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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高能大太监 作者:轻微崽子

    第21节

    方靖荣忙道:“娘娘仔细身子。”

    方殊宛满面犯难,道:“本宫怎么说爹爹才好呢?方家根基莫非全赖给我们娘儿俩了么?”说起一想祖父原本百般疼爱,也镇得住皇帝,要是老太傅在,势必没有袁家坐大的机会。又见方靖荣比治完丧进京时平添不少白发,只得作罢,成日念佛,希望袁歆沛此去别立下大功才好,偶或生出若是袁歆沛在战场上中了流矢回不来倒也好的念头,便忙念阿弥陀佛。不过这般念头生了出来,便常常在脑中盘桓。

    “等我出去,你尽量跟着皇上,近前守卫。他知道此事,御前留你随行。”东子道,将一应新刻的腰牌给熊沐。

    熊沐收了去,手指在刻印上摩挲,黑袍掖在腰间,向井栏上坐着,抛掷那牌子,道:“薛大哥也有这个罢?他听我的还是我听他的?”

    东子站在檐廊下,面无表情道:“他我带走,你和云含两个,护卫皇上。”

    “……”熊沐诧道:“云含又是哪个?男宠?”

    “对,他功夫不比你弱,不轻易动手罢了。”东子理袖子,露出一双精壮手腕,与熊沐过了十招擒拿,钳得熊沐腕子疼,忙求饶:“哥喂,错了错了,撒手,不然手废了。”

    东子一脚轻踹去。

    熊沐连滚带爬立起身来,摸到头上帽子戴正,“不过白说两句,就来恼我!”

    东子道:“试你功夫。”

    “如何?”

    “烂得无以复加。”

    “……”

    “五更便起,打一套拳,入更时无事,再打一套。你刀使得不错,赤手空拳却不行。御驾前或多有来不及舞枪弄棍的时候,多练练。”说罢,不与熊沐闹玩,自去昭纯宫见云含。

    牌子给了云含一块,一样吩咐过。

    云含忧虑道:“皇上来我这里还可,若不来,在旁的嫔妃处,鞭长莫及,也护不得。”

    “给你裁了两身内侍袍子,刻了块新的牌子。”东子抛出一物。

    又是块牌子,却不是进出宫禁用的,朱砂调成,清漆亮泽,乃是内侍用的。名字也随便改了。

    “没多少人见过你,有凭证就成了。”东子喝了口茶,“袍子还在我院子里,明晚我亲自送来。”

    云含遂放心下来,只又想起另一事来,问:“要去多久?”

    “短则三月,长不好说。担心什么?”

    云含似不好开口,东子想了想,说:“你如今自己也可以出宫。”拈着那块出宫用的白漆牌子在云含眼前晃了晃。

    一时云含千恩万谢不在话下,东子又叮嘱几句叫他小心行事,别让后妃们拿住短处。

    云含抿嘴道:“从前就晓得这些。”

    楼里多的是姑娘家,小倌们个个心眼也细,这上头比旁的人更通晓。

    “无论什么事,与熊沐打商量。我走之前,带你们俩一桌吃回酒。”东子如是说罢,听见外头太监高声通传——

    “皇上驾到。”

    院子里又传来苻秋说笑的声音——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两个人关起门来说。”

    他推门进来,云含便要出去,苻秋叫他不忙,先一起吃饭。云含亦是暗卫,东子告诉他之后,苻秋就想着怎么也大家一起吃顿,把话说开,也算谢了他入深宫为遮掩。

    酒过三巡,云含高兴,坐在旁为二人抚琴。

    下人都打发去外头。

    苻秋不胜酒力,喝了点就满面通红,蹬去鞋子,二人放了帘幕,于内里床上同东子抱着,赖在他怀里,搂着他脖子,一通哥哥弟弟乱叫,弄得东子只得将他冠帽去掉,绣带揭开,领口松些,叫他凉些下来。

