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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高能大太监 作者:轻微崽子

    第8节

    “好。”

    苻秋高兴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陪我一辈子的,知道吗?”

    “知道。”

    从小时被父亲带进宫见宋皇后那次,他看到在院里撅着屁股同太监斗蛐蛐的那个太子,就依稀知道,他的命运同他是不可分开的。

    “那你也不许生气,不许吃醋,知道吗?”苻秋小声说。

    东子哭笑不得,“知道了。”

    被子里的苻秋翻了个身,膝盖踢到个什么东西,东子眉头紧拧,完全克制不住那声痛吟,甚至推开了苻秋。

    “……”苻秋神色怪异地低下头隔着裤子摸了把,听见东子倒吸一口冷气,登时吓得声音发颤,“这是什么……”

    第19章 方家

    “你别动。”苻秋厉喝一声,翻身下地找蜡烛去了。

    东子坐起身。

    “他娘的叫你别动!别动哦!不然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烽火烧唧唧!”苻秋示威地晃了晃手上的烛火。

    东子只得躺下去。

    床边矮几上放着灯,苻秋坐到东子腿上,将大被一掀,褪下他贴身的裤子。

    东子一条手臂搭在眼睛上,脸有点发红。

    苻秋已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羞愧、愤怒、嘲讽、激动一股脑儿涌上来几乎把他淹没,两腿之间那物安静地匍匐着,他看见他大腿上的麒麟印,还有几道即使在如今看来也十分狰狞的疤痕,紧贴着大腿内侧。

    “……别碰。”东子低声喘气。

    苻秋狠瞪他一眼。

    “唔……”东子扯过枕头蒙在自己头上,察觉到苻秋的手指贴着曾经的伤口,现在凹凸不平的伤疤前行,直至腰下。

    及至湿润火热感贴上那块疤,又游移至刺青处,他的手攥紧成拳,在床板上狠命一击。

    苻秋按着他的两手,东子感觉有水滴落到了自己腿上。

    他叹了口气,稍使点劲就挣脱苻秋的桎梏,将他扯进怀里,让他能将头搁在自己肩窝里,摸着他后脑勺毛刺刺的头发,扯过被子裹着他,低声问,“不冷吗?”

    苻秋闷声在他身上抽泣。

    记忆虽然遥远,但此刻都生动浮现在眼前。他记得那个大年夜,同和尚去看太监净身之地,那个瘦得像是猴精的干巴巴的少年。

    他的手不住发抖,叠在东子身上,两只手用力箍着他的腰身。

    东子喘气道,“勒死了。”

    “那就一块儿死。”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随即又默契地都当做没有听见。

    东子吹灭烛火,在被窝里温柔地抱着苻秋,任由他的头在自己颈窝里蹭来蹭去,他知道这种亲昵是小皇帝表达歉意的最佳方式。

    黑夜没有过去,而他们有彼此。

    朔州的秋日,阳光又干又冷,呆在屋子里那股阴冷便像蛇一样钻进裤腿,缠着骨头爬行。

    吃过早苻秋就让人收拾干净了,半新的一身,干净清爽地抱着几本兵法攻略上花园里去了。经史读得差不多,方太傅让他开始学行兵。

    “纸上谈兵而已,还让晚上在书房里摆沙盘练习,方太傅说这个他不亲自教我了,就不知道会让谁来教。”苻秋随口道,反手拨了拨东子的脑袋,“出声,不出声还以为是只影子跟着我呢,吓死个人。”

    “哦。”

    苻秋笑转过身,整个人像只猴似的挂在东子身上,东子色变道,“别闹。”

    他怀里捧着方太傅的珍藏,这些书掉进湖里就完蛋了。

    苻秋揪着他的耳朵,鼻子一动一动闻他脖子里好闻的气息,硬朗,阳刚。没净身的太监,怪不得总一身硬气,说话也不带宫里太监们那种怎么掩饰也遮不住的尖细嗓,苻秋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背,低声问,“还存着娶媳妇儿的心呢吧?”

    东子站定,苻秋两脚在地面杵了下,连忙呼痛。

    书散了一地,东子单膝跪地就要去脱苻秋的靴子。

    “没事,没扭着,别动,你是头熊啊!”苻秋轻轻一巴掌拍在东子侧脸上,才见他两眼有点红,坐在地上粗喘气,真有点像头呼哧呼哧不通道理的熊。

    苻秋站起来,特意蹦了两下,“看吧,没事吧?”他递出手,拉东子起身。又蹲身把书都捡起来,统共四本,让东子抱着。

    “不闹你了。”苻秋揣起手,斜斜望东子,“你还真打算回去娶媳妇儿?”

