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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江湖妖道 完结+番外 作者:司徒九流

    第7节

    梅松二老说他身上有镇国王之墓的藏宝图。

    原来这隐患竟是早就埋下的!

    看着怔住的楚策,百里孤灯不耐烦地道:“这玉佩你们究竟从何而来?”楚策低声说:“这是光璟从小佩戴在身上的。”

    “什么?”百里孤灯也感到十分诧异,愣了一下,又问:“那另一半又在哪里?”楚策没有回答,而是问:“这玉佩与镇国王墓有何关联?”百里孤灯倒也无意隐瞒,坦然道:“镇国王墓门由整块的巨石打磨而成,历经百年仍平整光滑如镜面一般,唯有墓门中央处有一凹陷,我曾将其纹样拓下研究过一番。”望向自己手心那半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同这块玉佩一模一样。若我猜得不错,这是用来打开镇国王墓的钥匙。”抬头看着楚策,“所以,另外半块玉佩在哪里?”

    楚策平静回望,道:“若寻到那奇药,却只有一颗,你还肯留给光璟用吗?”

    “为何不肯?”百里孤灯淡淡地道:“我寻镇国王之墓多年,为的却并不是找那奇药供自己研究。”见楚策要问,他立即道:“我虽另有所图,与你们却并不冲突,你不必防我。”顿了顿,“信不信由你。”

    “好。”楚策搂紧了怀中昏迷不醒的周光璟,郑重地道:“另外半块玉佩在我身上,我同你一道去镇国王墓。

    “只有我们二人只怕不够。”百里孤灯望向他怀中周光璟那张苍白的脸,“得叫上周光璟一起。”又看着楚策,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我虽不能令他全然无恙,但稍微缓解下伤势还是可以的。反正你也肯定放心不下,不如带在身边,还能多加照料。”

    楚策却断然拒绝:“不行!镇国王墓是何等凶险之地?我如何能让他涉险?万一我保全不了自己……”

    “万一你保全不了自己,周光璟照样是个死。”百里孤灯无情地戳破。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死在一起也不错。”怀中忽然传来微弱的声音,楚策低头看去,周光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因为没什么力气,只是眯着道眼缝,眼底幽明闪烁,像月下水光。见楚策望着自己,弯了眼睛,唤道:“阿策。”楚策低下头,他却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楚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无奈地道:“好,都依你。”

    百里孤灯领着二人去了自己的住所。他生□□洁,即便住在这荒芜之地,几间青翠的竹屋也造得十分清雅。他自己住一间竹屋,带着周光璟楚策去了另一间,里面被褥床铺浴桶一应俱全,楚策不由得问:“百里神医独居在这十万大山深处,莫不成还时常有人前来探望吗?”这间理应多余的竹屋,实在显得可疑。未曾想百里孤灯坦然道:“是。”

    “哟哟,是谁吃得这么空啊?”周光璟稍微缓了一缓,劲头立即上来了,“是哪个需要你不时医治的老病患,还是需要不时解相思的老情人?”百里孤灯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是谁你不知道吗?”周光璟了然地笑了,“原来如此,既是老病患也是老情人,怪不得需要收拾得这么好,只可惜暂时被我鸠占鹊巢了,还好他最近应该没空来,不然就倒霉咯。”百里孤灯将手中的灯盏放到桌子上,冷着脸说:“看来你的伤势比我想象中的要轻,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多费时间调养了,明日天一亮,立即去那镇国王墓吧。”

    “哎别别别!”周光璟故意呲牙咧嘴地揉着胸口说:“其实我这都是强颜欢笑,装出来的。你放心,你和他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百里孤灯不屑地说:“你说出去于我亦无妨。”

    “当真?”周光璟一挑眉,转头对楚策道:“你知道这房间是为谁准备的吗?是我们阁主老大!”百里孤灯不过一说,没想到他真说出来了,眉毛一立就想发作,转眼看见身旁肃立的楚策,又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百里孤灯离去的背影,周光璟偷笑了几声,蹬了鞋子就往床上一摊,舒服地叹了口气说:“好久没正正经经地睡过一觉了,我今天也算是享受到阁主的待遇了。”拍着身旁的空位对楚策说:“阿策,来啊来啊。”楚策十分受用地躺上去,嘴上却酸溜溜地说:“我看那百里孤灯对你冷淡得很,你跟他打趣倒打得很开心。”周光璟干笑两声,“我不对谁都那样么。”翻了个身看他,“我记得你之前提过,等我伤好之后我们要去干啥来着?”楚策鄙夷地看他一眼,“你记性真差。我说,我们先去楚天山庄见过我母亲,再去灵虚山祭拜师父师叔,然后……”

    “拜堂成亲。”

    “嗯。”楚策的脸不由自主地烧起来,略略撇过了眼不去看他。周光璟嬉笑着趴到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身侧,“这次倒斗之路凶险,我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好,不如我们先把洞房入了如何?也免得以后留下点什么遗憾。”楚策不满地道:“你在说什么混话?你我都不会有事,不急于一时,你现在身体不好,洞房的事日后再说。”周光璟失望地“啊”了一声,一只手游移楚策腰间,摸了一会儿又继续向下,眷恋而又渴望地揉着楚策藏在宽袍下结实紧致的屁股。楚策忍着心中不安僵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住手的意思,拂开他的手坐起身来,严肃认真地说:“日后再说。”

    周光璟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楚策眉头一皱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周光璟就伸手将人往床铺上一推,然后连忙跨坐到他腰上,双手按着他的双肩,凑到楚策脸旁胡乱亲着。楚策一时被亲得意乱神迷,好久才回过神来,堪堪伸出手抵在周光璟胸口,又怕弄疼他伤口不敢用力,转过脸无奈地道:“光璟!”周光璟忽然笑了,“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流氓相强良家妇女?”楚策没好气地道:“你知道你自己是流氓就好。”周光璟邪笑两声,挑起楚策的下巴道:“你不就喜欢我对你流氓么?”

    楚策眯着眼斜睨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不要后悔。”周光璟敛了笑,认真地说:“我做的事,绝不后悔。”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是一阵天翻地覆,转眼间,已换做楚策压在周光璟身上,一脸严肃地说:“待会儿你疼了就说,我会放轻的。”周光璟眼皮子猛然跳了一跳,“什么?”楚策沉默地开始解周光璟身上的衣服,他们一路逃难似的到了这里,身上完好的衣服已经不多了,簌簌几下,周光璟的衣服就被扒了个精光,露出白皙的身体。楚策低头,一个灼热的吻落在他胸膛。

    周光璟终于慌张起来,连忙挣扎,“等下!住手!这……这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不一样!”他身上带伤内力又受制,楚策如何能让他逃脱,捉了两只手轻而易举地按在他头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庆幸,这也还好是在他恢复前逼得自己动了情,否则为了争上游难保不会上演一场全武行。板着脸看着周光璟,“你不是说你做的事绝不后悔吗?”周光璟骨气全无,哭丧着脸说:“我这就后悔了不成吗?咱们日后再说……日后再说行吗?”

    楚策爽快答应:“行。”

    【哔——】

    百里孤灯连夜熬了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药碗走到楚策与周光璟所住竹屋门口,正欲伸手敲门,就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某种暧昧的声响,虽极力压制,但传到旁人耳朵里,依旧是听得面红耳赤。

    “兴致真好。”他暗暗道,转身回去,正贴心地纠结要不要再多加一味壮阳的药,忽然想起自己放在这件屋里的药膏,心中大骇,猛回头,仿佛透过青翠的竹子望见里面激烈的战况。暗自心痛咬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痛离去,并决定再把药熬得苦一点。

    他提着灯笼的身影渐渐远去,外头重归黯淡一片,屋里头却是春光四泄。

    周光璟眉梢眼角皆如桃花灼灼,眼泪汪汪地看着楚策控诉:“骗子!明明答应了日后再说的!”

