巴拉……程宇那一套他听多了,都会背了。

    罗战双手合十捂着脸,嘿嘿嘿得乐起来,躺在人堆儿里仰望天空,乐得潇洒无惧,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个儿真他妈的伟大!

    他跟徐晓凡那傻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心里话,挂在心尖尖儿上想要对程宇倾诉的话。

    他那天对程宇放了几句狠话,回来之后很快就后悔了。他每次跟程宇甩脸色,都会后悔,觉得自己脾气太臭,觉得程宇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值得自己全心全意地付出,再多爱一点儿,爱得还是不够狠。

    程宇如果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呢。

    结婚了也不妨碍他继续喜欢他。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能够给程宇幸福、光明正大地宠他爱他一辈子的人,不是自己了。

    华子联系了学校,开警车把救起来的学生送回学校去。

    罗战看见程宇从棉被里爬出来,身上的制服长裤都冻硬了,支支棱棱得不成型儿。

    罗战一把拉住:“程宇,我送你回家。”

    程宇皱着眉头:“我还有事儿呢。”

    罗战诧异:“有啥事儿啊?这大晚上的,都快十点了。”

    是啊,都忒么的快十点钟了!程宇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头皮发麻。他连忙拨回去,这回轮到叶雨桐不接他电话了。

    程宇把警服大衣往湿衣服上一套,嘴唇还是灰白色的,就往公园大门口走。

    罗战赶紧追出来,俩人一路跑,身后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迹。

    那晚是罗战把程宇送到约会地点的餐厅。

    他一路上开着车,不断地扭头看程宇。程宇坐在副驾驶位上,都来不及把座椅放倒,直不棱登地坐着,就迷瞪过去了。

    罗战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给程宇烘着衣服,怕这人着凉,又把自己的加厚羊毛大衣脱下来给程宇盖着。

    程宇的头发零零散散地披在脑门儿上,面容疲惫,衣服上带着泥水,脏兮兮的。刚才在冰水里泡那么久,差点儿冻僵了,缓了半个多小时才暖和过来。

    罗战酸不唧唧地说:“程宇,你说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丈母娘,能捞着好儿吗?”

    程宇闭着眼哼道:“我忙工作弄脏的,我又没干别的……总比爽约不露面儿强吧?”

    程宇赶到餐厅,大堂里还剩几桌残羹冷饭,服务员都快打烊了。

    程宇赶忙问:“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带着父母来吃饭吗?七点钟时候来的?”

    服务员漠然摇头:“七点钟?没印象,都翻了好几轮儿的客人了,早走了!”

    程宇茫然地在餐厅里转了一圈儿,知道自己搞砸了,脸上的表情渐渐黯淡下去。头一回见叶家父母,对方还好意迁就自己的时间,结果还是把人放鸽子了。

    罗战跑进来问:“都走了?太晚了。”

    程宇发短信跟叶雨桐道歉,解释,我来了,但是来晚了,确实是去救人的,这才刚忙完了下班儿,真对不起。

    叶老师的短信回复:【程宇,我明白了。我想跟你谈谈,还有,我们分手吧。】

    程宇垂着头,盯着手机屏看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门口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下突然一软。

    罗战一把扶住人:“程宇?程宇……”

    程宇软绵绵地靠在罗战身上,呼吸炙热混乱,身体虚弱得发抖,抖得节奏不太正常,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罗战不敢动,一手撑住程宇的腰,抱着人,轻轻地抚摸后心。

    “程宇,没事儿哈,哥送你回家,咱回家呗……”

    程宇浑身无力地靠在罗战肩膀上,眼里微光闪动,喃喃自语:“你说,我是不是,特差劲的一个人啊,接触时间长了,特别让人受不了吧……”

    “这种问题你问我?问得太傻逼了吧,你想听我说什么啊!”罗战故意挤兑程宇。

    程宇:“你想损我就直说。”

    罗战:“说我有多稀罕你,你想听么?”