    苻秋饧着眼,说醉也醉不到不省人事上头来,不过乐得看东子窘得满面通红,知他顾忌外间尚且有人。

    却专门来引他,偏要凑上去亲他,东子扒他两条胳膊,让他滑下去些,苻秋竟一手解开他领扣,摩挲喉结,紧密摩挲,竟想把那块脆骨扣下来似的。

    东子心口起伏不定,一时瞅帘子,外头云含坐那地方,也看不见什么。

    一面探手握着苻秋的后颈窝,觉他像块烧红了的炭,只叫人坐卧不安。

    “皇上。”他沉声,于上方,秉一双深邃的目,认真注视赖在身上不起的苻秋。

    苻秋那时不醉也醉了,应道:“哎,我的哥。”

    一时间被自己臊得没处钻,琴声正自流水叮咚,仿佛一湾清冷激烈清流中,东子俯身吻来。

    第52章 踏春

    二人抱着吻了会,苻秋钻在东子胸膛中,再不肯抬头。

    东子听琴音,出了会儿神,苻秋抬头,东子便道:“再来?”

    苻秋忙摇手,却已不及,东子已吻来,将他两手拘着,呼吸交错,又唇齿相错,苻秋浑身发软,直求饶,又不得大声,云含还在外面。

    幸而琴声正到激扬处,才免苻秋尴尬。

    东子手顺着苻秋脖颈摸索,探入领中。

    琴声瑟瑟。

    苻秋忙收了声,怕要漏出,东子含着他的口,将呜咽声吞在喉中。唇分,苻秋喘息不及,东子嘴唇扫过他轻红浅醉的脸,顿在他鼻尖,手底娴熟,便觉苻秋鼻翼一收,冷一抽气。

    东子见他眼中噙泪,拿嘴去亲,亲得苻秋未滚下来的泪珠脱眶而出,便一吮。

    苻秋呜一声,翻过身去,扯着床边幔子。手被握了住,抓回压住。

    琴声铮铮,有排山倒海之势。

    苻秋一只手在帘外只一掠,幔子重合上,一片嫣红柳绿。

    隔纱帘望过去,犹如堕身梦中。

    床上小桌翻倒声,手足挣扎声,压抑喘息声,俱被琴声吞没。

    苻秋满眼含泪,发了狠咬东子耳朵,低声威胁——

    “你要了朕的命……你也……”

    东子抬起头,一脸老实相,身一动,苻秋喉中闷声,眼鼓着,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东子温柔吻他,一面低声道:“皇上这么大年纪人了,还老哭。”他嘴角微翘,将被掖在腰间,扶着苻秋,令他得以喘息。

    轻拢慢捻抹复挑,琴音错落,泪珠乱溅。

    屋外更鼓漏过,莲花更漏于廊下匆促漏过时光,值夜的小太监让过抱琴出来的云含,手里拂尘一扫,换了只手臂。

    “云主子出来了。”

    云含笑道:“嗯,皇上已就寝了。”

    小太监忙在前头开道,送云含回屋。

    次日下午,即将出征的先锋姜松府上,好一派锣鼓喧天,贺将军失散多年的儿子被人给找着了,姜松大笔一挥,十万银票封成封子,赏给帮他找到儿子的——袁歆沛。

    “儿子,吃鸡!”

    十六人一围的圆桌上坐着他七岁大的宝贝儿子,儿子瞪着双黑溜溜的眼,扫了一转,指个花娘面前的羹汤。

    那花娘一起手,腕子上珠串镯子叮咚作响,蔻丹映着葱指,端着个翡翠荷叶杯,杯里盛着给姜松儿子的笋丁火腿汤。

    那日下午,东子未能说服姜松请战,拐进京城一条小巷,寻常人家,粗茶淡饭,正是用饭时候。

    那一户替姜松养儿子已足两年,两年四十两银子结清,东子牵着姜松的崽,于黑黝黝长街行来,灯在巷口,灯光被大风卷得明暗闪烁。

    “叔叔,我想吃武大郎烧饼。”

    东子蹲身,自那孩子嘴角抹去涎水,将他抱着,给他买了两个烧饼,送去姜松府上。

    “算老弟错怪,这一碗,敬你。”