    楚策俯下身在他眉心吻了一下,挺了挺腰,满意地看着周光璟被他撞得低吟不止,勾起嘴角,“我不骗你,所以我们等会儿再说吧。”

    【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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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已发出,各位乘客请到车站上车——作者微博:司徒九流

    因为有些宝宝不看作者有话说,所以我在正文这里也说一遍 _(:3 」∠)_

    作者有话要说:  车已发出,各位乘客请到车站上车——作者微博:司徒九流

    ☆、长相思(一)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章在微博:司徒九流

    自从不写瓶邪同人以后,就没再写过倒斗,刚好明天是8月17,甚是怀念当年。

    我们的十年之后,一定会有第十一年。

    一夜纵情的下场就是清醒时尚未睁眼就被腰腿酸痛得呲牙咧嘴,周光璟颤抖地伸出手去揉自己的屁股,刚揉没几下,就感到一股黏腻的液体从里面涌出来,顺着大腿根往下淌,又痛又气之下,周光璟一个侧身朝身旁仍旧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的楚策拍去,手还没落到他脸上,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楚策睁开眼,赔着笑道:“怎么了光璟,大清早的怎么不开心?”

    “你干的好事你还有脸问我?!”周光璟咬牙切齿地挣扎。楚策直起上半身,将人牢牢地圈住,讨好地蹭着周光璟耳侧,“师哥,我昨天晚上可是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了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一提起裤子……”贼手往被子里某处一摸,“怎么连裤子都没提起就翻脸不认人了呢?”他的手在那处胡乱摸着,将液体抹得到处都是,黏糊糊的难受得很,周光璟怒火更甚,使了死力气把人推开,按到在床铺上,虚掐着他脖子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你乖乖躺着,让我也上一次,不然我心里这口恶气咽不下去!”

    楚策心里咯噔一下,却又不敢在此时硬着来,只好伸手抚上他光滑的脊背,一边顺毛一边讨好笑着,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安抚,眼睛却瞟见他泥泞狼藉的大腿根,喉结上下移了移,某处不争气地支了起来。周光璟正眯着眼睛且看他如何狡辩,却发现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两腿中间,那处的反应更是明显,又羞又气,“看什么呢?不准看!”一把捂住了楚策的眼睛。

    “好好好,我不看就是。”眼睛被遮,反而遐想愈多,楚策放在周光璟背上的手又情难自禁地摸了一会儿,被周光璟愤愤甩下,才干笑两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体么,你昨日才吐血晕厥,我怎么好让你继续操劳?再说了,躺着不舒服吗?”周光璟闷闷地说:“舒服。”舒服到骨髓都似乎酥麻了。他移开捂着楚策眼睛的手,凑上去脸贴着他的脸说:“那师哥也让阿策这般享受一次?”美人在怀,楚策全身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正想着如何推脱,那厢周光璟却已迫不及待,手摸索着朝楚策探去,堪堪按住他的腰,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别玩了,起来喝药。”

    楚策长舒了一口气,因贞操得救,心里升腾起对百里孤灯无限的感激之情,看了眼闷闷不乐的周光璟,哄道:“不急,我们日后有的是时间,你先把身体调养好要紧。”周光璟勉强从楚策身上翻了下来,“那好吧。”游鱼般钻进被窝里,把脸埋在里面说:“你去把药端进来。”

    楚策匆忙穿好了衣服,趿了鞋子走到门口打开了道门缝,露出百里孤灯那张冷漠的俊脸来,两人相视一眼,都略感尴尬,不约而同地转开脸。楚策沉默地从百里孤灯手上接过药碗,正要关门,百里孤灯忽然说:“注意身体。”然后从门缝里伸进来只手,手上拿着个小瓷瓶,对楚策道:“这个给你。”楚策接过,左右看了看,迷惑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百里孤灯面无表情地道:“助你雄风长振。”

    话音刚落,被窝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楚策回头看去,周光璟笑得整张床都在抖,又看了看百里孤灯正经严肃的表情,不知是该谢他还是揍他,尴尬地接过,立即甩上门,眼不见为净。

    周光璟一把掀开被子从里面钻出来,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百里真是太体贴了。阿策,你可要收好了,下次撑不住了就吃点,我会装作看不见的,哈哈哈。”楚策把小瓷瓶丢到一旁,端着药碗走过去,无奈地道:“你先趁热把药喝了再笑。”盯着周光璟一咕噜爬起来把药喝完之后,他又平静地说:“我用不用得着这个,你不清楚么。”周光璟刚要说“不清楚”,见楚策的手作势想要干点什么,连忙又翻进被窝里紧紧把自己裹住,一双清亮的眼眸警惕地盯着他,小声说:“我累了。”楚策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气势汹汹想非礼我的又是谁?”话虽如此说,但他也没真打算再继续,替周光璟掖了掖被子,道:“累了就睡吧。”

    等周光璟睡着之后,楚策便去找百里孤灯讨了只浴桶,烧了满满的热水,等周光璟睡醒时,水温刚好。把人扛进去,一边揩油一边洗澡,等两人都打理干净了,百里孤灯正好把晚饭和药送过来,吃完喝光之后继续躺在床上,该摸的摸该亲的亲,闭目再睁眼之时又是一日天明。

    如此养猪般的生活过了几日,百里孤灯在替周光璟仔细诊了一回脉后,道:“你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但以药物缓解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还是得尽快去一趟镇国王墓。”

    楚策问:“你对镇国王墓了解多少?”

    百里孤灯淡淡地道:“我只在墓门前转悠过几次,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光璟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俩又不是土夫子,以前一个斗都没倒过,这么草率下地,那不是去送死么?”

    “不会。”百里孤灯极为肯定地说:“我虽对前朝陵寝无甚研究,但镇国王是在镇压南疆叛乱时意外身亡,不知为何没有送回京城葬入皇陵,而是草草入殓,他的墓穴机关不会太复杂艰难,而且,镇国王墓,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人盗过了,墓内多少遭受了损坏,我们此行再去,不会太艰难。”

    “什么?”周光璟惊诧地道:“已经被人盗过了?你怎么知道?”

    百里孤灯淡漠瞟他一眼,“若不是被人所盗,你们身上的玉佩又是怎么来的?”

    楚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惊慌,“若是已被人盗墓,那么那个传说中的药……”镇国王于战乱之中葬在南疆,身边必不会有太多华贵的陪葬品,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长生之术最引人垂涎。

    百里孤灯却道:“也许还在。”对上楚策询问的眼神,他道:“我知道当年的那个盗墓贼是谁,他并没有得到那长生之术,所以,不要灰心,也许还在。”

    周光璟问:“那盗墓贼是谁?”

    百里孤灯淡淡地撇他一眼,“这个你不必多问。”转向楚策道:“明日一早出发,如何?”

    周光璟又问:“一般去倒斗不都是半夜里动身的吗?我们怎么这么嚣张,大清早的挖人家坟?”

    百里孤灯左手不耐地撑在额头,“别的盗墓贼半夜动手是怕被人发现,这里方圆百里除了我们没别人,忌惮甚么?”

    周光璟“哦”了一句终于没声了。楚策点点头,“那便明早动身。”牵起周光璟的手朝竹屋外走去。百里孤灯的声音从后面幽幽地传来,“今晚好好休息,切勿操劳。”

    周光璟脚下一绊,转过身正想恶狠狠地瞪百里孤灯一眼,结果百里孤灯广袖施施然一带,竹门掩上,将周光璟的视线遮了个严实。他哼了哼,扭头对楚策道:“呐,听到没,今天晚上别碰我!”