    “操……我不想听。”

    程宇低声地,声音沙哑。

    这家餐厅的马路对面儿是个咖啡吧,叶雨桐就坐在咖啡吧靠窗的小桌旁。

    她的眼贴着窗子,手指不断擦着涂满哈气的窗玻璃,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她看到的两个人。

    她看见一个男人搂着程宇的腰,程宇靠在对方肩膀上。

    凭叶老师的敏感心思,她甚至不需要跑过去扒过人脸仔细看,就能猜到,这男人一定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宇时,为程宇殷勤地戴帽子、掸衣服、有说有笑的男人。

    两具挺拔修长的身影缓缓靠拢贴和在一起,支撑成一个人字形,在餐厅灯火通明的外窗玻璃上映出一丛纯黑色的剪影,看不出表情,听不到话音儿,但是叶雨桐能辨得出,那副剪影的线条轮廓无比的和谐流畅,宛若天作天成……

    程宇甚至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她。

    没碰过她。

    叶雨桐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与窗上的哈气晕成一片……

    35、同床共枕

    叶雨桐目送程宇上了罗战的车,离开。

    她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心理构建出的一栋充斥美好幻想的海市蜃楼原本就根基不牢,如今彻底坍塌。

    叶家爸妈都是体面的知识分子,脾气修养很不错,一句埋怨没有,那晚坐在饭馆里等,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等到九点钟,站起来走了。

    老两口临走前跟闺女说:“女孩子第一回结婚,一定要慎重。婚姻对女孩儿太重要了,你嫁了个什么人,你将来一辈子过得就是什么样儿的日子,改变不了的。”

    可是叶雨桐太喜欢程宇了,单纯的喜欢,尽管这种喜欢原本就是一条执着到底的单行线。

    叶妈妈跟女儿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男孩儿,可是你觉得对方也喜欢你吗?

    “我听你讲过这么多小程的事儿,唯独就没听你说过,这男孩儿他怎么对你好的,他怎样跟你相处的……我特别相信你的眼光,这男孩儿在某方面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是,你觉得他真正适合你吗?他这种状态……能跟你过日子吗?”

    叶雨桐心里特清楚,程宇对她的感情甚至不及她对他的十分之一。

    她一点儿也没怀疑过程宇是个正派的男人,绝不会故意骗她耍她。但是她完全没把握程宇对她究竟有多少感觉,究竟有没有感觉。

    程宇被派出所同事嘲笑这人有毛病,性冷淡,其实一点儿都没冤枉他。

    叶雨桐和程宇相亲相了三个月,连嘴儿都没亲过。

    相亲还真的就是纯吃饭,俩人做对桌,你一口我一口,互相相面,极像五六十年代组织上介绍对象,安排见面,严肃地讨论革命工作,背诵毛主席语录,交待思想状况。

    此外,俩人还逛过一趟北海公园,围着太液池琼华岛绕了一圈儿,步伐频率类似老头老太太溜早儿。

    叶雨桐走着走着朝前一指:“铁影壁你看过吗,其实不是铁做的,是火山岩呢!”说着若无其事地揽住程宇的手腕。

    于是就这么拉了一回小手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男人,约过几次,早溜到小假山后边儿抱着,啃一块儿去了。可是程宇真没有,就从未表现出那方面的念头。结果却是歪打正着,叶雨桐这类知识型淑女文青偏偏看上程宇这类闷葫芦性格的男人,觉得这人特别酷,特正点。

    现如今叶雨桐慢慢地明白过来,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试图亲近的渴望,这男人要么是对这女的完全没想法,要么就是这里那里有问题,不正常。

    程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冷峻的,沉默的,外型俊美得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蜡像。她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子的程宇,湿漉漉的,头发凌乱,身形狼狈,垂着头,静静的,倚靠在另个男人的肩上,腰杆儿都是软的。

    那瞬间的情形让叶雨桐震动,猛醒!

    她可以忍受程宇忙得没工夫陪她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没时间赴丈母娘的饭局,甚至将来俩人结了婚,有了小孩儿,程宇也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可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孩儿没办法忍受的是,她忽然明白她跟程宇从一开始就没有恩爱过。这恋爱谈得,纯属自欺欺人。

    程宇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那是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眷旎场面,或者说是某种信任,依靠,亲密,情感的最真实流露……其实挺美好的,但是也足以让她明白,自己出局了。

    程宇那晚其实发烧了,冻坏了。

    罗战开着车,程宇都快要坐不住,痛楚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吭出声儿,脸颊嫣红发烫。