    午后,女人们散去午睡,一桌残羹冷炙,唯独酒,刚热过。

    姜松饧着眼,脸颊黑中带红,先干为敬。

    东子一扬手,袍袖遮着,也是一饮而尽。

    “咱们弟兄两个才叫有缘,上战场送死,都赶一趟!来,老弟再敬袁三爷一杯!”姜松又是一海碗。

    姜松醉得不省人事,一条腿搭在凳上,一手于半空中虚虚画圈,眼闭着,唠叨个不停:“说不得还得为皇帝卖命,便到了今儿这份上,荣华富贵,你说我没有?权力地位,我也有!还是得替主子卖命。”姜松嗳了口气,一个酒嗝儿,虚着眼望东子,“少不得为这一家卖命,先帝上辈子定是个捕蛇郎,不然怎么就那么懂捏哪儿呢?!”

    东子没应声,默然一碗,自斟自酌。

    “老弟只有一个疑问。”姜松一根食指于眼前晃来晃去,猛坐起身,一手搭在东子肩上,将他脖勾过来,二人近得鼻息交错,他问:“现如今,到底你是效命于先帝,还是效命于今上?”

    东子看他一眼,眨了眨眼。

    窗外廊檐底下,虚晃过一盏人影,于夜色中悄无声息,离开姜松府邸。

    承元殿外。

    一侍卫于当值的公公小梆子耳畔低语数声,小梆子此人,乃是东子的干儿子之一。便是最常去他独院寻他送吃的那位。梆子笑时也笑,不笑时也似在笑,此时屏退侍卫,自进去皇帝跟前跪下磕头。

    苻秋正眼不看他,仍自批折子。

    “如何?”

    “那将军喝醉了,便问他了他哥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问他哥究竟效命于先帝,还是小皇帝。”

    苻秋眉毛一动,歪着身,冷冷看他,“他哥怎么作答?”

    “他哥蘸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先后的先字。”

    苻秋脸色一沉,挥手一个茶盏飞掷而出,四分五裂的茶杯发出一声哀叫,梆子逶迤在地的绿袍角氤氲了一片湿润。

    “滚出去。”苻秋沉声道。

    梆子连忙连滚带爬地出了承元殿,把殿门合上。

    翌日,圣旨下,皇帝要御驾亲征,满朝哗然。

    右相袁光平与兵马大元帅卫琨头一次达成一致,纷纷上书谏言,阻止小皇帝此举。皇帝怒极反笑,将龙案一掀,玉玺坠地,磕出一角残损。

    天子动了真怒,满朝大臣俱跪地称“圣上息怒”,一时都不敢起身,连卫大元帅也跪着。

    于是自上朝胡混到下朝,小皇帝撒泼打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皇帝御驾亲征,底下没有子嗣,命右相监国。

    当天晚上,掌灯时分,东子给苻秋收拾完行李,承元殿外去换值,叫梆子下来。

    梆子眉峰耸动,抽了抽鼻子:“嗳,干爹咋来了?”

    东子看他一眼:“今晚,当值。”

    “不用。”梆子摇了摇手,“皇上说了,今晚叫干爹回去歇着,好好休息几天,出征之前,都不必上承元殿来。”

    东子哦了声,看了眼天上月亮,月亮又大又圆,孤单地落在天幕上。

    他独院里的芍药开得好,银月照着艳丽万端。打来井水,把个瓢握在手上,浇完一株又一株,水珠挂在芍药千万般细如鱼鳞的花瓣上。

    东子手指触了触,水珠便纠缠上他的指尖。猫儿“喵”一声窜上他的膝头。

    东子坐在小竹藤凳上,放下瓢,手指在猫背上摩挲,猫略弯起身,之后放松,将下巴抬起,懒懒一条眼缝,待东子手揉上它下巴,遂闭眼,享受去了。

    那天,小东子在秦三的板凳上,外头有宫女叫专司给太监净身一事的秦三出去。

    东子自行动手,一刀切在大腿上,弄得血肉模糊,怕不逼真,下手又重又狠。他知道窗户上有人在看,那是个富贵人儿,显然对方压根不记得他了。

    袁光平被流放前,是先帝宠信的大学士,曾带小儿入宫觐见,他早给太子磕过头,大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说的便是这皇帝的儿子。他娘归为国母,他爹是真龙天子,穿的是锦衣华服,戴的是明珠金冠。