    楚策:“哦。”

    结果反倒是周光璟仗着自己有“免操金牌”在身,对楚策百般戏弄肆意挑逗,最后楚策忍无可忍,不管不顾地将人按住“操劳”了一阵这才叫人安静下来。第二天自然是起不来了,日上三竿了两人还抱在一起睡得正香。百里孤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摸过来贴着门听了一会儿,无奈离开。

    “都叫你别碰我别碰我!你怎么就管不住你自己呢?!”周光璟一边扶着腰,一边哆哆嗦嗦地穿着裤子,声音暧昧沙哑。楚策从他背后贴上来,帮他系好了裤腰带,闷闷地说:“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怎么就成我的不是了?”周光璟胡搅蛮缠地道:“我来招惹你,你就不能装作看不见吗?”楚策低声说:“既然是你,我又怎么能看不见呢?”

    无心的一句话倒叫周光璟闹了个脸红,没什么威慑性地瞪了他一眼,随手理了理衣服就朝外冲去,楚策连忙跟上。

    百里孤灯坐在自己门前的一块石头上,手边搁了一只看着颇有分量的麻袋,听见他们的响动,悠悠回首,“来了?”他看着很平静,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周光璟干笑两声,“早啊,百里。”百里孤灯抬头望了望明晃晃的大太阳,“似乎不早了。”拎起袋子朝他一甩,“拿着。”楚策横手接过,往肩上一背。

    见百里孤灯没太大的反应,周光璟又躁了起来,一溜烟跑到他身侧,笑嘻嘻地说:“百里,一段时日不见,你耐心有长进啊。我记得以前在阁里的时候,要是谁敢耽误你点时间,你那副嘴脸,啧啧啧,好像要扒了他的皮炖汤一样。”百里孤灯面无表情地说:“那现在呢?”

    “现在么……没扒皮那么残忍了,顶多像拿把刀捅上七八十个窟窿一样,哈哈哈。”周光璟笑了几声,却发现百里孤灯和楚策都没什么表情地顾自己走路,树林里回荡着自己的笑声,好像一个孤独的智障。心中不爽,回头看了眼楚策,楚策立即会意,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

    百里孤灯看了眼这两个智障,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本以为怎么都要走上半天,谁知半个时辰不到,百里孤灯就停下来道:“到了。”四周依旧是重重叠叠的树木,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除了眼前地面凹陷下去的大洞。周光璟指了指,“那个就是?”见百里孤灯点头,他不由得有些咋舌,“虽说镇国王是战死沙场,情急之下不能厚葬,可怎么说都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怎么随便找了个窟窿就把人埋里面了?”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朝那大洞走去,看了一眼,立即改口:“虽说是窟窿,可这窟窿也是够壮观了,配得上镇国王。”

    地洞只在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口子,但透过光线往里望一眼,便能知晓这地洞几乎自成一个世界。洞内空间之大,借着外头天光并不能望到边际,稍凑近一点,便觉一阵阴寒之气从里面袭来。且这地洞之侧另有地宫,足以想见里面的景象究竟有多壮阔。

    百里孤灯道:“镇国王墓建于这样一个地洞内,原本是谁也想不到的。恰巧前几年南疆经逢大地动,我路过此处,无意间看到了这地洞一角,心中好奇,便下去查探了一番,没曾想就看到了镇国王墓门。”

    周光璟说:“既然离得这么近,干嘛还非得要我们起个大早?”

    百里孤灯说:“早点办完事,还可以赶回去吃午饭。”

    周光璟:“所以你不怎么生气是因为现在动手也还来得及赶回去吃晚饭?”

    百里孤灯:“嗯。”

    为了赶回去吃晚饭,几人麻溜绑好绳子,楚策正准备先动身,百里孤灯忽然道:“你们进去,我在外面给你们守着绳子。袋子里驱虫药物、火折子、洛阳铲之类都有,自己翻便是。”这地洞深有数丈,若没有绳子供攀爬,即便轻功再高超也确实难以回到地面。周光璟点了点头,楚策却道:“只有我们下去?你想找的东西不要了?”

    百里孤灯道:“我想要的东西,周光璟知道是什么。”转向周光璟,定定地看着他:“记得帮我带上来。”

    周光璟说:“好。”

    楚策凑到周光璟耳边酸溜溜地问:“他要的是什么?”周光璟瞥了眼百里孤灯,压低声音说:“听闻镇国王妃美貌倾城,是个绝世美人,百里他对王妃垂涎已久,前朝又擅尸身不腐之术,就想让我背上来见识见识。”顿了顿,坚决地道:“我可不背死人,到时候你来。”

    百里孤灯冷冷睨他们一眼,也懒得戳穿周光璟的鬼话。

    楚策无奈笑着揉了揉周光璟的头,他们之间自有约定,不能讲,那就罢了。

    话不多说,楚策将布袋在自己身上绑好,顺着绳子往下一翻,没多久就到了地底,他从袋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火把,朝四处照了照,除了无数乱石之外并无其他异样,捡起一块碎石,往前面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扔去,传来声声回响。

    略安了心,楚策抬头对着那一点亮光喊道:“光璟,下来吧。”

    那处洞口露出周光璟明亮的笑脸,“你等着我。”

    虽然内力被封,但基本的功夫还在,也不用楚策来接,一溜烟似的顺着绳子滑到了地底,稳稳地落到楚策旁边。拍了拍手,惊叹地看着这个巨大的黑咕隆咚的地洞,“嚯,还真黑!”

    ☆、长相思(二)

    确实是黑不见底,点了火把也不过能照出身前几步路,大概是因为这里经历过地动,到处都是乱石嶙峋,即便没有机关暗器,也不容易走。楚策从背上布包里摸出一柄探路杖,“跟紧我。”

    周光璟:“嗯。”

    这偌大的洞穴,除了黑和乱石,倒好似真没其他什么东西了,楚策领着周光璟,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地摸索了许久,后来见实在没别的花头,也渐渐放宽了心,大步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去路被阻,楚策示意周光璟留在原地,自己举着火把走到那拦路物跟前,仔细一看,是两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不知高有几丈宽为几何,极目望去,只能望见石门渐隐于黑暗,而看不见边际。洞穴深处没有风吹雨打,所以即便年岁已久,石门上刻着的花纹的清晰可见。楚策细细摩挲了一会儿这连片的古怪花纹,觉得自己不管是在前朝还是现今的物件画卷上都未曾见过,却又觉得莫名眼熟,转头问周光璟:“光璟,你认得这花纹么?”

    声音从身旁传来,周光璟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眼睛贴着石门观察,“你觉得我像是对古董有研究的样子吗?”一指石门上面,“与其钻研这个,不如去看看那个。”楚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整扇石门平坦得让人惊叹,在火把光照刚好能触及的地方,却有一处小小的圆形凹陷,其间雕刻的纹路与石门其他处也颇有不同,楚策一掠而上,只一眼,便知这正是他们二人所带玉佩上的纹样。

    翻身而下,楚策说:“正如百里孤灯所言,那花纹与玉佩上的一模一样,若非有人见过这里的花纹刻意雕刻而成,便是我们的玉佩,真是这扇门的钥匙。”

    周光璟从衣服里拉出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玉佩,摘下,“试试不就知道了。”楚策也将剩下半块玉佩摘下,两人双手各持一半,拼在一起,分离多时的玉佩又变作一个,晶莹剔透光华流转,在暗黑中散发着幽幽的光,只是距离上次它还是完整的时候,却已经过去六年之久。

    楚策伸出手将两半玉佩握在手里,对周光璟说:“我去放,你站得远些。”周光璟没有动,平静地看着楚策,“我在这里等你。”楚策皱眉,刚想劝他,看见他笑意盈盈的眼眸却不知为何忽然失了声,半晌,哑声道:“好。”

    再度飞身而上,将玉佩放到那凹陷处,刚松手,便听见石门深处传来机括旋转的声音,他连忙跳回地面,拉着周光璟往回跑,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震动也不停下,一直跑到他们来时那个漏下微微天光的洞口下,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叫楚策完全怔住了,周光璟问他:“怎么了?”跟着转头看去,自己也看呆了。