    东子没回答。

    追问久了也没意思,苻秋似无所谓地到处乱看,秋水澄明,他笑了笑,声音很轻,仍然传入东子的耳朵。

    “娶就娶,得给你指门好亲事,才对得住你为我出生入死。”

    苻秋出了神,遥遥望着回廊尽头。

    一连七八日,苻秋到花园里读书都能碰上方家大小姐。苻秋对她的称呼已从“方小姐”到了“姝宛”,方殊宛也再没像第一次见面那么凶悍过,连身上的衣裳花样也日日翻新,当有一天,方殊宛手托腮坐着听完苻秋演一段宫里听来的戏后,苻秋一撩袍襟,坐在她身旁,就像戏文里写的英俊少年一般,专注凝望她。

    “姝宛,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诉你。”

    方殊宛额上蒙着层细细的汗珠,苻秋勾起她想低下去的头,低声道,“其实我不叫张昭云。”

    方殊宛大而灵动的眼疑惑地望着他。

    “但我绝对是天下间最配得上你的人。”苻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想了千万次,要娶方家的女儿做皇后,这不是一早说好的吗,宋太后同方太傅早就拍板好的事,即使他不旧事重提,方太傅也会告诉方殊宛。

    只是他知道,不远处那棵岿然不动的槐树之后,那人垂手站着,等他和方殊宛“念书”完,陪他回院子,给他做好吃的,伺候他的衣食起居,时不时离开方宅,回来了总要半个时辰才到他房里来,身上衣服干净又好闻,一闻就知道是新换的。

    “我知道。”方殊宛微侧着头,发上水滴状的宝石坠子一摇一晃,她的手轻微发颤地搭在苻秋的手上,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祖父几日前都告诉我了,你是大秦的天子,是……”她顿了顿,眼睫垂下,双颊飞起红云,“是我未来的夫婿。”

    苻秋的心底里莫名涌上一股悲哀。

    当晚,苻秋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后捶床大吼道——

    “啊啊啊啊——!”

    外间守着的东子进来,苻秋只留了个背影,外间的小榻第二日就找人换了新的。东子站在原地,想了会儿,爬上床,沉默地想将苻秋扳过来。

    苻秋拗着股劲,死活不回身。

    冰凉的手从他贴身的中衣探进去,在心口徘徊,没一会儿,苻秋吭哧吭哧喘气,咬牙切齿道,“手艺熟练,不知在哪家学的啊东子哥!”

    东子像头蛮牛,不说话,苻秋猛地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发了狠地在他脖颈里一阵乱啃,东子钳制着他的腿,苻秋疼得眼角都流出泪来了。

    二人的眼珠都被泪浸润了,东子抓住他的肩膀,仰起头,狠狠亲吻苻秋。

    苻秋心里狂喊:要死了要死了要窒息了,朕一定是史上第一个也最后一个亲嘴儿亲死的皇帝。

    “我不娶媳妇。”

    东子的声音低沉地在苻秋耳边响起,他正在努力,一时有点回不过神。

    “答应了陪你。”

    “可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苻秋愣愣望着东子的眼睛。

    东子不说话,轻柔地亲他,嘴唇,下巴,喉结,他很少这般主动,舌头舔去苻秋锁骨旁的凹陷里的汗珠。

    苻秋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们像两头争夺地盘的兽,又像春天里的两只猫,虽然都是公的……

    时光在念书习武中飞逝,转眼已是十一月。苻秋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兵法老师是东子,授课又在晚上,方太傅翌日考校常发现书房地面多了不少沙子,沙盘里的地形也十分奇特。苻秋只嘿嘿笑说战况太过激烈。

    十一月末,方宅开始张灯挂彩,说是方殊宛的父亲,现在京城为官的方靖荣将在腊月中旬返家。

    “为着什么事不清楚。”

    夜,苻秋念书的大屋里弥漫着橘子被炭火烤出的清新香味。

    熊沐将手上的橘子分给五人,到白纯砚的时候没了。

    白纯砚讪讪地收回手,“算了,我不爱吃。”

    熊沐“哦”了声,从身后布袋里又摸出来一个黄澄澄圆溜溜的大橘子。

    “……”白纯砚睨起眼。

    “我离京前,方靖荣已领了太傅一职,子承父职,从前是吏部侍郎。方家在朔州现尚算稳固,一部分自然是仰赖方家在望族中的根基,也有叛贼并未对方家大肆清洗的缘故。”袁锦誉把橘子塞进嘴里。