    罗战直接把车开到医院去了,扛着程宇去看急诊。

    喂了退烧药,打了针,输了液,罗战扶着程宇楼上楼下诊室化验室跑了好几个来回,累出一身汗。

    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病来如山倒,挺大个人,发起烧来比小孩儿生病更加难忍,那样儿可血活了。

    医生让去化验尿,程宇自个儿都站不住,呼吸困难,走不动路,浑身每一块肌肉酸痛无力。罗战从身后扛着程宇,顶着腰,俩人贴合着站在小便池前。

    罗战给程宇解裤子,手指摸进内裤。

    大程宇烧到三十九度呢,小程宇也病泱泱的,软乎的,甚至有点儿烫手。罗战用手体贴地握着小程宇,吹着暧昧的口哨,弄得程宇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骂:“你唱什么呢?讨厌么……”

    罗战贴在程宇耳朵根儿上,邪邪地调笑:“嘘——嘘——快点儿尿啦……”

    程宇耳朵都红了:“你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罗战跟程宇贴着脸:“你就是小孩儿,骄傲个什么啊你……”

    这回真的是他给程宇扶鸟儿。他左手举着塑料小杯子,右手扶着,洗手间里蓦然没有了声音,四下寂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人的呼吸。

    罗战用眼角瞥见程宇脸红了,烧成灿烂又虚弱的绯红色,不乐意地撅着嘴,偶尔被人戏弄了,受委屈的小男孩儿似的。

    程宇让罗战把他送回单位。

    罗战说:“你都病成这样儿了,怎么着你还打算继续值夜班儿去?你这人真是脑子有病了!”

    程宇说:“不是值班儿,这么晚回去吵醒我妈……我夜班儿不回家我妈习惯了,可是让她瞧见我病了,又该折腾了……”

    罗战二话不说,自个儿蛮横地做主,把程宇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架着程宇进门,打开走廊的小灯,乳白色的墙壁静谧宜人,暗色巴西木地板铺满暖黄色的灯光。

    程宇眯眼微微一扫,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地方住……还条件这么好……”

    罗战直不愣登回了一句:“你喜欢你想住,随时都可以。”

    罗战给程宇剥了衣服,塞进棉被窝。

    终于从湿淋淋硬邦邦的制服里解脱出来,棉被香喷喷暖烘烘的味道涌入全身的感觉器官,舒服极了。程宇哼道:“我没洗澡呢……把你的被窝都弄脏了。”

    罗战冷笑:“行了吧,被窝就是为你服务的,暖和吧?”

    罗战冲进浴室,飞快地冲了个热水澡。他自己也冻得够呛,一身名牌夹克西裤都泡汤了,而且,临时把老朋友晾在饭馆儿里就没顾得上,估计是要把人得罪了。

    可是在他心里,什么生意都没有程宇更重要。生意没了可以再揽,活生生的程宇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罗战给程宇蒸了一碗鸡蛋羹,又做了一小锅龙须面,端到床头,喂程宇吃。

    不愧是大厨的出身,考了高级厨师证书的,简简单单的夜宵都比别人做得精致。蛋羹是用牛奶调的,点缀葱花姜丝;龙须面用鸡汤底,兑上麻油,入口即化。

    程宇的胃是冰冷的,已经饿秃噜了,骤然吃进去热乎乎的东西,冷热交加,极不适应。他用大拇指顶着胃,忍着疼,对罗战摆摆手:“你甭照顾我,睡一觉就好……谢谢你了。”

    罗战瞧得出程宇情绪萎靡,心不在焉,乱蓬蓬的头发下边儿是一双充满血丝的干涸的眼,看着都不帅了。

    罗战嘲笑道:“至于么,你还真失恋啦?”

    程宇哼道:“嗯。”

    罗战瞪着眼睛问:“你还真喜欢那姑娘啊?喜欢就再给人追回来!”