    石门里原本是漆黑一片的,不知为何却在一点点亮起来,石门内的空间竟似比他们现在身处的洞穴更大,虽因隔得太远看不分明,但乍一看已知其中壮阔辉煌。

    “走吧。”楚策握着周光璟的手紧了紧。周光璟点点头,“嗯。”两人再度携手回到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前,这才看清,原来里面之所以会变亮,是因为墓穴走廊里沿路放了两排长明灯,不知为何门一开便自动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将原本该漆黑一片的墓穴照得通明。

    两侧石壁上绘了许多壁画,历经百年依然鲜活,楚策提着探路杖刚要踏入门内,周光璟却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楚策立即问。周光璟却摇摇头,神情肃穆,松开揪着的衣袖,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楚策哑然失笑,摸了摸周光璟的头,“究竟是怎么了?忽然发现自己更爱我了?”他难得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周光璟也没给面子笑笑,而是踮起脚,在他有些干燥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对上楚策紧张诧异的眼神,他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亲亲你。”楚策笑了,低头也亲了他一下,“希望你这种突然的时候多一些。”

    腻歪了一阵,周光璟似是突然发现站在人家坟头亲热颇有不妥,于是赶紧推开楚策,翻脸不认人嫌弃地道:“去去,还没完了是吧?差不多得了。”他一向提起裤子不认人,楚策无奈地松开手,道:“我走在前面,你一定得离我一丈远,记得了?”

    “不听我不听!”周光璟才懒得理他,抬起脚就往门里走,楚策一颗心立即悬在了嗓子眼,好在他走了好几步都没什么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恼火,冲到他身后就是一巴掌,把屁股拍得“啪”的一声脆响,周光璟原本专注地在看着什么,被打之后连忙捂着屁股跳开,“你干嘛?”

    “你现在内力被封,不如以前,走得太快我怕出什么意外来不及反应,跟在我身后,听话点。”楚策板着脸说。周光璟像小孩子那样一脸委屈,闷声说:“你是师哥还是我是师哥啊?”楚策无奈笑了,“师哥听话。”又转移话题道:“方才在看什么呢?”

    周光璟闷闷不乐地一指墙上的壁画,楚策揉了揉他的头以示安慰,转身就凑过去看那壁画。

    镇国王生前征战四处,壁画的内容也就是各地的杀伐之战,无论是西北大漠还是十万大山,镇国王铁骑所踏之处皆是血流成河,最终将各方部族收归麾下。

    石墙上的壁画细致传神、栩栩如生,任谁一看都知是难得的佳作,历经数百年仍鲜亮如初,更是难得。镇国王死得突然,又正逢战乱,墓穴壁画却还是这样精美,可见当时下了不少功夫,想想之后的路,楚策心里又多了一分忧虑。正忧愁着,一旁突然传来周光璟“咦”的一声,他凑过去问:“怎么了?”

    周光璟说:“这里的壁画跟其他的不一样。”

    其他的壁画无非讲述的是镇国王征战各方的事,周光璟所指的壁画描绘的却是十里红妆、洞房花烛——竟是镇国王的大婚!

    “嚯,镇国王娶的还是个苗疆女子!”周光璟惊讶地道。楚策一看,画上女子皮肤略黑但却眉眼明艳,颇有异域风情,她穿着一袭苗家新娘的华服,身上戴满了精致的银饰,与穿着中原婚服的镇国王站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和谐。

    楚策道:“一个异族女子,却能嫁给堂堂镇国王为妻,想必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周光璟道:“她好像是南疆这边的大人物。”后面的壁画再度变为战场杀伐,敌方主将却变成了先前的新娘子,穿着牢固的藤编铠甲指挥千军万马与镇国王对垒。

    使镇国王命丧于此的这场南疆之战所占篇幅格外的长,亦或是当时战局确实焦灼,一开始苗兵利用地形气候之便打了个镇国王措手不及,待稍熟悉地形之后,镇国王所率兵马的强悍战力便展现了出来,一度将苗兵逼进深山死斗,但不知为何却又迟迟不能完全消灭,每当画到这里时,苗兵与镇国王军团之间便绘出一大团乌云遮蔽,将部分兵马笼罩其中,只露出一部分人继续厮杀,而当乌云出现过一次,镇国王军团便会惨败一次,苗兵也能苟延残喘一会儿。

    但再怎么拖延,苗兵的败局却也渐渐现出端倪,周光璟正奇怪明明胜局已定,为何镇国王却还是命丧南疆,就看到了这一幅壁画。

    镇国王与南疆王妃面对面站着,身后是各自的兵马,镇国王手中的长刀已□□了王妃的心脏,而那漆黑的乌云在王妃指尖再现,悄然飘向镇国王的胸膛。

    史书上对镇国王妃几无记载,只说王妃容貌绝丽、端庄贤淑,夫妻二人则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爱侣,没曾想,却是这对史书中的爱侣相互下了杀手,送对方长眠。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楚策忽然说,手指向王妃指尖乌云,“这是蛊!”

    周光璟一愣,跟着也明白了,除了南疆那神乎其神的蛊术,怕也没别的东西能一而再地挡住当时镇国王天下无敌的铁骑。

    他这么想着,便看见楚策的手指戳上了那朵乌云,那画在墙上的云竟被他戳得凹了下去,随即石墙深处传来机括运转的声响。楚策立即喝道:“不好!”拉着周光璟急速后退,掠过一盏盏长明灯,眼看就要跑出门外,周光璟却忽然扯着楚策停下脚步,“阿策,你看!”

    楚策回头看去,身后没有□□毒气,只有墓道深处传来细碎的声响,就像车轮滚过地面,两个人影并排着在墓道两边,不快不慢地朝他们靠近。两人的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莫非这百年古墓之中,还能存有活人不成?但一想到曾见识过的苗疆各种奇门诡术,以及传说中镇国王掌握的长生之法,却又觉得似乎什么都有可能。

    无妄出鞘,墓道中原本便森寒的气息似乎更加冷了几分,楚策沉声道:“光璟,到我身后来。”周光璟这一次没有别扭,立即闪到了楚策身后,露出只眼睛冷冷地盯着那两道人影。然而盯着盯着,冷意又化作惊奇。楚策也十分诧异,“木偶!”

    那两道人影,竟是两个被雕刻得和真人一般大小的木偶!

    虽是木偶,但四肢五官一应俱全,甚至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颜料涂上去的,而是真的衣服,若不是脚底的木轮,脸上无神的眼眸和僵硬的微笑,几与真人一般无二。

    两个木偶分别被雕刻成一男一女的模样,由木轮推动着滑到楚策与周光璟面前,僵硬而缓慢地一鞠躬,然后各自贴着墙站到墓道两边,摆出一副迎客的模样。

    周光璟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是欢迎我们进去?”

    楚策说:“……看架势应该是。”

    “哪有欢迎盗墓贼去倒自己斗的?”

    “可能是想把我们引进去然后杀无赦。”顿了顿,楚策的脸上反而缓缓浮现一个微笑,“不过反正长生之术是一定要来拿的,主人都特意恭迎,就不要敬酒不吃了。”看了看两侧栩栩如生的木偶,握住周光璟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现在身后也不安全了,你还是在我身边吧。”

    ☆、长相思(三)

    两人沿着墓道平静地往前走,漆黑的身影交叠着映在诡艳的壁画上。周光璟忍不住又转头看着那一幅幅壁画,直到看到了镇国王与王妃自相残杀的那一幕,眼眸颤了一颤,垂下眼帘。

    墓道的尽头是一扇漆金描朱的门,他们刚走到跟前,门就应声打开,门后面站着两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木偶,面上刻着僵硬的微笑,机括运转,弯腰朝两人缓慢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前滑去,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侧身,像是静静地等着来人跟上。

    “不知道这个墓是由谁设计建造的,”楚策道:“此人心思当真深沉得可怕。”明明早已身死多年,却能预测到来人的一举一动,与其让来人摸不清方向四处破坏,不如自己将人主动迎进来,怕来人不及反应,还叫木偶刻意停下来等待,一双眼睛似乎能穿过数百年的光阴,悬在上空静悄悄地观察闯进墓中的不速之客。

    周光璟说:“这样不行啊,老老实实地跟着它们走,那一切不尽在旁人掌握之中么?”