    “十二月中旬还乡,没这规矩,不会是得了什么风声……你们两个,给朕跪下!”苻秋忍无可忍地从头上拿下橘子皮,怒瞪熊沐,熊沐规规矩矩跪到苻秋脚边,正好离火盆近,伸出手取暖。

    白纯砚捡起橘子皮丢在炭盆里,把抢来的半个橘子放在上面,勉勉强强单膝跪地。

    “方太傅都八十高龄了,新帝……逆贼龙椅没坐稳,要彰显仁义,破例让他回来省亲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也确实有可能是让方靖荣回来确认自家没同你搭上线。”白纯砚无所谓道。

    “说的都是屁话。”薛元书冷冷道。

    白纯砚正要跪地而起,脑袋上被剑柄敲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不如暂避,等方靖荣回京了再回来。”袁锦誉提议道。

    苻秋眼珠黑沉沉地直盯着炭火,橘子皮被火烤出的汁水噼啪溅开,满屋子都是橘子味儿。

    他把白纯砚的半个橘子捡起来喂东子吃了,拍拍手,站起来,一锤定音,“先散了,再看看,我要问问老爷子。”

    翌日考校完布阵,苻秋也不同老太爷拐弯抹角了,答完还不走,方太傅眼睛一眯,“有话要问?”

    “老师知道学生想问什么。”苻秋恭敬地一礼。

    方太傅转过脸,深陷老迈的目光穿过一排排书架,似乎能到达窗外,再到达遥远的京城。

    “老臣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方太傅咳嗽两声,痰音很重,苻秋赶忙将杯子递到他手边,干得剩下一层皮的手上血管突出,每一声咳嗽都像牵扯着这棵老树浑身的枝桠和树叶。

    “不过皇上放心,这个家,还是老臣说了算。”

    苻秋的目光凝在方老爷子花白的头发上,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宋太后音讯全无,不知流落至何处,日子过得好不好。苻秋眼眶有点发红,退了出去,东子在外面等他,将重黑的毛麾披在他身上。

    苻秋边走边踢着一颗小石子,吐出口白气,歪头望东子,忽然恶作剧般地将冰冷的手伸进东子的领子里,他能感觉到东子脖颈的皮肤绷紧了,每一根筋都竖立起来,却没躲开,反倒将领扣解开,方便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他脖子上。

    苻秋忍不住笑骂了声“呆子”。

    东子看着他。

    苻秋把脸在他心口蹭了蹭,低声问,“要是方家不行,我们还能去哪儿?”

    他像个彻底没了主意的孩子,苻秋觉得,他一直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老天偏要和他作对,他无法对饥寒交迫的大秦百姓视若无睹,他生在皇家,背着无数替他卖命之人的性命,他们个个都像东子一样,为了让他坐稳那个位子豁出命去,他们又个个都不是东子,没人会像他那样雌伏于他,做什么都只为讨他欢心。

    有时候苻秋也好奇,如果自己不想当皇帝了,东子还会不会保护他,一直陪他。每当这么想,他心里就涌起一股冲动,但他不敢问,只能用力地抱着他,亲吻他,让他发出压抑虚弱的喘息声,仿佛这能证明什么。

    第20章 红梅

    完事后伺候苻秋擦洗干净,东子将就剩下的洗澡水迅速洗了个澡,上床时仍冷得有点哆嗦。苻秋似一点都不怕冷,立刻来抱。

    两个人睡了会儿,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手足俱暖。

    “你在想什么?”苻秋小声说,手指在东子心口划来划去。

    东子收回望着床帐顶的视线,抓住苻秋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快睡吧。”

    “我睡不着。”苻秋声音很轻,眼神里透露出茫然,“方靖荣不好对付。”

    “离开京城,万事俱难。”

    这话让苻秋心里一沉,随后又听东子说,“但至今日,万事也都顺遂进行。”

    他明白他的意思,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是说不好的。他不喜欢这种不安稳,也不像东子那么乐观,这让他感觉很沮丧,一只手捏着东子的心口,揉来搓去。

    “别闹了。”东子的皮肤发烫。

    “哦。”苻秋停手,拿额抵着东子的下巴,蹭来蹭去,“你说,方靖荣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东子没说话。

    按着大楚的制度,这会儿回家来不应该,朔州离京城远,又正是朝中新旧更迭的用人之际,晚上几人烤橘子吃的时候,苻秋就知道这事十成十是方靖荣奉命回来收拾他了。

    “暗卫都是信得过的人,那个薛元书,原本是被派来杀我的。”苻秋顿了顿。

    “不是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苻秋哦了声,有点不服气地背过身去,没一会儿感觉到东子的一条手臂环着他的腰,低声说,“他随便一出手就能取你我性命,没必要玩这一手。”

    “白纯砚都能把他从屋顶上打落下来。”

    “那是他故意的,薛元书武功深不可测,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现在能为我们所用。我怀疑白纯砚。”

    苻秋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互相之间鼻息可闻,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不是暗卫吗?”