    在麒麟冢落印那会儿,东子生生咬牙挨过。

    少年们齐刷刷站在堂子里,高处吊桥上有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脸上兽头面具遮着,训示这些刚进来的暗卫。

    那时,他们兄弟总计二百零八人。

    大抵是看在他老子的面上,没叫东子去忍气吞声扮演别个什么人十数年,也未将他袁家百来口人全捏在手心做人质,不过是流放,而流放亦不过是为将来十王造反埋颗棋子。

    先帝驾崩当晚,起先只是略不舒服,在承元殿的榻上歇息。

    太医来了,不足半个时辰,竟就不成了。

    那个人才中年,却已像个老人的君王,亲自附耳,交代他事情。

    袁歆沛的耳朵动了又动,先帝是看见他点头,才咽的气。

    自小到大挨了苻秋多少次打,苻秋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大富大贵。踹没少踹,疼,也是没少疼。

    东子把黄猫朝地上一丢,站起身,掸了掸袍子,朝黑漆漆的门上道:“来都来了,要站到什么时候去?”人便走上去,扯开门,皇帝呆站在门上,半身龙袍湿透。

    “进来,脚不酸?”单把皇帝让进来,其余太监侍卫俱被总管砰一声关在外面。

    苻秋恹恹地澡也不洗,衣也不想换,将靴脱去,便由得东子上床来抱着。

    东子没说话。

    苻秋心里有事,也不说话。

    二人便抱了一整夜,天亮时,皇帝上朝,总管去后宫吩咐事情。便各自分道扬镳。

    及至出征当日,苻秋一身银亮铠甲,打头引兵马出城,他人到了城门口,押后的东子才刚出凤阳门,远远一身黑甲,映着太阳金光。

    黑压压的一票军队奔赴南面战线,姜松才走了没几日,八百里军报一天三回。

    南行第三日,下起大雨,苻秋命军队在城中驻扎,严令不许扰民。当地知府陈春领着满城官员出城迎接,将自家宅院让出来给皇帝歇脚。

    晚间,睡在陈春家的宅子里,潮湿的空气自窗外涌入,苻秋此时已除去铠甲,地下跪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是陈春家的女儿,满面涨得通红,给个陌生男子脱靴。

    苻秋叹了口气,叫她起身。

    那女儿便战战兢兢站着,匆匆一瞥,慌低下头,脖颈红得如同泼了热油。

    “朕只在你家借住一宿,明日便启程。不必伺候,出去罢。”

    陈家女儿如蒙大赦,赶忙退出。

    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苻秋倒床便着,半夜身后顶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愣,旋即满身的僵硬都融化下来。苻秋转身,将东子脖颈抱着,大被拥着二人,或坐或卧。

    半个时辰后,东子扯过苻秋丝裤揩去腹部沾着的黏腻,轻轻吻了吻苻秋的耳朵。

    “还没完。”

    “……”

    又半个时辰,东子叫人送热水来,温暖的湿气熏得苻秋白肤润红,黑发被湿气润得光泽暧昧,东子于身后按着他的腰,坐在热水中,二人又忍不住抱上了。苻秋反手抱着东子的脖颈,迷恋地任凭他亲吻爱抚,直至双腿发软时分,回到被子里睡着,他半梦半醒。

    一时睁眼见东子的脸近在眼前,便亲他的鼻梁。

    东子张眼,回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睡罢。”

    次日晌午,辞过陈知府,继续南行。东子勒马而来,令马儿放缓脚步,二人骑的马齐头并进,时不时咬马耳朵。

    至此,苻秋虽未说明为何突然决定御驾亲征,东子也未说明如何说服姜松请战。

    然二人日夜相伴,似此行不为将南楚并入大楚版块,倒是踏春去了。

    第53章 来使

    苻秋的大军浩浩荡荡挥师南下,半月后与姜松胜利在南线会师。

    正是多雨时节,十数名将士踩着泥泞步入中军主帐。

    “皇上所料不错,三个条件,苻容一个也没答应。”姜松似笑非笑,吃了口茶,眼光精明,于地上乱扫。

    “苻容那厮高挂免战牌,想是畏惧皇上声势,不如一鼓作气,咱们五十万大军开过去,人挤人也挤死了他们!”褚老将军的孙儿,褚伟良于打仗一事,实数纸上谈兵之辈。兼之又是家中嫡长孙,养得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满脑肠肥之辈。

    底下众将闹开。

    一时可,一时不可。一时云,咱们人多不必怕,一时又驳斥,打仗是拼人多的么?!以少胜多的仗打得还少么?