    楚策道:“但这里除了这条墓道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两侧皆是绘着壁画的石墙,只有他们脚下这一条路,通往幽暗的墓穴深处。那两个木偶还站在半途中,微微躬着身,微笑着等待。楚策道:“我跟着它们走,待探明前方无虞后便回,你在这里等我。”周光璟刚要说什么,楚策不容否决地道:“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倘若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两个人一起折在这里,你若见我长久不回或是听见了我的呼救,也可以赶来救我。”

    周光璟也只好道:“你务必多加警惕万分小心,若有什么异常,及时撤回,不要纠缠流连。”

    楚策点头,说:“好。”顿了顿,又道:“若真有无法解决的事情,我困于其中,你不要在意我,自己赶紧走。”周光璟刚想说他不要讲这些不吉利的话,楚策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朝那两个木偶走去,那两个木偶似是能感受到有人走来一般,在楚策离它们莫约几步远的地方,就缓缓转过身,继续往前滑去。

    周光璟望着楚策的背影,忍不住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刚踏过那扇华贵的门,就停身后传来“吱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那扇门竟然自动关上了!转头欲唤楚策,然而长明灯照映的墓道通明,那两个木偶正在缓慢地往前滑,却见不到楚策的身影。周光璟一慌,快步跑到那两个木偶旁边,往四周张望,确实是没有楚策。那两个木偶再度停下,像之前那样,侧过身,诡异地微笑着。

    墓道虽不算狭小,但也绝不宽敞,石墙光滑,整条墓道在目力所及之处可称得上一览无余,楚策腿脚再怎么快,不可能也没必要在周光璟转身的一瞬间跑到墓穴深处。周光璟扑到一旁的石墙上,这里的石墙与外面不同,没有壁画,墙壁干净光洁得像是用一整块的巨石雕刻打磨而成,他伸出手在石墙上急切地四处摸索着,企图找到什么机关的按钮。而此时,那两个木偶悄无声息地靠近,依旧微笑满面。

    这条墓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楚策走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眼前的墓道还是之前那么长,似乎他走了那么久,都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两个木偶早就不知为何停下来不动了,落在他身后一大截的地方,楚策转头看看,似乎还能远远地看见那扇门,周光璟乖乖地站在门边,让他稍许安心。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前方的路程看着依旧没有减少,回头看去,两个木偶安安分分地站着,门边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与自己遥遥对望。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楚策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略一思索,无妄出鞘,楚策挥剑在平整光滑的石墙上砍下一击,这石壁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很是坚硬,无妄这样的名剑也不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但对于楚策来说也够了,收剑回鞘,继续往前走,片刻再抬头一看,墙上果然还有那道白印子。

    楚策心想,这是着了道了。

    鬼打墙。

    周光璟从拼命往上蹦跶着去够最上面的石壁,再到趴在地上摸墙角,几乎将这面墙蹭了个遍,机关没摸到,手上脸上倒蹭了厚厚一层灰。他随手一拍,灰尘从手上簌簌落下,他被呛得咳了几声,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火急火燎地扑到另一边的墙上,那两个木偶亦趋亦步地跟过来,面上微笑森然,周光璟看在眼中怒在心头,两脚将木偶踹倒在地,“滚远点!”

    急火攻心之下,周光璟这两脚踹得颇用力,木偶轰然倒地,撞在坚实的地面上,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木块,一股白色的粉尘从中弥漫开来,周光璟一时不查,吸进一口气,连连后退,咳嗽了好一阵,等粉尘落地才敢走上前。用脚拨开地上的木块,但木偶中除了那些粉尘并没有别的,周光璟有些失望,一抬头,却看见楚策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周光璟又惊又喜,“阿策!”

    楚策神情有些恍惚,像是才看到周光璟那样,“嗯?”周光璟握住他的手,“你方才上哪里去了?我怎么都看不到你?”楚策却一把甩开周光璟的手,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冷冰冰地道:“你还要骗我多久?”

    周光璟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哑声道:“我……我怎么骗你了?”楚策冷笑一声,“还要装傻吗?你一路苦心谋划,为的不就是把我带到这镇国王墓中吗?现在我已经在这儿了,你想做什么?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是……”他右手扯开衣领,露出左胸口,那道陈年剑疤横亘在两人之间,一览无余,周光璟的眼眸微微颤抖起来,怔怔地望着那道疤痕,听见他冰冷的声音说:“还是你想在这里,再刺一剑?”

    周光璟低下头,几乎把头埋进胸口,像个做错了事被训斥的小孩子,低声说:“不是……”

    “那你想做什么?故意派人追杀于我,将我逼进青楼与你重逢,又恰好叫我看见你的伤口,你早就知晓我对你的情意,自然要好生利用。我那半块玉佩丢了那么多年,怎么刚与你一起没多久就有人送上门来呢?梅松二老、梁上君大概也都是拂雪阁的人吧?杨泽的蛊术如此厉害,天下间能轻松破解又肯相助于你的,除了百里孤灯还有谁呢?你们苦心算计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引我到这镇国王墓中来吗?”

    周光璟无力地说:“是。”

    重逢是计谋,相思亦是计谋。

    所有的偶然都是精心谋划,所有的巧合都是苦心经营。

    是他为引他入局写下的一出戏文。

    楚策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利剑,眼中寒气森然,“周光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光璟闭了闭眼,“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再度睁眼时,眼底亦是寒光一片,拂尘从袖中掠出,如钢针般坚硬的麈尾刺破那道陈旧伤疤,穿透了整个胸膛,周光璟冷声道:“你也没资格问我。”

    就在拂尘的麈尾触碰到楚策身体的一瞬间,他化作无数灰白的粉末四散弥漫,最终渐渐落在了地上。

    周光璟侧过身,那两个木偶仍完好无损地立在一旁,微笑依旧。

    他静静地看了它们一会儿,说:“这也是幻术吗?”两个木偶自然是不会作答的。周光璟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幻术,是自己内心最担忧的事情吗?”墓道里死寂一片,周光璟的声音独自在嗡嗡回响,“这确实是我最担忧的事,我怕阿策知道真相以后,就不要我了。”握着拂尘柄的手攥紧,指骨发白,最终又松开,自嘲笑道:“可他迟早会知道。”语毕,拂尘一掠而过,将两个木偶击得粉碎,这次再没有什么粉末飘出来。周光璟将拂尘收回袖中,朝前走去。

    这鬼打墙楚策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来来回回折腾琢磨了许久还是原地踏步,望着墙上那道白印子,楚策皱起了眉,正思索着下一个法子,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阿策!”

    楚策立即转过身去,“光……璟?”

    来人确实是周光璟,却又不是周光璟。他浑身伤口无数衣衫破烂,脸上黑乎乎一片,头上也破了很大一个口子,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将眼睛也染成血色。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楚策面上,站得笔直,却只到楚策胸口,一开口,声音尚且带着几分稚嫩,却又沙哑无比,“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楚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光璟……”

    这是六年前,几乎葬身火海的周光璟。

    “我一直在等你。”少年周光璟说:“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楚策的手颤抖地放上少年周光璟瘦弱的肩膀,连用力捏一捏都不敢,怕碰到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低下头,不敢直视他血色的眼睛,哑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永远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周光璟忽然暴怒地一把推开楚策,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楚策推得连连倒退几步,“你知道师父师叔是怎么惨死的吗?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火海的吗?你知道我受了多重的伤吗?”他撩起衣摆,腹上胸上的皮肤几乎全被烧没了,露出鲜红的血肉,转过身,后背亦是如此,“我一开始连睡觉都睡不了,一躺下,剧痛不说,稍一会儿肉就和床单黏在一起了,强行分离,就会扯掉一层肉,坐又坐不住,只能整夜整夜地站着。每天灌无数的汤药,涂无数的药膏,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又奇痒无比,连抓都不能抓,一抓就会抓掉一层血痂。整一年,我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不能见人,只有百里孤灯会来,给我送饭换药,但他从来不给我照镜子,我知道自己大概是变丑了,烧成这个样子,跟鬼能有什么区别?我第一次出门,就把一个侍女吓得扔了手里的东西就跑,我走到水边一看,才知道牛头马面都比我好看许多,起码人家的皮相是完整的。”他凄苦地笑起来,牵扯了身上的伤口,血将原本便褴褛的衣衫印湿,“后来百里孤灯问我要不要换皮,我一口便答应了,他说这会很疼,我心想哪里还会比我一开始还疼的?直到换皮开始,我才知道原来换皮真的更疼,我又是怎么咬牙忍下来的,你知不知道?重伤终愈,我的功夫落了近两年,我吃了多少苦头才能与你比肩,你又知不知道?”