    “只是感觉,我说不清楚,我还在观察他。白天他经常离开方宅,也许给什么人递信去了。他知道有人跟踪,总会想办法甩掉。”

    “你们碰面了吗?”

    “应该还没有,我很小心。”

    苻秋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沮丧。

    东子揉着他的头,让他的脸贴着他的心口,又道,“睡吧。”

    苻秋还精神着,但见他果断闭眼再不说话,自己捏着东子的心口腰侧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十二月初,朔州入冬,及至月中,全城大雪。

    一早苻秋就抱着个紫金小手炉,身披狐皮氅,露出一双厚底皂靴,站在门廊底下看雪。风一吹,养在檐下的两只雀儿就叽叽喳喳嚷嚷起来,苻秋撩帘朝屋内下人喊,“来个人,把鸟提到里面去挂,待会儿养死了。”

    “我来吧。”东子用低沉的声音答,从屋里出来,顺手把毡帽戴在苻秋头上。

    两只鸟笼摇晃着摘下来,小东西站在里面不甚害怕,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歪头看东子。苻秋上月底在鸟市买的,银耳相思鸟,一对儿凑在一起。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苻秋侧身喊。

    “收好了,明天就去,赶在方大人回府前一晚回来。”

    苻秋若有所思地望着满目白雪,下午拜别方太傅,吩咐了留在宅子里的紫烟、紫云两个好生照看他的一对鸟。只带东子、熊沐和白纯砚。晚膳前方殊宛来院子里同苻秋关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女儿家红着脸出来的。

    一月来,院子里人都清楚,方家大小姐同这来路不明的小少爷是要结亲的。方宅对下人管束素来极严,当然也没人出去说什么。

    苻秋离开皇宫时什么贴身的信物都没带,于是问东子讨了他贴身的玉佛。

    “有史以来第一个穷酸皇帝一定是我了,连信物都拿你的贴身之物。”

    东子无所谓道,“回宫赏我个更好的就是。”

    于是宋皇后第一次见到袁歆沛打赏的玉佛又到了方殊宛手里,作为与皇室结亲的信物,方殊宛回赠给苻秋的是一对双鱼玉佩,澄碧的玉色,玲珑剔透,又用墨绿的丝绳特别打了串络子,衬得玉色越发嫩翠欲滴。

    腊月初十。

    雪风吹得山道间尽是梅花清寒的香气,东子行车极稳,车内拿个竹篮生着炭火,熊沐一直定定盯着车帘,忽道,“该我去还东子哥进来了,雪风吹着冷。”

    苻秋点头。

    东子戴了顶毛帽子,雪花粘得脸颊上都是,眉毛冻了一层霜,一进来苻秋就指着他笑,“像熊!”

    东子嘴巴咧了咧,嘴角抖下雪粒来。

    “来喝茶。”白纯砚随手递给他茶杯。

    东子手指僵硬,苻秋接过来喂着他喝,白纯砚歪在对面不正经地打量他们俩,“他不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阉人吗?”

    阉人这个词让苻秋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白纯砚又道,“你们俩倒像一对兔儿爷似,让我猜猜,少东家是下面那个?”

    “……”苻秋举拳来要打,刚爬到白纯砚身上。

    马车车身随着他动作一个猛倾,熊沐一声威喝,“来者何人,连方太傅家的车都敢劫,活腻了吗?”借着口中“啊”一声,刀剑相接。

    苻秋骑在白纯砚身上,车身一倒,东子便伸手捞起苻秋,从另一侧车窗破窗而出。

    两道银光闪过,不知是谁放的冷箭,倒插在雪地里颤抖不已。熊沐已和两道黑影缠在一起,不远处有棵歪脖子树。

    东子把苻秋往背上一甩,紧紧按着他的身,“抓稳了!”

    苻秋的帽子落在车里了,雪风吹得很冷,他的头脸全挤在东子背上,只觉得身轻如燕,回过神来时,东子已背着他上了树,将他放在树枝上。苻秋吓得连连大叫,“别,别松手!”