    苻秋于上头坐着,一手托腮,兴味阑珊,心思早不在此处。

    此时帐外一阵金甲交错声,有人掀帐而入,立马小兵奉上茶水。

    东子略喝一口,雨水自黑甲上滴落,他目光犀利,登时众人不敢说话。

    唯独褚伟良瘫在席上,太胖立不住身,干脆起身,道:“皇上口谕酉时初刻议事,袁将军好大的阵仗,内廷之人,莫不是拿出了管内臣的架势来管手底下的兵,只别一个个都拿着兰花指尖声细气……”

    话未完,一支袖箭劈空射来,褚伟良刚站了住,袖箭尖端飞射而去,将他盔上红缨紧钉在身后木架上。

    褚伟良像头站不稳的肥猪,扭来扭去,难以挣脱。

    “袁歆沛!爷爷同你拼了!!”褚伟良朝前拼力一挣,手按腰间佩剑,袖箭将他头盔定得死死的,他奋力朝前一扑。

    猛然间一头肥猪跌在案上,茶盏地图沙盘撞落一地。墨砚跌翻,褚伟良抬起一张赛包公的黑脸,手一抹,尚未来得及开口。

    袁歆沛朝前一跪,道:“敌人粮草分八个方向堆放,下雨之前,得手两处。”

    “娘骚炮!打草惊蛇!干的什么狗卵子事!”褚伟良破口大骂。

    苻秋扫得一眼,命底下人堵了褚伟良的嘴先拖下去。

    一时间与褚家交好的几位将军俱捂脸不言,早说让褚老别把这猪派出来丢人,褚家又确实无人可派。这个褚伟良最近在吃减肥餐,褚家老祖母特派了个小厨子跟着他,那厨子也遭罪,成天被头肥猪追着要吃的……

    “见到苻容了么?”姜松朝袁歆沛问。

    “不曾,我只带了十数人,行动隐秘。撤出后有少量追兵,没见苻容出来。”袁歆沛回,在苻秋下首坐着了。

    半个时辰后,众将士步出,苻秋只留下姜松与袁歆沛二人,商议何时发兵。

    “苻容高挂免战牌,显是不想与皇上为敌,和谈一事兴许并非全无希望。”姜松食指抚摸着拇指上截,又道:“末将以为,皇上的意思,定还是顾念叔侄一场情分的。”

    苻秋沉默不语,望向袁歆沛。

    “下战帖,限令苻容一日之内遣使来,否则渡江攻城。”

    苻秋略一思忖,亲手扯袖捉笔写就战帖命人送去。

    当晚雨越下越大,仿佛千万雷霆碾过帐顶。

    帐内燃着牛油蜡烛,苻秋屈着一条腿,见东子在铺被子,笑道:“今夜还有心思酣睡?”

    与苻容是战是和皆在今晚,已过亥时,苻秋仍精神奕奕,毫无睡意。

    “过来。”苻秋放下军报,朝东子招手。

    东子于他身前跪坐下来,与之注视,摸了摸他的额头,二人勾着脖子亲了个嘴儿。

    “睡罢。”东子道。

    “不太困。”苻秋目光朝军报上瞟。

    “行军打仗非一日之功,睡饱才有力气。”说着不由分说把苻秋抱到床上去,替他脱靴解袍,便熄了灯,一条手臂压着他睡下。

    苻秋还待说点话,旋即听见东子粗重匀净的呼吸声,竟是累得已睡着了。

    及至黎明之前,帐外忽来报——

    “敌军来使到了,求见圣上!”

    苻秋睡得正迷糊,一挥手拍在东子脸上,道:“候着,天亮再说!”