    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敢说喜欢我?”

    楚策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将他孱弱消瘦的身体搂入怀里,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以后会竭尽所能好好补偿你。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是真的喜欢你。”说完,无妄剑光一闪,剑锋横过眼前此人的咽喉。

    捂住口鼻后退几步,楚策冷眼看着齑粉尘埃落定。幻象由心魔所生,几无丝毫破绽,周光璟的劫难是他多年来的噩梦,所幸,噩梦做得多了,总会清醒。

    “阿策!”

    楚策一转身,就看见周光璟朝他飞奔而来,扑了个满怀,关切而焦急地问:“你没事吧?”楚策把人搂紧了,凑到脸颊上亲了亲,“我没事。”侧眼看到地上不知何时碎成木屑的木偶,“这两个东西怎么了?”

    周光璟说:“我刚才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察觉到是这两个木偶搞的鬼,就打碎了。”奖励似的拍拍周光璟的屁股,楚策道:“干得好。”周光璟毫不客气地摸了回去,“你也不错。”

    两人都默契地没问对方刚才经历了什么,手牵手继续往前走,走了许久,眼前又是一扇门,楚策丝毫不珍惜古物,一脚踹去,门却纹丝不动。

    周光璟道:“这门够牢啊,质量比咱们现在的门好多了,你都踹不开。”说着,自己也飞起一脚,踢了一脚,门没开却疼得自己呲牙咧嘴,抱着脚直叫唤,“这哪里是扇门呐?这分明就是一扇墙!”

    楚策伸手在门上细细摸索了一会儿,道:“这扇门是画上去的。”扭头对周光璟道:“这确实是一面墙。”

    作者有话要说:  光璟切开来其实是黑的,宝贝儿们猜到了吗 _(:3 」∠)_

    ☆、长相思(四)

    话音刚落,墙中忽然传来一声机括运转的闷响,楚策心中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朝下跌去。站在他身旁的周光璟也未能幸免,跟着摔了下去,惊叫还憋在嗓子里,腰忽然被一只手搂住了,“光璟你没事吧?”楚策焦急地问。周光璟默了默,道:“阿策,我觉得你应该过会儿再问,我们现在还没摔到地上呢。”腰上骤然一紧,下坠的力道瞬间停止,楚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们大概摔不着了。”

    周光璟抬头望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用尽目力也只能看到楚策的大概轮廓,“你怎么停下来的?忽然成仙了?”楚策道:“要是成仙这么容易,地上的神仙就跟街边的狗一样多了。”身子被抱着往上升,周光璟忍不住抓紧了楚策,直到屁股捱上了实物,才略微放松了些,往坐着的地方摸了摸,触感颇奇怪,“这是什么?”

    一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楚策也摸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是一棵树。”

    “树?”周光璟诧异道:“我们在墓里折腾半天跌下来结果跌到了一棵树上?”顿了顿,气愤道:“如果镇国王的棺椁不在这棵树上我不服!”

    “……我看到镇国王了。”

    “真的在树上?”周光璟一个激灵,虽然嘴上那么说着,但跟个死人一起挂在一棵树上,实在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经历。

    “不是,”楚策抬起手朝某处指去,“在那里。”

    周光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即怔住了。

    他们当真跌到了一棵巨大的枯树上,而与这棵树相对的,是一座晶莹的玉台,而玉台上隐约躺了两个人,与他们相隔近百丈。“阿……阿策……”周光璟后知后觉支支吾吾地道:“怎么突然亮起来了?”楚策默了默,“我也不知道。”

    树底下,直至那座玉台旁,忽然亮起了无数幽蓝的荧光,将这原本漆黑的地底照得如同璀璨银河。这场景本该是无比唯美的,周光璟却不知怎的感到一丝诡异,眼角余光瞟见,树底下一点原本静止不动的蓝光忽然朝他们飘了上来,这棵树百年未见天光,早已枯萎了,树叶凋零已尽,徒留光秃秃的枝干,但仍有数十丈高,那点蓝光看似慢慢悠悠,不过几次眨眼却已到了跟前。

    周光璟大喝:“不好!”一把推开楚策,袖中拂尘一扫而出,将那点蓝光卷入麈尾。然而不过制住一瞬,那点蓝光就破障而出,周光璟浑身一僵,硬生生克制住用内力震碎它的念头,眼睁睁看着那点蓝光直冲自己而来。

    眼前寒光一闪,楚策一剑将其削成两半,用剑接住,递到眼前看了眼,“我知道了。”周光璟连忙凑过去,“是什么妖魔鬼怪?”

    楚策说:“是蛊虫。”

    剑身上沾着极小的一点,乍一看定会以为是什么污渍,但仔细打量,却会发现这点“污渍”头眼腹足俱全,凑在一起却是异常古怪,身体呈半透明,里面幽光闪烁。若非楚策剑法精妙,一剑将其斩断,还不知这小虫要如何作怪。但即便被斩作两段,这蛊虫却仍能扭曲挣扎着,振翅欲飞。

    楚策用内力将它震碎,低头看了眼底下璀璨蓝光,道:“这些大概都是蛊虫了。”

    周光璟咽了口吐沫,“阿策,要不我们回去吧?”他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但是与楚策的性命相比,不是不可以抛诸脑后。

    楚策转头看他,“我们已经找到镇国王,只要再走几步……”

    “这几步如何走得出?”再近的距离,只要伸手够不着,即是枉然,“阿策,我们回去吧。”周光璟紧紧抓住楚策的手,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跳下树去,“我的伤也许并不一定需要此法来救治。”

    楚策轻轻摇摇头,“此处的蛊虫多年未近人气,多半已进入休眠状态,方才那只,是因为离我们太近的缘故,若处理得当,未必不能安然通过。”周光璟抓着楚策的手又是一紧,“你有何方法?”楚策将手伸到百里孤灯给他的那只袋中,翻了半天,摸出一只细细长长的东西来,道:“果然有。”

    那是一只竹笛。

    周光璟抓着楚策的手忽然松了开来。

    楚策站起身,把笛子凑到嘴边,一段清越的调子响起,原本还算安静的蛊虫忽然像被投入沸水中那样躁动起来,满天乱窜,幽蓝的光像是流萤那般划过漆黑的地底。

    楚策横笛而立,虫群飞舞带出的风微微扬起他深色的衣摆。周光璟怔怔地望着他,眼前是他最熟悉的人,此刻看来却是如此陌生。

    调子蓦地一转,变得诡异凄厉,虫群一静,随即如退潮的海水那般朝两边散去,在他们所站的枯树下与远处的玉台之间,空出一条道路。

    笛声戛然而止,楚策将笛子插在腰间,对周光璟伸出手,“走吧。”

    周光璟把手放到楚策掌心,他一把将他拉起,弯腰掸了掸周光璟身上的灰尘,道:“以音御蛊,我没杨泽那么厉害,顶多算是个半吊子,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得快点。”

    由着他对自己动作,周光璟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阿策,你是怎么学会这一招的?”

    楚策平静而毫不犹豫地道:“我母亲教我的。”

    周光璟一怔,“岳母还会这个?”