    他坐在三米高的树枝上,朝下一望,眼前一晕,手像痉挛的鸡爪一般死死抓着东子的胳膊,喊道,“别下去,我……我怕……怕高……”

    东子没想到这层,但见他从腰上抽出十余米长的绳子来。

    苻秋愣了,“你裤腰带这么长?!”

    东子哭笑不得,“绳子,你坐过来。”

    按照东子的示意,苻秋往里挪了挪,东子想了想,又朝上爬了点,将几根树枝给他,默不作声把苻秋捆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与树干的结合处。

    底下的熊沐和白纯砚已战得火热,但黑衣人太多,熊沐已应对得有点吃力,白纯砚这边稍好,但口中也频频发出示威的呼喝。

    捆好苻秋,东子捧住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眼睛,“在这儿等我,别看下面,这个拿着,要是下面没人了就割掉绳子自己下来。”

    苻秋几乎要哭了,拽着东子的手不放,“一起走。”

    苻秋又低头看了眼熊沐和白纯砚,都是暗卫,死一个就少一个,这些人都是他回京的筹码,只得硬生生把吓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咬了咬嘴皮,“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东子没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

    天黑得很早,苻秋坐在树上不敢乱动,光是坐着已竭尽全力,他不想一个不稳当变成倒吊,他无法担保自己的技术。起初他还能勉强分辨出人来,后来又冻又渴,还下起雪来,他整个脑袋被冻得嗡嗡直响,视线变得模糊。

    就在这次睁眼朝下看之前,他还十分确定战斗没能分出胜负。

    血腥气被大雪覆盖住,天色已黑,积雪映亮了地面,刀剑声已消弭无形,苻秋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已无任何声息。

    他的声音直发抖,“东子?”

    回答他的只有沉寂的黑夜,和不明显的雪声。

    苻秋感受到了嗓子眼被火贯穿的灼烧感,他一定发烧了。他模糊地想,拔出东子走前插在他靴子里的匕首,光是将刀刃从刀鞘里解放出来,他就耗尽了浑身力气。

    结果因为手太僵,整个匕首朝下掉落,好在他还捞住了匕首,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裤子,在大腿上留下两道巴掌长的口子,好在并没有割破最里层的裤子。

    从树上滑下,落在地上的一刻,苻秋两腿打颤,在雪地里踉跄着留下一串足印。雪地里有数十个小包,隐约能看见薄雪之下隐藏的黑衣,显然,战斗结束已久,却没有人带他走。

    苻秋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冷冰冰的雪水浸湿他的裤子,再将身体的热量传递回去。

    也许这些隆起的小包里,有一个下面埋葬着他的东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再也挥之不去。苻秋忙站起来,摇晃着靠近离自己最近的雪堆,挖出个张陌生的脸庞。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味挖开雪堆,站起,跪下,挖开,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等到确认过雪地里所有的尸体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精疲力竭地躺在雪地里。

    雪还没停,他的脸上湿漉漉的,天上没有月亮,狂风在山坳里呼啸而过,仿佛背后有看不见的魔鬼在操纵它的疾掠。

    苻秋的袖子搭在脸上,袖子又湿又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也许他要死在这里了。

    一波强过一波的高烧让苻秋神志不清起来,他的脸通红,呼出的热气能烤熟鸡蛋,当然,只是他自己以为。他还以为自己会像书里记载的北朔大将军林少庭那样,十里杀一人,死前还干死一大票西陌叛军。

    怎么办啊啊啊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苻秋挣扎了两下,像只脱水的螃蟹,终究还是倒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半个时辰后,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在苻秋身上。

    雪已停了,白纯砚用靴尖碰了碰苻秋的脸,结果腿被抱住了……

    “别走……别走……”

    白纯砚嘴角一个冷凝的弧度,他眨了眨眼。少年人通红的脸和迷蒙的眼神,让他舔了舔嘴唇,温润的呼吸在冰冷的剑刃上呵出一块白气。

    苻秋滚烫的脸在白纯砚腿上蹭了蹭,谁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他死不撒手。

    白纯砚笑出声来,弯腰拽住苻秋的领子,将人提到自己跟前,鼻息可闻,另一只手将剑归入剑鞘,手掌扯去他脖子上的狐皮围脖。苻秋在宫中养出的一身好皮肉,顷刻间暴露无遗,厚重的冬袄蜷在腰际,心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白纯砚的目光凝结在他的胸前。