    帐外一声张扬的女人说话,冷笑道:“我的儿,为娘来了,敢不接驾?”

    苻秋登时没了睡意,自床上滚下,东子忙扯住他。

    正替苻秋拉直衣领,一袭金线裹边重黑毛披风的宋太后掀开帐门,一径冷笑而来,伫立方寸之地,随行侍卫八人,一人掌灯。

    帐外姜松大叫声传来——

    “末将未敢拦圣上的老娘,该死,该死。”

    宋太后破口大骂:“哀家哪里就老娘了?!把狗腿子的眼珠子给老娘挖出来!”

    “……”

    袁歆沛此时捉起重剑,杀气凛然,帐中八名侍卫俱被那股威势控住,一时都不敢动,纷纷按剑,额头惊出冷汗。

    “呵,袁总管好大本事,国之不国,竟出妖孽。袁家三代忠烈,出了个媚上的奴才,怎么?有本事就提剑砍了哀家。拿哀家的人头,成全你们二人如何?”宋太后头一扬,披风衬得脖子雪白,刺目非常。

    “太后万万保重凤体。”一侍卫跪下求。

    宋太后捶胸顿足,不看苻秋,朝那侍卫痛斥:“生了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辱没苻家江山,还要弑母杀弟,哀家造了哪辈子的孽!”

    八名侍卫齐刷刷磕头,咚一阵闷响。

    苻秋摸了摸耳朵,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娘的肚子。

    “母后,儿就想问一句话。”

    宋太后杏眼圆睁,眼眶发红,摸着肚子,委屈道:“皇帝这是要逼母后啊。”

    袁歆沛把苻秋扯到自己身后,宋太后又哭:“哀家一届弱质女流,能把皇帝如何?何况那是哀家亲儿子!”

    “还让不让朕问了!”苻秋一声怒号。

    “问!”宋太后瞪着眼。

    “母后说的亲弟,是八叔的孩子吗?”

    宋太后脸色发白,死咬嘴唇,恨声道:“是母后的孩子!”

    “……”

    “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

    “……”

    “皇帝要是杀他,便是罔顾人伦,令天下人耻笑!”

    苻秋后退半步,深吸一口气,只听宋太后又道:“有本事皇帝就把哀家有孕的事情公之于众,皇室蒙羞,于皇上有何好处?!”

    苻秋张着嘴,摇头叹气道:“那母后又如何能向天下人说,您给朕生了个亲弟弟?难不成还是佛祖托梦诞下的?”

    宋太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没片刻,哭得不住干呕。

    侍卫们俱在地上磕头不止。

    宋太后幽怨的眼神投向她儿子,哽咽道:“母后最好的年华给了你父皇,最充足的母爱给了你,为苻家江山殚精竭虑。母后入宫那年,才十三岁。二十六年过去了,母后待你如何?”

    苻秋拢着袖子,垂目道:“父皇在时,不曾让母后委屈半点。朕自即位,也承奉膝下,从未怠慢过母后。如今这事,于朕还无妨,但于父皇,乃天大的耻辱。”

    宋太后被说中心事,一时满面煞白,哭得粉妆花乱,抹泪抽抽泣泣:“哀家发觉时,他已成了形,哀家实在心软……当年皇帝在母后肚里,也是这般。为娘之人,怎忍得下心将其拿去!”

    “那也不该拿祖宗江山儿戏。”苻秋叹道。

    宋太后红着眼圈儿看了眼儿子,忽双手着地,面朝苻秋,端正了身。

    正此时,苻秋也跪了下来,登时袁歆沛也只得跪下。

    “皇上和太后要叙多久?天快亮了!一起用个膳呗——”姜松声音自帐外传入。

    苻秋母子俩俱跪着,宋太后猛一磕头,苻秋将手垫在她额前。

    太后的眼泪落了他一手心。

    苻秋只觉掌心滚烫,宋太后抬起头,眼内满含哀求,却无一丝愧悔。苻秋心头一声叹,他娘的还真是爱上了他八叔。

    苻秋搀着宋太后起身,替太后抹眼泪,宋太后神色稍缓:“皇上,这是恕了你弟弟?”