    掸完了灰尘,楚策直起身顺便拍了下周光璟的屁股,纠正道:“是婆婆。”周光璟哼了哼,正欲反驳,手上忽然一暖,楚策握紧了他的手,道:“走了。”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师父师叔带着他们去外面游玩,结果回程时天降大雨,虽然下了一个多时辰就停了,但也耽搁了行程,眼见今晚是赶不回道观了,夏夜凉爽,四人干脆露宿野外。

    他们两个躺在师父师叔中间,望着头顶闪烁的璀璨星空,小时候难得有这样的经历,两个小孩都激动得不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缠着小师叔讲故事,小师叔讲了几个,他们两个仍旧意犹未尽,师父却烦了,一手一个,拎着后颈,像提小奶狗一样把他们轻轻丢了出去。

    两只奶狗啃了一嘴的泥,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跑远了。

    他们宿在河边,河岸上长满了芦苇,此时正值抽穗期,碧绿一片。周光璟忽然记起山下小伙伴跟他提过芦苇丛里会有野鸭和鸭蛋,两人于是摸索着朝里走去,正走得磕磕绊绊,楚策发现了一条被人踏出的路,于是牵着他的手,拨开茂盛的芦苇,一路跑,一路笑,惊起了许多萤火虫,从藏身的芦苇中飞出来四散着,盘旋在他们身边,而头顶是满天星斗,碧落清辉。

    一如此刻,被他牵着手,踏过无数森然白骨,奔跑在漆黑而陌生的道路上,身旁是无数虎视眈眈的奇诡幽光,周光璟的掌心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忍不住抓紧了楚策的手,“阿策……”楚策“嗯”了一声,道:“我在。”

    踏上玉台的一瞬间,幽蓝的虫群忽地又涌了上来,但似乎忌惮着什么,潮水般在台下起起落落,就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楚策望着那看似美好的万点荧光,道:“这些蛊虫应该是镇国王妃养在这里的。”指了指那隐在蓝光之下的白骨,“就是不知这些白骨是殉葬人还是建造这个陵墓的工人们。”

    周光璟道:“饿了这么多年,见到我们一定馋坏了。”掏出拂尘,一晃一晃地逗它们,“过来啊,有本事过来啊。”当真有一两只饿昏了头的,眨眼便跳到了拂尘柄上,正欲冲过来,刚越过玉台的边就如同火烧飞蛾般,霎时化作尘烟消散了。楚策道:“但是为了保护自己与镇国王的尸身不被咬噬殆尽,她必定会在此处设下什么。”

    周光璟道:“木偶幻阵,蛊虫星海,镇国王夫妇死得突然,没工夫设下太多机关,但单单这两处,已经能将绝大多数人将死墓中。亲热地勾上楚策的肩膀,”好在有你。“

    楚策揉揉他的头,搂着他的腰转过身去,那传说中有经天纬地之能的镇国王,就牵着王妃的一只手,静静地躺在晶莹冰凉的玉台上。

    他身量颇高,体型健硕,生前应当是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只是脸上带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青铜面具,看不见面容,而身侧躺着的镇国王妃与壁画上的人也有所不同,体态娇小,容貌秀丽,一派江南女子的婉约柔美,却丝毫不见那统帅三军、御蛊无数的张扬霸气。

    楚策的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中,那里有一只精致剔透的玉瓶。扯着周光璟的腰带把人往后拉去,楚策系紧了衣袖道:“你站得远一些,我去拿。”周光璟不听话地又黏上来,“要死一起死。”楚策皱起眉,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又响起了凄厉的笛声。

    楚策霎时瞪大了眼睛。

    周光璟见他怔住,立即飞快出手,眨眼间那只玉瓶便已落到他手中。楚策这才反应过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责备地道:“你又如此不知深浅!”周光璟丝毫不以为意地笑嘻嘻道:“这不没事嘛。”

    蛊虫再度分开,让开一条道来,周光璟却眼尖地瞧见,有好几只在笛声响起的瞬间就已坠落消散,楚策吹笛时,它们虽不得不从命,却仍旧上蹿下跳地躁动着,而此时,却被全然压制,安静地瑟缩在一旁,半分不敢造次。

    两人吹的曲子都是同一首,来人在御蛊术上的造诣却远深于楚策。

    周光璟侧眼询问地看着楚策,“阿策?”楚策除却最初的惊讶,此时已复平静无波,淡淡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

    那人站在枯树枝桠上,横笛一支,衣袂无风自动,一曲终了,他从树干上一跃而下,朝楚策与周光璟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楚策轻声道:“把瓶子收好。”周光璟立即将瓶子塞进怀里。

    偌长的一条白骨铺就的路,那人走来脚步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庭院散步,两人却都感觉到了他的步步杀机。直到他来到玉台下,抬起头轻轻一笑,“策儿。”

    那是一张英俊而明朗的脸,年过不惑额头眼角却无甚皱纹,因为时常板着一张脸的缘故,笑起来有些僵硬,但眉眼弯弯的模样,与楚策足有七分相似。

    楚策弯腰行礼,“父亲。”

    楚天山庄的庄主,楚顾明。

    楚顾明的目光移到周光璟身上,眼里带着冷冷的笑意,道:“血拂尘?我不是教你不要和这等邪魔歪道厮混在一起吗?你把为父的教导都当做耳旁风了?”语气不满地责备着,仿佛真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无奈地斥责不听话的儿子。

    直起身子,楚策平静地道:“他是我师哥。”顿了顿,“也是我倾心之人。”

    楚顾明眯起眼睛,“你此番话,可曾对你母亲说过?”

    楚策道:“说过。”

    手中牵着的周光璟的手猛然一震,楚策安慰地捏了捏。楚顾明终于敛起了笑,板着脸道:“她对此怎么说?”

    楚策道:“母亲只是点头笑。”

    楚顾明道:“你母亲溺爱,我却不能放任你堕落!”冷眼扫向周光璟,“我早知你莫名被人追杀,以为你无意中得罪了谁,于是派人去调查,谁知,最后查出,竟是拂雪阁所为!”

    楚策沉默。

    “他故意设计与你相见,不知用什么妖术迷惑了你,你竟真乖乖听话!那个什么天下第一神偷梁上君,别人不知道,我却早有内情,他其实也早被拂雪阁收入麾下,暨城一事,想必也是魔教不可见人的计划中的一局。此后诸多事端,无需我再费心多查,想必桩桩件件都是魔教与这妖道的算计!”楚顾明冷声道:“千方百计引你至此,不过是要你替魔教卖命来拿这传说中的长生药,事情一旦得逞,便立即翻脸将你铲除,魔教手段一向如此,若非为父及时赶到,说不定这妖道已在背后下毒手,将你推进这万蛊堆中了。”

    楚策的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周光璟,周光璟的指尖却已是一片冰凉。

    楚顾明道:“你若不信,现在只管当面问一问这妖道,问他是否当真性命垂危,问他是否当真苦心设计。”

    楚策眼底平静而柔和,温声道:“光璟……”

    周光璟的脸色却已惨白一片,他怔怔地望着楚策,忽然凄然一笑,“阿策。”

    ☆、长相思(五)

    “他说的都是真的。”

    “之前一直追杀你的人是我安排的,特意选在那样一个荒凉小城下手,就是为了让你除了青楼以外无处可去,好‘意外’与我重逢。梅松二老是拂雪阁的长老,他们收了内力打的我这一掌,因此外表看起来确实是中了销骨掌,但内里并没有损害。梁上君多年前尚未加入拂雪阁时曾潜入楚天山庄盗走了那半枚玉佩,但打开墓门必须用到,为了不让你怀疑,才上演了暨城那一出戏。蜀城遇到那个给我们治蛊药丸的小姑娘,是百里孤灯的徒弟。我确实苦心算计,筹谋多时,只是为了将你引到这镇国王墓中来。”