    白雪里怒放的红梅是这世上最好的景致。

    白纯砚喉头滚动,干燥的嘴唇催促他低下头脸。冷风拂得梅花挺翘,白纯砚舌尖触到那处,反手飞快给出一剑。

    平地里拔起一声虎啸,登时山崩一般的震动声起。

    白纯砚的剑刺了个空,他抬头,瞳孔紧缩,地面激剧的颤动让他再顾不上收拾残局,回手将毫无意识的苻秋抛出。双目通红的东子接个正着,他浑身发颤,将苻秋的衣服穿好,似乎雪山崩于眼前,也不如他的冠服要紧。

    白纯砚拇指贴唇,擦了一记,笑道,“你竟没死,不过,带着他,左不过也是今天死。”

    话未尽,白纯砚双足猛踏,疾步飞掠,已化作雪峰中一道烈风飘掠而去。

    第21章 指印

    一截小指长的牛油蜡烛将山洞照亮,洞中潮湿,点了几次才点着。

    将外袍垫在平坦的巨石上,洞里还有些棉絮和稻草,几件破衣,早已沾满尘土,大概是上一个在这里借土地公的旅人留下的。

    滚石抵挡在洞口,没有让一丝风雪过路。洞里有一片水池,撇去浮在水面的枯叶,水质清澈,东子俯身尝了些,水无怪味,从随身带的包袱里翻找出竹筒。

    “唔……嗯……”苻秋烧得糊涂,满脸通红。

    东子扶他起来,把水含进口中,微温时分,方才喂进苻秋嘴里。

    当晚东子都在给苻秋喂水,从洞口石缝里掏雪为苻秋擦脸,他周身烫得有如火石。

    雪在天亮后停止了咆哮,东子把苻秋抱着,探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苻秋朝他怀里钻了钻,如同一只猫崽般紧紧蜷缩。

    东子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一口气,心口起伏。

    他的唇在苻秋额头上吻了吻,当苻秋睁开眼,落入眼中的便是东子贴得很近的脸,他脸上竟长出了青碴,像个潦倒的大汉,一夜未睡,眼圈乌青,颧骨凹陷。

    苻秋摸了摸他的脸。

    东子浑身一震。他定定看着苻秋,似有点回不过神。

    苻秋疾喘两下,抱住东子的脖子,忽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打完就跑了!怎么没回来接我!你不要我了吗!”

    那一刻,苻秋撕心裂肺的呼号似在东子心口撕开了一道缝,轻而易举把他自己塞了进去。

    嘴唇吻住了眼泪,他毛刺刺的脸在苻秋的胸膛里埋着,好一阵战栗,苻秋几乎以为东子哭了。但当他抬起脸,苻秋发觉,他只是眼眶有点红。

    苻秋仔细摸了摸他的脸,手顺着脖子,穿过心口,确认他两臂也没事,才哆嗦着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四个走散了吗?昨天交战,我们有人死了吗?熊沐和白纯砚呢?”

    东子眼内一闪而过的恨意,他迅速低下头,从包袱里摸出干粮来,有肉干和面饼,但都很硬。只能以冰水泡着勉强吃一点。

    “白纯砚是奸细。”未几,东子用沙哑的声音说,他坦诚的大眼睛凝注着苻秋,“他差点杀了你。”他的声音很平静,眼内的红血丝却越来越密集。

    苻秋勉强伸出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慰一匹马。

    “我下去后,刺客转移了攻击对象,待我和熊沐杀光他们之后,发现白纯砚不知所踪。于是我和熊沐分头去找,直至天黑,我返回原地,白纯砚正要……正要……杀你。”

    苻秋惊奇地睁大着眼,“那你杀了他吗?”

    “没来得及,雪崩了。”

    苻秋头昏脑涨,他看了看四周,呆呆问,“我们在山洞里?我们还在山上?”

    “嗯,雪来得太快,我只来得及把你带进山洞,下山跑来不及。”东子沉默地低着头,将一块撕碎的面饼浸在竹筒里。

    “熊沐不知道怎么样了。”

    苻秋一时间有点难过,使劲捏了捏鼻子,尽量打起精神,也伸手掰开硬饼,把肉干撕成细丝,同东子分着吃了。

    风雪彻底停下,已是三天后的黎明,洞里用从前的过路人留下的破衣升了火,稻草也都用来生火,东子把外袍脱给他穿,倒是暖和。

    躲在洞里的短短三天,竟成为苻秋此后人生里再也没经历过的闲暇。

    雪停后,东子推开堵在洞口的大石,那石头至少也有百斤。苻秋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只剩下张白净脸蛋,白光自外投入到他的脸上时,他恹恹伸手去挡,片刻后适应了这光,反兴奋地跑了出去。