    “朕不是那等弑母杀弟的暴君。”苻秋叹气,拍了拍宋太后的手背:“母后错怪朕了。”

    宋太后抿嘴笑,含泪啐道:“方才把母后吓得,以为真没命回去了。”她扭头,朝袁歆沛责道:“袁总管还不把刀收起来?没听见你主子说话么?这么真枪真刀地想唬哀家么?”

    “八叔叫母后来和谈,提了什么条件不曾?”苻秋问。

    宋太后乌眼珠极精明一转,抚着她儿的手背,低声道:“将原就不在大楚了的南楚,赏给他就是。”

    “称臣纳贡么?”苻秋又问。

    宋太后白他一眼,道:“皇上富有四海,连南楚巴掌大的地方,也舍不得给你亲弟弟么?”

    苻秋笑了笑,闹明白了。

    “八叔仍想在南楚自立朝廷,与大楚南北分治是么?”

    宋太后忙点头,“此法可行,总归南楚也分出去不少日子了。自皇上登基,你八叔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不过是个弹丸之地,且从此再无南患。母后置下华宅良田,你想母后了,便随时来,进出自家内院一般,岂不美?”

    苻秋含笑点头:“妙极。”

    宋太后摸了摸苻秋的脸,弯眉松开,“皇上就是这道眉,像极了哀家。母后最见不得你皱一皱眉头。”

    苻秋认真注视宋太后,低声道:“朕也见不得母后皱一皱眉头,更听不得天下人辱骂母后。”

    前半句尚可,后半句令宋太后迷糊了,尚未回过神。

    苻秋看一眼袁歆沛。

    帐内传出一声怒吼,姜松掏了掏耳朵,朝后扫一眼,大叫道:“儿郎们,冲进去,把冒充来使的女人拿下!”

    一众士兵冲入,与宋太后带的八名侍卫走沙滚石打成一团。袁歆沛离得近,早已将宋太后脖子拿住,一手拿肩。

    宋太后张大嘴要叫。

    一团军报揉皱了塞在她嘴里,唇齿俱是墨汁的油腻苦涩味。

    宋太后怒突双眼瞪苻秋:好一个弑母杀弟的不孝子!权当老娘没生过!

    苻秋目光游移,长刀在皮帐子上开了个洞,打头钻了出去。袁歆沛押着宋太后紧随其后,将披风裹着宋太后,扛在肩上,兜帽顺势盖住太后的脸。

    姜松笑迎过来抱拳:“为太后准备了一间华宅,就在五十里外镇上,要不,末将去送?”

    苻秋摇头,跨身上马,将宋太后扶住,令她坐在马前。

    袁歆沛上了另一匹,两匹马齐头并进,扬尘而去。

    姜松小指于耳廓内转了圈,掏出一指甲盖黄沙来,慵懒道:“都砍喽,地上要沾了血,拿沙子盖。皇上睡的地方,打扫干净些。”

    又叫来一名士兵,“帐子,补帐子!”