    程宇白了罗战一眼,倒在被窝里。

    失恋这种事儿有一次算一次,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儿。程宇相亲相过好多轮儿了,满北京城的姑娘相过他的人不少,他被相亲对象蹬掉也是家常便饭。

    这一回看起来是他离结婚最近的一回,结果还是弄瞎了。程宇这次是真心想要迈进围城的这道槛儿,让自己收收心,也品尝一次“为人夫”负担整个家庭责任重担的感觉,可是竟然就这么难。

    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苦涩沮丧的滋味儿。就谈对象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事儿,被人逼着催着赶着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努着力,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谈成功过一次。

    说实话,爱也并没有多么爱,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可是这事儿无关感情深浅。一个爷们儿被人甩,被别人一趟一趟地甩,多多少少对自尊心自信心是一种打击。

    罗战也躺在床上,俩人睡两个被窝。床头小灯洒下幽暗的光芒,程宇的轮廓在灯下苍白疏朗。

    俩人在淡淡的光芒中聊天儿,聊儿时的记忆。罗战给程宇吹嘘自己在学校里泡妞儿的光辉事迹,带着一帮小混蛋提着木棍子打打杀杀,与高年级的学生争夺校花儿,与邻校的男生争风吃醋,也被全学校女生的家长们列为重点盯防对象,严打死守。程宇给罗战讲他在警校参加格斗擂台赛,一对一自由式散打,一路过关斩将,打遍全校无敌手,比罗战那一群混子打群架的水准强老鼻子了。

    罗战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丫子,轻踹程宇一脚,笑呵呵地问:“嗳,玩儿过妞儿没有?”

    程宇瞟他一眼,不搭理他。

    罗战追问:“上过没有啊?靠,哥问问你不成啊?”

    罗战死皮赖脸地纠缠,程宇不太愿意说。他以前念警校,也有个相当要好的女朋友,名叫林丹丹,那时候也算郎才女貌,同窗之谊,志同道合,向着革命事业的终点线大踏步前进。

    程宇在大学校园里是那种非常引人注目的男生,帅气,纯净,科目成绩好,人见人爱,喜欢他的女孩儿不老少的。能当上他女朋友的,自然也是优秀的。

    只是,象牙塔围墙内的恋情多半都是不成熟的,完美纯粹的感情没有经历过现实生活的敲打催磨,迈出了那道门儿,十有八九是要见光死的。单位职位,房市股市,车子票子,柴米油盐……人生苦短,要考虑的事情简直太多,当年再怎样青葱美好的恋情,终究有一天被现实击得粉碎,到头来形如陌路,竟不如荷花池畔的一只浮萍、胡同口的一棵老槐树来得更加坚韧,风雨无阻,时光不灭。

    罗战那点儿猥琐的心思,只想打听关键内容:“最后到底上过没有?靠,是男人不是啊?!”

    程宇拿棉被捂着脸,半晌才说出来,那一回在宿舍里偷摸黑着灯,跟女朋友衣服都脱差不多了,最后临门一脚竟然就没进去!

    罗战都顾不上吃味了,捶床嚎叫:“姥姥的你简直弱爆了,妞儿都摆姿势让你上了,咋就没捅进去呢?对准了小嘴儿,掀大腿玩儿命扎个猛子就搞定了么,有你这么衰的爷们儿吗!”

    程宇羞愧懊恼得也伸脚踹他:“就你丫是个爷,就你最牛掰,你上过多少个?你说给我听听啊!”

    罗战嘿嘿嘿地装傻,这种敏感问题怎么能照实回答?

    程宇哼道:“上过一个连的妖男艳女吧你?”

    罗战仰着脖子笑,嘴巴无耻地咧到最大,程宇猜得也不算错嘛……一个连好像没有,一个排的兵力咱爷们儿绝对是罩得住的!

    俩人于是隔着被窝踹着玩儿,互相挤兑对方的糗事儿,笑,闹。

    罗战问:“你跟你那傍家儿,后来怎么分了啊?”

    程宇说:“毕业分配,她去海关了。”

    罗战挑眉:“去海关怎么了?不是也在北京么,又没两地分居!”

    程宇说:“海关挣得多,工资奖金和各种灰色收入,她一个月挣我五个月的……她后来嫁给他们科长了。”

    罗战不屑地撇嘴:“操,这娘们儿不懂得疼男人,就没对你用真心,真喜欢一个人就不是这样儿!”

    程宇闭上微红的眼,慢慢地睡去,把酸涩微苦的一番往事淡淡地抛在脑后。

    罗战对着程宇的脸,喃喃地说:“程宇,如果这回再分了……给哥个机会不?”

    程宇不吭声。

    第13节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