    “皇上!”东子大喝一声。

    却见小皇帝竟然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就着斜坡,朝山下一路吆喝一路滑了去。

    东子只得也一路滑下去,否则根本追不上。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接近山脚时,苻秋忽然回过脸,伸手来拉东子,二人像结实的雪球一般裹着,他们在疾速的下落里接吻,雪粒飞溅在他们的脸上,苻秋还未完全退烧,抵达山脚时,东子一脚猛踏住斜刺里伸出的树干,减速中他将苻秋紧紧抱着。

    苻秋的肋骨生疼,那一刻却觉得,东子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命一般,要嵌在他的身体里。

    离开雪山,东子一路背着苻秋回方宅。此次出行本要去离方宅四十里的温泉山庄,特意带着白纯砚就是防着他朝外递消息,并且把袁锦誉和薛元书留在方宅里留意风声。

    “结果棋差一招。”东子背着苻秋,已望见了朔州城门,他偏着头,“冷吗?”

    苻秋发烫的脸埋在他脖子里,声音仍然虚弱,“不冷。”

    “马上到朔州了。”

    苻秋嗯了声,望了眼阴沉沉的天,声如喃语,“天快黑了。”

    “今晚好好睡一觉。”

    当天晚上在方宅,苻秋发了半晚烧,似乎身体十分识相,撑到现在才发作。方宅大夫药材都现成,佣人鱼贯来去,四名婢女捧着洗漱用的铜盆,并痰盒,手炉,蜜饯等物站在床边,一夜灯火通明。

    到天亮时,苻秋从梦中醒来,四肢百骸流窜起的暖意让他切实回到人间。他晃动的视线在人与人之间穿行,茫然地掠过袁锦誉,朝薛元书问,“东子呢?”

    薛元书板着脸,“打发休息去了。”

    苻秋似有点失望。

    “我点了他的睡穴,铁打的身板也受不住。”薛元书抱胸,隐有责备。

    而苻秋的嘴角却翘了翘,又倒回去安心地睡了。及至十五傍晚,才起身吃了一海碗小米粥,整个人活了过来。

    晚上方殊宛过来,免不得又红了眼眶,苻秋好言安抚完,偷溜去东子屋里。

    刚一爬上床,就被个硬东西硌了腰,被子里躺着东子的破布包袱……

    苻秋摸出来竹筒,火石,几截牛油蜡烛,干粮是没了,还有点饼屑站在布包上,还有啥,一个草编笼子的一只角,几块帕子,一张发黄的“東”字。

    苻秋眼圈发红,把布包放到床边小桌上,轻手轻脚地缩着,圈着东子。

    十六日近午,太阳光冷得发白,一名裨将先行快马叩开方家大门。方靖荣衣锦还乡,回府阵仗极大,朝廷派出的仪仗,包括四名正六品校尉为他开道保驾。

    “皇上宠信太傅,特意下旨令太傅得以号令朔州军,另领巡行钦差之职,将在朔州、青州、绵州等地徘徊,查访各州县吏政,半年后返京。”

    老太傅听完此话,皱纹满布的脸上不仅没有露出半点笑意,反倒让苻秋速速收拾行李。

    “这兔崽子恐怕要坏事。”他深陷的老目转向东子,“出城的地道挖好了吗?”

    苻秋想起一月来东子身上总散不去的腥气,原来那不是血味,而是泥土。

    “在城西一户张姓人家的天井里,他家有口枯井,十年未曾见水,挖下去果不见水脉。”

    不过几日没见,苻秋深觉方老爷子又老了足十岁,他已是八十高龄之人,一时间心内俱是难言的内疚。

    “朕回京之后,接老爷子进京,老师千万不要推脱。”

    方老爷子嘴角微微牵动,“请老爷子喝喜酒是去的。”

    苻秋拱手郑重承诺道,“我苻秋今生的皇后,一定姓方。只要姝宛康健,朕只有这一位皇后,太子以皇后为母,将来皇后就是太后。”

    一句话确保了方家百年内的尊荣,其后又当场写下圣旨,用印。

    盖上丹朱,苻秋将玉玺递还给东子。

    年迈的老爷子摇晃着身跪下,重重朝他磕头。

    窗外,已是黄昏,袁锦誉在门口小声催促,“方靖荣已到城门,朔州知府领着大小官员在城门口跪迎。”