    那士兵忙点头。

    第54章 捕蝉

    朝阳红光散去,树叶将阳光裁剪得残碎,落于宋太后脸上,光影飞快掠过。

    “行了。”东子拍了拍手,将被子扯过来盖住宋太后。

    “醒了么?”苻秋站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窥看一眼。

    “没,点了太后睡穴,再半个时辰,她会醒来。”扯去太后嘴上堵着的军报,苻秋打来水,东子给宋太后擦干净脸。睡梦中的太后,两道柳眉静静趴着,二人盯着看了会儿。

    不约而同一个寒颤,苻秋想起宋太后弯眉倒竖的凌人怒气,免不得坐到门槛底下石阶上,连连叹气。

    东子关上门,依在他旁坐下。

    他伸手揉了揉苻秋的头,苻秋便把头靠在东子肩头,二人影子投在地上,汇成一道。

    苻秋鼻子在东子颈中拱了拱,深吸口气,男子汉阳刚气息盈于鼻端,让苻秋感到安心。他侧着头,不知是因为太阳跃过树梢,阳光过于刺眼,又或是心里难受,眼圈儿蓦地红了。

    东子有一下没一下摸他的头。

    “回去罢。”苻秋一拍武袍,起身,叫人牵马。

    院里有姜松的亲兵把守,买的边城上一户官员养老的宅子,幽静得很。遮天蔽日的树叶拦住晃人眼的阳光。

    东子将苻秋抱上马,足踏马镫子,翻上马背,抓着苻秋的手,猛然一抖缰绳。另一匹马随在他们身侧。

    马背上两个人影,叠在一起,亲了个嘴儿。

    马蹄一步也不敢停,追逐着他们的身影,扬起阵阵黄尘。

    日不过午,苻秋与袁歆沛便赶回军营,时姜松正端着海碗吃饭,把苻秋顿顿必有的蒸鱼拨到自己碗里,还冒着热气。

    苻秋丢开马缰,大步行来,瞥了眼姜松。

    取来两只海碗盛饭,一碗给袁歆沛,上整齐码着几片薄亮的肥腊肉,小半碗素油炒青菜,眼转向姜松。

    姜松讪讪,捏筷子朝苻秋碗里夹鱼,笑道:“这菜做得太烫,末将替皇上吹凉了好吃。”

    苻秋笑了声,一筷子将鱼拦腰夹断,鱼尾一头甩到袁歆沛碗中。

    君臣二人,一面商讨把来使截了,如何应对苻容那厮的怒气。一面扒饭走入帐中。姜松也只得嚼着青菜,跟着进苻秋的帐。

    日暮时分,袁歆沛蹲着在沙盘上画画,戳旗子。苻秋端坐在旁看袁光平来的奏报。

    东子耳朵忽一动,扯过一边桌上布幔,回手一卷。

    那幔子原被数本兵书压着,此时俱散在地上。布幔展开,叮咚一声,一枚黑溜溜的飞石掉落在案上。

    苻秋看一眼袁歆沛,将石头上系着的布条解下,上书——

    “子时,河边界碑处。”

    字迹浩然大气,苻秋一眼便认出是他八叔写的,意味深长地将布条递给东子。

    “哦。”东子看过,将布条在烛上点燃化灰。

    星星之火,不瞬息便粉身碎骨于火焰中。

    “去不去?”苻秋重低头看袁光平的奏报。

    “随你。”

    苻秋愣愣盯着帐子,出了会神,才道:“陪八叔去说几句话。”苻秋怅然若失的目光与东子对上,东子眼神一动,理解地点头。

    “叫上几个人,无论何事,有哥在前头,伤不了你。”

    苻秋笑了,嗯了声,又道:“里头穿蚕丝软甲,外头披铠甲,以防万一。”

    那夜,月亮未崭露半点头角,黑漆漆的河边停着一艘乌篷船,也只一艘乌篷船。

    十数人来到江边,船上钻出个青衫人,腰间掖着一把刀,朝众人一抱拳——

    “家主人只请秋儿与沛儿二位。”

    苻秋神色古怪与东子一对视,东子竖起右掌,朝身后姜松吩咐一句。

    “唤你沛儿,不会是那个人吧?”姜松眉目弯弯,含着丝戏谑,带着众兄弟席地而坐,朝船上喊:“有事就叫唤,弟兄们耳聪目明,手脚快着!”

    姜松扭头朝身后十来人一示意,十人口中俱发出低沉应声,似一道闷雷。

    “南楚当地出的七花酿,尝尝。”

    乍然一见苻容,苻秋眼眶发红,嘴唇嗫嚅,却只坐下,杯子递来他没接。苻容只得自饮一杯,声音略失神:“秋儿信八叔会害你么?”

    苻秋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喉中因愤怒而难以说出话来,右手成拳,放在桌上。

    苻容看了眼,叹口气,手握住苻秋的,将他拳头包裹在自己掌心中。而苻秋猛然抬起手,被苻容紧紧按在桌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去。

    一直伫立在旁的袁歆沛撩袍襟来坐,正坐在苻秋与苻容之间,拈起酒杯,漫不经心将手盖在苻容手腕上,指间运起力道。

    酒液入喉。

    他喉头一动。

    苻容大笑道:“与本王较上劲了?!”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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