    周光璟的面色已渐复平静,说到最后,嘴角竟隐约显出几分笑意,一如他平日里自在轻佻的模样,垂着头漫不经心地道:“对不住了,师弟。”

    沉默半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策问。

    “除了长生药,还能为了什么呢?”周光璟轻笑道:“你知道的,我们这种道门中人,对于这种东西总是格外执着。”

    楚策忽然说:“既然你们早已寻到了镇国王墓的位置,又有另外半枚玉佩在手,又何须苦心孤诣引我一同前来?拂雪阁既人才济济,想必有的是人在我之上,师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光璟,眼神凛冽如刀锋剑芒,“不要骗我。”

    周光璟一噎,他到底还是在骗他。但是今天这个脸皮非撕不可,他想尽办法,也做不到撕得好看、光彩一些。

    “策儿,他既已承认自己做的那些事,就不要刨无用的根底了。”楚顾明说着,眼眸转向周光璟,眼底幽暗难测,“此处乃是前朝权倾一时的镇国王之墓,你个妖道能葬身于此,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周光璟看着楚顾明冷嗤一声,“楚庄主又要对我下杀手了吗?”转头对楚策道:“是你叫我不要骗你的。”

    楚策的心微微震颤了一下,预感到接下来他说的话不会让自己太舒服。

    “楚策,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恨你。”

    周光璟面色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讲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你之前问我为什么道观出事后不去找你,我也很想问问,为什么你一直也没来找我呢?师父师叔被人残杀,我被推入火堆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从火海死里逃生,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日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身子,就忍不住想掐死自己的时候,你在哪里?好不容易重伤痊愈了,迫不得已为拂雪阁卖命,做尽坏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哦,那时候你终于出现了。”周光璟淡声道:“逍遥山庄一事确实是我对你不住,细细算起,你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是楚策,我就是恨你,既然做不到保护我一生一世,当初就不要说这句话。”

    他什么时候说的要保护周光璟一生一世?记不清,类似的话他说得太多了,早已淹没在汹涌的回忆里,还模糊记得的,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少年,肩并肩坐在屋檐上,望着西边的落日,眼前一片暮霭沉沉。

    如今那处屋檐早已被焚毁,两个小少年,也再寻不到踪迹。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只能回眸,不能后退。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楚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没站稳,晃了两晃。周光璟冷眼看着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转向楚顾明道:“楚庄主,多年恩怨,总算到了清算的的这一日了。”眼瞧着儿子中招摔倒,楚顾明却并不紧张,只静静地看着周光璟听他说。

    “自从在灵虚道观火场那日看见你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师父师叔潜心修道,与世无争,究竟是哪里招惹了你,竟引来这般杀身之祸,就连死后还要被你栽赃莫须有的肮脏罪名。”

    楚顾明淡漠地道:“我与玄殊玄煜无冤无仇。”

    “是,说来都怨我,”周光璟眼里泛起泪光,嘴角却弯弯的,带着刺骨的笑意,“我这条漏网之鱼两次从楚庄主手下逃脱,应当是楚庄主多年来心上的一根刺吧?只是,你想杀我便杀好,了为何非得拉上我师父师叔?灭门就真那么好玩?”

    楚顾明道:“斩草当除根。”

    “我草你大爷。”周光璟冷静地骂了句脏话。

    他从外面独自玩耍回来,看到葬身火海的道观,看到火海中浑身是血的师父师叔,崩溃嘶喊,背上却忽然剧痛,回过头,是他眼熟的,一张明朗俊秀、与楚策再相似不过的脸。

    “楚……叔叔……”他不敢置信地轻唤,眼前却又是一道血花飞溅。在巨大的震惊与疼痛中,他终于反应过来,是这个楚叔叔,楚策的父亲,杀了师父师叔,焚烧了道观,眼下,正在杀自己。

    再度清醒后已身在拂雪阁,调养数日,神志终于略微明晰,他那时脑中一片混沌沉浮,百里孤灯在一旁轻声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记到如今。

    他是江湖中一位已故神医的儿子,百里孤灯是那位神医的弟子,而楚顾明是灭他家满门的仇人。

    周光璟的父亲,百里孤灯的师父,也就是已故周神医,偶然得到了一枚能打开传说中镇国王墓门的玉佩,楚顾明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前来讨要不成,便对他们全家下了杀手。彼时尚是小少年的百里孤灯,得了师父临终托付,带着玉佩,抱着尚在襁褓的周光璟,从密道慌忙逃命,路过灵虚观,生怕自己被杀手追上连累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周光璟,把他连带着玉佩,写了生辰八字与姓名,放在道观门口,自己则从另一条路跑了。

    后来百里孤灯在逃亡路上遇到了拂雪阁阁主,得他庇护,总算逃过一劫。此后一直悄悄关注着周光璟,知道玄殊玄煜将他照顾得很好,本无意再与他接触,徒增两人伤感,线报却传来,说楚顾明似乎察觉了周光璟的身份,欲对灵虚道观下手,他匆忙赶去,却只来得及救下重伤的周光璟一人。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听完了他百里孤灯说的话,周光璟也恍惚明白了楚顾明为何会忽然察觉他的身份。他将玉佩掰了一半送给楚策,楚策与他母亲楚夫人关系一向亲热,什么琐碎的鸡毛事都要跟他母亲啰嗦一遍,回到楚天山庄为母亲庆生,定然也没有落下这半枚玉佩的事,偶然叫楚顾明看见了,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说起来,其实是他连累了师父师叔。

    巨大的愧疚折磨了他数年,伤势渐愈后,恨意上涌,终成滔天之势。

    此后他为拂雪阁杀的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当年周家的灭门之灾,或者是后来的灵虚观纵火杀人。而像逍遥山庄这种两件事都插了一脚的,则更是“用心对待”。

    而两件事真正的凶手,楚顾明,他却一直没能杀得了他。楚顾明混迹江湖多年,一力支撑起楚天山庄,老谋深算不说,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且行迹难寻,百里孤灯曾命人追查他的下落,谁知查了一年,几无半点所获。楚天山庄势力盘根错节底蕴深厚,阁主不能贸然与之撕破脸皮,他与百里孤灯,也只好暗自筹谋。

    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利用楚策,引出楚顾明。

    他不会真的对楚策下杀手,但普通杀手楚策自己足以应付,楚顾明见楚策无性命之忧,未必会现身相救,只有将楚策引到镇国王墓中来,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自己,楚顾明惊疑之下,定会悄然出现。他不惜残害如此多的无辜之人,只为这镇国王墓中的长生之药,那便教他,为这长生药陪葬。

    这一切他本不想让楚策知道,楚顾明必须死,但即便让他以为是他利欲熏心,才为了长生药杀害了前来营救他的父亲,也比把赤果裸、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要好。只是到了最后还是不能瞒住,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把话说绝,教他恨他,也许爱人杀害了自己父亲这一打击对他的伤害能略小一些,至于以后……

    大概是不会有以后了。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周光璟平静地道,不知是讲给谁听的。

    话音未落,拂尘一扫而出,直击楚顾明胸膛,楚顾明却让也不让,左手成爪,往拂尘前一挡,一股无形的压力顿时铺天盖地朝周光璟涌来,周光璟大惊失色,连忙翻身后退,落回楚策身旁,楚顾明也不趁胜追击,负手静静地看着他。

    周光璟道:“你没中药?”先前他与楚策落在那株枯树上时,他悄悄撒了百里孤灯给的粉末在树梢上,人在树上动作,晃动了树梢,便会吸入飘起来的粉末,药力发作后就会眼花缭乱、四肢无力,他以为楚顾明没有如楚策一般跌倒在地上,是因为内力深厚尚能支撑的关系,没想到……似是记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周光璟道:“是我忘了,楚夫人可是当年的药王之女,论起制药解毒,只怕比百里孤灯这个神医还要技高一筹。”

    听他夸奖楚夫人,楚顾明冷硬的脸色浮起一丝暖意,道:“不错。”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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