    苻秋在方家迎接新“老爷”回府的鞭炮声里离开方宅,一辆毫不起眼的简陋马车从方家侧门而出,湮没入夜色当中。

    车轮辘辘,到达城镇时已是第二天晚上,苻秋被东子抱下马车,一路抱上客栈二楼,安顿在床上。

    他风寒初愈,浑身无力,趴在床上歇足了一天,才头一回下楼吃饭。

    这地离朔州只一日路程,按说并不安全,但东子似乎很有把握,方靖荣不会朝这个方向来。

    客栈生意冷清,十八桌统共坐了三桌。

    二斤酱牛肉,三斤烧刀子,酒很烈,苻秋只尝了一口就忙伸舌头表示不要了。

    熊沐不喝酒,东子、袁锦誉和薛元书把酒分完,让老板加了四个下酒小菜,又点一道鱼一道鸡。店里馒头好吃,回口甘甜,极有嚼劲。

    “吃这个。”

    苻秋递过去的,东子就吃。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堂屋角落传来——

    “方太傅大义灭亲,连自己老子都敢对着干,还严令各州府不得收留假皇帝。你说,小皇帝到底死没死?”

    苻秋瞥了眼,说话的是个高胖子,一旁的矮胖子鼠目四下谨慎望了望,才压低声音道,“不谈国事,不谈国事,王老板,小的只是想朝你买点米……”

    那高胖子颇不耐烦,“我算劳什子老板,就是当家手底下一个跑腿的,说吧买多少。不过先说好,你得让我今晚上喝高兴了。”

    “五十斤米,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待会儿这边账结了,请王老板去怡红院好好乐乐。”

    “嘿,还是你小子懂门道。”

    高胖子抠出矮胖子手里的元宝,收入怀中,笑呵呵道,“唉,这年头认银子,认粮食,认官,认路,认守门的,就是六亲不认。不过方家老头也八十高龄了,正月里过生,我们行里本也要去贺寿的,寿礼都备下了,这下好,不用去了。”

    “什么寿礼?”

    “金银珠宝都不稀罕,我们送的那是实打实的粮油米面,上等的蜂蜜,和贡茶。”

    苻秋耳朵里嗡嗡的,粥碗里一点水滴激起波纹,整张脸埋在碗里。忽放下碗,苻秋狠抹了把脸,朝着门外就冲了出去。

    大雨冲刷地面,苻秋像个没头苍蝇在街上冲了会儿,骤然停步,转身便撞上一堵人墙。

    他闷在喉咙里的哭声渐渐放大,双肩耷着一抽一抽。

    “方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低沉的声音从东子胸膛里传出。

    苻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脸一沉,“你也什么都知道。”忽然间他发了狠,一拳锤在东子心口,东子就那么站着让他锤,等苻秋发泄够了,才摸了摸他的头发。

    “老爷子八十了。他为大楚江山做的够多了。”

    苻秋抽噎着抹去眼泪,重重点头,“嗯,该交给年轻人去做了。”

    当晚,远在二百里外的朔州方宅,风把檐下的白灯笼吹得呜呜作响,犹如鬼哭。

    方殊宛在灵堂里跪了两天两夜,她腿软,由丫头扶着,添上灵柩旁的一盏油灯。老爷子面容沉静,脸上的皱纹也因为生命结束而松弛下来,倒显得年轻不少。

    他额头上的一块青痕由收殓师处理后不那么明显,冰冷的虎威拐杖靠在他的身侧,就由这没有温度的死物,陪着死人上路。

    方殊宛的眼泪掉到老头子脸上,转瞬消没踪迹。

    她眼神淡淡地起身,重新跪到棺材前,烧纸。

    方靖荣站在灵堂门口,一手负在身后,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朝女儿说,“去歇会儿,要跪也该我来跪。”

    方殊宛浑身一僵,站起身,一张苍白的脸对上来,“是,父亲大人。”

    谁也不会知道,在推搡中让父亲撞到柱子上,父子二人一番争执后,只差一个月要过八十一岁的方老爷子到底是因为方靖荣的失手而死,还是故意。

    火舌将纸钱卷入腹中,徒留下齑粉,方靖荣跪得笔直,望着棺木上精致的雕花,耳畔响起那个随时都带着七分醉意的声音——

    “朕才是真命,顺朕者昌。名正言顺的小兔崽子朕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扳倒他,不过是些士族,方爱卿,朕眼前这纸太傅任命的圣旨。来来来,朕的手指在这儿,朕,即是国,即是玺,可不比一块冷冰冰的印靠谱?”

    于是为官二十载的方靖荣,也不知道是自己握着皇帝的手,还是皇帝握着自己的手,总归那圣旨上有了皇帝的手指印。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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